說完這句話,秦雷飄然而出,沒有再看二位大學士一眼。


    麴延武呆住了,他一直坐在椅子上,即使王爺起身出去,也依然紋絲不動,隻是兩眼發直的望著前方。


    那一直呆若木雞的田閣老,右手突然顫抖起來,他用左手壓住自己的右手,但完全沒有作用,兩隻手竟一齊顫抖。隨即他的全身也抖動起來,就如同一個抽風病人,四肢完全失去了控製。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這是身體自然的反應。


    在家中與文官集團的同黨商議時,就有人提出異議,萬一武成王發飆怎麽辦?但田憫農覺著秦雷是個很有野心的人,而到了他那個位置,想再進一步的話,就隻有請天佑帝挪挪地方了。


    再想想秦雷這些年來的舉動,隱隱約約都透露著對帝位的渴望。所以田憫農認為,武成王一定會樂於看到皇帝與百官決裂;一定不願意看到一個強大的天佑皇帝。


    基於這兩點認識,他同意了弟弟的冒險計劃,自忖從中央到地方,各個衙門都通力協作,先向武成王展示下文官集團的實力,再有條件的投效於他……對於一個熱衷於篡位的實權王爺來說,沒什麽比文官的集體投效更誘人了……有了他們這些人的全力支持,秦雷甚至可以明天就逼宮請皇兄退位,自己做他娘的鳥皇帝。


    隨著計劃一步步進展順利,田憫農發現秦雷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毫無察覺一般。但他不相信武成王那強大的情報係統,能察覺不到全國範圍內的頻繁異動,尤其還是事關帝國存亡的糧食調動。


    田憫農似乎看到秦雨田取天佑帝而代之,成為大秦最高統治者的野心!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為這是大半生的宦海生涯,給他最大的財富。有了這種判斷力,田憫農自信。可以與貌似不可戰勝的武成王周旋。


    即便是在今日之前。他依然認為。秦雷之所以強大。雖然離不開個人地奮鬥。但更主要是生得好……如果他田憫農能生在帝王之家。又有個無所不能地祖母庇護者。一定可以比秦雷做得更好。


    他堅信這一點。


    但當他真正麵對秦雷。看著那雙深邃如海地眼睛時。才終於感覺到。自己和麵前地這個人差得太遠。自己也算是心思機敏。閱曆豐富。說是人尖子也不為過


    但秦雷似乎已經超脫了人地範疇。已經變成了一把絕世寶劍----平時深藏匣中。不露聲色。但一亮劍便是寒光閃閃、攝人心魄。不飽飲敵血絕不回鞘!


    田憫農隻看到秦雷地年輕。卻忘了他是怎樣一步步走過來地。前世地戎馬生涯、腥風血雨暫且不提。單說他這輩子。


    從暴風雨中被險些刺殺。到敵國都城中地四麵楚歌;從歸國路上地刀光劍影。到逐鹿河邊地險死還生;從中都城裏地掙紮求存。到北疆草原上地風霜磨礪;從荊州城中地智鬥群豪。到對彌勒教地血腥鎮壓;從京山城地篳路藍縷。到出使南楚地險象環生;從大秦軍演地小試牛刀。到牧野原上地力挽狂瀾;從包圍上京地震驚天下。到奇襲壺關地驚心動魄;從潼關城上地獨臂擎天。到重奪函穀地大快人心!


    這一步步走來,他步履蹣跚。經曆過無數的磨難,忍受過無數的痛苦,人們都以為他會中途倒下,但他依然傲立至今,堅不可摧!因為他是從刀光劍影中幸存下來;在陰謀詭計中成長起來;從千軍萬馬中奔馳而出,自屍山血海裏站立而起。


    黃山歸來,天下無山!痛苦而驕傲的豐富閱曆,讓他的心無比強大!文彥博、趙無咎、李渾,一個個可怕地敵人折磨過他。但當他將這些磨難克服之後,也得到了豐富的饋贈----他不再畏懼所有的權威,不再懼怕任何的敵人了!


    說句尖酸賣弄的話,人和人比的不是歲數,而是閱曆,他見過的死人比田憫農見過的活人還多,你讓老田怎麽跟他鬥?


    田憫農終於明白文彥博、李渾、趙無咎那些人為什麽會敗下陣來,不是因為他們能力差,而是因為秦雷太可怕!


    不用交手。兩位大學士已經明白。將武成王牽扯進來,是他們今生最大的錯誤。如果不惹到他,事情尚可為之,但現在……前途一片灰暗啊!


    但知道又怎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兩位大學士相互攙扶著站起來,顫巍巍地離了武成王府、離了京山城,他們要奮起餘勇,向命運進行最後的抗爭。


    而京山城中的秦雷,卻興致高昂的接見了負責發行戰爭債券的柴世芳等人,態度之和藹,完全與方才判若兩人。


    “第一期出售的結果出來了吧?”秦雷笑眯眯問道:“世芳說說,讓孤王高興一下。”見風塵仆仆趕來的柴議長滿臉油汗,他又吩咐石敢,給柴議長去取冰鎮酸梅湯來。


    受寵若驚的柴世芳趕緊恭謹道:“回稟王爺,第一期銷售的結果十分喜人,輕鬆超過了我們預先估計地數字,達到了三千七百萬兩。”說著不禁感慨道:“我大秦有錢地大戶真多啊!”便從隨身的牛皮包中取出相關字據,雙手奉到王爺桌上,輕聲道:“所有款項都已經存入大同錢莊了,王爺可以隨時調用。”


    “我怎麽可以調用呢?”秦雷似笑非笑道:“這是大秦地錢,怎麽用該陛下說了算,孤王不過代管而已。”這話說的真虛,卻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好在柴世芳理解領導不得不撇清的苦處,恭聲道:“王爺和陛下乃是親如一人的好兄弟,還不是您想怎麽用就怎麽用,陛下一定不會阻攔的。”心中還加一句道:攔有什麽用啊!


    秦雷笑著點點頭。又問道:“這次朝廷事變,你們清河衙門和兩省官府有沒有意見啊?”


    “意見沒有,議論倒是相當熱烈的。”柴世芳頓時眉開眼笑道:“我們盼著北佬倒黴不是一天兩天了,想不到他們也有今天。”


    秦雷微微皺眉道:“說點實際的吧,孤還沒有昏聵到家。”


    柴世芳這才塌下臉來,趕緊向王爺請罪。然後字斟句酌的講述道:“王爺息怒,其實屬下所說絕非虛言,兩省地士紳官員確實出了口惡氣。”說著話鋒一轉,歎口氣道:“但普遍解氣也有隱憂啊。”


    “什麽隱憂?”秦雷斜倚在太師椅上,語調平靜道:“直言不諱吧。”


    “是,”柴世芳一咬牙道:“王爺,下麵人都有些擔心,收拾完北方的士紳,會不會輪到我們南邊啊?”說著偷瞧秦雷一眼。硬著頭皮小聲道:“不怕您不高興,這次債券之所以購買的如此踴躍,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大家唯恐惹得您不快。”說完便使勁低下頭,等待著王爺的暴風驟雨。


    誰知等了半天也不見王爺發作,倒是額前一陣涼颼颼的,柴世芳抬頭一看,卻是王爺的侍衛長給端了冰鎮酸梅湯來了。


    畏懼地看王爺一眼,隻見秦雷臉上古井不波,瞧不出一點端倪來。


    “喝。”秦雷淡淡道:“喝完了回去告訴他們,我秦雨田說誰要完蛋,誰就一定要完蛋。反之我說誰平安無事,誰就會永遠無事。”


    接過冰涼沁心的酸梅湯,柴世芳咕嘟咕嘟喝下去,涼得他牙齒打顫,含糊不清的問道:“那我們是那一種?”


    “這要看你們的表現了。”秦雷耷拉下眼皮道:“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永不超生。”


    柴世芳是個聰明人,所謂響鼓不用重錘,自然一點就透,忙點頭不迭道:“我們南方人早就把王爺當成了再生父母。當然全心全意的遵照王爺的指示,絕不會在關鍵時刻扯您的後好。”秦雷拊掌笑道:“你不妨將今日我們的對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南方地士紳官員,然後再把一件差事交代下去。”


    “王爺放心,能辦不能辦,我們都盡力去辦,一定讓您看到我們的忠心。”柴世芳拍著胸脯表決心道。


    “不要害怕,不是什麽大事件。”秦雷搖頭笑道:“孤王隻是借用一下你們南方的夏稅,但絕不會讓你們吃虧地。”說著伸出三個指頭道:“為期三個月,我連本帶利還給你們。”


    “什麽利不利的?”柴世芳搖頭大度道:“若是屬下的。就是全送給王爺又何妨?就算是公家的。我也可以說了算……時間多長都無所謂,利息也免了吧。”他之所以有這份豪氣。都是仗著這些年南方的高速發展,尤其是以襄樊為中心的商業地帶成型後,每年給兩省官府和清河衙門帶來的利稅何止千萬。據公孫商書預測,今年甚至會破千萬!


    財大才能氣粗,這是千古真理。


    “這不行。”秦雷搖頭笑道:“越是跟著我混的,孤王就越不能讓他吃虧。”說著一揮手道:“三個月一準償還,按照你們放貸的利息支付,就這樣吧。”


    “那就些王爺賞了。”柴世芳嗬嗬笑道。隨後地炎炎盛夏,流金似火,但整個大秦朝的官場,卻如秋風掃落葉一般,一片蕭索淒惶。


    文官集團製造事端的最直接後果,就是讓天佑帝又一次增加了偵辦案件的人手。


    兩個部門加入到奉旨辦案的行列中,其中一個叫五城兵馬寺,是由京都兵馬寺變遷而來。話說因為勤王有功,原先的趙統領得以升遷,衙門本身也升格為皇帝親軍,職權亦有所改變。


    至於有什麽改變?看看新任的兵馬寺都督是誰就知道----侯辛。原京山城政務寺諜報司都司,特務頭子。他手下的一幹蝦兵蟹將也悉數從地方轉到中央,在兵馬寺裏安營紮寨。


    這是秦雷將私人勢力國家化的第一步,若沒有皇帝地默許,是萬萬不可能實現地。


    人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陛下和王爺。早就穿一條褲子了。


    至於另一個部門,並沒有對外公開,但消息靈通之輩都知道,他們其實是皇家密諜。他們沒有固定的編製,沒有固定的辦公場所,甚至連人員構成也五花八門----主要都是些潑皮無賴破落戶,有可能是你家的廚子,也可能是街上炸油條的老周。甚至還有文武官員,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這些人互相不認識。隻受一個女人的調遣。他們無孔不入,捕風捉影,製造了許多冤案。正是有了這些人地幫助,天佑帝在大清洗的路上越走越遠,殺得人也越來越多。


    隨著涉案人員越來越多,事情也越來越荒誕不經。五城兵馬寺地官差們手持著皇家密諜提供地名單,到各個衙門去找人,找到就抓,抓回來都察院就打,然後逼供,再根據逼供得到的名單去抓人。


    經過這一連串大案。朝中官員如驚弓之鳥,每天都擔心自己腦袋不保,不少人開始告饒求退,心道:俺惹不起,躲得起總行了吧?但沒有製約地權利很容易被濫用,辦案的官差已經發展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即便官員求饒告退,他們一樣破門而入,將準備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所謂罪犯抓走。


    好在這時,秦雷感覺出事情失控了,緊急進京與天佑帝秘密會晤之後,第二天皇帝便下發聖旨,命令辭官者免責,辦案官差不得再行騷擾。


    此令一下,京中官員幾乎人人遞交辭呈,天佑帝照單全收,一個也不留。這才使持續數月地中都大清洗運動漸漸進入尾聲。


    但此時。朝廷已經是滿目瘡痍,官員十停去了九停。不少部門甚至主要官員一個不剩,以至於秦國的朝政完全陷入了癱瘓。


    當時有人去號稱朝廷第一大部的戶部辦事,卻發現除了看門地老頭之外,偌大的衙門居然沒有一個人辦公。那人不由吃驚問道:“難道所有的大人都被抓了?”


    “當然沒有。”看門老頭很幹脆的否認道。


    “那就是他們都辭官了?”


    “當然沒有。”


    “那他們都去哪了?”


    答曰:“一半被抓、一半辭官了。”


    通過這個小小的事例,我們便可知道,秦國的中央機構已經完全被掏空了。


    可天佑帝卻依然我行我素,中都城剛消停下來沒多會,他便又下達了第二道聖旨----嚴厲追查參與六月末軍糧倒運事件的相關官員,一經查出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很顯然,大清洗轉入了第二階段,現在該地方大員們嚐嚐被蒸煮的滋味了。


    這本來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因為地方官員雖然品級不如京裏大人們,卻一個個都是實權實力派,要是捏不住他們痛腳,這些地頭蛇有地是辦法製造事端、激起民亂,讓朝廷不敢輕易調換。


    但這次這些地方官,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在六月末事件中,憤怒的官兵紛紛衝擊臨近州府,為了搞到糧食金銀,打劫了富戶鄉紳無數,雖然沒有殃及平頭百姓,卻也讓他們好受了一番驚嚇。


    而且那些搶劫的官兵已經講明了,這是地方州府挪用他們的糧草軍餉在先,弟兄們過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一旦官府將東西歸還給他們,他們也定然原物奉還。冤有頭、債有主,大家可要分清好歹。


    是以上至富戶鄉紳,下至黎民百姓,都對官府十分的不滿,甚至有損失慘重的大戶直接向地方官府施壓,要他們歸還貪墨的軍糧軍餉。


    官員們撐了這麽久。為的就是等到武成王熬不住地那一天,要是現在歸還,豈不是前功盡棄,雞飛蛋打嗎?所以他們咬牙不還,哪怕說破天也沒用,結果與當地望族關係越來越僵。在百姓那裏更是罵聲一片,形勢對他們極為不利。


    天佑帝也是看到了這種情況,才果斷發動第二輪清洗。


    剛剛在第一階段立下大功,把所有順眼不順眼的京官統統掃回家的禦史們,士氣正是高昂,聖旨一下便打點行囊,分赴各省各府,開始對相關案件地新一輪調查。


    當然抓人這個艱巨的任務,還是落在了皇家密諜和五城兵馬寺的頭上。隻是一離了中都城。以往皇家密諜的能力大為減弱,而五城兵馬寺的本事卻漸漸顯露出來,是以這一階段。唱主角的是侯辛和他剛剛轉正地密探們。


    此項活動理所當然地得到了當地駐軍的大力支持,當地士紳地喝彩叫好,以及老百姓的熱情圍觀。


    向來在治所如魚得水的地方官員們傻眼了,他們發現王爺沒有要挾成,自己卻成了孤家寡人,再沒有以往那種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本事了。


    對於官員來說,無論文武,隻要是不得人心。就一定沒有好下場,這次的事情便是明證!


    等到第一片秋葉落下的時候,大秦朝兩京九省地總督去了五個、巡撫沒了七個,至於知府知州那個檔次的,更是數不勝數。


    “事情到了這一步,所有人都認為老秦家抽風了,大秦朝要完蛋了。齊國人、楚國人,也包括我們很多秦國人,都在等著看我們的笑話。”秦雷淡淡笑道:“事實上。如果你們爛泥扶不上牆地話,陛下、孤王、以及你們所有人都會成為千古笑柄,被永遠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說這番話時,秦雷是在清河園大學堂的廣場上,麵對著準備離開學堂,奔赴朝廷各個崗位的上千名師生。這一天的天氣很好,套用一句俗話就是,陽光明媚,萬裏無雲。


    師生們的心情也很好----對於學子們來說。在這裏刻苦用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好魚躍龍門。入朝為官。現在不用考科舉也可以當官,而且正常途徑打熬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得來的官職,你說他們怎能不得意的笑?


    而對於商德重這些老師們來說,當初他們被排擠就是因為勢單力孤,現在朝廷中幹幹淨淨,連根人毛也沒有,正等著他們率領自己地學生入主。從此往後,他們就是最強的勢力,隻有他們欺負別人的份兒,再沒人敢欺負他們!


    但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樂觀,館陶就是其中之一,他滿麵憂慮的向秦雷提了兩個問題:“第一,這些人中資曆最老的,也不過才當官三五年,絕大多數都是連科舉都沒參加的超級菜鳥,這些人能承擔起治理國家的責任嗎?會不會泡湯了?第二,就算是讓他們承擔責任,也沒必要以班級為單位劃分部門吧?這不是明擺著讓他們拉幫結派、讓那些教師們培植勢力嗎?”雖然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但事到臨頭了,他心中的也比任何人都多。


    秦雷點頭笑笑道:“不瞞你說,我現在也是一腦門子問好,想讓你開導開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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