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廣西潯江邊上,有一座遠近聞名的白馬廟。這白馬廟十分奇特,廟宇之建築雖頗為壯觀,但廟中卻無神佛,也無嶽飛、關公之神像,廟堂之上,供奉的隻是一匹白馬。那白馬昂首而立,十分英武雄壯,渾身雪白,無一雜毛,無韁無鞍。傳說百幾十年前,這大河中,每有妖怪出沒,或撞翻船隻,或吞噬行人,亦常闖入兩岸之村落,每每傷及人畜。此地百姓,受害尤深,不少人舉家遷徙,逃往他鄉。河中舟楫阻斷,商旅絕跡,這一帶地方,遂成為一恐怖之所在。忽一日,雷聲大作,暴雨傾盆,狂風呼嘯,地動山搖,天空出現一匹雪也似的白馬。那白馬撲入江中,與妖怪搏鬥,激起滿江白浪,不多時,竟將那作惡多端的妖怪降伏。風停雨住,浪平河清,據說有人窺見那白馬昂天長嘶一聲,乘風而去,無影無蹤。又據說那白馬乃是南海龍王之子,他聞知此地百姓為妖怪所苦,便化成白馬前來降妖。


    從此,大河一帶,風平浪靜,人壽年豐,六畜興旺。當地百姓為感念白馬降妖之功,便擇地興建一座廟宇,塑造白馬神像,年年供奉。一年一度的初春時節,是廟會最興盛的日子,這白馬廟所在之地,雖不是通衢大邑,但它的地理位置卻很重要。由此地溯江而上,到桂平縣城,便是廣西的兩條江——黔江和鬱江的匯流之處。再由桂平乘船沿鬱江西上,則可抵廣西省會——南寧;若沿黔江北上——則可抵柳州。如果由此乘船東下,又可到廣西的咽喉重鎮——梧州。從梧州水路繼續東下,便進入廣東的封開、德慶、肇慶直達廣州。


    白馬廟遠近聞名,香火旺盛,那些善男信女們,有來自桂平、平南、藤縣、梧州,甚至有遠至廣州的。廟會時節,南來北往的船隻,搭的盡是香客。他們懷著虔誠的心理,匍匐在神殿帳下,對著白馬磕頭,在繚繞的香煙紫霧之中,追祀亡魂,超度祖先,求福、求財、求官、求子孫。據說,倒也十分靈驗。


    可是,今年冬天的一天,離往常廟會進香的日子還早得很,而白馬廟裏裏外外,卻突然熱鬧了起來。廟前的大河中,竟泊滿了華麗的電輪、鋼殼的炮艦,這些船艦上滿載武裝士兵,江岸邊那用長條麻石砌就的簡陋碼頭上,軍靴震響,馬刺賊亮,長柄指揮刀在軍官們的腰上擺動著,來的全是些擁兵自重的高級將領。他們每人都帶著大批衛隊,有的人甚至還在自己的船上帶著臨時由花艇上雇來的“老舉”。他們的衛隊,一部分留在船上看守船隻,一部分跟隨上岸,有的散布在碼頭兩側警戒,有的在廟前廟後巡邏,有的則緊緊相隨進入廟中。他們是專程前來上香的麽?既是又不是。因為畢竟離廟會的時節還早,並無大批香客光臨,但他們這些人,又都各自帶著自己的副官,那些副官們幾乎每人都手持幾炷用紅紙圈紮著的香燭。到了神殿前,將軍們一個一個地從副官手裏接過燃起的香燭,非常虔誠地將其一一插在香爐之中,然後跪在鋪著一方杏黃布墊的地上,對著那泥塑的白色神馬,頂禮膜拜。口中還喃喃地禱告著,求神馬保佑,每戰必捷,升官發財,前途無量。拜過神馬之後,他們便立在兩側,廟祝們抬來好幾張黑漆發亮的八仙桌,擺成一個U形,又搬來好些椅子。那些椅子,靠背垂直,四張為組,每組的正麵都按“福、祿、壽、喜”的順序,刻成篆書,並飾以各種吉祥圖案。桌子和椅子擺好之後,將軍們便分頭落座。從軍服上看,他們並非一個係統的軍人,而是分屬滇、桂、粵三省。滇軍將領居中,桂軍將領居左,粵軍將領居右。他們是來廟中會餐的麽?既是又不是。因為照往常的規矩,廟會之後,當地的士紳和望族,便在廟中舉行盛宴,祭過神馬之後,便大宴賓客,預祝一年的吉慶。但此時未逢廟會,而將領們泊在大河中的船艦上,卻又在殺豬宰羊,準備宴席。


    “諸位都到了,現在請孫公的代表範先生宣讀孫公簽署的命令。”


    主持會議的是滇軍的楊希閔將軍,他身材幹瘦,背還有些駝,唇上留著兩撇往上翹的胡須,一雙眼睛顯得睡眠不足,似乎仍在醉酒之中,兩眼惺忪,講話時嗓門有些沙啞。他話剛說完,孫中山由上海派來的代表範先生,便立即站了起來,他身著長衫,文人打扮,兩隻手利索地打開擱在八仙桌上的一隻黑色小皮包,從裏邊取出一疊蓋著鮮紅大印的委任狀,然後很有身份地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將領,說道:


    滇軍將領楊希閔


    “諸位,鄙人受孫先生之命,由上海專程前來與諸位見麵,並宣讀孫先生給各位的命令。為了打倒陳逆炯明,打倒國內軍閥,重建中華民國,孫先生正組織力量,各方均在發動之中。目下,原北伐軍許崇智將軍率領的部隊,進入福建後已占領福州,孫先生已將許部兩萬餘人改編為東路討賊軍,任許崇智將軍為總司令,許部正厲兵秣馬,準備西進入粵討伐陳炯明。西路方麵,孫先生對諸位寄予厚望,決定組織西路討賊軍。為此,特命鄙人攜委任狀前來,望諸位立即發動,東下討陳。”


    說完,便宣讀孫中山簽署的命令:


    任命楊希閔為中央直轄滇軍總司令、沈鴻英為中央直轄桂軍第一路總司令、劉震寰為中央直轄桂軍第二路總司令、劉玉山為中央直轄第七軍軍長、莫雄為中央直轄第一獨立旅旅長、鄭潤奇為中央直轄第三師師長、楊勝廣為中央直轄第二獨立旅旅長、李易標為沈鴻英部桂軍前敵指揮官。


    原來,孫中山自從在南寧與陳炯明談過話之後,便風塵仆仆直抵桂林,在桂林王城內組織北伐大本營。各路北伐軍雲集桂林,正欲揮師入湘,可是聞報陳炯明在廣州叛跡益彰,而湖南督軍趙恒惕又阻止北伐軍入湘。孫中山無奈,隻得移師粵北重鎮韶關,令北伐軍進攻江西。此時,陳炯明電令粵軍總指揮葉舉,悉數將駐桂粵軍五十營火速調回廣州。孫中山大總統聞訊,為了震懾後方,並最後爭取陳炯明,毅然率大本營警衛團由韶關返回廣州。


    不料葉舉部竟於六月十六日炮轟總統府,孫中山避入永豐艦與叛軍相持五十餘日,最後被迫退出廣州,經香港到上海。孫中山被困永豐艦時,曾電令許崇智指揮的北伐軍回師廣州靖難,但許崇智部在韶關帽子峰一帶遭陳炯明叛軍阻擊,損失奇重,回粵不成,遂退入福建待機。孫中山到上海後,經過一番準備,決定出師消滅陳炯明叛軍,重建廣州革命政權,命廖仲愷和蔣介石到福州協助許崇智回師入粵。此時,駐廣西的滇軍和桂軍沈鴻英、劉震寰部及駐西江的部分陳係粵軍,都表示擁護孫中山。孫中山遂派人持委任狀前往,將其編為東路討賊軍。你道那滇軍本在雲南,竟如何到得廣西?


    原來,雲南總司令顧品珍曾響應孫中山北伐的號召,調駐四川已故之趙又新部楊希閔、範石生、蔣光亮、楊池生、楊如軒等五個混成旅回滇,改編為雲南北伐軍,以張開儒為總司令,楊希閔為前敵總指揮,由滇入桂,準備到桂林大本營歸孫中山大總統調遣,編入北伐軍的序列。不料被顧品珍趕下台的雲南軍閥唐繼堯此時由香港潛入廣西柳州,將其在柳州的三千餘人,擴編為四個軍,頗有些虛張聲勢,分兩路回滇重新奪權,向顧品珍部發動突然進攻。顧品珍在路南天生關鵝毛寨指揮部中彈身死。唐繼堯重返昆明,再次控製了雲南政權。


    張開儒和楊希閔率領的這五個混成旅,全是顧品珍舊部,軍次黔桂邊境,聞知主帥顧品珍已經戰死,唐繼堯又重新控製了雲南,他們不願投靠唐繼堯,便決定仍按計劃前往桂林跟隨孫中山大總統北伐。但由於孫中山改道北伐,大本營已由桂林轉至韶關。該軍又擬經柳州、梧州入粵,追趕孫中山大總統以加入北伐軍序列。不想行抵潯州附近,得知陳炯明叛變,炮轟總統府,並派粵軍進至梧州設防,以堵滇軍東下,因此這支滇軍便被困在廣西,既回不了雲南,也到不了廣東。滇軍孤軍遠戍,糧服彈秣俱缺,僅靠為黔滇煙商護送煙土收些保護費過活,情況十分狼狽。此時,雲南是唐繼堯的天下,廣西貧瘠無以發展,他們的唯一出路便是東下廣州,占塊富庶地盤,以圖發展。現在既有孫中山的命令,又有東路討賊軍和一些粵軍的呼應,滇軍將領無不摩拳擦掌,恨不能即日東下,進攻廣州,趕跑陳炯明,首先奪取這塊“肥肉”。


    “諸位,範先生已經宣讀了孫公給我們的任命。現在,我們就具體商討東下討賊事宜。”楊希閔用手捋了捋他那兩撇上翹的胡須。那雙睡眠不足的眼睛,像油量耗盡光亮暗淡的燈火,被人撥了一下,忽地閃亮了起來。


    楊希閔才說完,滇軍旅長範石生便霍地站了起來,他的長相與楊希閔完全相反,身材魁梧,儀表堂堂,腮上長著漆黑的胡須,說話嗓門響亮。


    “諸位,我們滇軍是一向擁護孫公的,我們背井離鄉,遠戍廣西,就是為了前來投靠孫公北伐。可恨陳賊背叛孫公,我們北伐之誌未遂。今日得孫公之命,我們當戮力東下,本旅長願效前驅,討賊殺敵,迎孫公回粵重組政府。”


    範石生剛一說完,蔣光亮、楊池生、楊如軒幾位旅長也紛紛站起來說道:


    “滇軍勇敢善戰,打仗那是沒說的,我們願打頭陣!”


    “哼哼!”


    桂軍第一路總司令沈鴻英陰陽怪氣地冷笑了兩聲,他的長相雖算不得儀表堂堂,倒也五官端正,唯有那雙眼睛總是狡黠地望著人。他見滇軍將領目中無人,便先冷笑一聲,接著說道:


    “俗話說:‘好鳴之鳥懶做窩,多叫之貓捕鼠少。’你們紅頭軍打得了仗,老子的兵就是泥巴捏的不成!廣東那地方,我沈老總也坐過幾年,人熟地熟,打頭陣當然由我的部隊擔任。”


    粵軍入桂,沈鴻英在賀縣八步發出通電,宣布自治,逼陸榮廷下野,企圖取陸而代之。但是在粵軍的進攻下,沈鴻英終於站不住腳,被迫退入湖南,輾轉流竄,投靠了吳佩孚。


    吳佩孚為了利用沈鴻英進攻廣東,以牽製孫中山的北伐軍,遂將沈部改編為陸軍第十七師,任沈為師長。陳炯明本來就與吳佩孚有關係,叛孫之後,吳佩孚感到孫中山的威脅已經除掉,不讓沈鴻英再攻廣東,沈鴻英圖粵不成,便趁粵軍撤出廣西之機,桂北一帶空虛,率所部竄回廣西賀縣,隨即占據平樂、桂林。當他得知孫中山正發動各方進擊陳炯明,並準備重返廣州時,便極力派人到上海活動,表示擁護孫中山,終於得到中央直轄桂軍第一路總司令的委任。沈鴻英圖粵之心不死,雖然接受了孫中山的委任,卻又緊緊抓著北洋軍閥吳佩孚這條線不放,他是腳踩兩隻船的角色,隻望能最先攻入廣州,控製廣東。因此,見滇軍搶先要打頭陣,他當然也不肯放棄這“搶肥肉”的機會。


    桂軍將領沈鴻英


    “嘿嘿!”


    沈鴻英說完之後,座中又有人發出兩聲冷笑,眾人看時,發笑的不是別人,正是坐在沈鴻英旁邊的那位劉震寰。他依然穿著雙長統馬靴,仍然像童話裏穿著靴


    子的大公貓那樣神氣而滑稽可笑。他自從用金蟬脫殼之計退出南寧後,率所部一直退到廣東的廉州。後見廣西境內一片混亂,有機可乘,便又重回廣西。但陳炯明卻並不看重他,炮轟總統府後,陳炯明決定請曾任桂軍軍長的林虎經營廣西,劉震寰一氣之下,便跑到香港,與孫中山的代表秘密接上了頭,得到了中央直轄桂軍第二路總司令的委任。但劉震寰知道,自己的實力到底比不上滇軍和沈鴻英,他見滇軍和沈鴻英都想搶先進入廣州,自己不能和他們競爭,便眉頭一皺,心生一計,冷笑了兩聲之後,才接著說道:


    “我們既是奉孫公之命東下討賊,切不可輕舉妄動,那陳炯明實力雄厚,輕視不得,我們應同心協力,一致行動,如果一味爭功心切,便有被陳逆各個擊破的危險。”


    楊希閔見劉震寰說得有些道理,忙問道:“震寰兄,你有何高見,請說吧!”


    “嗯。”


    劉震寰見他的話說動了楊希閔,心裏不覺有些得意,他先“嗯”了一聲,才慢慢地說道:


    “我們西路討賊軍,計有滇、桂、粵各軍,大家應協同作戰。我看應組成兩支聯軍,一支由滇軍和桂軍沈總司令的部隊組成,到梧州會師,沿西江右岸,指向虎頭沙、鹿步,然後到馬口,渡河後沿廣三鐵路抵石圍塘,直撲廣州。另一路由敝部與響應討賊的部分粵軍組成,為粵桂聯軍,沿西江左岸,指向封川、江口,然後進軍廣州。”


    楊希閔把他那雙剛剛提起神的眼睛眨了眨,立刻便說道:


    “要得!”


    沈鴻英也把那雙狡黠的眼珠轉了轉,跟著說道:


    “做得!”


    劉震寰用那雙細小的眼睛瞧了瞧楊希閔和沈鴻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馬上說道:


    “一言為定!”


    劉震寰這次用的乃是“火中取栗”的計策。他知道以自己的實力是不能跟滇軍和沈鴻英去搶廣州的,但也不願去跟陳炯明打硬仗,消耗實力。由滇軍和沈鴻英一起抄近路進攻廣州,一則陳炯明為了死守廣州,必須盡全力與滇軍和沈軍死戰,如果陳炯明被打敗,滇軍和沈軍攻入廣州,實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進入廣州之後,滇軍和沈軍為了爭奪廣州地盤和稅收,必然還會互相爭鬥,爆發戰爭。到那時,滇軍和沈軍火並之後,兩敗俱傷,他便可從容不迫地率部進入廣州。經過兩戰之後元氣大損的滇軍和沈軍,自無力與他抗爭,廣州這塊“肥肉”當然也就由他慢慢地吃了。用劉震寰的話來說,這就叫有多少本錢做多大的買賣,不會賠本還有賺。如果滇、沈兩軍在與陳炯明作戰中被打敗,他便可隨後收編他們的殘部,雖進不了廣州,但卻可借機擴充實力,一個向後轉,回過頭來還可以在廣西稱王稱霸,做他的廣西總司令。


    楊希閔和沈鴻英當然不知劉震寰的如意算盤,隻知他實力不濟,不敢與他們爭奪廣州罷了。因此隻想從速進兵,搶在東路討賊軍許崇智部的前頭進入廣州,奪到這塊“肥肉”。然後請孫中山回粵,將孫控製在手上,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們雖然各有各的打算,心懷鬼胎,但是在為了搶奪廣州地盤的前提下,又不得不暫時聽命於孫中山,舉起討賊的旗幟,聯合東下。由於利害關係一致,這三部分軍隊總算取得了一致的軍事行動。


    “諸位,我等今日在神馬麵前聚會,實是幸事。現在事已議畢,應當對著神馬莊嚴起誓。”


    楊希閔說著首先站了起來,沈鴻英、劉震寰本是桂人,對這白馬廟的白馬早已敬若神明,他們各方盡管誰也瞧不起誰,但見楊希閔提議要向白馬起誓,卻又不敢不跟著站起來。


    滇、桂、粵各軍將領,在白馬麵前依次站定之後,幾位早已準備好的副官,忙在神龕上重新點起二十四支明晃晃的大紅蠟燭,在香爐中插上三大炷香,然後又擺上三牲祭品,廟堂中頓時顯得莊嚴肅穆。由楊希閔領銜,對白馬起誓:


    “滇、桂、粵三軍主將,奉大總統孫公之命,聯合東下討賊,誓同心戮力,一戰到底,不剪除陳賊炯明誓不罷休。謹請神明佑助,出師報捷,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楊希閔特地把“馬到成功”那個“馬”字念得特別響,以示對神馬的虔誠。誓畢,三軍將領又一齊跪下頂禮膜拜,各人暗自禱告一番。然後便在廟中舉行盛大宴會,吃飽喝足,各軍將領方才乘船而去,各回防區,秣馬厲兵,刻日東下討陳。


    沈鴻英坐在虎皮交椅上,手拉胡琴,洋洋得意地哼唱著《王三打鳥》的調子。他年輕時,農忙幫人打工,農閑時,以肩挑小販為生。他的家鄉廣西雒容縣一帶,時興唱調子。那是一種傳統的民間歌舞小戲,一把胡琴,兩三個人便可演唱。沈鴻英年輕時唱過調子,他無師自通,可扮英俊的後生,又可演偷情的小姐,還可裝多嘴的媒婆,他演什麽居然也像什麽。他後來投身綠林,借辛亥革命之機,投靠柳州革命黨人劉古香,搖身一變由綠林成了革命黨。他見陸榮廷勢大,暗中出賣了劉古香,搖身一變成了陸榮廷部下的幫統。粵軍入桂,陸榮廷統治岌岌可危,他又搖身一變,脫離陸榮廷,變成了獨樹一幟的救桂軍總司令,後來又變成北京政府的“脅威將軍”第十七師師長,再後來又變成孫中山手下的總司令。二十多年來,他雖然沒有再公開登台演唱過家鄉的調子,但是,在政治舞台上,他卻不斷地扮演著一個又一個的角色,這些角色,雖然因時而異,但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反複


    無常。


    白馬會盟之後,沈鴻英扯起討陳旗幟,率軍東下,一路搶占地盤,先後占了梧州、肇慶。由於粵軍官兵響應討陳,陳炯明部署在西江一線阻擊西路討賊軍的粵軍第一師和第三師的部隊,不戰而潰。陳炯明下野,沈鴻英與楊希閔便迅速占領了廣州。滇軍占廣州西堤、西關和市中心。沈部占白雲山、觀音山及四會、佛山。劉震寰沒料到陳炯明沒打幾槍便跑了,他的“火中取栗”計劃沒有實現,他後到一步,隻能占廣州東堤一角和東莞、寶安等縣。沈鴻英雖然不能全部控製廣州,但他比起楊希閔和劉震寰來,占的地盤多,擴充的軍隊多,東下時,他的部隊不過五六千人,可是進入廣州後,他已編成五個軍了。


    “下一步,該唱什麽戲呢?”沈鴻英哼過一陣家鄉小調之後,摸著下巴,慢悠悠地自言自語道。


    “唱一出《鴻門宴》怎麽樣?老總。”


    沈鴻英抬頭看時,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參謀長鄧瑞征。這鄧瑞征乃廣西榴江人氏,從前教過私塾村館,長得精瘦,足智多謀,人稱“智多星”,沈鴻英聘他為參謀長。鄧瑞征之侄鄧佑文,保定軍校畢業,現為沈軍師長。鄧瑞征足智多謀,鄧佑文驍勇善戰,“兩鄧”一文一武,是沈軍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老總,你快看看這個吧!”鄧瑞征隨手遞給沈鴻英幾份當日廣州出版的報紙。


    “我不看!”沈鴻英不屑一顧地說道。他雖讀過兩年私塾,認得些字,但他除了看看舊戲唱本之外,是什麽書報都不看的。


    “老總不看戲文,何能唱戲?”


    鄧瑞征不愧是沈鴻英的參謀長,對沈的脾性真是了如指掌。沈鴻英見說,忙從鄧瑞征手中拿過報紙一看,這是一份廣州出的《南華早報》,第一版上的大字標題是《昨日粵軍第一、三兩師官佐集會珠海,公推魏師長邦平為廣東討賊聯軍總司令》。另一份《安雅報》上也赫然醒目地刊載了“客軍入境,廣東亡省,粵軍一、三兩師由江門調回省城,魏師長邦平已通電就任廣東討賊聯軍總司令職。據聞,魏總司令將團結粵軍以對付客軍侵省……”沈鴻英看了氣得將報紙往下一扔,拍案而起,惡狠狠地罵道:


    “老子要把他魏邦平剿平!”


    “老總,這出武戲隻能文唱啊!”鄧瑞征笑道。


    “管他娘的武打還是文唱,老子都要剿平他!”沈鴻英氣鼓鼓地從虎皮交椅上跳了起來,仿佛戲台上的大將要操兵器上陣廝殺一般。


    “老總莫急。”鄧瑞征搖頭道,“我們在廣東坐了這幾年,難道還不知廣東人的脾性麽?他們排外性甚強,對外省之人皆無好感。目下魏邦平正是利用廣東人這種情緒,企圖對抗滇軍和我們桂軍。孫中山在上海還沒回來,許崇智的東路討賊軍也還沒入粵,他入粵要經過潮梅地區,東江那一帶正是陳係粵軍洪兆麟控製著,恐怕許崇智回粵也不那麽容易。這就給我們一個機會,在孫中山和許崇智的部隊回來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粵軍魏邦平部收拾掉,以除心腹之患!”


    “好!你說要用多少兵吧?”沈鴻英將兩隻衣袖往上一推,果斷地問道。


    “兵不過數十,將不過一員。”鄧瑞征道。


    “用這點兵,怎麽打?”沈鴻英望著鄧瑞征說道,“這又不是上台唱戲。”


    “這回就是要唱一出戲啊!”鄧瑞征詭譎地笑道,“調兵遣將把粵軍一、三兩師包圍繳械,這塊骨頭不好啃,常言道,殺人一萬,自損三千。況且粵軍一、三兩師已宣布脫離陳炯明,投向了孫中山,與滇、桂軍同屬友軍,我們要明目張膽地打他,便是師出無名,這不但在孫中山那裏不好交代,而且對廣東人也不好交代啊!”


    “嗯。”沈鴻英點了點頭。


    “目下,粵軍魏邦平部駐紮廣州河南,滇軍與桂軍駐紮河北,已形成隔河對峙之狀態。據聞,孫中山在上海已說話了,要將滇、桂軍調出廣州,送回雲南和廣


    西……”


    “哼,他孫文真是白吃楊梅嫌核大,盡想好事,廣州是我們打下的,要坐莊也輪不到魏邦平!”沈鴻英氣呼呼地說道。


    “常言道:拔出蘿卜地皮寬,嫁出姑娘阿嫂寬。他要把我們擠走,我們就先把魏邦平拔掉,對粵軍殺一而儆百,震懾粵省軍民,使之不敢妄動,廣州我們就能坐定了。”鄧瑞征說道。


    “怎麽辦?你說吧。”


    “唱一出《鴻門宴》即可。”鄧瑞征道,“不過,這出戲老總不必親自披掛登台,隻需躲在幕後看熱鬧就行了。”


    鄧瑞征說罷,便在沈鴻英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直說得沈鴻英眉飛色舞,連連說道:


    “好戲!好戲!好戲!”


    兩日之後,由滇軍楊希閔和桂軍沈鴻英聯合發出邀請書,邀粵軍魏邦平、桂軍劉震寰、粵軍江防司令陳策及孫中山委任的廣東省長胡漢民等人到西堤滇軍旅長楊如軒的旅部開會,商討各軍在廣州的防區分配問題。開會的當日,沈鴻英派人將他的第一軍軍長李易標請來麵授機宜。這李易標雖在桂軍中任職,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廣東人,他長得身材短小精幹,會武功,行動相當敏捷。他原在粵軍中當團長,平時能與部屬來往,與之共甘苦,戰時則身先士卒,不畏死傷,故以能戰出名。陸榮廷統治兩廣時,沈鴻英駐兵廣東,以重金把李易


    標由粵軍中挖過來,委以重任。那李易標本是有奶就是娘之人,他見沈鴻英器重,益發為沈賣命,立下了汗馬功勞。


    “易標,”沈鴻英靠在虎皮交椅上,有氣無力地說道,“今日在江防司令部開會,商討各軍防區分配,我身體不適,請你代替我出席,不知你肯不肯?”


    “老總身體不適,我去一趟就是。”李易標因是沈部第一軍軍長,沈鴻英為了籠絡他,有時也命他代表自己去辦一些事,李易標想坐軍中第二把虎皮交椅,因此也樂而從命。


    “此行責任重大,隻不知你下得了手下不了手?”沈鴻英用那雙狡黠奸詐的眼睛盯著李易標,密切注視他的反應。


    “衝鋒陷陣,殺人放火,麵不改色,手不發軟!”李易標拍著胸膛說道。


    “趁開會之機,擒殺魏邦平,亂槍之中,射殺劉震寰、胡漢民、陳策等,務將他們一網打盡!”沈鴻英將那伸開的右手掌,猛地一收,握成拳頭,一口氣將任務向李易標交代完,一雙眼睛仍然緊盯著李易標。


    “我今日便將他們的頭提來見老總,要是少了一個,就將我的頭補上!”李易標爽快地答道。


    “好你個李猛子!”沈鴻英滿意地用拳頭朝李易標的肩膀敲了敲,“事成之後,我提升你為本軍的副總司令兼第一軍軍長。”


    “謝老總栽培之恩!”李易標把手一拱,接著問道:


    “如何下手?”


    “你帶衛士一排前往。我已和楊希閔約商好了,前來開會的人不準帶衛士進入會議廳。你可將衛隊布置在院內,守候門窗,不要讓他們漏網了。你身藏手槍暗器等進入會議廳,代表我出席會議,會上設法和魏邦平發生爭吵,然後趁其不備突然下手,順便將劉震寰、胡漢民和陳策等人也斃了!”


    “好!”李易標道,“我這就去準備,請老總在司令部等候點驗首級!”


    “你隻管放心去做,我在長堤布下伏兵助你,如魏邦平等僥幸逃脫,他們的汽車必經長堤,我伏兵即以亂槍射殺!”沈鴻英說道。


    李易標見沈鴻英安排得周密,便即告辭,回去準備一番,然後帶上一排衛隊,乘車往滇軍旅長楊如軒的司令部去了。


    卻說滇軍旅長楊如軒的司令部,亦是粵軍的江防司令部。江防司令陳策,在陳炯明炮轟總統府時,曾護衛孫中山大總統上艦指揮平叛。滇、桂軍進入廣州後,為了控製江防艦隊,滇軍旅長楊如軒便以江防司令部暫作他的旅司令部,但對外仍稱江防司令部。李易標乘車到達江防司令部時,隻見周圍滇軍戒備森嚴,剛到司令部門口,一滇軍值勤軍官便將李易標的衛隊攔住:


    “奉楊總司令和桂軍沈總司令之命,任何人的衛隊皆不得進入院內。”


    “我是桂軍第一軍軍長李易標,因沈總司令貴體不適,由我代替出席會議,休得阻我衛隊進入。”李易標以命令口氣對那滇軍值勤軍官說道。


    “便是楊、沈兩總司令前來,衛隊亦不得進入院內。”那滇軍軍官斷然說道。


    李易標正要發作,卻見滇軍總司令楊希閔的參謀長夏聲驅車前來,忙喝住那滇軍軍官道:


    “這位是桂軍沈總司令的李軍長,休得無禮!”


    那滇軍軍官道:“參謀長,我奉楊、沈兩總司令之命在此值勤,為保證出席會議的官長們的安全,無論何人的衛隊皆不準入內。”


    夏聲忙對李易標道:“李軍長,既是楊、沈兩總司令有令,我們不妨遵命就是。”說罷便命他帶來的衛隊在外等候,他拉著李易標笑道:“李軍長,請吧。我們楊總司令貴體不適,由我代替出席今天的會議,李軍長大概也是代表沈總司令來開會的吧。”


    李易標一想,不知沈鴻英是否與楊希閔共同決定過不準帶衛隊入內,但見楊希閔的代表夏聲已把衛隊留在外邊,他也不好再堅持帶衛隊進入,便和夏聲兩人走進了江防司令部。


    不久,劉震寰、胡漢民、陳策、魏邦平等人也都來了。


    劉震寰一進入會議廳,不見楊希閔和沈鴻英,隻見夏聲和李易標在座,心裏不由一愣,便不動聲色地問道:


    “楊、沈兩總司令何在?”


    夏聲答道:“楊總司令貴體欠安,不能出席今天的會,特命我代替。”


    李易標也道:“沈總司令貴體不適,由我暫代。”


    劉震寰見楊希閔和沈鴻英都托故不到會,便知今天這會開得蹊蹺,心中頓生不祥之感,本想立即托故退出,但因進門伊始,一時又不便離開,隻得硬著頭皮落座,心裏不斷盤算著如何借機回避。魏邦平見楊、沈二人既發出會議邀請,卻又托故避而不到會,亦是滿腹的疑團。陳策因會議地點在江防司令部,此地雖被楊如軒占去大半,但名義還算他的司令部,因此無論楊、沈兩人來與不來,他都得奉陪到底。隻有胡漢民剛受孫中山之命,出任廣東省長,他從香港來廣州不到幾天,雖知滇、桂軍驕橫,但楊希閔、沈鴻英是奉孫中山之命東下討陳的,現時廣州各軍雜處,不時發生衝突,他這省長無權無勇,難以駕馭局勢,楊、沈二人聯名邀請他來開會,商討各軍防區問題,他倒覺得義不容辭,雖然楊、沈二人托故不到,他也不甚感到驚疑。


    “諸位,大家都到了,今天由楊、沈兩總司令動議召開此會,商討防區分配問題,請各位發表高見,並就此磋商。”夏聲是代表楊希閔的,因此便以召集人的身份道了開場白。


    魏邦平隨即說道:“滇軍和桂軍進入廣州之後,包煙聚賭,占駐機關民房店鋪,弄得省城烏煙瘴氣,廣州市民,無不側目而視。邦平身為粵人,對此深感不安,懇請各軍停止開放賭禁,並將所占之機關房屋和店鋪民房騰讓出來,以平民憤。”


    “咚”的一聲,李易標一拳擂在桌上,指著魏邦平罵道:


    “丟那媽,我地抽收賭捐維持夥食,有何不可?你個兵要食飯,我個兵就無要食飯嗎?”


    魏邦平見李易標竟當眾開口罵人,以自己的身份又不便和他爭吵,隻得強忍著火氣,說道:


    “李軍長,你也是粵人,應當多為粵中父老著想,何必……”


    “咚”的一聲,李易標又一拳擂在桌上,打斷魏邦平的話:


    “丟那媽,你魏邦平是個什麽人?敢來教訓我!”


    說罷“嗖”地從腰上拔出手槍來,對著魏邦平“砰”的便是一槍,魏邦平立即跌倒在地上,隨即鑽到桌子底下去了。你道李易標這麽近開槍,為何傷不著魏邦平?原來李易標掏槍要射時,站在他旁邊的滇軍參謀長夏聲忙將李易標的胳膊往上一托,那一槍隻擊穿了會議廳的天花板,夏聲忙道:


    “李軍長,今天是商討防區分配問題,休得動武傷人,傷了和氣,楊、沈兩總司令會麵子上不好交代。”


    李易標已得沈鴻英的將令,務要取魏邦平之首級,還要拿下劉震寰等人的腦袋,他如何肯聽夏聲之言?隻見他“嗨”的一聲,一腳踢翻前麵的桌子,正要開槍,恰在這時,會議廳兩側的房門突然打開,滇軍旅長楊如軒親率數十名精壯衛士,一擁過來,將李易標圍住。李易標見開槍已經不行,遂將手槍一擲,隨手抓起一把椅子,舞得飛轉,那幾十名滇軍衛士竟無人敢近。可是劉震寰、胡漢民、陳策等人卻趁混亂之機,早已逃出會議廳,潛往沙麵日本領事署避難去了。隻有魏邦平被滇軍衛士捆了起來,押到裏屋去了。李易標見自己一無所獲,氣得將手中那把椅子摔得稀爛,他隨即向夏聲要魏邦平,夏聲卻圓滑地笑道:


    “李軍長,魏邦平欲以粵軍對抗我們,又煽動粵人仇恨我滇、桂軍,真是罪該萬死!但此事關係重大,你我皆無權處置,因此需將魏邦平先行拘禁,聽候楊、沈兩總司令發落。”


    李易標見滇軍衛士都持槍盯著他,知道寡不敵眾,英雄無用武之地,隻得忍氣吞聲離開了會議廳……


    卻說沈鴻英在李易標走了之後,獨自靠在他那虎皮交椅上,越想越開心。這出


    戲真是太妙了,殺了魏邦平和劉震寰等人,既除去了心腹之患,又可將劉震寰部的桂軍收編過來,他的實力和地盤都大大擴張。特別是殺了魏邦平,便可鎮住粵軍和粵中人士的反抗,他在廣州就能坐穩了。他殺了人,卻又可不負任何責任,不受任何一方指責,因為這一切都是發生在滇軍旅長楊如軒旅部的,一切責任皆由滇軍來負。再者,殺魏邦平之人乃是粵人李易標,與他無涉,李雖是他的部下,但是在開會時雙方發生口角乃至動起手來,說到頭還是廣東人內部的事,與他廣西人何幹?


    “樹上的鳥兒喳喳地叫呀,園中的小姐嘻嘻地笑呀,哎呀呀喲嗨……”


    沈鴻英越想越得意,便又拿起胡琴自拉自唱起來,這是他慣常愛哼的那《王三打鳥》中的調子。說的是窮漢王三,背著鳥槍出門打鳥,路過一員外花園旁邊,隻見園中正在賞花的小姐看著他笑。王三欲進花園中去和那小姐相會,但卻被院牆擋著,無法進去,園中桂樹上的鳥雀喳喳地叫喚,王三頓時心生一計,一槍將樹上的鳥打落,便央求那小姐的丫鬟開門讓他進去拾取鳥雀。丫鬟便打開了花園的後門,把王三放了進來……


    “報……報告,總……總司令……”


    沈鴻英抬頭看時,隻見李易標神色頹然地站在他的麵前,兩手空空,並沒提著一串血淋淋的首級來讓他點驗。他愣了愣,忙停下手中正拉著的胡琴,急問:


    “你回來了?”


    “魏邦平被滇軍搶走了,劉震寰、胡漢民、陳策逃跑了,總司令,我對不起你,現在,我隻有把我的頭交給你了!”


    李易標說著拔出刀來,便要朝頸脖上拉,沈鴻英趕忙跳下虎皮椅,將李易標的手抓住:


    “魏邦平的頭何能抵我一員虎將!易標休得尋短見!”


    李易標見沈鴻英如此器重他,立時“噗”的一聲跪下。


    “謝總司令不殺之恩,我以死相報!”


    沈鴻英將李易標拉起,正想用好言撫慰一番,此時一名參謀忽來報告:


    “總司令,不好了,本軍第四軍軍長黃鴻猷和第五軍軍長劉達慶,同乘汽車誤入長堤,被伏兵開槍射殺!”


    “啊!”沈鴻英一時說不出話來。原來,沈鴻英布下“鴻門宴”之後,估計廣州會有些動亂,便命駐四會和佛山的第四軍軍長黃鴻猷和第五軍軍長劉達慶速來廣州總司令部開會。不想黃、劉兩軍長並不知長堤布有桂軍伏兵,便驅車而過,那些奉了沈鴻英之命正待阻擊魏邦平、劉震寰等人的桂軍伏兵,見前方有汽車駛來,隻當是魏邦平和劉震寰等人的汽車經過,一陣猛射,不料卻打死了自己人!


    “哈哈!”


    沈鴻英一陣狂笑,忙又抓過那把胡琴拉了起來,琴上兩根弦顫抖著,哧啦哧啦亂叫,已經不成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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