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黃紹竑推李宗仁坐上第一把交椅後,接著李、黃、白便正式將兩軍合編為“定桂討賊聯軍”,由李宗仁任聯軍總指揮,黃紹竑任副總指揮,白崇禧任前敵總指揮兼總參謀長,胡宗鐸任總參議。聯軍總指揮部下轄兩軍計十一個縱隊和若幹獨立團,其建製為:


    定桂軍總指揮 李宗仁(兼)


    參謀長 黃旭初


    第一縱隊司令 李石愚


    第二縱隊司令何武


    第三縱隊司令鍾祖培


    第四縱隊司令劉權中


    第五縱隊司令何中權


    第六縱隊司令韋肇隆


    討賊軍總指揮 黃紹竑(兼)


    參謀長 白崇禧(兼)


    第一縱隊司令俞作柏


    第二縱隊司令伍廷颺


    第三縱隊司令夏威


    第四縱隊司令蔡振雲


    第五縱隊司令呂煥炎


    部隊整編之後,士氣旺盛,李、黃、白遂決定下一步繼續執行聯沈倒陸的戰略方針,分兵三路,掃蕩陸榮廷殘部。右路由李宗仁和白崇禧親自指揮夏威、伍廷颺、何武、鍾祖培、韋肇隆縱隊進攻柳州、慶遠,消滅盤踞該地的韓彩鳳、韓彩龍兄弟;中路令俞作柏指揮所部和蔡振雲縱隊,向武鳴進攻,肅清那馬、都安殘敵;左路令胡宗鐸總參議指揮呂煥炎、劉權中縱隊,由左江而上,直搗龍州。布置既定,三路人馬,浩蕩進軍。黃紹竑仍回梧州坐鎮,黃旭初則留守南寧,以作策應。李宗仁、白崇禧臨出發前,即致電沈鴻英,邀請其南下到柳州附近的大塘會談商議兩軍聯合作戰事宜,以便南北分進合擊韓氏兄弟。


    沈鴻英接到電報,尋思陸榮廷已經再度垮台,目下廣西境內就剩下他與李宗仁、黃紹竑角逐了,南下奪取柳州,正是極好的機會,隻要占領柳州,便可鞏固桂北。他即令人發急電,要參謀長鄧瑞征由桂林星夜趕到八步來,商量奪取柳州的計劃。鄧瑞征接電,估計準是商議對付李、黃、白的事,不敢怠慢,帶著隨從衛隊,騎馬疾馳奔赴八步。到了司令部,沈鴻英正坐在他那張虎皮椅上等候著。鄧瑞征敬了禮,剛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沈鴻英劈頭便問道:


    “柳州的事情,你看怎麽辦?那幾個小連長打電報來,要我們去商議。”


    說罷,便將李宗仁和白崇禧發來的電報交給鄧瑞征。沈鴻英在陸榮廷時代當過鎮守使和軍長,那時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都在陸榮廷部下當連長,因此他很不把這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連長”放在眼裏。鄧瑞征看過電報,便冷笑一聲,說道:


    “他們想借總司令的本錢去撈世界,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我已想好一計,叫作‘卞莊刺虎’。”


    沈鴻英雖是綠林出身,識字不多,但經常要參謀和秘書們向他講些三十六計、《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及前人用兵用計的故事,天長日久,他對一些成語典故之類也慢慢熟悉了,現在聽鄧瑞征說到“卞莊刺虎”,便一拍大腿說道:


    “妙,明日你就出發到大塘去,與那幾個小連長扯扯板路吧!”


    第二天,鄧瑞征奉命到柳州大塘與李、白會晤,為了顯示實力和作“卞莊刺虎”之舉,他親率沈軍中另一精銳——楊祖德師的五千人馬隨行。到了大塘,此處離柳州城已經不遠,鄧瑞征命令部隊嚴加戒備,他自己舉著望遠鏡,觀察地形和敵情,在等待李宗仁和白崇禧的到來。不久,哨兵來報,前邊發現兩乘肩輿和百數人的隊伍。鄧瑞征忙用望遠鏡一看,見那支小部隊戴的是童子軍軍帽,便知是李、黃、白的部隊,那肩輿上抬著的兩個人,準是李宗仁和白崇禧了。鄧瑞征在此之前隻見過黃紹竑,但未見過李宗仁和白崇禧,他眼珠一轉,決定給李、白來個下馬威,立即傳令,全軍進入戒備,幾十挺輕重機槍一線擺開,對準那百十人的小部隊,其餘士兵全部臥倒,舉槍瞄準那兩抬肩輿,又命令他的衛隊營分兩排站立,前排的全端著手提機槍,中間的手持上著刺刀的步槍,後邊靠近他的則手握雪亮的馬刀,全軍殺氣騰騰,如臨大敵。鄧瑞征布置好這一切後,便命勤務兵擺開那張行軍專用的煙榻,躺到煙榻上,勤務兵給他裝煙燒鬥,悠悠然抽起鴉片煙來。但在枕邊,卻放著那架烏黑發亮的望遠鏡,燒過一鬥煙之後,便坐起來,用望遠鏡看一看那支越來越近的小部隊。


    那百十人越來越近了,大約他們也看到了前邊已進入臨戰狀態的沈軍,他們表現有些驚慌,遲疑了一下,便又繼續朝前走來。鄧瑞征見了,滿意地笑了起來,又一頭躺到鴉片煙榻上,愜意地吸了兩口煙。那支小部隊臨近了,不用望遠鏡已經看得清楚了,在陣地前沿,警戒的沈軍擋住了那支部隊的前進,隊伍中的兩抬肩輿停住了,從上邊跳下來兩個氣宇軒昂的青年軍官。鄧瑞征“哼”的一聲冷笑,又躺到煙榻上,慢悠悠地抽起煙來,等著李宗仁和白崇禧到煙榻前來拜會他。


    “報告鄧參謀長,李總指揮、白參謀長派副官前來聯絡。”


    鄧瑞征慢慢抬起頭來,隻見自己的副官引著那兩個從肩輿上下來的青年軍官到了煙榻麵前,鄧瑞征暗自一驚,忙問那兩個戴著童子軍軍帽的青年軍官道:


    “李德鄰和白健生呢?”


    “李總指揮和白參謀長隨後就到。”那兩個青年軍官答道。


    正說著,哨兵跑來報告:“報告參謀長,四麵山梁上發現敵情!”


    鄧瑞征趕忙舉起望遠鏡觀察,隻見四麵的山梁上,有騎兵奔馳,步兵躍進,正不知有多少人馬。鄧瑞征的副官驚呼道:


    “參謀長,我們被包圍了!”


    鄧瑞征因不明情況,忙下令派出部隊進行搜索。正在這時,他突然發現離自己三百多公尺之處出現一支嚴整的部隊,士兵全戴著童子軍帽,著灰布軍裝。鄧瑞征見了,心裏又是一驚,那兩個從肩輿上下來的青年軍官笑道:


    “鄧參謀長,我們總指揮和總參謀長來了。”


    鄧瑞征聽了跟著又是一驚,因為他率部到此已有一個多鍾頭,他用望遠鏡對四處地形都做了仔細觀察,又曾派出小部隊進行搜索,皆未發現有別的部隊,李、白和他們的部隊難道會是神兵天降?鄧瑞征正在驚疑之中,李宗仁和白崇禧已經走了過來,白崇禧笑容可掬,對著鄧瑞征抱拳拱了拱手,說道:


    “鄧參謀長遠道而來,兄弟有失遠迎!”說著又指著李宗仁介紹道:“這位是我們‘定桂討賊聯軍’總指揮官李德鄰將軍。”


    鄧瑞征也拱了拱手,說道:“久仰,久仰。”


    附近沒有村舍,雙方的會談便在一棵大樟樹下進行。這裏是個岔路口,一棵合抱的百年大樟,樹枝蒼勁,樹下有幾個光滑的大石凳,李宗仁、白崇禧和鄧瑞征便坐在石凳下開始會談。


    “李總指揮,你們是來會談還是來會戰的?”鄧瑞征因為受到李、白的部隊突然包圍,心裏又氣又恨,剛坐下便憤憤責問李宗仁。


    “鄧參謀長言之有理,”白崇禧因受李宗仁委托做主談,便笑著說道,“我們既是來會談的,也是來會戰的。”


    “此話怎講?”鄧瑞征盯著白崇禧問道。


    “會談麽,我們現在不是已開始了嗎?”白崇禧笑著輕鬆地做了個手勢,“下一步該商量如何對韓彩鳳、韓彩龍會戰了。”


    “白參謀長對作戰計劃恐怕早已有腹案了吧?”鄧瑞征也確實厲害,架起“炮”便向白崇禧“將軍”了。


    白崇禧當然也不示弱,他取出圖囊,打開軍用地圖,指著地圖對鄧瑞征道:


    “鄧參謀長,目下韓彩鳳據守著柳州城,柳州城池雖險固,但堅守待援則可,死守孤城則不行,韓彩鳳必將所部撤至柳城縣之上雷圩,企圖在上雷與我決戰。”


    “何以見得?”鄧瑞征問道。


    “韓彩鳳乃柳城縣上雷圩人,所部皆是上雷一帶的子弟兵,韓彩鳳在上雷與我決戰,占了地利、人和兩條,他何樂而不為!”白崇禧用手指戳著地圖說道。


    “我們何以作戰?”鄧瑞征不讓白崇禧有喘息思索的機會,緊接著問道。


    “孫子曰:‘故知戰之地,知戰之日,則可千裏而會戰。’”白崇禧毫不思索地回答,“敵趨上雷,必據大茂橋與我戰。我軍正麵攻堅,望鄧參謀長率貴部迂回其後,則可一舉而殲韓彩鳳!”


    “可以。”鄧瑞征見白崇禧主動承擔正麵攻堅的任務,便點頭會意,但又緊接著說道,“我軍兵多,桂林、平樂、八步地盤不夠,打下柳州之後,柳州地盤須由我軍占據。”


    “可以!”白崇禧也答得十分幹脆,“我們的目的是消滅陸氏殘部,地盤可讓與貴軍,但作戰時兩軍必須協同。”


    “口說無憑,請立字為據。”鄧瑞征一口咬住白崇禧說過的話不放。


    “請鄧參謀長賜文房四寶。”白崇禧慷慨地說道。


    鄧瑞征即命人取來筆墨紙硯,白崇禧磨得濃墨,將紙鋪在石凳上,一揮而就。寫好字據,請李宗仁在上邊簽字畫押,然後交與鄧瑞征收存。會談就此結束,李宗仁、白崇禧向鄧瑞征拱手告辭,率軍去了。


    卻說韓彩鳳自桂林退回柳州後,每思報仇雪恨,整日裏秣馬厲兵,加緊訓練部隊。陸榮廷退出桂林後,卻住在全州的湘山寺,這個地方,乃是明末靖江王後裔石濤和尚駐錫之處。陸榮廷尚眷戀著廣西地盤,希望有再次卷土重來之機。


    那韓彩鳳早年雖跟沈鴻英幹過打家劫舍的勾當,但為人忠厚,作戰勇敢,平日素得軍心,軍中稱為“趙子龍”。因此陸榮廷把再起的希望全寄托在這位雄踞柳州的“趙子龍”身上了,隔一兩天,陸榮廷便有電報給韓彩鳳。韓彩鳳也忠心耿耿,誓為陸老帥再掌廣西大權而效命。這一日,忽接李宗仁、白崇禧親率大軍來攻柳州的消息,又聞鄧瑞征率楊祖德師南下與李


    、白會攻柳州,韓彩鳳氣得拍桌子大罵他的把兄弟鄧瑞征不仁不義,趁火打劫。罵過之後,韓彩鳳尋思,柳州城池雖然險固,但若死守,則無援兵解圍,隻有坐以待斃,他的胞兄彩龍駐軍慶遠,那也是個戰略要地,他兄弟倆雖互成掎角之勢,控製柳、慶大片地區,但卻難以互為應援。思之再三,韓彩鳳決定放棄柳州城,將所部四千餘人撤往老家柳城縣上雷一帶備戰。一到老家,韓彩鳳便將家產盡行變賣,偌大的房產,隻留下個專司供奉祖宗先人的香火堂,牛馬豬羊,雞鴨貓狗,皆屠宰盡淨,多餘存糧立即充作軍食。韓彩鳳手持香燭,來到香火堂前,往香火台上插好香燭,又一一擺上供品,然後對著祖宗牌位跪拜,口中念念有詞:


    “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不肖子孫彩鳳因效忠陸幹公,十數年馳騁疆場,無不盡忠盡勇。今日世事險惡,幹公蒙難,彩鳳獨撐危局,祈求祖宗在天之靈保佑,此戰大勝,扭轉乾坤!”


    祈禱完畢,韓彩鳳又向祖宗牌位叩了九個響頭,然後慢慢站起,焚化了紙錢,將供品中那九隻大酒杯中的酒一一灑在香火台前。


    祭完祖宗,韓彩鳳便集合全軍,來到村前一個廟宇旁,那廟中供奉的既不是觀音佛祖,也不是土地山神,隻見廟堂的正中,巍然立著一個偉岸的軍人,右手拿著一把長劍,左手握一支手槍,仔細看時,卻是一個泥塑,倒有幾分麵似老帥陸榮廷模樣。這泥塑正是陸榮廷之像。原來,陸榮廷自奪得廣西政權之後,為了樹立自己的威望,以便統治廣西,便秘囑手下之人,在各地替他塑像,又編造出一些荒誕離奇的傳說故事來。據說泥像塑出來的陸榮廷,右手那把長劍乃是平虜之劍,是八仙之中的呂洞賓傳授的,其法力無邊,威力無窮,當年陸榮廷在邊關與法國鬼對戰,用的便是這把寶劍,殺得法國鬼落魄喪膽;左手那支槍名叫鎮魔槍,卻不知是何人所授,因此陸榮廷槍法傳神,百發百中。據說有次陸榮廷行軍,忽遇一陣大風,那風也來得蹊蹺,直刮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日月無光,人馬不辨方向。正在危難之時,陸榮廷拔槍在手,“砰砰砰”向天連擊三槍,霎時之間,怪風立刹,天地清明。因此,各地塑出的陸榮廷像兩手皆是左持平虜劍,右揮鎮魔槍。現在,韓彩鳳親率全軍官兵,進廟前來參拜陸榮廷的塑像,韓彩鳳拜畢,對泥塑高聲說道:


    “請老帥降下魔法,助我成功,消滅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和沈鴻英,奪回廣西失地。”


    韓彩鳳退出後,他部下的官兵魚貫而入,紛紛進廟來參拜陸老帥。幾千人,竟參拜了半日之久。全軍拜過了陸老帥後,便集合在村前的大草坪上,聽韓彩鳳訓話。韓彩鳳登上一張大方桌,對全體官兵說道:


    “弟兄們,我們都是上雷子弟兵,這一仗就在我們家門口打,我們是為陸老帥而戰,也是為家鄉父老而戰,為祖宗先人而戰。十幾年來,我與你們同生死,共患難,我們由廣西打到廣東,又打到湖南,轉戰萬裏,今日退到老家來了,你們看怎麽辦?”


    “唯有死戰!”


    數千官兵,一聲高呼,聲震雲霄。韓彩鳳“嗖”的一聲抽出刀來,對著部下大聲叫道:


    “歃血為盟,死戰到底!”


    說罷,用刀在右手食指上一拉,鮮血冒出,衛士端著一隻大杯,接下鮮血。然後,全軍官兵歃血,竟接得鮮血數升,那鮮血一起倒進一隻能盛得下百餘斤酒的大缸裏。韓彩鳳令衛士將血酒盛在壺中,為官兵們一一斟酒。韓彩鳳率先舉杯,與官兵們將血酒一飲而盡。飲過血酒,韓彩鳳對部下說道:


    “弟兄們,我韓彩鳳跟陸老帥十幾年,雖然也當了個軍官,打仗有兩下子,抓錢的本事卻沒有。現在我帶著弟兄們回到家鄉,隻得賣掉祖業給你們發餉,錢不多,算我一點心意吧!”


    說罷,他令衛士抬著盛滿銀毫的大籮筐,一五一十地給軍官和士兵們發餉。韓彩鳳雖治軍很嚴,但能與士兵們同甘苦,頗得軍心,現在部下們見師長變賣祖業家財發餉,無不感動流淚。發了餉,韓彩鳳將家中屠宰的牛馬豬羊雞鴨貓狗等牲畜大犒士兵,全軍飽餐一頓,便進入大茂橋布防,以逸待勞,迎擊李宗仁和白崇禧之軍。一切就緒之後,韓彩鳳巡視了一番陣地,忽地想起《三國演義》中趙雲用計的故事,便給鄧瑞征寫了一封信,立即著人送去。


    再說李宗仁、白崇禧別過鄧瑞征之後,即率軍直趨柳州城下,果如白崇禧所料,韓彩鳳將守城之兵全部撤往柳城上雷一帶布防,李、白遂進占了柳州城。白崇禧對李宗仁道:


    “北有韓彩鳳,東有鄧瑞征,我軍如久占柳州,便是背了包袱,眼下需全力以赴,消滅韓彩鳳部,然後進擊慶遠,再擒韓彩龍,隻要抓住了這一‘鳳’一‘龍’,陸榮廷在廣西的根便被拔掉了。”


    李宗仁點頭稱是,忙向白崇禧問計,白崇禧道:


    “鄧瑞征此來,是坐山觀虎鬥的,待我與韓氏兄弟鬥得精疲力乏之時,他便使出‘卞莊刺虎’的故伎。因此,我們與韓彩鳳不鬥到一死一傷的地步,他是絕不會輕易投入戰鬥的,我勝,鄧必出來打幾拳死虎,以分柳州地盤,我敗,他就過來踢我們幾腳。總之,我們對他得處處提防。為此,需兵分兩路,德公率韋肇隆縱隊的兩個營在東泉以北一帶活動,一來可監視鄧瑞征,二來可襲韓彩鳳側背。我則指揮夏威、何武、伍廷颺、鍾祖培縱隊,正麵攻擊韓彩鳳。”


    李宗仁說了個“好”字,正要分兵,忽參謀來報:


    “巡邏隊捉到了韓彩鳳派往鄧瑞征那裏送信的一個人。”


    參謀將搜獲的書信交給白崇禧,白崇禧接過一看,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趙子龍’也會用計啦!哈哈……”


    李宗仁忙接信來看,原來是韓彩鳳致他的把兄弟鄧瑞征的信,大致是鄧瑞征著人送來的信已閱,同意雙方采取一致行動,夾擊李、白之軍,事成之後,韓彩鳳願將柳州地盤讓與鄧瑞征雲雲。李宗仁道:


    “韓、鄧本是沈鴻英係統,他們又是把兄弟,此事不得不防。”


    白崇禧道:“這對把兄弟在桂林已經打破了臉,現在聯合談何容易?鄧瑞征已移軍洛埠,與韓彩鳳和我軍保持相等距離,韓彩鳳既派人送信與他,為何倒反要經過我們的防區?以此推斷,韓彩鳳這封信不是送給鄧瑞征的,卻是明明要送給我們的哩!”


    李宗仁大悟,忙道:“是的,是的!”


    白崇禧隨即取過紙筆,一揮而就,忙命參謀將那送信人帶進來,白崇禧對那送信人說道:


    “韓彩鳳這點小計如何瞞得了我?我不殺你,這是我的一封信,你帶回去交給韓彩鳳。”


    白崇禧打發那送信人走了之後,便對李宗仁說道:


    “我正麵戰場將有一場惡戰,德公與我必須保持有效的電話聯係,以便及時請示磋商戰局。”


    “一切由你安排!”李宗仁說道。


    商議完畢,李、白便各自調度部隊去了。李宗仁率韋肇隆的兩個營,正要出發,第二縱隊司令何武氣衝衝地跑來,對李宗仁說道:


    “總指揮,你要我聽白崇禧指揮嗎?”


    這何武在“定桂討賊聯軍”中資格最老,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等人還是陸軍小學學生的時候,他已在南京總統府陸軍總長黃興指揮之下的第八師任連長,戰功卓著,後來又跟隨李宗仁上六萬大山。在軍中他隻服從李宗仁一人,黃紹竑雖是副總指揮,但何武認為黃是偷李宗仁的本錢起家的,因此對黃紹竑甚為鄙夷。至於白崇禧,何武認為此人詭計多端,又是黃紹竑係統的,對他皆無好感。現在要直接受他的指揮,何武哪裏肯服,便怒氣衝衝跑來見李宗仁。


    “白崇禧是當今一位初露頭角的軍事家,你必須服從他的指揮,這是軍令!”


    李宗仁的話,硬得像一塊鋼鐵,擲在地上可以叮當作響,不容何武有一絲半點的猶豫。


    “好吧,既是總指揮如此說,我去就是!”何武掉轉頭,揚著手中的馬鞭,跨上馬背,狠狠地抽了一鞭。


    李宗仁、白崇禧率領部隊,分頭出發,隻留些小部隊,象征性地看守著柳州城。


    卻說韓彩鳳在大茂橋布置好防線後,正準備與李、白的軍隊決戰,那送信之人回來了,韓彩鳳忙問:“情況如何?”那送信人道:“信沒送到鄧瑞征手上,卻被李、白軍隊搜去了。”


    韓彩鳳聽了心中暗喜,李、白這下中他的離間計了。那送信人卻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呈給韓彩鳳:


    “這是他們給師長的信。”


    韓彩鳳接過信,撕開信封,看過之後,卻愣愣地站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原來,白崇禧這封信確實厲害,直觸到韓彩鳳心中的痛處。白崇禧在信中指出,陸榮廷在廣西的統治是“大廈已傾”,韓彩鳳“獨木難支”,現在退據上雷,“雖得地利人和,然蹂躪桑梓,罪孽深重”,白崇禧指出韓彩鳳此戰必敗,全師覆滅,出路有二——“一投降,二流竄湘、黔”。至於“慶遠,乃死城之地,既不可據,亦不可守,乃兄必死城中”。白崇禧最後敦勸韓彩鳳:“欲全名節,則不可降,吾放你一條生路,退入湘、黔罷,但僅允帶隨從三人,不可多矣!”


    韓彩鳳看罷此信,一股淒涼之感頓生心頭,仿佛那白崇禧此時已鑽入他的肚腸之中,把他的心思早窺得一清二楚。為了驅趕心中的鬱悶,韓彩鳳取過他那把大刀,在一塊長條磨刀石上,潑下一大碗酒,使勁磨起刀來。那刀本來就閃閃發亮,給他這一磨,更閃出一道逼人寒光。韓彩鳳提刀在手,拉開架勢,舞起刀來。他武功極好,刀法嫻熟,隻見一片寒光閃耀飛舞,有如平地騰起一道道閃電。


    第二天早晨,部下來報:李、白的軍隊已逼近大茂橋。韓彩鳳也不說話,把那大刀往背上的皮帶裏一插,又把那支子彈裝得滿滿的駁殼槍往前邊一


    掛,大步流星,直奔陣地而去。到了陣地上一看,隻見滿山遍野盡是戴著童子軍帽的李、白軍隊,正向大茂橋壓來。韓彩鳳抽出大刀,吼叫一聲“殺”,率領部下直撲過去。


    卻說白崇禧命夏威率所部打頭陣,剛接近大茂橋,便被韓彩鳳一個猛衝,抵擋不住,往後便退,正遇白崇禧率大隊接住。白崇禧見韓彩鳳勇猛異常,忙指揮伍廷颺、鍾祖培從左、右兩翼包抄上去,將韓彩鳳團團圍困。那韓彩鳳毫無懼色,將大刀扔給身邊的衛士,奪過掌旗兵手裏那麵紅底白心中間書著一個大“韓”字的軍旗,“嘩啦啦”地舞將起來。哪裏危急,他的旗幟便揮舞到哪裏,哪裏便轉危為安。兩軍短兵相接,肉搏衝殺,近距離掃射,喊殺聲震得大地顫動……


    白崇禧把臨時指揮所設在一個小山坡上,不用望遠鏡,那慘烈的廝殺便可一目了然。他見敵軍中一個軍官揮舞著大旗指揮作戰,如入無人之境,料想此人必是韓彩鳳無疑,不禁歎道:


    “‘趙子龍’名不虛傳!”


    白崇禧忙傳下命令:“集中輕重火力,務必消滅那個掌旗者!”


    霎時間,子彈如飛蝗紛紛射向韓彩鳳。韓彩鳳連眼也不眨一眨,仍揮舞大旗,時而迅跑,時而滾翻,時而躍進,時而匍匐,但手裏的大旗卻不停地舞動著,連白崇禧也不得不暗暗喝彩叫絕。兩軍酣戰由晨至午,白崇禧發現自己的部隊已漸不支。這時李宗仁打來電話,詢問戰況,白崇禧隻答了一句:“與敵正激戰中!”李宗仁又問:“需要我投入戰鬥嗎?”白崇禧答:“德公放心,我還有預備隊!”白崇禧放下電話,命令傳令兵通知作為預備隊的何武縱隊,立即跑步投入戰鬥,繞過大茂橋,直拊敵背。


    何武率自己的縱隊在距離戰場兩裏多路的一個山坡下警戒,他自己坐在一棵大楓樹下,那寬厚的脊背舒坦地靠在樹幹上,正在一邊喝酒,一邊撕扯著剛煮熟的一隻大肥雞。這時傳令兵急急跑到他的麵前,傳達了白崇禧的命令。何武嘖了一下嘴,說道:


    “老子打了快二十年仗,也沒有使用過預備隊。民國元年我們第八師在南


    京……”


    那傳令兵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想起戰場危急,忙又把命令複述了一遍,何武這才不耐煩地把手一揮:“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傳令兵走後,他又喝了一陣酒,直到把那隻大肥雞吃得隻剩下一堆骨頭,他才起來,伸了個懶腰,又感到有些困倦,此時正是午後時分,太陽熾烈,他酒足飯飽,更不想動,側耳聽了聽,隻隱約可聞一陣陣槍聲和喊殺聲,他估計白崇禧膽怯,想過早地使用預備隊,口裏喃喃道:


    “這仗讓我指揮,韓彩鳳早被抓住了。哼,白崇禧,中國嶄露頭角的軍事家,老子就讓你把角都露出來吧!”


    說罷,便放翻他那胖大的身軀,挽著手臂,在大楓樹下,呼呼睡去。


    卻說白崇禧見何武的預備隊遲遲不動,正想派傳令兵再去催促,這時兩名電話兵忽然押著一個人到指揮所來報告:


    “參謀長,這是鄧瑞征派來竊聽電話的人,被我們查線時抓住了。”


    那個鄧瑞征的兵嚇得渾身哆嗦不止,白崇禧見了忙親手替他解開被綁著的雙手,用好言撫慰道:


    “我不殺你,你告訴我,鄧瑞征要你怎樣竊聽我軍電話?”


    鄧瑞征那兵見白崇禧說話和藹,便說道:“鄧……鄧瑞征要我和另一個弟兄,尋找你們的電話線,將你們的電話線搭在我拉的一條專線上,這樣,便可竊聽你們的電話。不想剛才被你們發現,我的那個兄弟被打死了,我……”


    “帶下去。”白崇禧命令電話兵將那人帶走後,馬上叫人將通訊連連長叫了來,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通訊連長立即帶著幾個電話兵,又押著那個被派來竊聽電話的敵兵一道走了。


    由於何武的預備隊沒有及時投入戰場,夏威、伍廷颺、鍾祖培三個縱隊經過半日激戰,傷亡慘重,無法抵擋韓彩鳳的猛攻,已全線動搖。韓彩鳳大呼:“童子軍不堪一擊!”仍舞著那麵被子彈洞穿累累的戰旗,指揮部下,掩殺過來,將白崇禧的指揮所團團圍住,韓軍喊殺連天,向白崇禧的指揮所發起猛攻。白崇禧也不驚慌,從一名衛士手中奪過手提機關槍,親率衛隊反擊,他的衛隊都是些精壯士兵,訓練有素,槍法極好,人數雖少,卻也暫時頂住了韓彩鳳的猛烈進攻。韓彩鳳見已將白崇禧圍在山坡上,心中大喜,高喊著:


    “弟兄們,衝上去活捉白崇禧!”


    韓彩鳳的部隊素來驍勇善戰,現在見敵軍指揮官已陷重圍,更是精神抖擻,拚死往上衝。白崇禧見戰場危急,連連派出幾名傳令兵去催何武率預備隊增援,但剛下山坡,一個個傳令兵便被密集的子彈射倒在地,白崇禧心裏一緊,知突圍已不可能,便隻有橫下心來死守指揮所待援。恰在這時,守在電話機旁的電話兵來報:


    “參謀長,訊號響了!”


    白崇禧提著槍,急往指揮所跑,進得那臨時搭起的帳篷中,隻聽得電話耳機裏“嘀——嘀——嘀——”響起三聲長長的訊號。


    白崇禧抓過送話器,急促地喊道:


    “德公!德公!”


    “健生嗎?戰況如何?”耳機裏傳來李宗仁頗為焦急的聲音。


    白崇禧用手捂著送話器,先喘了一口粗氣,這才說道:


    “報告德公,我部正麵已將韓彩鳳全軍擊潰,請德公率部由上雷北麵追擊前進!”


    “好!”耳機裏傳來李宗仁興奮的聲音。


    “韓彩鳳殘部必竄湘、黔邊境,請德公務必將其圍堵殲滅,我即率本部襲攻慶遠。”


    李宗仁又說了個“好”字,白崇禧這才放下電話,又喘了口粗氣,用衣袖揩了揩臉上那豆大的汗珠,提著槍,走出指揮所。這時衛隊營長跑來急報:


    “參謀長,衛隊營三個連長兩死一傷,部隊已傷亡過半,指揮所前沿陣地已全部失守,敵人已開始向我指揮部山頭發起總攻擊!”


    白崇禧一看,隻見滿山遍野的敵軍呐喊著正向山腰發起衝鋒。這裏雖不是大山,卻是半丘陵半山坡,他的指揮所設在這個高地,下邊尚有幾個波浪式的丘陵形成的山坡,因此便於防守,現在下麵的幾道矮坡陣地已被突破,他急令衛隊營長:


    “收縮部隊,固守主陣地,再過一個小時,韓彩鳳就完蛋了!”


    白崇禧提著槍,和剩下的一百餘名衛士,堅守在山坡上,衛士們彈無虛發,將衝到陣地前的韓軍一一射殺。山坡上,全是屍體,草木為之變色。韓彩鳳見數次衝鋒都被擊退,遂組織了數百人的一支敢死隊,懸重賞發起衝鋒,他親自提著大刀,率領衛隊督戰跟著衝擊。白崇禧往下一看,見四周圍山坡之中,密密麻麻除了死屍全是韓彩鳳的部隊,前頭的士兵全端著手提式機槍衝鋒,後邊的全是大刀隊突擊,黑壓壓一片,隻見刀光血影,彈火如網。白崇禧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他看著散布在指揮所四周的衛隊,已打得剩下不足百人。他看看腕上的手表,離他給李宗仁打電話的時間已過一小時十分鍾。他焦躁地舉起望遠鏡,朝東北方向觀看,在他的視野之內,突然發現一支部隊正向韓彩鳳軍的側後衝來,白崇禧欣喜地喊道:


    “鄧瑞征到底來了!”


    原來,鄧瑞征自大塘與李、白會晤之後,將部隊開到離上雷十多裏便不再前進,他要在這裏作觀虎鬥,或攻韓彩鳳,或攻李、白,隻等戰機到來。為了能及時掌握韓、李兩軍交戰情況,他思得一計,命兩名電話兵從他的指揮部裏暗中拉出一條電話線,與李、白的電話線絞在一起,他穩穩當當地坐在指揮部裏,便可清清楚楚地聽到李、白兩人通話,以便待機下手。不想他的那兩個電話兵偏偏又讓白崇禧的電話兵在查線時發現了,一個被打死,一個被抓獲。白崇禧審訊那個被抓獲的電話兵後,深知鄧瑞征的用意,便將計就計,乃命自己的電話兵押著鄧瑞征的電話兵,仍到那裏,將雙方的電話線又絞在一處,並用訊號通知他和李宗仁講話。白崇禧便在電話中佯稱韓彩鳳如何戰敗,以誘鄧瑞征出兵攻襲韓彩鳳的側背。鄧瑞征雖然足智多謀,但竟聽信了白崇禧的話,他知李宗仁率有一支部隊駐在自己的北麵,不敢乘勢襲擊白崇禧,但聽說韓彩鳳已戰敗,為了戰後好分享柳州戰勝果實,便急速率軍襲攻韓彩鳳的側背,李宗仁在電話中又得白崇禧報告,鄧瑞征已投入戰鬥,他監視鄧軍的任務已完成,遂率兩營,由東北方向加入戰鬥。韓彩鳳雖然能戰,但突遭此兩支生力軍的夾攻,無力抵抗,開始潰敗。白崇禧見敵軍全線崩潰,便指揮部隊追擊,直打得韓彩鳳丟盔棄甲,落荒而逃,走了一夜,方才擺脫李、白、鄧三支部隊的追擊。


    這天早晨,韓彩鳳退到一處山隘口,正在埋鍋造飯,他檢點殘部,尚剩三百餘人,全是他的騎兵衛隊,不覺想起白崇禧給他的信中有“僅允帶隨從三人,不可多矣”的話,便哈哈笑道:


    “老子還有三百多人哩,不愁沒世界可撈!”


    正說著,隻聽一聲炮響,掃來一陣密集的槍彈,他的騎兵衛隊全下了馬,正在歇息,遭此突然襲擊,立時死傷半數,活著的忙奔上馬背逃命。正奔著,又被前邊山路上砍下的無數樹木擋住去路,又是一陣密集的子彈掃射,韓彩鳳部連人帶馬,打死大半。隻聽山穀中有人大喊:


    “韓彩鳳,我們白參謀長放你一條生路,但隻準帶隨從三人同行!”


    韓彩鳳哀歎一聲:“天滅我也!”遂拔槍欲自盡,卻被身旁的兩名貼身衛士擋住,又一名衛士在前開路,口中喊叫著:


    “我們韓師長隻帶三個衛士,請高抬貴手,放條生路!”


    山穀中的伏兵果然守諾,並不開槍,放過了韓彩鳳和那三個衛士。韓彩鳳如喪家之犬,跌跌撞撞,在三名衛士的攙扶下,消失在黑魆魆的大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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