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珊珊出差一周,原定第二天回程,想到吳浩一個人在家她就提前一天回來了,害得同事也跟著提前一天往回趕。


    “要是明天再回來多好,我們這會兒還在床上好好睡覺呢。”等不到車,同事打著哈欠一邊走一邊跟她抱怨。蔣珊珊精神倒還好,不僅健步如飛,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其實你可以不跟我回來的,誰讓某些人想要表現一下同事愛,吃苦了吧!”


    “你也知道我吃苦了,記得請大餐。”


    “ok,大餐。啊!車來了,你先走還是我先走?”


    “你吧,我等我男朋友來接,你這麽著急回來,可不是回去看你家金屋藏嬌的那個嬌麽!嘖嘖,你要是個男人多好,我肯定會愛上你的!”


    “愛上我好啊!但那還是下輩子再說吧!”蔣珊珊揮揮手,轉身要走,卻又被同事叫住了:“姍姍,你……”


    “恩,怎麽了?”蔣珊珊回頭,問。


    “哎……我也不曉得,剛你轉身我就覺得不對勁,哎沒事兒,你走吧。”


    “好,公司見。”


    “公司見。”


    連夜趕的飛機,夜裏車少,一般沒牌照的車她也不敢坐,好不容易等來車,回到家時已經早上六點。她想著吳浩這會肯定還沒有起床,自己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又連著坐了汽車這時也沒有力氣做飯,於是幹脆在早餐鋪子裏買了早點帶回去想著兩人一起吃。


    吳浩自從離開監獄之後就一直沒有上班,他為了他的那些事情時常神經兮兮,現在這個家裏全靠她一個人賺錢,所以即便不願意,她也要出門上班,不可能時時刻刻跟吳浩看著吳浩。


    這一年來吳浩的心情好了很多,她以為一切都會慢慢走向自己所期望的軌道,可她終於還是想錯了。


    她一手提著皮箱一手提著早點,剛到樓下就看見吳浩跟一個男人從樓上下來。兩人走得很急,好像趕去做什麽重要的事。


    “吳浩,你去哪?”蔣珊珊加快兩步迎了上去,一大早就見到他,她是很高興的,但是男人的深情格外嚴肅,讓她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吳浩看見了蔣珊珊先是一愣,很明顯沒有想到她會這時候回來。


    “你……你先回家,我還有點事,等我回來。”


    “你去哪?”蔣珊珊追問。


    男人擺擺手,“去辦點事兒,你先回去。”說完毫不停歇地走了。


    蔣珊珊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直到吳浩出了小區這才又拉著箱子往回走。她的房子在四樓,沒有電梯,怕樓梯要爬很久。她以前還不覺得有什麽,但提著箱子往上爬的時候就覺得格外吃力了。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一開門,卻發現家裏客廳坐了三個男人,廚房還有一個。


    她第一反應以為自己進錯了房間,再出來看了眼門牌,的確是自己家。


    “你們是誰?”蔣珊珊冷聲問道。


    她的出現也讓男人們趕到詫異,“我們是吳浩的朋友,他們有事出去,我們馬上也走。”其中一個男人解釋。


    吳浩的朋友?


    蔣珊珊遲疑地打量幾人,吳浩的朋友她沒怎麽見過,但這不妨礙她覺得這些人麵目可疑。


    四個男人並沒有久留,他們其中一個去陽台打了個電話,打完電話之後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


    他們走了以後,蔣珊珊在空曠的客廳裏坐了一會,突然心中一動,緊接著就跑了出去。


    “吳浩去哪兒了?去幹什麽了?”她心裏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事。


    可是吳浩的身上沒有安裝定位儀,她不可能知道他去了哪裏。蔣珊珊開著車,一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悠,一邊努力地回想。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車輛也漸漸擁擠起來。他們有的急著趕車去上班,有的早早去學校。


    這是一個生機無限的早晨,太陽出來,道路兩邊樹葉被金亮的光線透射著,閃閃發光。


    “他會去哪兒?哪兒?”蔣珊珊想著想著,突然想起前段時間他每天都在研究某個地方的地圖。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他肯定是去了那裏。


    蔣珊珊毫不遲疑地調轉車頭。


    其實一切不應該發生的,比如按照原計劃,她會在第二天才回來,那時候不會遇到行跡可以的訪客,也不會跟著出去找吳浩,一切便可以避免。或者現在,如果不是總是患得患失,生怕吳浩突然想離開自己了,所以總會下意識地想去掌握他的行程的話,一切可能也會不一樣。


    她就不應該追著去。


    然而所有的如果都沒有意義,她去了,並且很快找到了吳浩。


    隻需一眼,她就看到吳浩藏在衣服下麵的東西。


    吳浩做了四年牢,在將他接到家裏來之後,她發現很多原本遙遠的東西都變得無比靠近:比如血海深仇,比如槍支彈藥。


    她第一次看到吳浩攜帶槍/支的時候嚇了一跳,且想方設法問他那是真的還是假的然後被不賴煩地躲開。後來她對他的了解越來越多,果然從前愛了那麽多年,也抵不過近在眼前。


    蔣珊珊發現了吳浩,就立刻跟了過去。“吳浩,你要做什麽?”


    “你跟來幹什麽?”對於總是會跟蹤自己的蔣珊珊,吳浩已經十分沒有耐心了。


    可是蔣珊珊絲毫沒有自覺,依舊契而不舍地問他:“要不是我早一天回來你難道就……”


    “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麽?我的事情,不該管的就不要管。”


    男人這麽一說,蔣珊珊立刻閉了嘴。


    吳浩見她不再追問,有心勸她趕緊回家。可是蔣珊珊表情堅決,想到她雖然粘人但從來不阻礙自己的事,於是便轉身往走了。蔣珊珊雖然不再追問,卻絲毫沒有要妥協的意思,吳浩前腳一抬,她立刻跟了上去。


    “你跟著我幹什麽,趕緊回家去。”


    “我跟跟又怎麽了?我不會礙你事的,放心。”


    蔣珊珊固執起來沒有人拿她有辦法,這幾年她脾氣好了很多,但是骨子裏那股強勁兒隻不過是怕他反感而被隱藏了,卻從來沒有消失過。吳浩強不過她,心裏生氣,卻也沒有辦法,最後隻好一言不發假裝她不存在。


    蔣珊珊亦步亦趨,跟著吳浩守了連個小時,這才發現他想做什麽。


    那是一條城區通往郊區的必經之路,道路兩旁一邊是新建起來的毛坯房一邊是剛竣工的成品房。因為搬遷的已經搬完,回遷的還沒有遷回來,道路兩邊沒根本沒有多少住戶。即便是大白天,也顯得有些空蕩蕩。


    吳浩蹲在一個角落,一直一動不動地盯著道路拐彎的地方,時不時看一眼身後某個地方。蔣珊珊猜測跟他一起出來的那個男人就藏在不遠處,但她看不見,就假裝不知道。她一直守著吳浩,看他準備幹什麽,一開始隻是心裏有一點猜測,但是當她看到卓櫟的車時,她立刻明白了吳浩的打算。


    他曾提起過他要報仇,但她以為經過金月那件事他短時間之內不會再輕舉妄動,哪裏想到他會一不做二不休,想要在這個時候找卓櫟的麻煩。


    看到車輛出現,吳浩立刻衝了出去,蔣珊珊眼看他掏出了一直被他藏在懷中的槍。她的心中狂跳,一點都沒有想過要做什麽。那是吳浩的心結,隻要他想,她就算不支持他,也不會故意去阻攔他。


    大不了他又去坐牢,大不了他被判死刑,大不了她給他辦理後事,大不了她一輩子想念他。


    蔣珊珊這麽想,可是身體反應永遠比思想快,在看見車裏一個長發背影之後,蔣珊珊一下子抱住了吳浩。


    “你不能這樣,我妹妹在裏麵。”


    “放開。”吳浩沒有料到從來對他百依百順的蔣珊珊會突然阻礙他,他猛力想要甩開纏著自己的蔣珊珊,誰知卻反而被抱的更緊了。蔣珊珊從來不是一個柔弱的人,她的固執是至今沒有任何一個人化解得了。她緊緊抱著吳浩的手努力阻攔他開槍的動作,車裏的人大約也發現了不對,車速行駛的更快了。


    “我妹妹在車裏,吳浩,你要報仇你不能害死我妹妹。”蔣珊珊隻看到了一個背影,但是她特別高興,妹妹回來了?肯定是的,那個男人車裏坐的,隻可能是靈犀。


    蔣珊珊這麽想著,更加不能讓吳浩開槍。


    以前從來沒有覺得,以前她一直認為除了吳浩,其他的一切都是那麽煩人。父親,母親,哥哥,妹妹,尤其李露露那個賤女人,她們為什麽那個煩人?隻有吳浩的最好的。她一直這麽想,可是人畢竟是需要被愛才能生存的物種,先是妹妹失去了聯絡,後來哥哥個帶著嫂子離開了京都。而那個家裏,自從蔣子軒回來之後,媽媽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對付那一對狗男女上了。她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吳浩,可是這個男人不愛她,不在意她,他們生活在一起,不可分割卻又各取所需,那種感覺太寂寞了。


    所以她是找過蔣文耀跟蔣靈犀的,隻是,他找到了哥哥時,正看到他初生的兒子,他們一家三口多麽和樂美滿。自己就像是一個局外人。他們的過去本就代表著各種複雜和不堪,最後她終於沒有忍心去打擾哥哥。而靈犀,她也找過,還知道卓櫟一直在找,隻是,她一直沒有得到過她的消息,沒有想到她居然回來了?


    這個認識讓她非常高興,然而吳浩已經被她突如其來的阻攔弄得起火,推不開她的男人狠狠一腳踢向蔣珊珊,蔣珊珊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吳浩看葉沒有看她一眼,立刻追上強想著扯得方向開槍。


    機會不能錯過,卓滿雄被抓,那個一向不會暴露行蹤的男人肯定會去見他,好不容易抓到這個機會,他一定要……


    兩聲槍響,一槍打在車輪上,汽車衝進幾百米撞到路邊上。吳浩正想上前,可是對方也不是吃素的。在他剛剛反應過來時,對方也已經向他開槍。


    為了殺死卓櫟,吳浩根本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可是蔣珊珊卻不那樣認為,在看到對方向吳浩射擊時,她反射性地衝過去想要擋在吳浩身前,可是吳浩以為她又要來阻礙他。他反手一推,將蔣珊珊推進了旁邊還沒有建起來的地基深坑裏。


    大約是為了間地下室,這個坑挖的很深,地基裏裏麵也有好幾米,剛剛修了一點的水泥石墩上麵紮著一排一排的鋼筋,蔣珊珊直率下來,被露在外麵的鋼筋穿心而過。


    吳浩……


    蔣珊珊以為自己隻是摔了一下後背有點痛,可是很快,她發現自己痛的不是後背,而是其他地方。


    那根鋼筋有半米長,直直地插在她的左胸上,上麵染著紅色的血跡,它們慢慢往下流。另一部分在她身後,混合著水泥埋在土裏。


    她想要說話,這時候卻發現她控製不了自己的嗓子,她張張嘴,一股腥甜又黏膩的東西從喉嚨了冒了出來。


    吳浩……


    她直直地望著天空,天是那麽的藍,還有白雲,一團一團的,其中一團很像一頭牛。


    而自己,就要死了。


    明明是突如其來,卻這樣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進入死亡。


    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她還有很多話想要說,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她還想確認妹妹有沒有事,她還想回家去打那對男女一頓,她還沒有正式給哥哥的孩子見麵禮。


    可是,真的太痛了。


    很早以前,她以為無人理解,求而不得才是最痛的。


    其實那些畢竟早已遠去,求而不得終究是求而不得,那些痛心難過其實本可以避免。不過是因為心太大,不過是因為不甘心,不過是因為貪戀一個人,不過是因為想要占有一份感情,所以竭斯底裏所以千悲萬泣。


    其實那都是自以為是了,其實那都是過分誇大了,所謂痛徹心扉不過一個成語。心裏的疼痛是長久的,是隱忍的,可它再痛,有哪裏及得身體的疼痛。


    那麽痛,痛得轟轟烈烈,痛的翻江倒海,她覺得骨髓也快順著疼痛彭湧而出了。


    然後,她看見了吳浩。


    男人一臉焦急,明顯被她現在的狀態驚嚇到了。


    “蔣珊珊,姍姍……你……”他口唇一張一合,在叫她的名字,這還是第一次她聽他那麽急切那麽擔憂地呼喚她的名字,她想要回應,卻做不到這個動作。


    蔣珊珊,蔣珊珊。


    不知道是不是太痛了,她的大腦還是很清醒。她看到他手足無所地似乎想要把她抱起來,可終於沒敢下手。


    她聽不請他在說什麽,她耳鳴了,所以他的生意顯得格外遙遠。


    “好痛啊,我好痛啊……”蔣珊珊喃喃地念著,這是唯一的感受,就如同她的人生,是這樣深切地,無可奈何地,疼痛著。


    慢慢的,血越流越多,她終於不那麽痛了,身體開始變得麻木,身體麻木的同時,大腦也漸漸模糊,眼前也迷茫起來,光線似乎在一點一點的消失。她好像看到白色的房頂,有可能是醫院,又好像看到看色的窗簾,上麵畫滿了海棠花。


    時間可能漫長也可能短暫,一切變得毫無意義,朦朧中,蔣珊珊發現自己開始做夢了,她記得自己好像受了傷,但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眼前光怪陸離的花紋晃得她頭暈眼花。接著就是膠片一樣的場景,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她看見自己在陽台上養的小仙人球。那時候爸爸每天要去上班,媽媽因為害怕別人說她是個配不上爸爸的女人,所以拚命打扮自己討好身邊所有人。她對哥哥好,因為哥哥是兒子,而爸爸喜歡兒子,她對妹妹好,因為妹妹長得最像爸爸,他們從來沒有故意冷落自己,她們的冷落是發至內心的,知道爸爸離開家跟著別的女人跑了。


    那時候她不想跟哥哥還有妹妹一起玩,她覺得自己應該有骨氣的,然後她就在陽台上,看對麵陽台上那個孤單的小哥哥。


    那是少年時的吳浩,隻是看了一眼,她就感覺自己走到了他的陽台上。吳浩沒有看見她依舊低頭畫他的畫。然後蔣珊珊就感覺自己變成了吳浩,她拿著屬於他的畫板,在認真仔細地畫畫,畫板上是一個爬滿薔薇的陽台,陽台上有一根鐵絲,鐵絲上晾著一條粉紅色的裙子。


    她聽見屋子有人哭,那是一個非常美貌的女人,她有著海藻一樣卷曲秀麗的長發,看不清麵容,可她哭的很傷心。蔣珊珊想要問她是誰,為什麽哭,所以她當下畫板準備去她身邊。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感覺有人拉扯自己,然後一驚,蔣珊珊猛地從夢中回到現實。


    很勞累,很疲憊,有人在加油有人在為歎息,隔著玻璃,她看到了滿淚痕的吳浩,居然一眨眼間,十幾年就過去了,居然一眨眼間,一輩子就過去了。


    身體的疼痛變得遲鈍,突然間蔣珊珊覺得,她好像不再那麽愛那個男人了。


    吳浩,她夢裏的,那個美好的少年,什麽時候變成了另一個模樣,她愛的太深,所以一直沒有發現嗎?


    她終於不再愛他了。


    蔣珊珊閉上了眼睛,這一輩子,終於任性地,艱難地,走完了。


    她愛了一個人,就是一輩子。


    那天袁媛接到林菀的電話,蔣靈犀的婚禮上還差十幾盆百合花,為了將婚禮舉辦的更加完美,她不得不到處去找鮮花。


    好不容易打了電話訂了二十盆百合花,卻被臨時告知,有人在店裏鬧事,她不得不親自過去看看,去了才知道原來還有人跟她一樣是來買百合花的。因為對方太過難纏,店長隻好等她過來再談,要不是這會實在缺花,她不可能這麽好脾氣。可是誰讓林菀那個撿破爛兒的喜歡逞能呢,幫情敵籌備婚禮,真不曉得她怎麽想的!


    袁媛過來之後,店長跟她商量道:“你看那邊那個阿姨想要幾盆百合花,這段時間百合花少,這些全都是你預定的,可是那個阿姨她……你看能不能給她勻幾盆?”


    “沒有這樣的道理,老板你是知道的,我是急用,二十盆已經是最少的了。”


    店長將她拉到一邊,小聲在她耳邊說道:“你就幫個忙吧,算我謝謝你,那個阿姨是女兒過世了,前段時間新文上麵你看了沒?被鋼筋穿心而亡,現在還在殯儀館放著呢,好慘,你就當做做好事……”


    “我這花是用來辦婚禮,你這……也太不吉利了……”


    “這我有什麽辦法。”店長請求道。


    袁媛想了想,“那就算了吧,她要多少?”


    “五?”


    “行,我拿十五盆百合,你再給我裝十盆玫瑰。”


    兩方妥協,袁媛接受了那位為女兒買花的何阿姨的感謝,要了十五盆百合花走了。


    她離開之後,身形佝僂的女人在購物單上簽了何桂華三個字,然後留了詳細的地址,幾個小時之後,這些好看的花兒會被送到女兒的身邊,她想她會高興吧。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寫的比較隱晦。當時在卓棟車上的長發背影是雲霄,不是靈犀,靈犀在家帶孩子呢,蔣珊珊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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