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之前就聽張媽說過,母親關氏娘家父親是縣城裏的一個教書先生,有秀才功名。關氏還有母親、哥哥、嫂子和侄子。不過秦含真醒來這麽多天了,一直沒見過外祖家的人出現。


    這其實有點不正常。


    米脂縣城距離秦家所在的村子,好象也就是十幾裏路而已。關氏才去世幾天,就算不關心外孫女,女兒的後事,關家人也不來過問嗎?秦含真當時就覺得奇怪,但後來張媽提起了別的人,秦含真一心想要收集更多的情報,就沒再惦記這事兒了,直到今天聽牛氏提起。


    原來關家外祖父吐血病倒了,關家人要照顧他,自然顧不上別的。秦含真心中釋然了許多。


    牛氏與虎嬤嬤的對話還在繼續進行著。


    虎嬤嬤對牛氏道:“親家老爺的情形大概不太好。這幾日太太也是好一陣、歹一陣的,老爺怕你難過,讓我們不跟你說。親家老爺那日看見大奶奶……”她頓了一頓,看了秦含真一眼,才接著說,“他吐了血暈過去,關家人急忙把他送回家,請了縣裏幾位有名的大夫去,都說是急怒攻心,悲傷過度。再往後,便一日比一日差。關家人圍在他身邊不敢輕離,怕萬一有個好歹。老爺日日打發我們家老頭子去瞧,昨兒關家舅爺私下跟我們老頭子說……親家老爺怕隻是熬日子罷了。”


    牛氏聽得眼圈都紅了:“天爺!這都叫什麽事呀?!”說完就忍不住哽咽起來。虎嬤嬤給她遞了帕子,也低下了頭暗暗難過。


    秦含真愣了好一會兒,才問:“嬤嬤,你剛才說誰在熬日子?”


    虎嬤嬤含淚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好桑姐兒,嬤嬤說的是你姥爺。你還記得麽?”


    秦含真眨眨眼:“我姥爺也要死了嗎?他要去見我爹和我娘了?”


    牛氏忽然忍不住,伏到引枕上就大哭起來。虎嬤嬤也不由得掉了眼淚,卻還要忙著勸慰牛氏,又回頭哽咽著對秦含真道:“姐兒說得對,你姥爺就要去跟你娘團聚了。老爺多半要帶你去見一見你姥爺的,你可記得要乖,要好好吃飯喝藥,把身子養好了,才能出門,知道麽?”


    秦含真呆呆地點頭,整個人都顯得十分茫然。桑姐兒的處境似乎比她想象的又惡劣了一層。這是連外祖家也靠不上了嗎?雖然還有姥姥和舅舅,卻不知道他們對她又是什麽態度。


    秦含真發起了呆,虎嬤嬤看在眼裏,心中卻是越發難過。可憐這孩子了,才七歲,就沒了爹,自己又受了重傷,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裏逃回來,親娘卻又死了,如今又要連外祖父也一並失去。短時間內失去那麽多的親人,這孩子整個人都傻了呀!


    牛氏哭了一陣,好不容易緩了過來,抓著虎嬤嬤的袖子便道:“親家老爺怎麽就這樣了呢?平哥死訊傳來的時候,我也一樣吐了血。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我心裏清楚得很,那就是往心頭上剮肉!可是……瞧著這底下的兒孫們,還有老頭子,我怎麽也不能拋下他們就去了,所以我撐了下來。親家老爺身子比我還健壯,他也一樣有老伴兒,有兒孫,平日裏也不見他對平哥媳婦有多疼愛。當日平哥去了時,他還勸我要看開些的。怎麽……如今反而是他撐不過去了呢?”


    虎嬤嬤唉聲歎氣地輕拍牛氏的背,低聲安撫著她。牛氏又哭了一陣,抬頭看向仍在發愣的秦含真,歎了口氣:“你這小東西可不能再有個好歹了。別學你娘,她就是個狠心短命的……”牛氏忍住了沒說下去,眼圈卻又紅了,“前些天她才跟我說,要孝敬我們老兩口一輩子的,這才幾日?她就撒手去了。”


    虎嬤嬤低聲哄著牛氏,牛氏哭完了咳起來,越咳越厲害,虎嬤嬤連忙給她拍背倒茶。


    秦含真一個人坐在旁邊,低著頭不說話。秦家人這生離死別的情形,讓她想起了自己聽到父母去世消息時的心情,眼淚也不由得一點一點地滴了下來,打在手中包金簪的帕子上,把帕子都打濕了。


    虎嬤嬤安撫完牛氏,回過頭來看到秦含真哭了,也不由得歎氣。


    罷了,孩子還懂得哭就好,就怕連哭都不知道哭,那才是真傻了呢。


    秦含真默默哭了一會兒,也就止住了。牛氏一把將她抱在懷裏,有些粗魯地拿帕子給她擦臉:“好了好了,你頭上的傷還沒好呢,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哭多了怎麽受得住?”又檢查她頭上包紮的白布,看是否歪了,重新整理了一下。


    秦老先生掀了簾子進屋,看到這情形,無奈地說:“這又是怎麽了?”


    牛氏瞪他一眼:“什麽怎麽了?我不過是跟孫女一道傷心了一回,哭一哭兒子、媳婦,還有那快死了的親家罷了。!”


    秦老先生無奈地看了虎嬤嬤一眼:“不是說先別告訴她麽?”


    虎嬤嬤歎道:“老爺,這種事如何能瞞?大奶奶‘頭七’的時候,關家來人,太太也是要知道的。況且,親家老爺若真個不好了,我們家也要去拜祭。”


    秦老先生也不怪她,隻在炕邊坐下,對妻子道:“老關的情形不大好,我想著,若是桑姐兒身體還撐得住,明兒就帶她過去見一見。”


    牛氏雖早有心理準備,但也沒想到事情這麽急:“果然不行了麽?連平哥媳婦的‘頭七’都撐不過去?”


    秦老先生歎息著搖搖頭:“墨虎方才過去問了一聲,說是已經快認不得人了。大夫說了,約摸就是這兩天的事。親家母托墨虎給我們捎話,無論如何也要帶桑姐兒去見她姥爺最後一麵。”


    牛氏呆了一呆,抱著秦含真,怔怔地道:“親家老爺怎麽就這樣想不開……”


    祖孫三人又掉了一回淚,還是虎嬤嬤說:“廚下已經做好飯了。太太,擺飯麽?”秦老先生才吩咐:“擺吧。”


    秦家的午飯很簡單,牛氏與秦含真都是病人,各捧著一碗小米粥,秦老先生的則是一大碗麵,炕桌正中擺著四碟小菜,分別是豆腐、醃黃瓜、孵醬菜和麵筋,再加一海碗白生生的魚湯。


    這跟秦含真平時吃的差不多,並不陌生。倒是牛氏見了直歎氣:“這稀飯小菜得吃到什麽時候?口味都快淡出鳥來了。”


    秦含真怔了一怔,木然看了祖母一眼,心裏疑惑“淡出鳥”這種詞匯,是不是書香門第的主母能說的?


    秦老先生卻一臉的淡定,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等你好了,自然不必吃這些。不想吃,就乖乖吃藥。”又笑眯眯地對秦含真說:“桑姐兒要多喝點魚湯啊。你不是說想喝麽?丫頭去跟廚房說,廚房今兒沒魚,這是特地去河邊向船夫買的,最新鮮不過了。喝了湯,才有力氣,臉色也會好起來。”


    秦含真想起了早上打發翠兒的借口,幹笑著應了一聲:“是,祖父。”乖乖埋頭吃起了小米粥。


    牛氏對秦老先生歎道:“摔了一回,桑姐兒乖多了,以前她多皮呀。”


    秦老先生感歎:“瞧著她這樣,我倒寧可她繼續調皮搗蛋呢。”


    秦含真充耳不聞。她又不是真正的桑姐兒,如今不比以往,沒爹沒娘沒依靠的孩子,老實些沒有壞處。裝得乖一點,或許祖父祖母還能多憐惜她一點,護著她一些,不讓二房欺負她呢。


    吃完了午飯,秦含真這個病號就該午歇了。牛氏讓虎嬤嬤把她抱回房去,自個兒卻要跟秦老先生商量去關家的事。


    回東廂房的路上,秦含真還往西廂張望了幾眼,見那裏總算有了動靜。兩個丫頭進進出出地送食盒,看起來何氏的午餐還挺豐盛?


    虎嬤嬤抱著秦含真,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冷哼了一聲,掀起東廂房的簾子進了屋。


    張媽已經回來了,正坐在炕邊整理著兩個包裹,見她們進來,連忙起身接過秦含真:“虎嬤嬤來了?你快來看,這都是從翠兒家裏搜出來的。大奶奶以前賞她的東西,我都記得,沒動她的,這裏全都是她自個兒偷的。你瞧這兩塊料子,這是年下大奶奶給太太做新衣裳的時候,特地托人到綏德州買的,做完衣裳後各剩了半匹,原想著今年給親家太太也做一身。誰知大爺出事了,大奶奶沒顧得上,就壓在了箱子裏。哪裏想到,翠兒那丫頭居然每樣偷剪了足足三尺多!我方才查了箱子裏的料子,剩的都不夠給親家太太做件比甲了。你說那丫頭可惡不可惡!”


    秦含真瞧了一眼,見是兩匹花緞料子,一匹黑底帶小紅碎花的,另一匹則是棕紅色帶福字的,看起來十分富貴的模樣。


    虎嬤嬤看過料子,又去瞧別的,見綢緞有,細棉布也有,絲線也有,還有些瓶瓶罐罐的香料、香脂,以及零零碎碎的金銀塊,並戒指、耳環、銀三事兒、舊荷包等小東西。


    她對張媽說:“好生收起來吧。也是你們粗心,大奶奶的物件,你們怎麽也不知道看好了?翠兒弄走了這許多,你們竟到今日才發現?”


    張媽慚愧地低了頭:“都是我的錯。自從二奶奶回來,家裏成日吵鬧,姐兒又總愛跟章姐兒拌嘴。我光顧著姐兒,倒忽略了大奶奶屋裏的事。在那之前,這裏頭有許多我都在箱子裏見過的,想來翠兒也是後來才尋機會偷走的。幸好時間還不長,都能追回來。我已經問過翠兒她娘,說是東西都在這裏了,他們心裏也害怕,沒敢變賣。”


    虎嬤嬤板著臉道:“回頭我來跟你一塊兒查驗,看是否還丟了東西。如今先把包裹整理好吧。”張媽連忙應下,轉身去將包裹裏的物件一一歸置。


    秦含真想起了那根金花簪,連忙掏了出來,見帕子濕了,連簪身都沾上了淚水,連忙問張媽要塊幹淨帕子去擦。


    這一擦,倒是叫她發現了簪身上刻有字,似乎是新刻上去的。對著光源仔細認了一認,卻是一個“英”字。


    秦含真疑惑,這“英”字是什麽意思?關氏的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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