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男人的心(下)山上的積雪還沒有化,一腳踩下去咯吱做響,撥起腳來就是一個深深的窩。


    郎舅三個站在陰宅門口瞧著下人們掃雪,一邊跺腳取暖。


    薛老三道:“這樣天氣,大哥自個在家,反打發俺們出來吹風受凍。”


    薛如兼體弱些,守孝的人,又穿不得厚裘,冷得牙齒打抖,裹緊了身上的披風道:“早知道外頭這樣冷法,俺就穿兩件羊皮祅在裏邊。”


    狄希陳卻是常在外頭跑的,腳下雖一般是皮靴,卻打了皮綁腿,脫了身上的披風原地跑道:“你們也似我家一般,每日早起繞莊子跑三五圈,就不怕冷了。”


    薛老三搖頭笑道:“依霜依雪兩個回了家還要跑,教大嫂瞧見了,好生說了二嫂呢,說不纏腳,還鬧得跟野小子一般,生生把小腳跑大了。”


    薛如兼苦笑道:“那日晚飯大嫂還說是過幾日出了殯,叫跟大哥家的幾個堂妹妹一起纏腳呢,巧姐推翻了飯桌,鬧了個不可開交。”


    狄希陳笑道:“說起來,南邊兒不肯給女兒纏腳的名士也有不少,隻是北方少見。


    若是抗不住,還是替兩個外甥女纏了罷。


    說起來也有幾分苦惱,我家小全哥來提親的極多,到紫萱頭上,都是些愛財的,身家清白的世家子弟通沒一個。”


    薛如兼道:“小全哥遲些無妨,等他中了舉再慢慢兒挑通使得,隻是女孩子們還要早些訂下才好。”


    狄希陳道:“你們姐姐舍不得,兒子女兒都是心頭肉呢,不肯早早訂下,怕結了親人家孩子有什麽不齊全,反誤了一輩子。”


    薛如兼笑道:“俺也怕這個呢,上次金大哥說要跟俺結親,俺瞧他兩個兒子,一個比小全哥大些,另一個隻小一歲,單看還罷了,站在小全哥身邊,那就是兩個病秧子,就沒答應他。”


    狄希陳瞧外頭收拾的差不多了,再不提那話兒隻怕沒機會,因道:“外頭走走罷,都說這一塊風水極好,你們家花了大價錢買了十頃祭田在下邊,咱們三個去瞧瞧。”


    薛老三道:“俺不去,外頭冷。”


    薛如兼曉得狄希陳一向行事都是替人著想的多,明明他兩個怕冷,還要拉他們出去,必是有緣故兒,笑道:“走走也罷,我記得山那邊有個小莊,不多幾間屋子,也是要瞧瞧能不能歇人。


    明兒好叫人收拾。”


    拉著薛老三一步一滑下山,狄希陳雖是大幾歲,倒比他們更像小夥子,隻幾跳,就順著一個小坡滑下去,前後瞧瞧拐角處有大石擋了從人視角,摸出那隻小匣兒,托在手上等他兩個來。


    薛三喘著氣道:“姐夫,這裏歇歇。”


    就看到那個小匣兒,因問道:“這是什麽?”狄希陳笑道:“你猜。”


    薛如兼笑道:“可是西洋來的鼻煙?”狄希陳隻笑,也不開蓋兒。


    薛老三胡亂說了七八樣,連春線都說出來了,狄希陳道:“罷罷,給你們瞧罷,你們大哥昨晚上叫我交給你們的。”


    開了蓋兒將兩個折子打開遞到他兩個眼前。


    薛老三見了八千兩,手也不怕冷了,自袖內伸出來捏住了細瞧,結結巴巴道:“這真是他?”狄希陳將那一個送到薛如兼手上,又將兩個章對著日頭看清了,一人分了一個,笑道:“他也有一肚子說不得的委屈,到底你們一母同胞,情份兒都在那裏。”


    薛如兼小心收了荷包裏,又撞了傻笑的薛老三一下道:“快收起。


    想必姐夫還有話說。”


    狄希陳道:“沒了,你們明白他心意就好。


    咱們回去罷。


    這裏擋不得風,吹多了頭疼。”


    回到車上,狄希陳方與他們兩個說明白,分家時還要爭爭做個樣子,薛如兼點頭道:“俺們省得,這些銀子等分完了家再跟娘子說罷,三弟休花費了。”


    薛老三笑道:“俺們不如再開幾個當鋪罷,還是這個來錢快。”


    薛如兼也樂,真道:“買地買地。”


    說罷又傷心起來,道:“若是早些讓爹娘知道,也省得他們帶了心思走。”


    薛老三道:“爹娘在天之靈必是知道的。”


    拍拍腰裏的荷包道:“俺不買地。


    換了元寶堆在炕上當鋪蓋。”


    說得他兩個都笑了。


    薛家早請了四十九僧眾來,在廳裏亂轟轟做法事。


    狄希陳去泰山泰水靈前磕了頭,就要辭去,巧姐堅請留了中飯,到家素姐還不曾回來。


    狄希陳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有心去尋素姐,又有些怕人家取笑他們恩愛,悶悶不樂坐在書房裏看《史記》。


    卻說素姐到了相家,先在偏廳上過香,方去後邊問老太太安。


    相於庭的兒女們擠滿了正房的東裏間,素姐隻認得最大的那兩個,相老太太一一指著叫他們小一輩表兄弟姐妹見過禮,命相於庭的長子長女帶表弟表妹出去耍。


    待屋子裏空下來,老太太方道:“還有兩個不滿周歲的你不曾見過呢,天天叫這些孩子們招的我極煩。”


    話音未落,相老太爺的那群妾又過來請安,素姐忙站了相老夫人道:“你坐著,這起人俺都是要打發的,沒一群十幾二十歲的人守一輩子。


    正好你來了,就與俺這個老婆子做個見證,問問她們願不願意,不願意的送鎮上石娘娘廟做姑子去。”


    素姐因道:“還是問問弟妹罷。”


    相老太太點點頭,一個媳婦子就去喚了相於庭的娘子來,又將此事說了。


    相夫人道:“願走的,有家人的叫家人來領了去也使得,托了便人一路回娘家也使得,不願走的,就照娘說的辦罷。”


    那幾個妾就是有想留的心思,也是不肯去做姑子的,都應了要回家,相夫人爽利一人許了二十兩銀子盤纏,相老夫人道:“有家人的快去捎信兒,這些天都老實些,若是做出什麽不好的事來,俺就叫了人牙子來賣了她。”


    唬得六七個人大氣都不敢出,給相老夫人跟素姐相夫人都磕了頭,一個媳婦子就開了門請她們出去。


    相夫人因道:“嫂子跟俺出去走走兒?”素姐看相老夫人也是想睡的樣子,就應了一聲,隨相夫人出門。


    相夫人叫人開了東邊花園的門,笑道:“自學你們建了那個玻璃棚,外頭這樣大雪,裏邊還跟春天似的,實是個好主意,如今我沒事就愛在裏邊走走。”


    素姐一眼就瞧見他家那個極大的花園一角,明晃晃一排十間棚,一條遊廊自入園處直接通到門口。


    素姐跟著相夫人進了第一間,裏邊比狄家的高大許多,中間打了極大的架子,一排一排安放的俱是花盆兒,姹紫嫣紅開得正熱鬧。


    素姐看了發呆,相夫人笑道:“如今聽說京城裏南邊的花兒匠極是搶手,俺下手的快,先請了四個來家。


    這些花可好?”又指著那邊道:“那一棚俺種的俱是牡丹,再那邊一棚卻是蘭花,都有幾本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名花,走,俺們那邊去。”


    素姐幾次想說:“這個本是育秧種菜的。”


    話到口邊又咽了下去,她自個看到玻璃大棚的第一眼也是想種一棚花的人,隻是一算經濟帳,就自動把花兒朵兒換了秧兒苗兒。


    饒是這麽著,狄希陳還是放了幾盆碗蓮在裏邊,相於庭兩口子不曉得稼的艱難,蒔花又是極雅的事,有此舉也不足為奇。


    想必京城裏邊的官兒們都是把玻璃大棚當個新奇的玩意兒,養花種草罷。


    相夫人離了她眼前那些閑人,倒還像從前那般心直口快,素姐極愛她那棚茶花,流連不忍離去。


    相夫人笑道:“嫂子若是喜歡,揀幾盆兒去罷。”


    素姐搖頭笑道:“俺家沒有花兒匠,搬回家白糟蹋了,明兒想看了再來,你偏閉了門不讓我進來不成?”相夫人笑道:“嫂子搬了來住在這園子裏都使得。


    你家有那許多棚,也極要請幾個花兒匠的。”


    素姐笑道:“裏邊都是菜,還嫌不夠呢。


    哪有地方種花,說起來也夠二十個棚了,裏邊一共還沒有二十盆花兒。”


    相夫人掩了口笑道:“表哥是個實在人,你不肯他納妾,他就不納,隻這個,就是極重的情份了。”


    素姐笑道:“天可憐見,到任上去沒帶著老太爺老太太,不然替他強納幾個,俺還真沒法子。”


    相夫人笑道:“俺不如你好運氣,如今打落了牙也咽慣了。”


    說話間她的侍女沉香尋了來道:“相安來回外頭等著搬花。”


    相夫人因道:“開了花園的門,傳幾個媳婦子牽了車進來搬。”


    素姐就要告辭,相夫人留她道:“前頭那幾個跟二房又在鬧。


    嫂子且陪俺說說話兒,等她們完事了再走罷。”


    素姐笑道:“她們隻有怕你的,你躲什麽?”相夫人走近了小聲道:“都鬧到俺跟前,打哪一個,那一位都舍不得他的心上人受委屈,何苦叫俺做惡人,由著她們鬧去。”


    素姐隻是笑,相夫人指著隔壁棚子搬出來的盆花,笑道:“這個比種地有出息呢,一盆花最少的也有五錢的利息,這個月開始賣俺就掙了有一千多兩。”


    素姐才明白她是賣花兒換脂粉錢,笑道:“果然好主意,這幾車是賣的?”相夫人笑道:“梅知府要送人,俺們半賣給半送罷了。”


    又勸素姐也同她一般種花兒賣。


    素姐道:“俺家若是種了花,隻有送的沒有賣的。”


    相夫人尋思了半日,也道:“說的是,就是俺們家,也隻半賣半送呢。


    若是在京裏,也是換不了幾個錢的。”


    留素姐在上房吃酒說話,因她家新來的幾個廚子都不大好,到底還是素姐使了小杏花去廚下監廚,相夫人愛她又討不到,送了幾個人到狄家學藝不提。


    素姐帶著孩子們直到二更才來家,狄希陳不快道:“怎麽呆那麽久,還有事兒等你來家辦呢。”


    素姐笑道:“卻是有緣故的,我先去看寶齡,你表弟妹送了她一個玉麒麟,我一直渥在懷裏,先去給她拴上罷。”


    狄希陳道:“我才去看來,剛睡著。


    你回頭再去罷,叫孩子們洗洗先睡去。”


    就先帶了小全哥跟回他們屋。


    素姐也趕緊看著小紫萱睡下,替女兒壓▋|回他們屋。


    素姐也趕緊看著小紫萱睡下,替女兒壓▋|回他們屋。


    素姐也趕緊看著小紫萱睡下,替女兒壓▋|回他們屋。


    素姐也趕緊看著小紫萱睡下,替女兒壓▋|回他們屋。


    素姐也趕緊看著小紫萱睡下,替女兒壓▋|回他們屋。


    素姐也趕緊看著小紫萱睡下,替女兒壓▋回轉自個的臥房,外間隻留了一個小梳子候著,狄希陳早已泡了一壺濃茶替她醒酒,擱在火盆裏溫著。


    素姐自己洗過之後,將茶放在炕上,尋出兩個小茶鍾傾了兩種茶,掀起被子,裏邊還有一個點心盒,揭了蓋,裏邊是熱氣騰騰的幾樣素姐最愛的點心。


    素姐擺在炕桌上,瞧著這幾樣點心,不由有些癡了。


    狄希陳大步進來,邊脫衣裳邊道:“快吃點,茶水房裏我叫她們煮了隻老鴨子,過一個時辰叫她們下些粉絲來。”


    素姐笑道:“今兒相於庭的幾個妾吵鬧,弟妹不肯攙和,陪我做幌子呢,所以回來遲了。”


    狄希陳道:“相於庭自己不管?”素姐笑道:“今兒你舅媽還把你的一群小舅媽都打發了出去呢。


    隻怕為著這個,相於庭躲了書房裏說頭痛。”


    狄希陳尋了隻八寶燒賣遞到素姐嘴裏,道:“他自找的,管他做什麽,你快吃些。


    他家的廚子那手藝,我在他家就沒一回吃飽過。”


    素姐咬了一口,笑道:“今兒是咱家小杏花下的廚,相夫人跟我討個會做飯的,我沒舍得,許了替她**幾個,她明兒送六個女孩兒過來,回頭春香又有事做了。”


    狄希陳笑道:“收她學費沒有?”素姐呸他道:“你去問他要去。”


    狄希陳道:“你若是把小杏花送了她,隻怕過兩天就讓相於庭收了房,還是回絕了的好。


    他家裏邊也是一本糊塗帳,隻比薛大舅好一點。”


    素姐看著他,笑道:“你這是自我標榜你的功勞呢?”狄希陳道:“不敢,俱是你的棒槌之功。”


    素姐將手裏的燒賣塞進狄希陳的口內,恨恨道:“打一回,叫你記一輩子也好。”


    狄希陳一邊嚼一邊笑道:“天地良心,明朝這群女人,有身材的沒長相,有長相的沒智慧,誰能像我老婆一樣,美貌與智慧並重,賢慧與淑德兼有?”素姐笑得一口茶噴到被子上,忙放下茶碗尋汗巾擦拭,狄希陳道:“笑什麽,都讓你笑假了。


    這群美人兒一個個臉上糊一臉麵粉,我猜相於庭晚上都是不吃宵夜的。”


    素姐指了狄希陳道:“你……”狄希陳笑道:“晚上你吃點心我吃你。”


    素姐恨不得跳下炕再尋個棒槌給他幾下,惱道:“你就為著這個等我半夜?”狄希陳道:“非也非也,是真有要緊事,今兒我無事莊裏走走,幾個莊頭兒都說今年隻怕要冷到清明,跟我商量撥了大棚裏的菜留出地方來。”


    素姐笑道:“這也是個大事,你自己瞧著辦就是。”


    狄希陳道:“沒了青菜你吃不下飯的,自然要先跟你說說的。


    那到了三月底還冷,就撥了種棉花罷。”


    素姐將回絕相夫人賣花獲利一事說與狄希陳聽,狄希陳笑道:“咱們要那麽些錢做什麽。


    本來田就不多,多存糧食要緊,靠著我們生活的也有二三百人,若是遇到荒年,親戚們來投,哪裏買糧食去。


    多存點兒,毛主席說的,深挖洞,廣積糧。”


    素姐突然想起來道:“出殯時,撥兩筐菜給相家跟俺娘家送去,池塘裏還有魚,敲碎了一家送一簍罷,再配幾樣就差不多了?”狄希陳道:“一家兩口豬罷,還有咱家的新酒送十壇子。


    另外今年的新樣兒,還要送亭子的,快找了家裏的木匠來做。


    他們還要擺酒唱戲,勞民傷財!”兩口子吃完了茶,叫了外頭候著的小梳子收拾了盒子碗,趕緊睡下,第二日一早起來,狄希陳跟素姐一齊到前院兒,看著叫人把西院通中庭的大門加了裏外兩道鎖,從夾道出入,請來的幾位先生一人配了一間屋,餘者一半做了小廝們的宿舍,一半空下來,選了間沒有隔斷的大屋子做教室。


    又將西邊那五間院子裏住的家人長工都遷出來,借了小九的莊子暫住。


    看著先叫人收拾出三個院子來,來附學的若是帶了家人的就派一間兒,若是沒帶家人的,或是兩人,或是三人合住一間。


    隻安排了一個老仆打掃。


    狄希陳因打算收錢的,用自家的廚娘就不大好,還打算另雇兩個廚子合幫工。


    素姐道:“分得那麽清做什麽?”狄希陳笑道:“隻怕有了些名氣,就有人想來沾光,咱們索性做得正規些,收了束修若幹,支出若幹,我們貼補若幹,清清楚楚一筆帳,他想要名聲兒,叫他拿銀子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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