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黃紹竑聞報敵軍已將司令部包圍,急忙從馬曉軍的房間裏衝出,欲速回本營指揮部隊抵抗,但剛跑到院子裏,一夥自治軍已經破門而入,正好與他迎麵相撞,黃紹竑措手不及,被幾個敵兵攔腰抱住,繳去手槍,當了自治軍的俘虜。白崇禧、夏威、陳雄三人因走在後麵,相距尚有數丈遠,因敵眾我寡,無法救助黃紹竑,又不能從正門硬衝出去,白崇禧急中生智,忙喊道:


    “快把手表丟出去!”


    說罷,他急將腕上戴著的瑞士手表脫下,朝敵兵扔過去,夏威、陳雄也脫下手表跟著扔去,為首的幾個自治軍士兵忙彎腰去爭搶扔在地上的三塊手表。白崇禧帶著夏威、陳雄一個急轉彎,拐到後院門,一腳將門踢開,倏地衝了出去。後門外雖也有自治軍把守,但猝不及防,竟被白、夏、陳三人奪門而出。他們跑到街上,見滿街都是自治軍,白崇禧自忖難以脫身,遂和夏威、陳雄鑽入一家民房暫避。挨到天黑,街上仍是一片混亂,茶樓酒館之中,全是自治軍的軍官們在吃喝,妓女們擦胭抹脂,又開始迎接新來的嫖客。隻有那些花紗布匹莊口,洋廣雜貨店、山貨店的老板們害怕搶劫,把店鋪門關閉得緊緊的。百色商會會長自有一套應付軍隊的辦法,劉日福的軍隊,過去住過百色,與地方士紳也熟識,這次進占百色,未發生戰鬥,軍民皆不曾遭受損失,商會當然高興,商會會長便假粵東會館擺上幾十桌盛宴,熱情款待劉日福和他部下的軍官。


    正當劉部官佐在粵東會館大吃大喝、慶祝勝利的時候,白崇禧、夏威、陳雄三人從藏身的民房中走了出來,夏威問道:


    “健生,我們到哪裏去?”


    白崇禧毫不遲疑地答道:“趕快逃離百色,另謀生路!”


    陳雄道:“三個城門都有自治軍把守,盤查甚嚴,恐怕出不去。”


    白崇禧道:“從城門出不去,我自有辦法,你們跟我來!”


    夏、陳兩人,不知白崇禧到底有何妙計脫身,也不多問,遂緊隨白崇禧之後,借著暗夜的掩護,拐彎抹角,穿街過巷,不久,他們便到了城牆腳下。白崇禧令夏威蹲下身子,他踏上夏威的兩肩,利用夏威站立起來的功夫,一躍便上了城牆。白崇禧登城後,看看並無敵兵巡哨,忙解下腳上的綁腿,把夏威、陳雄兩人分別拉了上來。因在百色住的時間較長,白崇禧又是個細心之人,每段城牆他都了如指掌,他帶著夏威、陳雄,摸到一處地方後,對夏、陳兩人說道:


    “此處城牆最矮,高不到九尺,可以跳下去。”


    說罷,白崇禧便輕輕往城外一跳,“嗖”的一聲,安全著地。夏威、陳雄也都跟著跳了下去,三人終於虎口脫身。


    夏威喘了口氣,問道:


    “我們孑然一身,何處安身立命?”


    “城北麵苗圃尚住有我們一連人,到那裏後再說!”白崇禧果斷地說道。


    三人夜奔苗圃,剛到第九連的駐地,便見士兵三三兩兩地走動,排長劉斐報告,有幾個班長因受自治軍的收買,正暗中煽動嘩變,全連軍心已呈不穩,他無法控製,正欲出走。


    白崇禧卻不露聲色地說道:


    “全連集合,我要訓話!”


    夏威道:“部隊已受人運動,軍心不穩,集合訓話,如發生嘩變,我們性命恐難保!”


    足智多謀自封總指揮的白崇禧


    白崇禧道:“不必驚慌,我自有辦法。”


    全連集合後,白崇禧開始訓話:“弟兄們,工兵營韋營長率隊前去西隆護煙,路上碰到了一些麻煩,馬司令命令我即率你們前去支援,現在馬上跟我出發!”


    那幾個已受自治軍收買正煽動部隊嘩變的班長卻大大咧咧地說道:


    “白營長,自治軍已進占百色城內,聽說馬司令和黃營長已成階下囚,他何能再發布命令?”


    “白營長,你大概是從城內逃出來的吧?”


    “我們要投自治軍,你不要幹涉!”


    “弟兄們,把他的槍下了,捆起來,送交自治軍劉總司令請賞去!”


    那幾個班長一鼓噪煽動,果然有十幾名士兵端槍上來將白崇禧團團圍住,明晃晃的刺刀一齊對著他的前胸和後背。夏威、陳雄、劉斐都捏著一把汗,但又無法上前製止。白崇禧卻輕鬆地笑道:


    “弟兄們,我隻想問你們一句,你們到底想不想發財?”


    “百色這地方,連烏龜都想發財!”一個端著步槍指向白崇禧的老兵油子答道。


    “不錯,”白崇禧答道,“不管誰來百色,為的都是發財,城內的事情,我們先不管他。現在韋營長護送的一批十萬兩煙土,在途中遭受強大股匪的襲擊,急需增援,隻要我們前去擊潰土匪,三萬元的保護費我把它平均分攤給弟兄們!”


    士兵們聽說能分到大批銀錢,頓時來了精神,連那十幾個用刺刀指著白崇禧的士兵,也都收下了槍刺。


    “不願去的,可以留下看家。”白崇禧又說道。


    “我們都願去!”士兵們嚷嚷著。


    “好,全連跟我跑步前進!”白崇禧一聲令下,率領這一連軍心不穩,但又企求發財的官兵們,向西北方向急急跑去。跑了一夜,行程百裏,白崇禧雖然已疲困到極點,但怕自治軍銜尾追擊,又怕軍中生變,僅停下草草吃了頓飯,又向前奔跑,他一邊跑,一邊氣喘籲籲地對士兵們喊道:


    “弟兄們,快跑,遲了煙土被土匪劫走,我們就發不了財啦!”


    這些為發財的士兵們,見白崇禧疲於奔命,無不相信前邊有著堆成小山似的煙土和白花花的銀洋在等候著他們。一個個咬著牙,喘著氣,狠命地跟著、跑著,生怕掉隊失去了發財的機會。黃昏時候,到達潞城,正好碰上韋雲淞護煙的部隊歸來,白崇禧、夏威、陳雄這才鬆了口氣。白崇禧遂將百色被自治軍占據,部隊已被繳械,馬曉軍、黃紹竑生死不明,他們隻帶得駐在城外的一連逃出,估計自治軍已知他們的行蹤,必派兵追擊,潞城亦不可久留的情況向韋雲淞說了。


    “我們兵單力薄,到哪裏安身去?”韋雲淞有些茫然地問道。


    “你們也有三百人槍,何愁不可在這黔桂邊境上橫行!”煙幫頭子陸炎說道。他是煙幫頭子,又是匪幫頭子,手上有二三十杆槍,他亦商亦匪,又結交百色上層人物,與軍警亦有較深的關係,是黃紹竑的把兄,在這桂西北的邊境上,算得上是個赫赫有名的特殊人物。此次韋雲淞到西隆護煙,他一路同行,因見白崇禧等窮蹙落魄,便想拉他們下水。


    “陸兄,”白崇禧搖頭笑道,“我與季寬都是堂堂軍校出身,胸懷救國救民之大誌,青年人應當報效國家,建功立業,豈可圖一時之快活。目下我們處境雖然困難,但這是暫時的,粵軍已由南寧溯江西上,不日定將劉日福部消滅,我們現在需要整頓隊伍,養精蓄銳,為下一步配合粵軍作戰做好準備。但部隊新敗之後,軍心不穩,冬天已到,軍衣軍食皆無著,我決定將部隊開入貴州的冊亨境內休整,駐該地的黔軍旅長劉瑞棠是我保定軍校同期同學,他是會給予幫助的。”


    夏威、韋雲淞、陳雄等也覺得眼下隻有到黔省暫避,休整部隊是唯一可行的辦法,當下便決定在此暫宿一夜,明日向舊州、坡腳開拔,渡過紅水河,到黔南的板壩暫避。部署既定,白崇禧對陸炎道:


    “陸兄,我想請你幫兩個忙,不知肯否?”


    “健生老弟,季寬是我的把兄弟,你和我雖未換過譜,論年紀和輩分,也該是我的弟輩,有何難處,隻管說來,為兄願兩肋插刀,赴湯蹈火!”陸炎拍著胸膛說話,那一嘴的唾沫從兩排鑲著金牙的口中噴出來,有幾粒星子竟射到白崇禧臉上。白崇禧盡管心裏感到厭惡,但臉上卻露出笑容,他知道此時陸炎對他有著特殊的作用。


    “請陸兄用你的麵子,向鎮上商會權借些銀洋,以充軍食,日後我定加倍奉還。”白崇禧道。


    “這有何難,我隻要出麵,他們就會把錢拿出來的!”


    陸炎說話間現出幾分匪霸的麵目來。


    白崇禧見了,怕陸炎上門向商會勒索錢財,壞了自己部隊的名聲,忙寫了一張借據,說明僅借大洋貳仟圓,權充軍食,日後定加倍奉還,特立下借據,下署“田南警備軍營長白崇禧”。陸炎拿上白崇禧的借條正要走,白崇禧又道:


    “我這裏有十幾名士兵,其中軍士班長三名,他們在百色時曾圖謀叛變,請陸兄幫我將他們處決!”


    夏威忙道:“此地已遠離百色,又有世棟的兩百多人,他們才十幾個人,不怕他們反水,況目下我們兵力單薄,正是用人之際,我看不必追究了。”


    白崇禧把手往下一劈,斬釘截鐵般地說道:“治軍之道,恩威並重,目下軍心不穩,對叛逆者不殺不足以維係軍心!”


    隨即命人將那十幾名曾用刺刀對著他的士兵和三名班長喚來,白崇禧對他們說道:


    “諸位弟兄從百色跟我跑到這裏,為的是發財,對嗎!”


    “是!”士兵們齊聲答道。


    “好,現在我命令你們跟陸老板去拿錢,你們跟他去吧!”白崇禧笑眯眯地說道,他那白皙的臉盤上,表情誠懇而親切。


    “多謝營長!”那十幾個士兵和三個班長齊聲道了謝,便跟著陸炎去了。


    夏威愣愣地看著那十幾個前去送死的士兵,向白崇禧問道:


    “健生兄,去年你連裏那一排兵打死排長,攜械叛逃,你率兩排人追了三天三夜,追到八角山才把他們追回,你不但不處罰他們,反而向上峰引咎自責,今日這十幾名士兵,他們雖心懷不軌,但尚未造成叛變之舉,你為何反而把他們殺了呢?”


    白崇禧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夏威哪裏知道白崇禧的心計,那時白是馬曉軍手下的一個連長,一排士兵打死排長叛變,他有著不可推卸的管教不嚴的責任,即使不被軍法從事,也要被撤差的。如果再將追回的幾十名士兵予以槍殺,也避免不了受到上峰的追究。因此,他采用了以退為進的手法,將歸隊的士兵們好言撫慰一番,又主動向上峰引咎自責,請予處分。上司見部隊已追回,他又能認錯,何能再處分他呢?這樣做既得軍心,又可得上司的歡心,可以說是一舉兩得,因而黃紹竑說他是“因禍而得福”。現在,司令馬曉軍和那位能孚眾望的營長黃紹竑都已生死不明,夏威、韋雲淞這兩位營長是不能與他爭上下的,他現在需要建立自己的威望,一種不可凜犯的權威,把這幾百人牢牢地控製在手上,以圖大舉,因此,對這十幾個士兵和三個敢於冒犯虎威的班長,是非殺不可的。


    田南警備軍營長夏威


    不久,陸炎便回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護兵,扛著一袋子東西,陸炎一見白崇禧便說道:


    “老弟,錢我給你借來了,兩千銀洋,一個不少。”說罷,從護兵肩上取下那個袋子,把一袋白花花的銀元交給白崇禧。


    白崇禧連數也不數,便交給陳雄道:


    “傑夫,這錢由你管著,作行軍的夥食費,軍衣、軍餉,隻好到貴州打秋風了!”


    “那十幾個家夥的腦袋,都被我扔到江中去了。”陸炎輕鬆地說著,似乎他隻是往江裏扔了十幾粒微不足道的石子一樣。


    第二天一早,白崇禧率領部隊繼續北上,渡過紅水河,直到進入貴州省境的板壩方才駐紮下來。由於白崇禧治軍嚴謹,一路之上,部隊軍紀嚴明,買賣公平,不侵擾百姓,進入黔境後,軍民相處倒也融洽。部隊駐下後,白崇禧便和夏威、韋雲淞、陳雄等商量。白崇禧道:


    “我們雖隻剩下兩三百人,但軍中不可無主,現在需要推戴指揮官一人出來負責,請諸位提議。”


    原來,在馬曉軍的模範營中,營長馬曉軍平時不甚管事,許多事情,諸如練兵、作戰之事,多委之於黃紹竑和白崇禧負責辦理,因此,黃、白兩人事實上成了營中的核心人物,現在黃紹竑不在,白崇禧便是當然的指揮官了。當下夏威、韋雲淞、陳雄便推白崇禧為田南


    警備軍指揮官。白崇禧當了指揮官,便著手整編部隊,雖然共有人槍不足三百,但仍編為三營的番號,派夏威為第一營營長,陸炎為第二營營長,韋雲淞為第三營營長,每營轄三連。整編完畢,白崇禧便向部隊訓話,分析省內形勢,告訴官兵們粵軍已向百色進攻,劉日福的自治軍不久定會被擊潰,我部隨時準備反攻打回百色去雲雲。白崇禧善於辭令,能說會道,經他一番訓話,居然鼓舞了士氣,官兵們振作了起來。白崇禧便令夏威專管操練,每日三操兩講,竟把這二百餘人訓練得和正規軍一般。安排甫定,白崇禧便偕陳雄、陸炎前往南籠拜會他的保定同學劉瑞棠。


    再說黔軍旅長劉瑞棠,現時正兼著南籠警備司令,衛戍黔西的安順、興義一帶。幾天前,他已聞報有一支桂軍約兩三百人進入他的轄區板壩,正欲派兵前去收編繳械,忽報這支桂軍的指揮官保定同學白崇禧前來拜見。劉瑞棠眼睛轉了轉,一時沉吟不語。參謀長忙道:


    “我們正要派兵前去繳他們的械,他倒送上門來了。”


    “白崇禧是我保定同學……”劉瑞棠慢慢說道。


    “司令,這年頭還管他什麽同學不同學的,父子相殺,兄弟互鬥,難道我們見得還少嗎?先把白崇禧捆了,將他的那幾百人槍收編過來。如司令要念舊日同窗之情,不殺他也可,委他個營長、團長當,不是也顯得司令胸懷開闊,重情仗義麽?”


    劉瑞棠點了點頭,對參謀長道:“我先會會白崇禧,看他怎麽說。你去把王縣長請來,要他和我陪客。”


    不一會兒,參謀長將當地縣長請了來,劉瑞棠和縣長便到客廳會客,參謀長則去布置衛隊,準備擒拿白崇禧。劉瑞棠偕王縣長進入客廳,白崇禧、陳雄、陸炎即起立向劉瑞棠致意。劉瑞棠笑道:“健生兄,保定別後,山高水遠,你我同學今日有幸相會,真是難得啊!”他也不待白崇禧答話,便喊道:“上煙!”


    劉瑞棠一聲令下,便有幾名衛士捧著煙膏盒進來侍候,客廳中擺著現成的煙榻煙具,劉瑞棠邀白崇禧上煙榻用煙,隨喚王縣長道:


    “王縣長,請你給我的同學白健生打煙!”


    那位王縣長唯唯諾諾,畢恭畢敬地來到煙榻前,為白崇禧上好了煙泡。白崇禧卻連連搖手道:


    “瑞棠兄,我不會吸煙!”


    劉瑞棠笑道:“入鄉隨俗,我們這裏的規例,‘入門三口煙’是敬客的禮貌,不接受就是沒有禮貌了,我今特請本縣王縣長來為你打煙,健生兄休得推辭。”


    白崇禧知道推辭不得,便硬著頭皮,躺到煙榻上去。那位特地請來打煙的王縣長,大概對這種差事已視為例行公事了,他見白崇禧是軍人,便按武人抽“武煙”,文人抽“文煙”的慣例,給白崇禧燒了一鬥濃重的“武煙”。白崇禧剛吸一口,便覺腦袋昏沉,但為了應付老同學的盛情,又勉強吸了兩口,便再也支持不住,一時醉倒在煙榻之上,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苦笑著對劉瑞棠道:


    “瑞棠兄,我真是無福消受啊!”


    劉瑞棠見白崇禧真不會吸煙,便命撤去煙具,邀白崇禧入座飲茶敘談。白崇禧仍感到頭腦有些昏沉,太陽穴發脹,從煙榻上站起來時,忽見窗外站著全副武裝的士兵,不由暗中一驚,心想難道剛脫虎穴又闖入魔窟?這年頭信義和諾言都比不上一杆槍的分量了,同學之間、友軍之間落井下石,收編繳械已是司空見慣。這位劉瑞棠同學現身為旅長兼警備司令,有錢有槍有地盤,對於他這位戰敗竄入鄰省的老同學,難道不會來個順手牽羊麽?白崇禧雖然心中不安,但臉上卻非常鎮靜,應付自如。他知道眼下不但不能讓這位老同學吃掉自己,而且還必須從他那裏找到吃的。


    “健生兄此來何幹?”劉瑞棠呷了口茶,問道。


    “我此次赴黔,乃負有重要之使命。”白崇禧邊喝茶邊答道。


    “啊?”劉瑞棠放下茶杯,愣了一下,然後笑道,“聽說你們的部隊在百色被劉日福消滅了,健生兄此來定是入黔避難的吧?”


    “哈哈!”白崇禧仰頭笑道,“瑞棠兄坐鎮黔西邊境,身為警備司令,何以消息如此閉塞?”


    “啊?”劉瑞棠仍緊緊地抓著茶杯,有些詫異地望著白崇禧道,“願聞其詳。”


    白崇禧道:“孫中山大總統命令陳炯明總司令指揮粵軍入桂,討伐陸榮廷、譚浩明。粵軍已攻占南寧,陸、譚已下野逃亡,孫大總統已任命總統府秘書長馬君武先生為廣西省長。我部在百色起義歸附孫中山大總統,馬君武省長委以我部為田南警備軍,馬曉軍為本軍司令,我為前敵指揮官。陸、譚殘部劉日福等自稱自治軍,反對孫中山大總統。孫中山大總統已命陳炯明總司令指揮粵軍溯右江西上,與我軍夾擊劉日福部,為誘敵深入,麻痹劉部,我軍乃主動放棄百色,消滅劉部,在近日也!”


    白崇禧分析局勢,侃侃而談,有理有節,不亢不卑,劉瑞棠不得不微微點頭。這時,劉瑞棠的參謀長進來,向劉瑞棠打了個眼色,說道:


    “司令,白君遠道而來,我已備下薄酒,請即至後堂入席,為白君洗塵。”


    劉瑞棠明白參謀長的意圖,是在進入後堂之時將白崇禧等捉起來。他忙搖了搖手,對參謀長說道:


    “我們正談得入港,不忙!”


    白崇禧本是個精細之人,那參謀長的眼色,如何瞞得過他?他忙站起來,拉住那參謀長道:“請參謀長賜教。”


    劉瑞棠一來不怕白崇禧跑掉,二來他久居邊境深山,對時局感到隔膜,現聽白崇禧談話,頗有頓開茅塞之感,因此,他向參謀長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我此次赴黔,乃奉廣西省長馬君武先生之命,與瑞棠兄等磋商黔桂聯合之議題。”白崇禧談話奇兵突出,神出鬼沒,劉瑞棠和他的參謀長實在沒料到白崇禧是奉有廣西省長之命的使者,但劉瑞棠想了想,卻說道:


    “健生兄既是奉有廣西省長之命,前來磋商黔桂聯合事宜,本人隻是區區一旅長兼警備司令,實難決策,還是請健生兄到貴陽去吧!”


    “哈哈!”白崇禧又仰頭笑道,“難道瑞棠兄就滿足於當個旅長?”


    “我才疏學淺,兵微將寡,能謀一旅長之職,已感足矣!”劉瑞棠也笑道。


    白崇禧正色道:“瑞棠兄,我是看在我們同學的麵上,才來找你的,我是想為你造就一發展之契機,當今天下洶洶,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豈可苟安於一隅之地!”白崇禧呷了口茶,輕輕放下茶杯,接著說道:“黔省實力,共有五個混成旅,第一旅旅長竇居仁,駐銅仁一帶;第二旅旅長穀正倫,駐鎮遠一帶;瑞棠兄之第三旅駐安順、興義一帶;第四混成旅旅長張春浦,駐遵義、鬆坎、湄潭一帶;第五混成旅旅長何應欽,駐新場、貴陽。盧燾將軍雖執黔政,但他是廣西人,徒有虛名,不能安定黔局。穀正倫、何應欽正在爭短長,袁祖銘和劉顯世、劉顯潛兄弟欲乘機複辟作亂。據我看來,不久,黔局必將發生新的擾攘變化。瑞棠兄衛戍黔西之安順、興義一帶,現有之兵力是不敷分配的。好在戍境廣產煙土,可大批運出桂境售賣,所獲款項,我們可代為購買槍械,瑞棠兄倘能增加步槍數千支,機關槍數十挺,必能隨機應變,收拾黔局。”


    白崇禧這一席話,正中劉瑞棠下懷,他一把緊緊握住白崇禧的雙手,激動地說道:


    “知我者,健生兄也!”


    當下他們又暢談了全國和西南局勢及將來的行動,氣氛十分歡洽,那參謀長借口有事辭出,悄悄將準備逮捕白崇禧的武裝士兵撤去。這裏,白崇禧仍繼續和劉瑞棠會談。他見劉瑞棠和那參謀長都非常推崇自己的見解,為了提高身份,他遂向劉瑞棠道:


    “瑞棠兄,你處可有電台?”


    “有一部。”劉瑞棠道。


    “我欲將我們商妥的黔桂聯合追隨孫中山大總統革命之要點,向孫中山大總統、粵軍總司令陳炯明、廣西省長馬君武發電報告。”白崇禧道。


    劉瑞棠也欲借此提高自己的身價,忙說道:


    “請健生兄即擬電稿,交電台拍發。”


    白崇禧當即擬就了致孫中山、陳炯明、馬君武的電稿,交劉瑞棠的電台拍發。心中卻不免有些好笑,因為孫中山、陳炯明、馬君武根本就不知道他這僅有二百餘殘兵的營長白崇禧到底為何許人也!好在黃旭初自到廣西省府擔任馬君武省長的軍事科長之後,已將省府的電台聯絡密碼轉告了田南警備軍司令部。細心的白崇禧早已記在心中,因此他這三封電報全發到黃旭初處,由善於隨機應變的黃旭初妥善處理了。發過電報之後,白崇禧對劉瑞棠說道:


    “瑞棠兄,我此次赴黔,使命已經完成,不日將返桂指揮軍事,與粵軍共同夾擊劉日福部,目下尚感軍餉軍衣有些困難,我們既已達成黔桂聯合之協議,可否暫借我軍一些餉項、軍衣?”


    “好,我借給你兩萬塊錢,軍服四百套。”劉瑞棠慷慨地說道。


    他們又談了些黔桂邊境上的風土人情、曆史沿革等閑話,當晚白崇禧、陳雄、陸炎在劉瑞棠的司令部裏留宿,劉瑞棠舉行盛宴,以久負盛名的茅台酒熱情款待他們。第二日,劉瑞棠命參謀長帶衛隊押運那兩萬塊錢和四百套軍服隨白崇禧等一同去板壩,這真是雪中送炭了。


    卻說白崇禧得到劉瑞棠的資助,官兵振奮,士氣高漲,在板壩盤桓數日,便決定率部返回桂境的西隆縣。夏威說道:


    “據探報,劉日福已派潘文經率一團人到達西隆鴉口附近,準備消滅我們。”


    白崇禧卻輕鬆地說:“據我得到的確實消息,粵軍已攻占百色,到達鴉口的自治軍乃是早先由百色潰退下來的殘部,他們人槍雖多,但人心惶惶,不堪一擊,我們此時正好打回去,以圖發展。”


    陸炎道:“此時正是寒冬臘月,新年在即,這裏有吃有喝,何不過了年再走,也讓弟兄們得個痛快!”


    白崇禧堅持道:“戰局瞬息萬變,時不待我,正好號召弟兄們,打回廣西境內過年!”


    其實,白崇禧的心計,乃是怕在板壩久留,讓他的老同學劉瑞棠看出他這個僅有兩百餘名殘兵的“指揮官”的真實麵目。再則,返回本省,籌措經費和補充兵員都較為方便,對各方情況也容易了解。至於對百色方麵的情況,他的消息是有隔膜的,他之所以說百色已被粵軍攻占、到達鴉口的自治軍是由百色潰退下來的,不過是為了鼓舞士氣所作的一種大膽預測而已。不過他斷定,劉日福對南寧方麵的粵軍是全力以赴警戒的,派到西隆來的必是一小部。現時自己人槍雖少,但士氣旺盛,可用奇兵取勝。再者,按照兩省邊境上來往的慣例,他如此時回去,劉瑞棠將出於禮貌,必派兵相送,更何況他現在的身份已不是一般的軍官,而是得到孫中山總統、陳炯明總司令、省長馬君武所“倚重”的而又將對劉本人有好處的重要人物呢。白崇禧估計,劉瑞棠起碼會派一連兵送他進入西隆,這樣自己的實力就不會太單薄了。部署既定,他便派陳雄為代表,第二天到南籠去向劉瑞棠告別。果然,劉瑞棠派兵一營為白崇禧等送行。白崇禧即命陸炎製作一麵大旗,上書“黔桂聯軍”,又自封為“黔桂聯軍總指揮”,並書寫布告若幹,以“黔桂聯軍總指揮”白崇禧的名義發布命令,為綏靖地方,著人預先潛入西隆境內,秘密張貼。一切準備就緒,白崇禧便率領他的“黔桂聯軍”,一路浩浩蕩蕩向桂境的西隆縣進發。當夜宿營於坡腳,對麵即是奔騰咆哮的紅河,對河有自治軍把守,過了河便是桂境的西隆縣了。部隊宿營方定,連長張淦忽來見白崇禧,報告道:


    “營長……”


    白崇禧瞪了張淦一眼,示意他看插在司令部的那麵“黔桂聯軍”的大旗,張淦忙改口道:


    “報告總指揮,坡腳不可宿營,請即改換地方。”


    “為什麽?”白崇禧問道。


    “據我用羅盤觀測,坡腳之地,陰陽錯位,風水上屬於凶地,不宜於軍旅屯住,否則,必蹶上將軍。”張淦道。


    白崇禧笑道:“‘羅盤’,坡腳


    乃是我入桂必經之地,渡河攻擊對岸之敵,地形也頗有利。風水上的事,如你有興趣,可將你的觀測告知本地鄉紳,使他們葬祖之時,謹慎考慮。但此事萬不可在軍中議論,以免蠱惑軍心,影響士氣!”


    張淦見白崇禧不采納他的建議,遂怏怏而退。


    卻說坡腳居大山之中,傍紅河之岸,時值冬月,天空漆黑,不見星月。黃昏前飛過一陣牛毛細雨,更顯夜色濃重,寒風刺骨。白崇禧治軍嚴謹,常有夜出巡哨的習慣,這晚,雖嚴寒襲人,他仍照例起床巡哨。他帶著兩名護兵,悄悄出門,天空飄下的細雨,落在臉上,冰冰寒侵,使人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是雪。河對岸是敵軍的陣地,“叭叭”地不時射來幾聲冷槍。


    白崇禧忙令隨行護兵,熄滅手電筒,高一腳低一腳地摸黑巡哨。驀地,他聽到哨位上有人說話,似乎還有光洋發出叮當的響聲,前麵好像有座茅舍,窗戶眼裏透出微弱的黃光。白崇禧懷疑是士兵們在賭錢,即忙帶著護兵過去抓賭。不想天黑路滑,失足摔了一跤,他隻覺得身體往下飛落,仿佛跌入萬丈深淵之中,然後重重一擊,隻感到粉身碎骨,連叫喚一聲都來不及,便什麽也不知道了。待他醒來之時,隻覺得下半身劇痛難耐,仿佛骨頭被人用鐵錘一節一節敲斷了似的,疼痛得渾身直冒冷汗,雖牙巴骨咬得格巴直響,但仍不得不發出痛楚的叫喚。


    “總算醒過來了!”旁人不由喘了一口氣。


    白崇禧睜開眼睛看時,在幾支搖晃的燭光中,朦朧看見夏威、韋雲淞、陸炎和陳雄等人站在他的周圍,他的那副無邊眼鏡已經摔壞了,也許是頭腦昏沉或者是沒有眼鏡,眼前的人麵目有些模糊。


    “我到底怎麽樣了?”白崇禧問道。


    “白指揮官,你夜裏巡哨,失足摔下兩丈餘深的懸崖底,經檢查,左腿胯骨已經折斷了。”正巧劉瑞棠派來送行的那一營部隊中,有醫官一員,他仔細檢查白崇禧的傷勢之後,如實報告道。


    白崇禧這才感到,他下身的疼痛,確實是從左腿上發出的,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會被跌斷骨頭,硬掙紮著要爬起來,口裏叫道:


    “胡說,我的腿不會摔斷,我要起來——哎喲……”


    一陣劇痛,白崇禧剛支起的半邊身子又倒了下去,他這才感到問題確實嚴重,呻吟了一陣,他抬起手腕,想看手表,但他的表已在百色逃跑時丟給了自治軍,他忙問韋雲淞:


    “世棟,現在幾點了?”


    韋雲淞看表答道:“現在是下半夜三點一刻。”


    白崇禧道:“拂曉之前,全軍渡河發起攻擊,由煦蒼代替我指揮,務必攻克對岸敵軍之陣地,午後進占西隆縣城!”


    眾人答了聲:“是!”


    白崇禧輕輕揮了揮手:“你們不必管我,都回去做好準備。”


    夏威、韋雲淞、陳雄、陸炎、劉斐等都退了出去,獨有張淦低頭不語,白崇禧忙喚道:“‘羅盤’,你還有話要說嗎?”


    張淦搖了搖頭,說道:“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


    白崇禧心頭猛地一震,不覺想起張淦說的“必蹶上將軍”的話來,他是個回教徒,對陰陽八卦堪輿之術並不相信。他一向認為,管仲如不生在諸侯紛爭兼並的春秋戰國時期,不遇齊桓公這樣有雄才大略的君主,他注定是一事無成的;諸葛亮如果不生在戰亂頻繁的三國,不遇盼賢若渴的劉玄德,那他隻有在臥龍崗下永遠做個散淡之人而老死林泉之下。一個人的命運永遠和時代、和際遇、和個人的奮鬥緊緊相連,對此白崇禧深信不疑。他才華橫溢,又十分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在這軍閥割據、混戰不已的當今,他是必能施展自己的才幹的,而使他常感迷惘的卻是他的齊桓公或劉玄德不知在哪裏?但眼下係著他的命運的還不是齊桓公或劉玄德,而是拂曉渡河這一仗,偏偏天不作美,讓張淦不幸而言中,他摔斷了腿骨,無法親自前去指揮,而讓夏威代替自己指揮,他又十分放心不下。因為夏威為人穩重有餘,而機智果斷不足。如果有黃紹竑在,他倒是放心讓黃紹竑來指揮這一仗。現在,卻不知黃紹竑這“鴉片鬼”在哪裏?或許他的靈魂已經在九泉之下,到閻王爺那兒抽鴉片去了吧!白崇禧心裏頓時產生一種惋惜和孤獨感。


    “‘羅盤’,你給我推算一下黃季寬吉凶如何?”白崇禧異想天開地竟要張淦推算黃紹竑的吉凶來,話說出之後,連他也感到詫異。


    “連馬司令我都早給推算過了。”張淦道。


    “馬、黃二人吉凶如何?”白崇禧問道。


    “馬司令退財消災,黃季寬大難不死。”張淦那話說得簡直比鉚釘鉚在鋼板上還牢靠,不容別人有半點質疑。


    “啊?”白崇禧笑著不置可否。


    “我要誆人,你把我的羅盤砸了,再掌嘴一百下。”張淦道。


    “那你再給我推算一下,今日拂曉夏煦蒼指揮渡江作戰勝敗如何?”白崇禧突然問道。


    “請稍候,我用羅盤觀測過後再來報告。”張淦說罷,便出去拿羅盤觀測去了。


    不久,張淦跑了回來。白崇禧問道:“看得如何?”


    張淦麵露喜色,說道:“敵占西北,我居西南,北屬陰,南屬陽,陽盛陰衰,此卦大吉。煦蒼渡江必獲大勝!”


    白崇禧搖頭道:“你所算馬司令和黃季寬的情況,可能算準,而言煦蒼渡江必獲大勝則恐未必……”


    正說著,白崇禧感到左腿又劇痛起來,不能再說下去了,醫官忙給他敷上生筋駁骨止痛藥,他在恍惚之中又昏睡了過去。


    白崇禧醒來的時候,忽聽床前有人哭泣,他大吃一驚,疑是自己的傷勢惡化了,使部下不安。他睜眼看時,隻見夏威站在他床前哭,他忙問道:


    “煦蒼,你怎麽了?


    ??”


    “指揮官,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全體官兵!”夏威痛哭流涕。


    “什麽事?”白崇禧問道,但他心中已有數了:必是戰鬥失利。


    “敵憑險據守,地形對我不利,我指揮無方,渡河戰敗,損兵折將,陣亡中尉排長一員,死傷士兵十八人。”夏威邊哭邊報告道。


    “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憂慮。”白崇禧安慰夏威道,“你把部隊整頓好,全軍飽餐一頓,然後安歇睡覺,明日拂曉我要親自指揮渡河。”


    “你?”夏威驚叫道,“你左腿傷勢沉重,應當調養,不能前去親冒矢石!”


    白崇禧忍著傷痛,輕鬆地笑道:“反正腿已經傷了,骨頭也斷了,再讓子彈穿上幾個洞也無妨!”


    夏威不好再說什麽,便回去整頓部隊去了。夏威剛走,張淦匆匆跑來,雙手捧著他那隻大羅盤,滿臉愧色地對白崇禧道:


    “指揮官,我要當著你的麵,把這羅盤砸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一百下。”


    白崇禧搖手笑道:“莫砸了,我這腿不是讓你給說中了麽,很可能馬司令、黃季寬的下落也會讓你言中的。以諸葛之智尚有荊州之失、街亭之敗,何況你呢!‘羅盤’,你馬上回去照應部隊,做好準備,我明日拂曉要親自率兵渡河!”


    張淦聞言大吃一驚,連連搖手道:“指揮官去不得,千萬去不得!”


    “怎麽,你又看出什麽名堂了?”白崇禧問道。


    “指揮官氣色不正,身帶重傷,實乃衝撞了白虎星君,出師不利!”張淦直言不諱。


    “成敗之機,在此一舉,便是衝撞了天王老子,我也要親自去拚一場!”白崇禧狠狠地說道。


    張淦默然而退。


    白崇禧隨即命令護兵,去找來一副山篼,要他們把自己扶到山篼上躺下,醫官見了忙問道:


    “白指揮官,你要幹什麽?”


    “到河邊查看地形!”白崇禧答道。


    “寒風刺骨,你腿傷嚴重,感染了風寒,腿傷更難以治愈。”醫官勸阻道。


    “不礙事,我多蓋點。”白崇禧命令護兵用兩條軍毯蓋到自己身上,然後讓他們抬著,到河邊看地形去了。


    拂曉前,白崇禧命令部隊在河邊集結。天地一片漆黑,朔風怒吼,林濤翻滾,江水奔騰,細雨夾著雪粒沙沙而下,這深山峽穀之中,黎明前最冷,寒氣裹著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和佇立在河邊的每一個官兵。白崇禧躺在山篼裏,蓋著厚厚的軍毯,由兩名護兵抬著,從一排排士兵身旁慢慢走過。他咬著牙,強忍著傷痛,對士兵們說道:


    “弟兄們,對岸之敵,乃是在百色被粵軍擊敗的殘敵,不堪一擊。我們要回百色,必須將他們打敗!我的腿已經跌斷了,但我決心要護兵抬著,跟你們一道衝鋒陷陣!”


    官兵們聞言,勇氣頓時倍增。白崇禧說罷,便由護兵抬著,與渡江士兵登上了第一條出發的木船,後麵的十幾條木船也跟著同時出發。船抵對岸,敵哨兵發覺,開槍射擊。白崇禧臥在山篼裏,指揮部隊從兩翼迅猛攻擊。敵軍猝不及防,當麵防線立即被突破,但他們人多勢眾,潰退不遠便又組織反擊。戰場附近全是石山,喊殺聲、槍炮聲震撼山穀,戰況異常激烈。白崇禧深知背水一戰,隻有破釜沉舟死拚到底,方能取勝。他命令護兵一邊抬著他,一邊高呼:


    “白指揮官在此!”


    士兵們見指揮官與自己共存亡,一個個遂奮勇抗擊敵人的反撲。戰至天明,戰鬥更為激烈,由於兵力不足,白崇禧無預備隊可調,便將身旁幾名輪流為他抬山篼的護兵也增加到火線上去,僅留那員醫官隨護。經過一上午的激戰,始將敵軍擊潰。白崇禧忙命將俘虜押來問話,果然百色已被粵軍熊略、蘇廷有部攻占,劉日福等已四散逃竄,逃到西隆的乃其一部。白崇禧聞言大喜,遂於當日進據西隆縣城,發電向各方告捷。送行的黔軍一營,即返回黔境。


    白崇禧率軍重返百色,進至邏裏,忽報黃紹竑帶著數百人槍在此等候會師。兩部官兵,久別重逢,無不歡天喜地。黃紹竑滿臉胡須,過來看望躺在山篼裏的白崇禧,關切地問道:


    “健生,怎麽了?”


    “腿骨跌斷了!”白崇禧苦笑著,“你怎麽蓄起胡子來了?”


    “蓄須以明誌!作為軍人,手上拿著槍杆而被人繳械,這是奇恥大辱!”黃紹竑憤憤說道。


    白崇禧點點頭,又問道:“馬司令呢?”


    “馬司令被俘後,由商會出麵將他保釋出來,他即往南寧,與粵軍溯江而上,現時已到百色。我則由煙幫頭子劉宇臣說項得脫,遂逃往黃蘭一帶組織武裝。”黃紹竑道。


    當下,即在邏裏殺豬宰羊,共慶勝利。黃紹竑、夏威、韋雲淞、陸炎、陳雄等人,即在司令部內大擺煙榻,吞雲吐霧。白崇禧卻躺在床上,看著他們抽鴉片,當即告誡道:


    “諸位,難道你們都忘了在百色被繳械的情形了,那都是被鴉片煙害的!我們都是年輕有為的軍官,要負起救國救民的重大責任,我主張,自今日起,全軍上下,實行戒煙!”


    黃紹竑從煙霧中探出頭來,嘿嘿冷笑道:“健生,你隻知其一,而不知其二,這鴉片煙可以害人,但還可助人哩!”


    “此話怎講?”白崇禧問道。


    “我們在百色被繳械,不錯,這鴉片煙起了作用,但我們能夠複起在此會師,難道不也是鴉片煙起的作用嗎?”黃紹竑意味深長地說道。


    白崇禧心裏猛地一震,是啊,黃紹竑之所以大難不死,是得到煙幫頭子的活動,黃紹竑能在短期內組織起數百人的武裝,也全靠當地煙幫頭子的資助。白崇禧本人與夏威、陳雄等逃往貴州,途中托陸炎去借的兩千元也是向煙商打的主意。至於他在南籠向劉瑞棠鼓吹的“黔桂聯合”不也是以鴉片煙的銷售為前提的麽?劉瑞棠慷慨解囊借給他兩萬元,也大部分是向各幫煙商臨時籌借出來的。“鴉片,鴉片,簡直是一種神秘的武器!”白崇禧默然說道。


    “我們要想在廣西做大事,就離不開這夥計啊!”黃紹竑揮揮手裏的煙槍說道。


    “哈哈……”夏威、韋雲淞、陸炎等都笑了。


    白崇禧沒有笑,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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