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竟然是官軍?!”


    秦老先生聽了虎嬤嬤的回話,也十分愕然。


    既然是官軍,還是重金懸賞馬賊的榆林衛的人,又怎麽可能會去扮成馬賊呢?


    秦老先生直覺這裏頭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立刻讓虎嬤嬤押了金環過來細細審問。


    金環這時候為了能求主人懲罰得輕些,什麽話都不敢隱瞞了:“當真是官軍,還是榆林衛的人,平日裏就駐守在榆林城北的金雞灘。一共是二十人,分屬兩位小旗名下。那兩位小旗,都是去年從大同那邊換防過來的。何舅爺跟其中一位交情很深,從大同快馬趕回來的時候,路過臨縣,無意中遇上了,就請他們一塊兒到米脂來玩耍。奴婢聽何舅爺說,他是要借這幾位軍爺的勢,壓一壓秦家,讓老爺太太不敢為難二奶奶。”


    “換防?”秦老先生怔了怔,有些意外。


    大同與榆林都是邊城,分屬兩位王爺的藩地。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就有了兩地邊軍三年換防一次的規矩,也不知是不是朝廷為了防止藩王掌控邊軍兵權,才想出來的主意。那年秦平的上司被換防到大同,秦平才得了升遷的機會,隻是把機會讓給了弟弟。秦安本來隻是在大同待三年,就要回榆林的,不過他運氣好,得了大同那邊的上司賞識,換防結束後,便留在了大同,還升了職。


    若說榆林衛的邊軍,有從大同那邊換防過來的,那是一點都不奇怪。這些人在榆林衛待上三年,不定就要被調到哪裏,就算能回到大同,估計也不會在原來的位置上了。何子煜若是在大同就跟其中一位軍官熟識,想要借對方之力,也是人之常情。


    秦老先生不明白的,隻有一件事:“既然是駐守金雞灘的邊軍,又怎會跑到臨縣去?還隨意到米脂縣來辦私事?難不成衛所不會管?”他清楚金雞灘在哪裏,那地方比榆林城還要再往北些,幾乎已經到了北戎的地界了,倒是離長子秦平生前駐守的哨所不算遠,也就隔著二三十裏路。


    那個地方並不是什麽舒服的所在,如果往前三十年,朝廷還跟北戎時有戰事的時節,駐守那一帶的都是悍將強兵。但如今太平年月,幾十年沒有過大戰了,偶爾有些零星小衝突,死傷也不大。金雞灘的哨所,既不是互市所在,人口也少,住不好吃不好的,總被邊軍視為苦地方,大部分人都不樂意去。會被安排過去的將士,不是沒根沒基,就是受人排擠,往往一去就沒法調走了。叫大同換防過來的邊軍去,倒是省了大家的力氣。橫豎他們隻能待三年而已。


    秦老先生奇怪的就是這一點。邊境再如何太平,駐守金雞灘的官軍也不是能隨便離開的,更何況還是整整二十人,兩個小旗的兵馬。臨縣離榆林有二三百裏路,米脂離榆林也不近。這二十人隻因為何子煜說一聲,花點銀子,就能收買來?榆林衛的人,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


    金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奴婢不知道,何舅爺確實是在臨縣遇到兩位小旗大人的,說是他們正有假,就帶了手下的兄弟去臨縣享幾天福。何舅爺許了他們一人二十兩銀子,才請動他們到米脂縣來。與何舅爺不太熟的那位小旗,本來是不樂意的,怕叫人知道了,要追究他們的過錯。與何舅爺熟識的那位好說歹說,何舅爺又加了銀子,這才請動了人。”


    秦老先生皺起眉頭,越想越覺得不對了。中秋、重陽已過,臘月未至,這時候年不年,節不節的,衛所放什麽假?還是一放就放了二十人。更何況,榆林衛的人放假之後跑去臨縣,也太古怪了。要知道,榆林衛名義上還在秦王轄下呢,臨縣卻是晉王的地盤。就算這批官軍是從大同換防去的榆林,三年之期未滿,也不好擅自又跑回晉王地盤上吧?


    秦老先生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得再問金環,何子煜跟那些官軍到底是如何安排的。金環也隻知道個大概,據說何子煜是打算帶人騎馬攔下秦家的馬車,威逼震懾一番,把何氏連人帶馬車接走了事。在這其中,絕對沒有什麽放箭的說法,更沒打算扮成馬賊。


    秦老先生問完,就讓虎嬤嬤把金環帶了下去,又把虎伯叫來,細細再問一遍遇襲時的情形。虎伯意外地細心,記性也好,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雖然沒什麽文采,但許多細節都講得明白,也有條理,讓人聽了,如同身臨其境。


    秦老先生聽完後,就一直沉吟不語。裏間的牛氏不明白他在苦惱什麽:“老爺,可是有什麽不對?”秦含真則不吭聲。


    秦老先生來到裏間,對妻子道:“照金環的說法,何子煜等人沒打算扮成馬賊,沒有放箭,那箭又是如何來的呢?據墨虎所言,當時林中放出的箭雖多,卻沒有一支射到咱們的人身上。要知道,當時大家都已經亂成一團,還有馬受驚四竄,這樣還沒有人受箭傷,那放箭的人也相當高明。”


    牛氏哂道:“也不是沒人受傷,何氏跟秦泰生家的不就傷著了麽?隻不過咱們沒看見而已。”


    “這就更奇怪了。”秦老先生道,“站在外頭的人沒受傷,何氏主仆坐在車裏反而受傷了。而且,當時那些箭幾乎都是衝著她們的馬車去的,也可以說,是衝著她們去的。既是何子煜帶了人來救他妹妹,他的人又為什麽要朝他妹妹射箭呢?”


    牛氏這下也發現不對勁了:“是啊,為什麽呢?”


    秦含真其實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何子煜那幫人,既然沒打算扮成馬賊,那這“馬賊”的說法,又是怎麽來的呢?聽虎伯一說,她就知道,是吳家的護院喊出來的,那從林中射出的箭支,則是進一步證實了這一說法。問題是,何子煜等人還沒喊話呢,吳家的護院又憑什麽判斷他們是馬賊?如果再加上射箭的人很明顯並無傷人之心,對方的身份就更可疑了。


    所謂馬賊都是假的。這夥人的目標,很明顯就是何氏。他們從一開始就與何子煜等人不是一路人。既然是這樣,他們又怎會那麽巧,剛好埋伏在何氏一行回秦家的路上呢?


    秦含真心中對這些人的來曆已經有了個猜測,小心看了看祖父秦老先生的表情,他似乎也想到了什麽,臉色不是很好看。


    秦老先生呆坐片刻,便站起了身:“金環的供詞很重要。如果何子煜帶來的人真的是官軍,我們就得去縣衙把話說清楚,省得縣令大人真把官軍當成是馬賊砍了,日後榆林衛追查下來,我們也不好交代。我帶人將金環押去縣衙,把話說清楚。”


    牛氏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忙勸他:“明兒再去吧?這會子太陽都快下山了。”


    秦老先生卻道:“事不宜遲,我快馬趕路,應該能在天黑前入城。晚上我就不回來了,你好生安歇,不必等我。”


    秦老先生很快就帶著虎伯、金環等人走了。牛氏有些擔心丈夫,心神不寧的,就讓張媽把秦含真送回東廂房,晚飯也不用到正房吃了。


    這時候,門房的人來報,說表舅爺吳少英來了。


    牛氏有些意外,吳少英怎麽會這時候來?她忙叫人相請。等吳少英來了,她才笑著說:“你來得不巧,你老師有急事剛進城去了。你是什麽時候過來的?路上沒遇到他麽?”


    吳少英怔了一怔,就笑道:“並不曾遇見。學生是坐車過來的,興許是路上錯過了。”


    “這就對了。老頭子說要快馬進城,定是他光顧著趕路,沒看見你。”牛氏歎了口氣,“這可怎麽好?你有急事找他麽?就算這時候回城,城門也要關了。你不如就在咱們家住一宿,有什麽話等他明兒回來了再說?”


    吳少英答應著,又問:“老師是為什麽進城進得這樣急?”


    牛氏歎道:“不就是為著早上何子煜攔路那件事麽。侍候何氏的一個丫頭,就是那個逃走了又被你們家的人送回來的那一個,說何子煜請來的不是馬賊,而是官軍,也沒打算扮成馬賊,當時隻是誤會了。你老師擔心縣衙真把官軍當成是馬賊砍了,將來榆林衛問起,不好交代,才急急帶著金環進城去說明。”說到這裏,她又問吳少英,“你們家的人把那些假馬賊送去了縣衙,他們有沒有說自己是官軍呀?”


    吳少英微笑道:“說是說了,隻是問他們是哪裏的官軍,他們又支支唔唔地。縣令大人以為他們在說謊,就叫人關了起來,等明日給榆林衛去了公文,問清楚他們來曆後再審。原來他們真是官軍麽?那為什麽又不肯把話說明白呢?”


    “可不是麽?真叫人訥悶。”牛氏撇嘴,“既然是官軍,又為什麽要扮成馬賊?還要朝良民射箭呢?金環還說他們並沒打算射箭。哼,難道那些箭都是假的不成?”


    吳少英微笑著,陪牛氏說了幾句話,虎嬤嬤便來報,說晚飯得了,請吳少英去用飯。


    吳少英連忙婉拒了,起身說:“今日原有事要跟老師商量,沒想到老師出門去了。學生還是趕回縣城去吧,若真的進不了城,就在城外找人家借宿一晚,明兒早早進城,也好見老師。若是在府上住一夜,明兒再去城裏找老師,就有些晚了。”


    牛氏聞言,也就不再攔他了。虎嬤嬤要送他出去,吳少英笑道:“嬤嬤還是侍候師母用飯吧。我對這宅子是極熟的,難道還怕我會迷了路不成?”牛氏笑了,虎嬤嬤也不再堅持。


    吳少英辭別師母,退出正屋,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表情有些嚴肅。


    這時候,他聽到有人在小聲喚他,扭頭看去,卻是秦含真,掀起了東廂房的門簾,探頭探腦地,在朝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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