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在哭。”


    朦朧中,可兒聽到春喜的聲音。


    “哪塊啊,她明明是在笑。”


    這是老王的大嗓門。


    “淩雄健好不容易家來了,她哭做啥?”


    還是那麽不守禮節,可兒無奈地歎息。老王從來不肯叫淩雄健“將軍”或者“爺”,總是直呼他的名字。


    淩雄健喜歡別人叫他“爺”。他還喜歡別人叫她“奶奶”。他說,這讓他們聽上去像一對白發翁媼……


    淩雄健!


    可兒猛地睜開眼。


    隻見那張朝思暮想的、線條俊朗的臉龐正俯在離她的臉數寸之遠,焦急地望著她。


    她從**跳坐起來,“熊!”


    “小心!”


    淩雄健身手矯健地接住她。即使這樣,她的額頭仍然撞上了他的下巴。


    “真是你?!”可兒不顧額頭的刺痛,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淩雄健小心地扶住她,“當心,別又暈倒了。”


    可兒的眼中閃過一絲懷疑。她放開他的衣襟,猛地捧住他的臉,修長的手指漫無目的地在他臉上遊走著。


    這真是淩雄健嗎?她撫過他微微隆起的眉骨、粗硬烏黑的睫毛、鼻梁上熟悉的疤痕、下巴上紮手的胡茬……這不是在做夢吧?


    不自覺中,她的手指帶上了力道。淩雄健的五官幾乎被她**得變了形。


    “噗”,春喜在淩雄健身後笑出聲來。“姑娘傻了。”


    見淩雄健毫不抗拒地任由可兒搓扁捏圓,老王也推了推他的肩。


    “你也傻啦?”


    柳婆婆橫了兩人一眼,一把抓住他們,將二人拖出房門,並且反手關上。


    “不,這是幻覺,這不可能是你。你應該在京城的……”可兒一邊揉捏著淩雄健的臉,一邊喃喃自語。


    淩雄健的雙眸也一眨不眨地凝望著她。才幾月不見,可兒便更顯清瘦,那原本就不甚紅潤的雙頰此際更是凹陷了下去。


    “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了?”他心疼地撫摸著她的麵頰。


    “我不信。這肯定是在做夢……”


    可兒的手指幾乎摳進淩雄健的眼眶。他忙捉住她的手。


    “輕點,這張臉破了可沒地方去補。”


    “你不應該在這裏的。”她任由他抓著她的手,卻蹙起眉,固執地搖起頭來。


    淩雄健歎息一聲,抬起她的手,重重地咬了一下。


    “哦。”可兒痛呼一聲收回手,驚訝地看著手掌上的牙痕。


    “疼嗎?”他問。


    可兒點點頭。


    “那就不是幻覺。”淩雄健抓回她的手,替她揉著。


    可兒凝視著兩人相握的手。


    他的手黝黑而巨大,她的手嬌小而慘白。他的手指溫暖而堅實,她的手指卻冰涼而柔軟。淩雄健曾經打趣地說,兩人相握的手總是讓他聯想到一隻白鷺棲在老牛背上……


    她輕輕轉動手指,與淩雄健十指相扣,然後緩緩抬起頭,凝望進那雙熟悉的、泛著藍光的眼眸。


    “真的是你。”


    “是的。”淩雄健的眼眸迎向她。


    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中爆出無形的火花。下一刻,在他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兩人已經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他分不清是他將可兒推倒在床鋪之上的,還是可兒生生地將他拉倒在她的身上。他隻知道,當他再次接觸到她那柔軟的身軀時,所有的理智全都離他而去。他隻能無助地感受著對她的急切需要。他急促地呼吸著,嘴唇狂亂地親吻著她,手指幾乎是無意識地撕扯著可兒的衣衫。在這漫長的幾個月中,焦慮與猶豫時時地侵蝕著他的內心。他害怕她會不等他,又害怕她會因絕望而幹出什麽傻事。而當他看到她的第一眼,竟然是在另一個人高高舉起的刀下……


    可兒迫不及待地纏住淩雄健,她急切地需要一個實證來證明淩雄健的存在,她需要證明他不是她幻想出來的;她需要證明他真的回來了,他就在她的懷中。他的吻猛烈而熱切,他的手急切而粗魯,那幾近野蠻的動作所帶給她的微痛正是可兒所需要的。這讓她明白,淩雄健還要她,他並沒有放棄她,他來找她了……


    “我太想你了,等不及……”淩雄健拉扯著她的腰帶,試圖脫掉她的衣衫。他的嘴唇一刻都離不開她的臉龐,那熱熱的氣息像最醇烈的酒,讓可兒迷醉其中。


    “……我不要你停。”可兒一手扣緊他的脖頸,另一隻手緊緊地壓在他的腰背之上,連讓他替她寬衣的空間都不肯讓出。她本能地抬起身軀貼緊他,整個身體在他懷中不安分地扭動著。


    “可兒……”淩雄健緊閉雙眼,汗水從他額前滲出,仿佛在同自己的迫切需求作著艱難的鬥爭。“這……會太快……”


    “沒關係……我要這樣。”


    她拱起身體,急切迎向他。淩雄健呻吟著抱緊她,下一秒,兩人已深深地融為一體。


    可兒低聲回應著他的呼喚,扯緊他那頭狂野的長發,感受著他的每一份堅硬與溫柔。隨著他每個迫切的需要,可兒更加攀緊他。他回來了,淩雄健回來了,他回到了她的身邊……除了他,這世間沒有任何事更值得她去如此全心對待……


    淩雄健凝視著可兒那緋紅的臉頰,感覺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因那急切的需要而顫抖著。他的心髒在狂跳,血液在奔湧,連夜趕路的辛苦在這一刻全都顯出了它的價值。可兒,他的可兒終於又是他的了……


    良久,當身體再次能夠動彈後,淩雄健這才有機會替兩人脫去衣衫。他抱緊可兒,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安穩和塌實。隻一會兒,兩人便雙雙沉入夢鄉。


    可兒醒來時,本能地感覺到淩雄健正在看她。她睜開眼,果然,他正用一手撐著頭,沉思地望著她。


    “怎……怎麽了?”她突然覺得羞怯起來。便拉起被子,擋在胸前。


    淩雄健拉開她的手,凝望著他在她身上製造的青瘀。


    “對不起。”他低俯下身子,去親吻那些印記。


    可兒的臉不由又紅了。“沒關係,是我……要的。”她的聲音細若蚊蚋。


    淩雄健抬起頭,久久地凝視著她。直到她不安地扭動身體想要逃出他的身下,這才緩緩道:“記住你的話。”說著,又低下頭,霸道地吻住她。


    與之前的全然失控不同,這一次,他小心地計算著,用他所知的每一個技巧挑戰著可兒的耐力,直到她氣喘噓噓地啞聲求饒,這才以極其緩慢而溫柔地方式重新徹底地又愛過一遍。


    當“述”盡所有相思之苦後,天光已經變得暗黑。淩雄健“咕咕”鳴叫的肚子讓可兒笑了起來——此時她正習慣性地伏在淩雄健的胸口。


    “咱們要被他們笑死了。”她心不在焉地撫摸著淩雄健那紮手的下巴。


    “誰敢笑我們?”淩雄健挑起眉,把玩著可兒的手指。“小別勝新歡,古代聖賢的話誰能不聽?”


    新歡……


    可兒微微一愣。淩雄健是怎麽回來的?他是不是已經娶了那個玲蘭?她抬起頭,想要問他,又怕聽到答案。


    “你想要問我什麽嗎?”淩雄健凝視著她。


    可兒連忙搖搖頭,“沒……,想問你餓不餓。”


    淩雄健微微眯起眼,懷疑地望著她。


    “隻有這個問題嗎?”


    可兒眨眨眼,雖然知道他在等著她問出那些問題,她卻膽怯地不敢問。如果她不問,那就不會知道答案。如果不知道答案,那麽,就還可以抱著一線希望……何況,她隻要淩雄健能完好無損地回到她的身邊。


    她抬起頭,露出一個開朗的笑容。


    “要笑就讓他們笑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說著,翻身下床。


    淩雄健眯著眼眸,看著她離去的方向。他垂下眼簾,手指間仍然殘留著她的一根長發。既然她不問,他也不打算主動告訴她——他的臉上又露出那個“狼一樣的笑容”——他要給她一個徹徹底底、終生難忘的“教訓”。


    * * *


    羅城??燈草巷??吉祥客棧後門


    天,越來越短。夜,越來越長。已經是卯時了,天光仍然還未大亮。


    雖然天還未亮,東門外大街上的店鋪卻都已經開了門,街市上的人流也漸漸多了起來。


    而作為住家的燈草巷則仍然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隻有偶爾借道經過的小販們扁擔的“吱呀”聲和獨輪車的“骨碌”聲劃破這裏的寧靜。


    當小販挑著擔子經過吉祥客棧後門時,門突然被人打開。


    小販想起那位城中傳聞多多的國公爺——好象是新上任的什麽“司馬”——就住在這裏,不禁好奇地停下腳步。


    他放下擔子,借舉起袖子擦汗的機會偷眼窺視著那亮著燈的門內。


    城中都在傳聞,雖然那位國公爺在城外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國公府,可他卻成天泡在這裏——他前妻的家中。


    小販搖搖頭,這是官爺的,如果是他,鄉裏的裏正老爺早把他拉到官府去,治他個“有傷風化”罪了。


    門又開大了一些,一個身材高瘦的獨腿男人牽著一匹額頭有著塊月亮形白色印記的巨大黑馬走出門。


    看著那匹巨獸,小販嚇得倒退了幾步,差點兒扔掉了手中的貨擔。


    獨腿男人好奇地看了小販一眼,那隻僅剩的眼中突然放出興奮地光芒——他正愁沒有什麽好消遣的事情。他正準備向小販走去,門內又走出一個小廝。


    小廝一見他眼中閃過的惡作劇光芒,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小販這才注意到,原來這男人連手也隻有一隻。


    “將軍就快出來了,我看你還是不要惹事的好。”


    “沒事。”獨臂男人甩開小廝的手,牽著那匹巨馬又向小販走了幾步。


    小販不禁警惕地又退了幾步,惹得那男人咧開嘴笑了起來。


    “夫人可跟著呢。”小廝忙又扯住他的衣擺。


    那男人渾身一僵,似乎十分忌憚這位“夫人”。他猶豫地看看大開的門,又看看已經退到牆角的小販,衝他遺憾地做了一個鬼臉,然後轉身將那匹馬栓在門邊的栓馬柱上,一邊梳理著它那長長的鬃毛,一邊吹著口哨等侯主人出來。


    雖然被那匹巨馬嚇了一跳,好奇的小販仍然不肯輕易就撤出陣地。他守在牆角,悄悄看著吉祥客棧後門——如果能夠看一眼那位大名鼎鼎的“石頭將軍”和藍大奶奶,回家時也有向鄉親們吹牛的資本。


    沒一會兒,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披著一件鬥篷走了出來。在他身後,一盞搖晃的燈籠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地,投在落滿白霜的青石板街麵上。


    “進去吧,外麵冷。”


    男子操著一口鏗鏘有力的北方官話,對身後的人道。那人手中的燈籠又搖晃了一下,似乎是搖了搖頭。


    “我送你上馬。”


    那聲音雖低,卻能聽出是個女人的聲音。在這薄薄的晨霧中,這聲音顯得格外清脆悅耳。


    “不用。”男子並不在意有外人在場,轉身替那女子拉緊鬥篷。“外麵露水重,今天就不要送出門了。反正每天都是這樣,一個時辰後我就回來了。”


    “習慣了。”女子笑著推著男子走出門,“不看著你上馬,我也不放心回去的。”


    男子無奈地笑了笑,一邊接過那獨眼男人遞來的韁繩,一邊道:“還說我固執,你比我還固執。”


    “我是擇善固執。不像你,強的時候像頭牛。”


    看著男子上了馬,女子笑著將手中的燈籠遞給那個小廝。


    “小幺,好好替將軍照著路。這天亮得越來越晚了,早晨的光線不好,別磕著哪裏。”


    燈籠的光劃過半空,同時照著馬上馬下兩個人的臉。小販立刻認出,那女子正是吉祥客棧的女東家,藍大奶奶藍可兒。那麽,那個馬上的男子就是著名的“石頭將軍”了。


    “看奶奶說的,好像我們爺才三歲一樣。”烏術裏用新學的當地方言替小幺答著,一邊衝淩雄健做了一個鬼臉。


    可兒橫了他一眼,“你好象也有十來天沒洗澡了吧?!”


    烏術裏立刻噤若寒蟬。淩雄健和小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看著那燈下閃過的森森白牙,小販不由打了一個寒戰。這位國公爺連笑起來都是那麽殺氣騰騰。


    此時譙樓上打起更點,小幺聽了聽,道:“將軍,不早了,該走了。”


    淩雄健點點頭,卻沒有動身,而是低頭打量著可兒。


    “今天是月末了吧,好象是我們約定的最後期限,好好想想你要不要問。”


    可兒聳聳肩,“我說過,就算不問,我也會知道答案的。”


    “那可未必。”淩雄健挑起一道眉,“我看你最好還是問一問,自己猜測的結果未必就是答案。”


    可兒微微一笑。“我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


    淩雄健不禁又挑起另一道眉,“是嗎?可我怎麽覺得一個關鍵的問題你還不知道答案。”


    昏暗的天光下,可兒的臉似乎紅了紅。


    “那個……無所謂的。”


    淩雄健眯起眼看了她半天,直到小幺再次提醒他注意時間,這才彎下腰替可兒將鬥篷的帽兜拉上,手指順勢劃過她的臉頰,道:“你總是本末倒置。總之,好好把握你的最後機會。”


    說著,催動“月光”,轉身背對著她揮揮手,領著小幺消失在小巷拐角處。


    “你們在打什麽啞謎?”烏術裏好奇地望著淩雄健消失的方向。


    可兒瞥了他一眼,正而八經地道:“將軍說今天是月末了。我猜,可能是想提醒你,又到了該洗澡的日子。”


    “切。”烏術裏瞪起殘存的眼睛,“我已經洗過了!”


    仿佛是怕被她抓住一般,他衝可兒揮揮那隻“鐵勾”手,以他那隻木頭腿所不可能有的速度迅速逃進小巷深處。


    “哎,再走迷了就找頂轎子,讓人家把你送來吉祥客棧。”可兒笑著衝他的背影叫道。


    烏術裏或許是個語言天才,卻是個實足的路癡。他已經無數次在揚州城那原本就像迷宮似的小巷中迷了路,卻偏偏不死心,一心想要搞清這七彎八繞的小巷。


    可兒微笑著收回目光,又轉頭瞥了一眼愣在牆角的小販,見他貨擔上並沒有她感興趣的東西,便拉緊身上的鬥篷,轉身走回客棧,關上後門。


    抵在後門上,望著天空中紅紅的朝霞,可兒不禁笑出聲來。


    已經兩個月了。轉眼,淩雄健回來已經兩個月了。在這兩個月中,關於京城發生了什麽事情,淩雄健不肯主動說,可兒也咬緊牙關不去主動問——這已經成了他們夫婦間的一種遊戲。


    一開始,可兒不問是因為膽怯,害怕知道了不妙的結果會讓自己傷心。然而,當某一日,她在李夫人那裏聽說,皇宮裏已經傳出確切的消息,玲蘭郡主即將下嫁那個來獻獅子的康國王子時,她心中的一塊大石便落了地。


    更何況,那皇帝不僅沒有罷去淩雄健的爵銜,還賜予了他“大都督府司馬”一職,令他協助李襲譽大人處理淮南道的軍務——這就表明,皇家的恩寵仍在。


    知道了這兩點,可兒便放了心,至於其他那些枝節末尾的小事不知道也罷。於是,她就更加不急於向淩雄健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麽了。


    還有一個原因讓她不願意問。他不是要她對他更有信心一點嗎?那麽,現在她就給他這個信心。可兒微微一笑。


    “奶奶,老王師傅說,今兒個買到一條彩虹鯛,想把菜單改改,叫請您去呢。”一個小丫頭打斷可兒的沉思。


    辰時,淩雄健還沒有回來,卻見長史夫人領著一個小丫頭走進吉祥客棧。見黃掌櫃正伏在案上記著帳,李夫人笑咪咪地敲敲櫃台。


    “你們奶奶呢?”


    黃掌櫃一抬頭,“喲,是夫人來了。昨兒個我們姑娘還在念叨,說有幾日沒見夫人了呢。”


    “那丫頭光會說。每次都要我來看她,她就不知道去看看我。”李夫人佯怒道。


    黃掌櫃笑道:“您老是不曉得,我們平民百姓天生就是怕見官的。我家姑娘就更怕了。她在衙門大牢裏頭呆了那一夜,雖然承蒙大人和夫人的照顧沒有吃到什麽苦頭,也著實被嚇得不輕。不怕您老笑話,現在我家姑娘連衙門口的那條道都不敢走叻,哪裏還敢進府衙去找夫人串門?~.”


    可兒聽到小二傳報,正迎出來,聽黃掌櫃這麽說,不由臉上一紅。


    “黃世伯瞎說什麽呢,您老是開玩笑,夫人可是會當真的。”


    淩雄健回來後不久,李氏夫婦也回到揚州。因為憐惜可兒的無辜,李夫人時常來看望她。


    李夫人笑道:“老黃不說我就不知道了?我早就注意到這點了,直到現在你看見我家老爺還很不自在呢。說來也怪,健兒也是當官的,而且還是有名的‘石頭人’,你倒是不怕他。”


    可兒抿嘴一笑,將她扶進後堂。她雖然還是有些害怕那位威嚴的李大人,卻已經將這位熱心腸的李夫人當作自家長輩一樣地尊敬著。


    “對了,健兒讓我給你帶句話。他跟老爺去練兵場了,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多謝夫人,小幺已經回來說過了。”可兒將夫人讓到上座,奉上茶。


    “這孩子,跟我這麽客氣幹什麽?”李夫人拉住她的手,“來,我看看,氣色怎樣了?嘖嘖嘖,到底是健兒有本事,好不容易給養回來了。”


    可兒微微一笑,臉上不禁又紅了起來。“還沒謝謝夫人呢,上次送的人參……”


    李夫人忙連連搖手。


    “可別謝我,我隻是轉手而已。實話對你說吧,那是你家老太太讓送來的。她怕你記恨著她,不肯收,故而托我轉的手。”


    可兒呆了呆,卻沒想到是老太太送來的。


    “這是何必,”她笑道,“做小輩的哪有記長輩仇的。”


    “話雖如此,卻是她的一意孤行才惹出那麽多的事來,這心底有愧也是應當。”提起老夫人,李夫人仍然有些憤憤不平。“現如今,她後悔也晚了。對了,健兒有沒有對你說過,準備拿你怎麽辦?”


    可兒的臉紅了紅,低下頭去咬著唇不吱聲。


    “你總不能一輩子就這麽不清不白地跟著健兒吧?我知道,你跟健兒心中誰都放不下誰。可是,你們就這樣也不是事兒,鄉鄰們看了也不好看,對你的名聲也是一種損毀。”


    “我……我不在乎的。”可兒紅著臉低聲道。


    李夫人不禁皺起眉。“你這娃兒心實,肯定是不在乎,但淩雄健他怎麽也不在乎?難道他沒聽到外麵是怎麽說你們的?那小子也真是渾,到底該怎麽樣也拿出一個主意來啊。他不是有本事嗎?那抗旨那麽大的事都被他擺平了,這件事就想不出辦法來?還說什麽足智多謀,我看他是草包一個!”


    “夫人……”


    “看看,我才說說他你就心疼了?你心疼他,誰來心疼你?我知道你在這世上已經是孤家寡人,沒有親人來為你做主,可也不能就這麽憑著健兒欺負啊?!我說要收你做義女吧,偏偏你又嫌棄……”


    “不是的,夫人您誤……”


    正說著,隻聽廊下小二回道:“奶奶,有位姑娘要見您。”


    他的話音剛落,隻見一個頭戴大帷帽的女人闖了進來。可兒與李夫人尚未來得及開口詢問,便隻見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可兒麵前,“哇”地大哭起來。


    可兒不由吃了一驚,聽聲音竟然是玲蘭。她忙上前扶著她,揭開帷帽一看,果然是玲蘭。


    “郡……”


    “我……我……”玲蘭抓住可兒的手,一邊哭著,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不過,可兒猜得到,十有八九是道歉。


    過了半晌,在可兒與李夫人的大力安慰下,玲蘭好不容易收住了淚。可兒不禁細細地打量著玲蘭。幾月不見,玲蘭似乎成長了許多,那張原本帶著嬰兒肥的臉龐此刻變得削瘦而憂鬱——可見那件事對她的打擊並不比對可兒小……


    等淩雄健聽到消息趕回吉祥客棧時,玲蘭與李夫人已經雙雙離開。至於她們都說了一些什麽,誰也不知道。隻知道自兩位客人都走了之後,可兒獨自一人痛哭了一場,然後便一個人偷偷溜出門,不知去了哪裏。回來後,便一直坐在老槐樹下發呆。


    淩雄健走進後院時,正看到可兒坐在樹下,抬頭望著樹葉間晃動的光點兀自微笑著。


    “可兒。”他走到她的身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可兒衝他伸出手。


    “來,來看看這陽光。”


    淩雄健抬頭看著老槐樹,和煦的陽光正透過繁茂的樹葉,將點點光斑灑在可兒和他的身上。他低頭看看可兒,轉身坐到她的身邊。


    可兒移動了一下身體,將頭擱在淩雄健的腿上。


    “你看,這陽光讓你想起什麽?”


    淩雄健並沒有抬頭,而是看著可兒的臉。


    “玲蘭來過了?”


    可兒點點頭。


    “她跟你說了什麽?”


    可兒抬眼看看他。


    “她一直在哭,說的話我幾乎一句也沒聽懂……”


    她搖搖淩雄健的手臂,撥著他的下巴,讓他看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撒下的條條光束。


    “你看,有沒有想到什麽?”


    淩雄健被迫抬起頭,突然發現眼前的一幕很有些眼熟——他想起來了,這光束與可兒掉進湖中時,在湖裏看到的光束十分相似。


    “當時我想,如果這世上就隻有我們兩個那該多好……後來,孩子就沒了。我當時有個傻念頭,我以為是因為他聽到我說,在這世上我隻要你,他以為我不要他,所以才不肯留下來……”


    淩雄健不禁摟緊她,他想安慰她,嗓子眼裏卻有些發堵,發不了聲。每當想起那個無緣的孩子,他都會感到一陣無法言說的錐心刺痛。


    可兒望著他,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對於喪子這痛,可兒更多的是承受了身體上的傷痛,而淩雄健卻是心靈上的。


    “你看這光,跟那天在湖底看到的真的很像。這是不是他在問我,我要不要他?”


    “可兒……”


    “我當然要他。我要你,也要他。我要我們永遠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可兒……”


    可兒轉過頭,一雙烏黑的眼眸閃著異樣的神采。她拿起淩雄健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腹部。


    “若不是玲蘭來,我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去查一查。”


    “可兒……?”淩雄健驚懼地望著自己的手。


    “如果我告訴你,他又回來了,你會怎麽想?”


    “你是說……”


    可兒點點頭,臉上綻放出一朵無比燦爛的笑容。


    淩雄健愣愣地望著她,又看看自己放在她腹部的手,幾乎驚嚇得不敢動彈。


    看著淩雄健手足無措的模樣,可兒不禁哈哈大笑。


    “剛才我偷偷溜到對麵的藥館,讓張郎中給看了一下,好象是的。”她紅著臉笑道。


    “可……可是……”淩雄健的雙手竟然在微微顫抖。他不知道是要將可兒抱起好,還是任由她這麽躺著好,兩隻手隻在空中茫無目的地劃動著,“可是……”


    “不要這麽緊張嘛。”可兒拉回他的手,“早晨你說,今天是我問你的最後一個機會……”


    淩雄健仍然沉浸在震驚之中,他茫然地點著頭,手掌在可兒的腹部量了又量,就是不敢靠近。可兒不禁“咯咯”笑出聲來,她幫他將手小心地放在肚子上。


    “殺人不眨眼的‘石頭將軍’竟然會害怕一個沒出生的孩子。”


    淩雄健皺著眉,任由她嘲笑著,他正全神貫注地感受著那剛剛知曉的小生命。


    可兒笑道:“我本來不想趁了你的心,想要蹩死你的。現在看在孩子的份上,就饒了你。不過,我還是不問你,我要告訴你我所知道的答案,看你還敢小看我。”


    淩雄健注視著自己的手掌,心不在焉地聽著可兒的話。


    “剛剛玲蘭已經向我證實了,是你去找她,讓她向皇上提出退婚的。不過,”她皺起眉,“你也太狠了些,為什麽說她是殺人凶手?她才是一個小孩子而已。”


    “她確實害死了我的孩兒。”淩雄健皺起眉,小聲嘀咕著,“若不是念她年幼無知,我殺她的心都有。”


    不過,劉吉昌就沒有玲蘭這麽幸運了。淩雄健在殿前指責他耍弄陰謀,害得自己妻離子散,然後便趁著一股血性,當著皇帝的麵將他活活勒死——任是殿上眾多的武士也沒有能夠攔得住他。若不是此時突然傳來太上皇駕崩的消息,淩雄健怎麽著也要再去蹲上幾天天牢。幸虧李世民原本就有意偏袒淩雄健,便對外說這劉吉昌是念老主人的恩情,盡忠自盡而亡的,這才草草結案。


    “我有哪點說錯了?”可兒得意洋洋地望著淩雄健那張緊繃的臉。


    淩雄健嘀咕著,“你倒是可以去做小楚的手下了。不過,有個重要的問題,你有答案嗎?”


    “什麽?”可兒皺起眉,想著自己遺漏了什麽。


    “你。”


    “我?”


    “我怎麽處置你?”


    可兒的臉一紅。


    “這又算什麽問題?我相信,即使我們沒有夫妻的名分,你也不會拋棄我的。”


    “可我說過,我要給你全部。”


    可兒眨眨眼,“皇上同意你違反律法娶我?”


    淩雄健搖搖頭。“國家的法令是不可能因為某一個人就更改的。”


    可兒歎了一口氣,“那就算了,反正,現在全揚州城都知道……”說著,她的臉不禁紅了。


    “大家都知道你不守婦道,留著前夫在家裏住。我不講法令,明明已經不是夫婦了,偏偏還硬是霸占著你。”淩雄健替她說完,“今天李大人還為這個教訓了我一頓。”


    可兒也笑道:“夫人也說你汙了我的名節呢。我才不需要什麽名節,名節哪有幸福重要……”


    淩雄健搖搖頭,“若換了是昨天,我一定會依著你的規則來。可是今天不行。”他看著覆在她腹部的手,“我們還有他要考慮。”


    望著可兒那平坦的腹部,淩雄健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他不禁咧開大嘴,心花怒放。


    “原本,我計劃得好好的,讓小楚認你做個幹妹妹,這樣你好歹也是官家親眷,然後我就可以下聘娶了你。誰知道你的人緣這麽好,李大人一聽我的計劃,就搶著要認你做女兒。不過,我不能讓你就這麽灰頭土臉地走進國公府,我要替你討一道賜婚的旨意,讓你風風光光地再做一回國公夫人——沒有人可以再有異議的國公夫人。”


    可兒驚訝地望著淩雄健,“你的野心也太大了吧?!”


    “事實上,我在離京前就已經跟皇上討下這道旨了。”淩雄健的臉色微微一沉,道:“都是皇上那道糊塗旨意,害死了我的第一個孩子,我怎麽著也要向他討回這個公道。”


    可兒不禁翻身坐起,引得淩雄健一陣提心吊膽。她惱怒地瞪著他,“那你怎麽不早說?”


    淩雄健忙扶著她小心躺回自己懷中,咧嘴笑道:“我們官家比民間還要多守幾個月的國喪。而且,我還記恨著你不肯聽我的話,非要做什麽自我犧牲,害得我們倆都跟著受罪,這才陪你多玩幾天捉迷藏。不然,我早捉了你進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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