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暗流(上)卻說小翅膀咋遇到小全哥,說不出的親熱,直到席上吃酒,都粘在小全哥一處。


    小全哥兄妹三人是來之前受過丁媽媽教導的,跟明柏兩個在人前一言一行都無可挑剔,就襯得小翅膀自個都覺得自個村,磕磕巴巴學小全哥拿筷子,斯文吃菜看戲狄希陳瞧小翅膀舉止也還得體,提著的心放下一半兒,放心去盡半子的本分。


    這一日本來極冷,待太陽西向,賓客們都坐不住,漸次辭了去。


    外頭看戲的人也都四散,調羹挨到薛家陰宅門口,探頭探腦地喚小翅膀。


    一個新來的管家不認得她,喝道:“這個地方你亂闖得?驚了老爺們打你板子,快去!”調羹道:“俺是府上親眷,來接俺兒子的。”


    那管家肚內尋思:“若是女眷,是從裏頭出來,沒有外頭找進來的理。


    隻怕是個賊婆子,俺且先將她哄進去關起來,明兒拿老爺貼子送到縣裏去就是。”


    掉了一張臉陪笑道:“我是新來的,認不得奶奶們,奶奶跟著俺到裏邊去罷。”


    那調羹被他一聲奶奶叫得渾身通泰,就真當自個是太太奶奶了,擺起架子叫管家在前頭帶路,她要學人家奶奶小腳走路,扭扭捏捏的分外像個賊,那管家自以為得計,哄著她進了間廂房,道:“俺就去尋小舍人,奶奶在這裏等等罷。”


    將門一帶,悄悄兒倒扣住,要去告訴主人家。


    誰料薛如兼使他送崔姨媽回家,就渾忘了這事。


    調羹在房裏等了許久,拉門不開,才慌了神,先是拍門喊人,後是破口大罵。


    彼時院裏頭亂紛紛的,戲子們忙著收拾衣箱,主人家忙著送客,薛家的管家們隻說關了個賊,誰肯理會調羹?小全哥因小翅膀交給他看管,左等右等調羹不來,他明日還要上學,今兒的功課還要回去補上,跟小明柏兩個急得團團轉。


    小翅膀道:“小全哥,俺們捉迷藏耍子呀。”


    小全哥不快道:“小叔,你沒有功課?天都待黑了,怎麽還沒來人接你?”幾個人信步走到後院裏邊,一堆人圍了間廂房指點,小翅膀聽見***聲音,忙道:“那不是俺媽,想必在裏邊吃茶。”


    跑上前拉扯眾人,管家們哄他,裏邊頭關著個假妝夫人的瘋婆子呢,小翅膀半信半疑。


    倒是小全哥留心,聽那聲音嘶啞,實是調羹的調門兒,喝道:“是不是,開了門再說。”


    素姐今兒耍了一把姑***威風,這起奴仆們哪敢似從前怠慢,一個人忙開了門,側著半個身子道:“小舍人當心。”


    調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撲出來,尋著小翅膀,摟在懷裏,罵道:“你們這些狗奴才,這不是俺的兒,這個不是俺的孫子?”嚴明柏看小全哥一臉為難,忙道:“這是狄家先老太爺的一個妾,想必你們不認得。”


    先前那個賺了調羹進來關起的人忙衝小全哥跪下道:“俺實不認得她,她隻說自個是俺家親戚,俺喊她奶奶她也應了。


    俺因她說話不像,才當她是瘋了,先將她關起。


    若早說是位姨奶奶,哪有這事。”


    小全哥點頭道:“這事怪不得你,起來罷。”


    抽身要走,又有些不好意思,衝調羹道:“小奶奶,天都黑了,家去罷。”


    小翅膀不依,跳起來拉著小全哥道:“他們欺負俺娘,拿大棍子打他們。”


    小全哥皺了眉,斯斯文文道:“俺奶奶去了有兩年,小叔叔你哪裏又來個娘?小奶奶你說是不是?”調羹滿肚子委屈說不上話來,拿袖子擋了臉隻是哭。


    嚴明柏瞧了瞧兩邊,笑道:“這事管家大哥也有錯兒,給小奶奶陪個不是罷。”


    小全哥忙道:“左右的快把小奶奶扶起來。”


    看看天道:“俺們走罷。”


    衝小翅膀拱拱手,拉著嚴明柏先走了。


    那人有些不伏氣,與調羹磕了三個頭,起來站到一邊抱怨:“一個妾,到親戚裝什麽太太奶奶,誰家的妾這般不要臉。”


    此時小全哥已是去了。


    正經主人一個都不在眼前,奴仆都盡數哄笑起來,各自走散。


    小翅膀被調羹拉著出門,到了車上,方敢說話:“娘,你拉著我做什麽,我撿塊石頭砸死那個狗奴才。”


    調羹道:“惹不起他們,俺們回家去罷。”


    小翅膀道:“哪個說惹不起,今兒俺嫂子還給了薛大嫂子兩掌,打得他家人連個屁都不敢放。”


    調羹聽說素姐打人,到唬了一跳。


    狄周在外頭笑道:“你嫂子才嫁到俺們狄家來時,管教你哥就跟官府裏頭管賊一般,說聲打,哪一回不是打上幾十上百下,白叫俺爹俺娘心痛,通沒人敢上前勸勸兒。


    今兒這兩巴掌小意思。”


    小翅膀卻是頭一回聽說,覺得有趣,忙問狄周,狄周就將從前的舊事一一說與他聽,小翅膀不信,道:“俺嫂子從來好脾氣兒,那幾年小全哥還打過幾下,通沒彈過俺一根手指頭。


    他就舍得打俺哥?”調羹也實是忘了素姐從前的本事,想起來全身發冷,結結巴巴道:“俺以為她改了性兒呢。”


    狄周笑道:“都分了家了,改不改都跟姨奶奶沒什麽姨奶奶,俺勸一句兒你休惱。


    如今你手裏也有萬餘i小翅膀幾輩子也吃用不了,尋他們做什麽呢?”調羹道:“不是為了老太爺周年,俺也不來薛家。


    老太爺養了個做官的兒,總要體體麵麵給他做場法事才好。”


    狄周曉得調羹是舍不得自個出錢,他本是個先有自己再有主人的人,最會見風使舵,就閉了嘴不回話。


    一路無話到了縣裏。


    跟調羹相與的一個姑子早等在廳裏,瞧調羹眼睛發紅,猜她碰了壁,隻得尋些閑話與她解悶。


    第二日姑子辭了去,走到縣裏一個伍鄉宦家裏吃早飯。


    伍奶奶問她哪裏來,那姑子道:“狄老善人家來。”


    伍奶奶想了半日,笑道:“是那個告了大半年狀說老生兒子不是老太爺親生的那家?”姑子合掌道:“阿彌陀佛,就是她家。


    她起願說要給老太爺念經,哄得俺在她家等了一日呢。”


    伍奶奶道:“做場大法事也要二三百銀,隻怕她窮了做不起。”


    那姑子道:“她也有兩萬的家事,前番教人哄著買了六七千的假古薰,著實的心痛,如今花錢就有些舍不得。”


    伍奶奶笑道:“隻是她吃了這樣大虧,狄家那個大兒沒有不替她找回來的理,俺們也聽說來,都當是假的呢。”


    姑子笑道:“狄大人待老太爺言聽計從,分家並沒半個不字的。


    誰料老太爺去了,調羹姨奶奶自個有算計,惹惱了狄大人,不肯跟她來往呢。”


    伍奶奶撫掌笑道:“原來是這個理,虧你打聽的清楚,這個調羹可不是有些傻。


    平白的得罪大兒子做什麽,偏他家的大兒還是個好性兒,隻不理她完了。”


    那姑子道:“實是好性兒,不然人家怎麽叫他小善人。”


    伍老爺從妾房裏出來吃飯,因那姑子說的有趣,他自有心,將調羹家事打聽得清清楚楚。


    姑子走了,伍奶奶道:“你問人家那些做什麽?”伍老爺拈須笑道:“喜姐還不曾許人家,正好合他家對親。”


    伍奶奶啐他道:“你是瘋是傻,喜姐雖不是俺親生的,也正經是個小姐,叫她向一個上灶媽媽子的磕頭叫媽,如何使得。”


    伍老爺道:“難得她家有錢,俺喜姐嫁過去就是當家奶奶?她一個庶母算什麽東西。


    那份家事就不姓狄,跟俺們姓伍了。”


    伍奶奶肚內盤算了半日,橫豎喜姐不是她肚裏落下來的,論身份也相當,嫁給調羹得一注大財禮也不虧,就允了。


    說起來,一個繡江縣,論舉人不過十來位,論鄉宦才二十多家。


    伍鄉宦家也有七八十頃好地,在縣裏算得頭一等的好人家。


    調羹做夢都沒有想到會來跟她提親,媒人說什麽應什麽,忙不迭答應下來。


    雖然三千兩的彩禮要的調羹肉痛,隻是這樣的家世,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去,忙忙的就打點齊備送上門去,換了婚書跟生辰八字兒,自以為替兒子擇了良配。


    狄家因忙著相大舅的百日,並不曾留心。


    好容易幾件大事完了,狄七兩口子來莊上換土豆跟番薯,說小翅膀跟伍家的喜姐訂了親。


    狄希陳跟素姐都詫異,隻是事不關己,理他做甚,送走狄七,安排了莊裏農事,自搬回府裏居住。


    卻說薛家分家,因連家被素姐兩個巴掌打消了氣焰,沒人跳出來指手劃腳,三兄弟將公帳上所有東西均分為三,各取一分。


    薛如拿出一千兩給兩個兄弟,獨住明水的大屋。


    薛如兼跟薛三冬兩個搬了各自房裏的家活器皿,自去府裏新宅。


    薛婆子留下的些許衣裳首飾,本是有遺言留著龍氏的,隻連氏說道幾句,薛大也沒理她,盡數讓生母帶走了。


    薛大也要買田地造大宅,狄希陳薦了那個經濟金老實與他。


    這一日天氣突然轉暖,東園水邊的桃柳爭妍,狄希陳請妻舅們來賞花吃酒。


    因並無一個外人,素姐奉龍氏坐在上邊,龍氏不肯道:“使不得,俺跟孩子們一處坐罷。”


    抵死坐在孩子們那桌的下手。


    薛老三笑道:“姐姐休要再強媽,她一輩子慣了,平常在家,俺們單放張桌兒給她吃飯。”


    素姐看巧姐跟王氏都有些不以然,隻得罷了,坐下來道:“府裏住了這些天,何如?”薛如兼點頭,薛老三咧了嘴隻是笑。


    巧姐道:“冬哥整日裏不著家,不是尋同年,就是訪道觀。”


    薛如兼道:“俺做了十來年秀才,今年也尋個門路,若是貢了,排二三年選個教官,你也好穿件袍兒做夫人。”


    狄希陳道:“如今你也有些錢,不如納個中書。


    就是見了府裏太爺,都是平起平坐。


    倒比見了縣太爺要磕頭的教官體麵。”


    薛如兼因問要多少銀子。


    狄希陳道:“這個俺卻不知,使了人問相表弟去就是了,他與京裏常通消息的。”


    薛如兼搖頭道:“相大哥實是可惜了,好好的告病做什麽?”狄希陳笑道:“他隻是告病罷了,在他前頭,一個兵部,一個吏部尚書,都告老還鄉了。”


    伸出兩根手指朝半空裏虛剪了一下,笑道:“劉謝二位老大人為什麽被黜,你還不?”薛如兼便舉杯喝酒吃菜,薛老三不懂得還在那裏亂問,素姐在那邊席上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就收了聲,笑道:“俺尋了個匠人做得好大美人風箏,小全哥什麽時候來家?俺帶他們去大明湖邊放。”


    素姐笑道:“你隻記得玩,分了你十來頃地一個小莊,你就不操一點兒心。”


    薛老三指了指王氏笑道:“有她跟桃花呢。


    對了姐姐,俺們當鋪的生意著實的好,添些本錢再開幾家可使得?”薛如兼道:“狄希陳道:“你們放著現鍾不敲,來打我們這塊銅做什麽?去問計夥計去。”


    薛老三不好意思笑道:“俺聽姐夫的。”


    素姐笑道:“聽說大弟在三十裏鋪買了個莊子,離著咱們倒近,想必也要在府裏另買宅罷。”


    狄希陳道:“他跟我提過的,我也勸他到府裏買個宅子,不曉得為什麽,總覺得莊裏住的不安穩似的。”


    薛老三道:“若是俺們這裏也照那年陝西糧長造反,還是府裏住著安穩。


    這麽大這麽厚的城牆,又有泉水又有糧食,圍二三年也不怕他。”


    狄希陳點頭道:“是這個道理,俺也怕造反,去年收成平常,不曉得今年怎麽樣。”


    薛如兼笑道:“姐夫休教三弟唬著了。


    俺們繡江天下有數的好地方,怕什麽。”


    龍氏道:“那年發大水你不記得了呢,俺們家衝得光光的。


    那兩年餓死多少人。”


    小紫萱跟依霜依雪三個聽這些大人講話,都覺得無味,推說溫書,自去尋虞先生的兩個女兒耍。


    王氏帶著桃花也先回了家。


    薛如兼把龍氏也支去瞧小妞妞。


    素姐曉得他們有話說,忙將丫頭們支開。


    薛如兼道:“小翅膀跟伍家結親,姐夫可知道?”狄希陳笑道:“有這事,怎麽?”薛如兼道:“這個人,從前做官官聲就很不好,俺猜他必有所圖。”


    狄希陳道:“我卻沒跟他打過交道,不曉得他的海底眼。”


    薛如兼冷笑道:“如今這位天高八尺的縣太爺,跟他就是好相與。


    能是好人麽。”


    狄希陳問道:“這門親,算是小翅膀高攀了,隻怕調羹做夢都在笑。


    俺們打攔頭雷,中不中?”薛如兼想了半日,道:“不中。


    罷了罷了。”


    巧姐道:“俺在家就跟冬哥說來,這事俺們管不得。


    提他做什麽。


    爹的周年,俺們做場大法事罷?”素姐道:“極該做的,這銀子俺們包圓了。”


    巧姐不肯道:“俺不是爹娘生的?俺們出一半!”素姐笑道:“是我錯了,給姑奶奶陪不是,你愛出多少都使得。”


    狄希陳道:“兩位姑奶奶當家,二舅三舅,俺們出去走走罷。”


    拉了薛二薛三出門。


    這裏素姐跟巧姐兩個商量好了在繡江有名的會仙庵,請四十九位比丘尼念經。


    到了日子知會調羹,調羹還罷了,常在調羹家走動的那個姑子嗔道:“姨奶奶,會仙庵那群賊禿慣會拿喬做勢,背地裏無所不不的胡鬧,還有桶下孩子的呢。


    這起人念經如何有用?”調羹道:“阿彌陀佛,真是這樣,天雷不打她。”


    恰巧親家伍奶奶得了消息來送禮。


    調羹告訴伍奶奶,伍奶奶道:“論理說你主不得他們的事,不然你另做場法事也使得,親家老爺的周年,小翅膀不好一個錢不出的。”


    調羹道:“不曉得要多少銀子呢,俺又不好打聽的。”


    伍奶奶道:“他們要念七天,還要放焰口施舍窮人,隻怕沒有五六百兩攪纏不下來。”


    調羹肚內算算,臉了現了苦相道:“俺比不得他們有錢,且把那對金鐲子換些銀子送去罷。”


    伍奶奶心裏瞧不上她小家子氣,坐了會子回家道:“實不該結這門親事,他家做那麽大法事,調羹一個錢都舍不得出,難怪大兒大女都不肯跟她來往。


    實是丟人。”


    伍老爺笑道:“老死不相來往才好,不然前兒那三千兩哪那麽容易得來。”


    伍奶奶道:“沒見過你這樣黑心的丈人,他家若是窮了,你女兒不吃苦受罪?”伍老爺道:“喜姐是庶出,將來也把與人家填房的命,嫁了他沒得公婆管束,又有幾千的家事,俺們做爹娘的,也算對得起她。”


    伍奶奶不過說說罷了,想起來道:“芳兒跟菲兒的嫁妝應當置辦,你總說兒子中進士要使用,有一千兩也夠了。


    那二千,俺們辦兩分體麵嫁妝,年底嫁出去你伍家臉上也光彩。”


    伍老爺笑道:“當辦,這個女婿窮了也不怕,放著哥哥姐姐都是有錢的,餓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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