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涼拌(上)調羹想了又想,哄他道:“你五哥跟姐姐怕是有事先走了。”


    小翅膀不大信,還要去狄希陳新莊問他哥,調羹怕遇到狄希陳跟巧姐當著親友的麵責問她,還要她分攤銀子,哪裏肯去,任小翅膀哭鬧,徑回縣裏不提。


    且說狄希陳在前莊請了十二位僧人給狄員外老兩口念經,擺了酒請親戚們。


    崔姨娘在後廳問素姐道:“辦事的花費,你們跟小翅膀怎麽分攤的?”素姐道:“俺們去接手,連指布都是賖來的,調羹一個錢都不曾出,反叫四叔開了不少花帳在裏邊。


    俺也不耐煩跟她們算這個,俱是俺們出的錢。”


    崔姨娘罵道:“沒見識的奴才小婦,外頭都傳小翅膀不是老太爺親生的,她倒好,一個錢也舍不得出,明兒看外頭怎麽說小翅膀。”


    素姐遲疑道:“她雖可惡,小翅膀到底是老太爺的親骨肉,俺還是問她要些吧,不然小翅膀長大了反抱怨俺。”


    崔姨娘點頭道:“使得。


    不問她要,將來有是非指了這樁人家就能治死她,她有了禍事,你們家少不得沾上邊就要破財。”


    席上連夫人也道:“極該問她要的,已是分了家當,自當二一添作五,少一錢銀子,都是不當小翅膀是老太爺的親生兒呢。”


    素姐叫兩位老太太點明關竅。


    急命秋香抄了開銷總帳,共計三千零六十八兩銀子,寫明小翅膀該出一半,想著來貴說話可靠,就叫來貴去辦這個差事。


    薛婆子借口更衣,拉了女兒出來問道:“當真要地回來麽?”素姐道:“俺在她家那些天,米倉都是上了鎖的,使人問她要鑰匙。


    她說是丟了一時尋不到。


    隻怕這一千多兩銀她舍不得拿出來。”


    薛婆子道:“當初就不該納這個調羹,生個小的還罷了,偏偏還讓她當家。


    你不在家,叫巧姐回家住一時也罷了,叫她管得帳房家人通和她一夥,生生架空了你婆婆。”


    素姐道:“彼時自有公公婆婆做主。


    俺跟巧妹妹都不好說什麽。”


    薛婆子歎息道:“總是有你公公在她背後撐腰,做兒女的怕傷著老的體麵。


    如今老的去了,看她將來怎處。


    俺們將來卻不知如何,你大兄弟也不像個貼心的。”


    素姐忙勸解道:“爹娘身子都好,休想那些。”


    扶了老太太出來散悶。


    時近四月底。


    東邊繡園裏邊一片青翠,沿著青磚小路兩邊,還種了好些花草,此時玫瑰開得正好,一叢叢紫紅粉白嫩黃,香氣撲鼻。


    薛婆子時時止步,笑道:“這卻有些意思。


    跟你爹掛在書房裏那個畫兒差不多呢。”


    素姐道:“這是前莊,後邊還要好些。


    叫人套了車跟娘後邊看看去?”薛婆子道:“罷了,隻怕廳裏也要散了,你做主人的也不好走開,俺們回去罷。”


    一時巧姐尋來,扶了薛婆子坐車回家不提。


    素姐與小紫萱送走了客人,自有管家們收家夥打掃廳堂。


    狄希陳跟孩子們送客回來,套了車到後莊上去。


    素姐一路留心,看新栽地樹都發了青葉。


    心裏頗喜歡。


    過了山間夾道,裏邊的種了幾頃麥。


    眼見得就是豐收,因問道:“後邊的糧倉都收拾好了?”狄希陳悶悶道:“收拾好了,蓋的新倉,敞了大門在吹風呢,隻等這幾天麥收。”


    小全哥跟小紫萱跳下車跟來富來貴他們一處走路玩,車上隻有他兩口子,片刻到了後莊。


    狄希陳到了內室方道:“俺今兒被崔姨父說呢,調羹遲了三日才叫我們回繡江,我們怎麽連個屁都沒得放?”素姐詫異道:“崔姨媽可是沒有提這個,隻說花的銀子要我問調羹要一半兒。”


    狄希陳恨恨道:“調羹那裏哪扣得出一枚銅板,問她要什麽!”素姐道:“不是真為錢,外頭不是傳小翅膀不是老太爺親生的麽,崔姨媽跟連夫人都說此時不叫他出銀子,就坐實了小翅膀不是老太爺地兒。”


    狄希陳道:“休去要,叫外頭人嚼去!我想著老太爺入了土,正好收拾她。”


    素姐笑道:“我心裏也巴不得調羹不好過,老太太那頭是一直對她不好,她涼薄些也是人之常情,到老太爺這裏,居然一個錢都舍不得出,連個樣子都不妝,實在奇怪。


    姨媽提到小翅膀,我心裏又有些不忍,到底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孩子,還是使了人去好好說,若調羹是個有造化的,多少出一點也罷了。


    狄希陳冷笑道:“你還當人家是兄弟,調羹可是沒想過。


    俺們作坊這幾年經了她有眼總有四五萬,她起了意想分個作坊走,沒如她的意,自是眼紅咱們的銀子多,心痛自家得的銀子少。


    如今她自個過日子,能少花一分就少花一分,橫豎咱們不好讓老太爺失了體麵。”


    素姐歎道:“她怎麽就想不明白,作坊是我的,分不到她頭上。”


    狄希陳道:“誰叫你分紅利給她?叫她有了指望,胃口越養越大。”


    素姐心裏也有氣,微微提高了嗓門道:“自從你中了舉,老頭老太太就說我是妾生的,配不上你大老爺,明裏暗裏跟我過不去,又時時提要給你納誰家誰誰為妾。


    你不在家時我想吃點什麽東西,廚房裏都不給做。


    你當我在狄家過的少***好日子呢,就是一個受氣包。


    還好作坊在我手裏,我分出銀子與兄弟們跟小翅膀,薛家自然是我靠山,就是調羹,跟你狄家地管家們,曉得我手裏有錢舍得花,待我們就客氣,行事自然方便。


    老太太跟老太爺拿了我的銀子手軟,才不似從前視我如木雞,當了麵隨心所欲地說那些話。”


    狄希陳聽了難受,拉了素姐過來攬著她的腰問道:“這些事,你怎麽不跟我說!”素姐道:“我說了又能怎樣?咱們兩個是什麽人?你賣點酒都能叫人占了去。”


    看了看管家跟媳婦子們都在廳外,小聲道:“我們兩個什麽都沒有,又生了兩個孩子,總不能都做受氣包。


    明朝人都是勢利眼,你一中舉,家裏送錢送地地無數,連著老太爺老太太都當了自己是上等人。


    等你做了官回家,人人傳說你船上帶了個京裏的小姐做二房,你沒有帶我一路走,又有人說你要休了我另娶。


    招了小全哥天天躲了人哭泣……”狄希陳苦笑道:“你這是跟我秋後算帳呢。


    打也打了,什麽都依著你好不好?”素姐擦了擦眼睛,笑道:“你在外邊應付官老爺們不容易,我在家公婆容易,作坊是我的,掙了錢我花些出去買別人對我高有什麽不對?”狄希陳拉了素姐的手拍拍小聲笑道:“換咱們那時候,沒有什麽不對。


    隻是明朝人大多不識字,沒分家,連根草都是大家的。


    你又給了甜頭人家,老太爺跟調羹自以為作坊能分一半與小翅膀。


    他們比不得崔姨媽幾個不曉得底細,可惱俺當初分家沒有跟小翅膀爭,老太爺跟調羹都以為俺們銀子多了燒手呢,當俺們避了崔姨媽的眼還要分些與小翅膀。”


    素姐笑道:“這話你卻沒跟我說過。”


    狄希陳搖頭道:“正月老太爺來咱家,避了人跟我說過,我隻說作坊本是你私房,俺狄家一錢銀子沒出,雖是使了幾個家人,分紅給姨娘的銀子也抵得過工錢。


    賣作坊的銀子都是小全哥跟小紫萱的,不可能分給小翅膀。”


    素姐冷笑道:“難怪小翅膀說小全哥的就是他的呢,原來老太爺打的這個算盤,他也太貪了吧。”


    狄希陳苦笑道:“老太爺是什麽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隻要是姓狄,就想著要一碗水端平,最好的是均貧富。


    他自個吃了大虧,有老太太幫襯實沒吃過苦頭。


    到兒子這輩上,更是見不得一個極富的。


    何況這年頭拿了妻子的私房養活全族人,平分了與兄弟的山東也有幾個,士林裏傳誦。


    都說是高風亮節呢。


    老人家以為我也是那樣地聖人,總抱怨是你擋了我的路,叫我尋借口休了你另娶賢妻。”


    素姐被最後一句噎著了,半日方笑道:“叫你另娶個調羹那樣的就好了。”


    狄希陳道:“古人比今人難做,咱們……”壓低了嗓門笑道:“大學同學,那個李超,跟他老婆感情好得很,就為了他媽不喜歡他媳婦。


    鬧到後來還是離婚了,你不記得?”素姐唏噓:“李超老婆結婚時娘家給了首付,又陪送了一輛車,當時那死老太婆說什麽寫兒子名字在親戚麵前好看,寫多了沒用。


    那傻妞都答應了,結果離婚時老太太滿地打滾。


    她賭了一口氣淨身出戶,後來後悔的什麽似的。”


    狄希陳歎道:“所以我吸取經驗教訓,都放你名下,就怕萬一狄家看不慣你現代人的作派吵死了要休你,若是我不在家護不到你,你也有爭鬥的本錢。”


    素姐笑著推開狄希陳的手,萬福了道:“老爺地心意妾身領了。


    不知調羹現在死了這條心沒有?”狄希陳道:“那天小翅膀跟巧姐相爭,你拉走了巧姐,我就把話挑明了,狠狠罵了調羹一場。


    跟調羹說就是我家小全哥日後生不出兒子來,這份家財我捐了出去修橋鋪路。


    也不會分一個大錢給小翅膀。


    可惜你沒看到調羹當時的臉色,跟天塌了一樣。


    小翅膀還哭,說我占了他那份銀子,我隻罵誰不安好心教孩子這些話,教外人聽了拉他去打官司,大不了俺白丟幾千銀子,大家拚個活不了,也讓小翅膀叫官兒們擠個幹淨去討飯。


    老太爺嚇著了,下狠手的甩了調羹兩個耳光。


    後來才舍得打小翅膀。”


    素姐想了想道:“難怪你給孩子上藥,小翅膀看著我哭的怪傷心的。


    原來打他不是為了對老太太不敬,為的是怕他兒子將來惹禍。”


    狄希陳冷笑道:“崔姨媽分家時,帳麵上地分得極公道。


    叫孩子明白了打官司隻是白花錢得不到好處的道理,何況你素來待他好,想必小翅膀不會任由別人拿他做幌子來敲咱們的錢。”


    素姐笑道:“你放心罷,,都傳他不是老太爺親生的,調羹自己就站不穩腳,過幾日由著第四的那位跟她鬧去,咱們不必站出來,就有她好受。”


    狄希陳道:“第四的到底想幹什麽?”低頭想了半天方笑道:“若是這麽著,還叫巧姐不要去鬧,咱們隻袖手罷了。


    若是跟調羹鬧,還是當她自己人。


    不鬧,人人都曉得我們不理她,那些人必不放過她的。”


    素姐微微搖頭道:“我起先攔著叫你們不要鬧,又不問她要錢一來是怕老的死了咱們跟小的為難,到底是對死者不敬,二來真鬧了起來,難免給了有心人可趁之機,靈前提起小翅膀不是老太爺親生的,咱們認不認帳都落了下風,何苦把一族地人臉都丟盡了,將來孩子們怎麽出去見人。


    隻是崔姨媽想的比我周全,叫我還要去要一次,那意思是叫咱們把麵子做足,以後有借口斷了來往,因著小翅膀,我到底有些遲疑。”


    狄希陳哼了一聲,冷笑道:“就這樣好,明兒等巧姐來,她必去問崔姨媽討主意地,咱們再說。”


    因孩子們都來家,兩口子就停下不說話。


    小紫萱跑得一身是汗,直嚷太熱,四下裏尋涼茶,小全哥跟在後邊道:“妹妹慢些,慢些。”


    狄希陳跟素姐一肚子的不快都教兒子這句話吹散了。


    忙命人在後院子裏擺了桌子,一家子吹風吃茶,看看雲,背背詩,倒十分自在。


    小全哥跟胡秀才師生處得十分相得,坐了一會就抱了盤點心去尋胡先生。


    這些天虞先生要歲考,小九要考秀才,狄家又是有事,學裏放了兩三個月假,因此管家們地孩子們盡數帶到新莊上來。


    那胡秀才也不去府裏考試,跟著孩子們到了莊上,就把後莊一個偏廳當了學堂,以教字為樂。


    散了學還在莊裏四處轉,看到哪裏有木匠做活,還要上前跟人家說幾句,若是看不順眼,還要搶了來自己做給人家看。


    狄家人都道這個先生有些呆氣,狄希陳卻十分的敬他,因此小全哥執禮甚恭。


    家人們待胡先生反比待虞先生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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