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冷風涼。


    天色一片黯淡,天邊的星子,就像磕睡的蟲子,都在厚厚的雲層裏悄悄地打盹。


    十幾輛馬車都停在一處偏遠的農場院子裏。


    農場院子裏栽滿了果樹,整個院子被清場了,隻留下幾個仆人在打理一切。


    院子中央,升著篝火,火光衝天,火焰如水,一片瀲灩,如波濤洶湧的海,暗暗的漫湧又潛伏。


    李後主坐在團錦墊子上,手握著一卷書,很安靜地翻閱著。


    旁邊香壺正吐著輕煙,淡淡的沉香,慢慢地在空氣中揮發……沉香如魘,步步飄搖。


    粉蕊和雪蕊守在我的身邊,靜靜地泡著香茗。


    茶香四溢,在空氣中清淺的飄逸。


    櫻木桌上,鋪著流蘇團錦,風一吹,銀質燭台上的燭火,就輕輕地一跳又一跳。


    火光,映著李後主那張白皙玉質的臉,有些暈紅,也有些雪白。半是玉潤,半是紅漾。


    雪蕊泡好茶,放在牡丹瓷盤上,端了過來。


    粉蕊接過牡丹瓷盤上的茶杯,穩穩地端了起來,奉到我麵前,輕聲說道:“小主,請用茶。”


    “嗯,放下吧。”


    我輕點了下頭,眸光微移,看向李後主。


    雪蕊也端了一杯,低下頭,施了一禮,然後雙手奉上:“君上,請用茶。”


    “哦……放著吧。”


    他淡淡地回應,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眸,眼睛還是盯著書卷。手上的玉指,在火光跳躍中,散發著溫潤的光澤。


    那玉指翡翠,水頭溫潤,在火光中,水色跳動,就像如意的小臉蛋兒,透著水嫩,透著純真,也透著無奈……


    我看向雪蕊和粉蕊,點了下頭,示意她們兩個可以清場了。


    雪蕊帶頭,把其它的仆人帶了下去。粉蕊吩咐了幾個人,圍守在了外牆。


    高潔雲站在塔桅上放哨,她很精明的,我倒是很放心。


    至於那兩位蠻橫的公主:弦月和華月,已經被莫染牽住了。


    莫染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把那兩位公主,牽製了半個時辰了,估計是“美容”之事。


    在那場大火裏,弦月和華月不是沒有了頭發和燒紅了半邊臉。莫染肯定是故意調了什麽胭脂水粉在“搗弄”她們呢。


    女為悅己者容,她們自然是希望臉上的紅斑,趕緊消退下去。腦門上被燒的頭發,趕緊長出來。


    所以,這兩個女人,一定在央求莫染幫她們恢複原本的花容月貌。此時此刻,定然是不會出現了。


    我慢慢地起身,款款地走到李後主的麵前,輕聲道:“本宮有事,要與君上商議。”


    李後主愣怔了下,在火光映臉的空當中,溫靜的臉上有些動容,眸子從書卷上抬起,轉過頭,觀察了下四周,發現沒人。知道是我清場了裏麵的仆人。


    他有些緊崩的臉,如水紋般,恢複了些平常顏色,似乎還暗暗地舒了口氣。接著,眸光清澈地看了我幾秒,臉上露出微笑道:“今天真是稀奇,你怎麽會突然間找我說話?我本以為,你不想被打擾,所以,一直收好心性,沒有先去打擾你。不過,你找我是要商議何事?”


    他沒有把身份抬起來,用朕來壓我。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沒說朕,我自然也沒有再說本宮的必要了。


    “我找你,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與你商議的自然也是人命關天的事。而且是兩個人的命。”


    我正視著他的眼睛說道。


    “哦?有什麽事,你說盡管說吧,四周都沒有其它人,我們也不必拘束了。我向來不喜歡太拘束的生活。以前在宮外的時候,我都自由慣了。不參與宮中之事,天天寫字繪畫,要不然修訂經書史記,也是一番樂趣。與僧人們一起養花下棋,是我一直向往的閑適生活。”


    他自言自語,臉上舒展著微笑,完全不像是一個君主的模樣。


    是的,他這樣微微的笑,如若春風拂麵,水氣溫潤綿長,似乎一點兒血腥之氣也聞不到了。


    可是,就是這麽一位溫潤的,隻喜歡看書、繪畫、寫詩、下棋、養花的君王,殺了三十多萬的人。


    他好怪,好怪,好怪。舉止這麽怪異,不複平常的模樣。完全與我心中那個血腥的大魔頭的形象,差了十萬八千裏。


    我靜靜地品茶,然後悄悄地聽。


    我不說話,我隻聽他說。


    看他還能說出什麽道兒來。


    我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因為,有些東西,不在於說,而在於聽。


    所以,我要安靜默然地聽,然後悄悄地記,記一切對於我來說有利的事。


    “你以前在宮外,都是過這樣的生活嗎?有趣嗎?”


    我順著他說的話,給他找了個台階繼續下。


    下棋者,最重要的是引導。


    一個好的引導者,可以下一盤非常妙的棋。


    使這盤棋不會下死,不會下僵,而富有樂趣和活道,那麽這盤棋,就能不枯燥,不死結,就像一盤活水的棋路,道道相通,路路相隨。


    一座死山,要懂得通。


    通了,水便成渠了。


    這是阿爹教我的下棋之法。


    我自然不可忘記。


    “嗯,我以前在宮外生活,可自由了。沒有人管我,在宮外的時候,母後大人和大哥也就很少管束我了。放任我自由生活。我以前修過一部詩書,裏麵全講的是花繪詩詞,為了完全展現那部詩作裏的百花,我就在每一首花間詩詞的底下,繪製出那首詩詞裏所講述的花。一共有八十卷,每一卷裏題了十首關於花的詩詞,然後,我就繪出每一卷裏的每一種花。”


    他興致高昂地說。


    我一聽,整個心都慢慢地沉下去。


    呃……


    怎麽辦?這到底是一位殺人狂魔,還是一種養花種花寫詩的高手呢。


    為什麽他的身上完全聞不到血腥之氣呢。


    他幹淨啊。太幹淨了啊!


    幹淨得讓人覺得他就像一尊佛啊。詩詞的佛啊。


    為什麽他給人的感覺會這麽怪異?


    是不是他隱瞞了什麽?


    我暗自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都自然如流水,行雲舒展,完全沒有破綻。


    還是他本身隱藏得太好了?完全沒有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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