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七年七月六日。


    寂寞的西山碧雲寺,一夜之間變得肅穆而森嚴。由山下通往北京的公路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國民革命軍第三集團軍商震部、第四集團軍白崇禧部,由西直門一直戒備到海澱、玉泉山、西山東麓的碧雲寺。上午十時許,一串長長的小汽車隊伍,直抵碧雲寺門口。汽車在門口緩緩停下後,衛士們下車打開車門,戎裝筆挺,胸綴白花的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由車裏鑽出來,在他後麵的幾輛小車裏,第二集團軍總司令馮玉祥、總指揮鹿鍾麟,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閻錫山、總指揮商震,第四集團軍總司令李宗仁、總指揮白崇禧也都一一下了車。蔣、馮、閻、李這四位名震華夏的總司令第一次碰在一起,他們春秋正富,雄心勃勃,一個個氣宇軒昂,又都是一色的戎裝,胸綴一色的白花,十分引人注目。不過,仔細看來,他們的氣質、麵相乃至服裝,都又各不相同。


    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兼第一集團軍總司令蔣介石,身材瘦長,經那斜皮帶一勒,長統馬靴一套,顯得又高又瘦。他兩眼微陷,顴骨微突,唇上一抹短須,頭上戴頂大簷軍帽,渾身上下透著嚴厲和凜不可犯的氣概。他的軍帽、軍服和軍靴,眼睛、顴骨和胡須,都恰到好處地體現了他重新上台後那誌滿意得的情緒。


    蔣介石是一月四日由上海進入南京的,一月九日宣布複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職,當天他馳往徐州,召集第一軍將領開會,撤掉何應欽第一路總指揮之職,解除何的兵權,以報去年何應欽夥同李、白逼他下野之仇。那天,何應欽在南京郊外打獵方回,總部秘書長李仲公將蔣介石強迫何應欽調任總司令部參謀長的命令送到何的手上,何應欽氣得直發抖,開口便說:“老蔣對我究竟是何意思?他到徐州去也不通知我,調我為總司令部參謀長,把我的麵子丟盡。不管怎樣,我決不就,聽候他發落好了!”李仲公把利害向何陳述,何應欽這才不敢再發牢騷,乃於二十二日就職,當了毫無實權的參謀長。


    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總司令馮玉祥


    國民革命軍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閻錫山


    何應欽雖然好整,但蔣介石要整李、白可就不容易了。這時候,白崇禧指揮桂軍掃蕩湖南,全部收編了唐生智的湘軍,李、白控製兩湖,以兩廣為大後方,雄踞中南,虎視華東,大非昔比。蔣介石想了半天,決定先從削弱李、白在兩湖的勢力下手,因此在第二期北伐開始時,命令白崇禧統率唐生智舊部北上,以分李、白之兵。白崇禧當然也樂意到北方去。這正是蔣有蔣之謀,白有白之計。白崇禧統率李品仙、葉琪、廖磊等軍,由京漢路正麵直攻保定,與第一、二、三集團軍呼應北上,攻擊盤踞北京的奉係張作霖。奉軍節節敗退,張作霖內外交困,乃於六月二日發出“出關通電”。六月三日夜間,張乘慈禧太後所乘的花車倉皇離京,車至皇姑屯附近的京奉、南滿鐵路交叉處的橋閘時,被日本人預先埋設的地雷炸死。六月十一日,國民革命軍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閻錫山、第四集團軍前敵總指揮白崇禧聯袂進入北京,北洋軍閥把持十幾年的北京政權,至此結束。蔣介石見北伐軍已打下北京,乃於六月十四日授意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派他赴北京祭告國父並視察一切。蔣介石是帶著特殊使命和意圖到北京來的。


    二次北伐開始前蔣介石與馮玉祥合影於河南


    與蔣介石並肩走著的是第二集團軍總司令馮玉祥,馮、蔣兩人擺在一起,恰成鮮明對照。馮玉祥體魄魁偉,兩道粗黑的濃眉,一副圓胖的臉膛,著一身士兵一樣的粗布軍裝,腰上紮條寬大的皮帶,腳穿河南土布鞋。一身粗獷的線條,敦厚的氣質,像座巍巍泰山。


    “大哥,請!”蔣介石向馮玉祥謙恭地笑著,把右手向前一伸,請馮玉祥先行。


    “你是北伐軍總司令,理應走在前頭。”馮玉祥不肯先走。


    原來,蔣介石不但和李宗仁結為把兄弟,也和馮玉祥換過帖。那是去年八月在鄭州的事。馮玉祥年長蔣介石五歲,因此為譜兄,蔣呼馮為“大哥”。不過,這一對把兄弟近來發生摩擦,情緒不太愉快。在北伐軍即將打下北京之前,馮玉祥、閻錫山、白崇禧都督率所部向北京推進,企圖先“入關中而為王”。但蔣介石的第一集團軍自從五月初進入濟南被日本軍隊阻擊之後,毫無人性的日本侵略軍慘殺了北伐軍交涉員蔡公時和戰地政務委員會外交人員,造成了震動中外的“濟南慘案”。蔣介石害怕日本人,隻得命令北伐軍退讓,致使第一集團軍在津浦線上的進展遲緩。


    1928年,北伐軍與張作霖的奉軍在涿州城外激戰


    蔣介石見他的嫡係部隊不能馬上進入北京,馮、閻、白三人都有可能成為北京的主人,桂係已控製兩廣、兩湖,如再讓其占據京、津,後果不堪設想,蔣無論如何不能讓白崇禧成為京、津的主人。而馮玉祥的力量在四個集團軍中又最為雄厚,民國十三年馮曾發動北京政變,搞垮了不可一世的曹、吳,驅逐溥儀出宮,電邀孫中山北上主持時局,軍事上和政治上都搞得有聲有色,蔣介石生怕馮玉祥入據北京,又發出什麽通電,與他的南京政府相抗衡,因此不敢把京、津地盤交給馮。相比之下,閻錫山的第三集團軍最弱,閻的野心也沒有李、白那麽大,把北京地盤交給閻錫山較之交給馮、白更為穩妥。經過一番謀劃之後,蔣介石於六月一日,任命閻錫山為京津衛戍總司令,馮玉祥一聞此項任命,即氣得跑到河南衛輝縣百泉村“養病”去了,不再理會蔣介石。蔣介石自然知道馮玉祥的心思,因此到碧雲寺門口,他忙推馮以大哥身份前行,馮不肯,蔣便挽著馮的手,一同並肩登山。


    蔣、馮之後,是閻錫山和李宗仁。那閻錫山的身材和氣質,與蔣、馮、李又更不相同。他中等身材,臉膛黧黑,唇上留著兩撇老氣橫秋的八字須,額上和臉頰上已刻有深淺不同的皺紋,才四十五歲年紀,便已顯得蒼老。他比李宗仁大八歲,與虎氣生生、壯實敦厚的李宗仁並排在一起,一個像老謀深算的師爺,一個像叱吒風雲的虎將。前邊的蔣介石和馮玉祥心存芥蒂,後邊的閻錫山和李宗仁也心懷隔閡。


    被北伐軍擊敗退回關外的奉軍總司令張作霖於1928年6月3日被日軍炸死於皇姑屯


    原來,正當白崇禧統率大軍北上時,張作霖為了縮短戰線,欲乘白崇禧部尚未到達正定,而以優勢兵力一舉包圍殲滅突出的閻錫山第三集團軍。閻錫山見事態危迫,急電請馮玉祥北上增援。馮玉祥因民國十四年冬在北京南口與吳佩孚血戰,閻錫山不但不幫馮玉祥的忙,還出兵晉北,企圖腰擊馮軍,馮玉祥對此一直耿耿於懷。此次他見閻錫山危急,不僅不及時出兵增援,反而盡撤博野、安國之兵,奉軍乘機由康關、任丘進襲定縣,眼看京漢鐵路有被切斷的危險,急得閻錫山隻好向遠在豫南的白崇禧求救。


    白崇禧急令葉琪的第十二軍火速向定縣、新樂一帶增援,才使閻錫山轉危為安。可是,到了北京,閻錫山因抓到了京、津地盤,對在危難之中救他的白崇禧毫無酬謝之意,閻霸占了京、津一帶所有黨政和稅收機關,對白薦去的人,一個也不任用,致使白崇禧在京、津一帶毫無根基,連部隊的餉項也無著落。白崇禧氣得大罵閻錫山不夠朋友,懊悔當初真不該去救他。


    李宗仁此次到北京,聽白崇禧報告閻錫山的所為,心中也窩著一團怨氣。蔣、馮不和,閻、李不睦,馮、閻懷怨,蔣、李之間的關係則更加微妙。李、白夥同何應欽去年八月逼蔣介石下野,蔣心中那口氣如何咽得下去?他已經整治了一個何應欽,又想如法炮製,對付一番李宗仁。


    此次北上祭告國父,蔣介石原已授意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隻邀請馮、閻北上,而故意不邀李宗仁,從而把李排斥於三個集團軍總司令之外,使李在政治上受孤立打擊。不料,馮玉祥因蔣介石把京、津給了閻錫山,心懷不滿,便欲拉李宗仁以共同對付蔣、閻。馮玉祥見蔣介石不邀李宗仁北上,他忙從鄭州發給在武漢的李宗仁一電,以個人名義邀李北上。李宗仁正為蔣介石不邀他北上祭告國父之事而不平,今見馮玉祥來電邀請,即欣然複電應邀。此事傳到蔣介石耳裏,他生怕馮、李聯合將對他不利,忙從南京乘決川艦溯江而上,親到武漢邀請李宗仁一道北上。李宗仁見蔣介石做了讓步,心中的氣也消了一半,便半推半就地和蔣介石同乘專車北上,到鄭州共邀馮玉祥。馮玉祥見李宗仁跟蔣介石同來,心中對李不諾前言很有反感,遂稱病不與蔣、李同車北上。蔣、馮、閻、李四大派,勾心鬥角,他們到北京來演出了現代史上最富有戲劇色彩的一幕——然而這隻是一出精彩的序幕,好戲還在後頭哩!


    莊嚴雄偉的碧雲寺,重重殿宇,層層綠樹,依山順勢,向上排開,直達山巔。碧雲寺建於元至正二十六年(公元1366年),原稱碧雲庵。明正德年間擴建後改名碧雲寺,是北京有名的寺廟。寺中的金剛寶座塔、天王殿、羅漢堂等建築,皆極有特色。民國初年,因軍閥混戰,天下大亂,這名寺古刹殘破寥落,寺內建築也傾頹益甚。民國六年,蔡元培、李石曾等人發起勸募,對寺內建築群進行重新增飾修治,並在西山東麓一帶建立了中法大學、西山學院等院校,使該地成為名勝之地。但是,使碧雲寺名播海內外的,並非由於它是名刹古寺和後人的修葺整治,乃是因為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靈櫬移厝於碧雲寺的石室,才使碧雲寺聞名遐邇,載入史冊。


    民國十四年三月十二日,中山先生在北京東城鐵獅子胡同逝世,彌留之際,遺囑歸葬南京紫金山麓。廣州國民政府及北京孫中山先生治喪處,遂決定於四月二日先權厝靈櫬於北京碧雲寺石室,一俟南京紫金山之陵寢落成,再行奉安南下。民國十四年四月二日,北京舉行了隆重的移靈式,數十萬北京市民自動站立街頭,向孫中山靈櫬默哀。孫中山靈櫬在其親屬和同誌的護送下,奉安於碧雲寺最高的金剛寶座塔內的石龕中,至今已安息了三年有餘矣。


    這三年多來,是中國現代史上最為激蕩的時期,是最多事的年代,也是一個重大的轉折點。中國共產黨人和國民黨左派,堅決執行孫中山的三大政策,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大革命運動,領導並推進了著名的北伐戰爭。可是,以蔣介石、汪精衛為首的國民黨右派,卻篡奪了革命的領導權,他們發動了“四一二”政變、“七一五”政變,對曾經為孫中山先生開創的革命事業立下了豐功偉績的中國共產黨人、國民黨左派和廣大工農群眾,施以血腥的屠殺和鎮壓,中華大地,血雨腥風,人民被驅進了一個更為黑暗恐怖的時代。


    蔣介石一行進入碧雲寺山門,住持釋靜法師率幾名僧人早已在階下迎候。因寺中已事前得知蔣介石等要來寺中祭靈,對各項事務皆早有準備,寺中的一切布置,皆如當時移靈一般。山


    門後塔有牌樓一座,橫額上書“天下為公”四個恢宏大字,左右各一長聯,左聯為“赤手創共和生死不渝三主義”,右聯是“大名垂宇宙英靈常耀兩香山”。蔣介石在牌樓下默立了一分鍾,不知是對這副對聯有所感,還是專門為了調整一下情緒,就像那經驗豐富的演員,在一場盛況空前的演出開始之前,也會發生短暫的怯場一樣,需要調整好情緒,以便盡快進入角色,使之一上台便征服觀眾。


    過了第五重山門,便是碧雲寺巔頂處的金剛寶塔院。院中矗立一座印度式的古塔,塔高三十餘米,全用漢白玉石砌成,四周飾以佛像浮雕,孫中山的靈櫬便安放在塔內的石龕之中。


    蔣介石等來到孫中山靈堂。孫中山生前副官馬湘、吳稚覺二人率武裝衛士七人,肅立兩旁為孫中山守靈,他們自民國十四年四月二日孫中山靈櫬移厝碧雲寺後,便一直守護在這裏。靈堂四周布滿鮮花和花圈,靈堂正中懸一長聯:“功高華盛頓,識邁馬克思,行易知難,並有名言傳海內;骨瘞紫金山,靈棲碧雲寺,天維地柱,永留浩氣在人間。”孫中山靈櫬四周,護以藍色鐵欄杆。祭告儀式頗為隆重,由蔣介石任主祭,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為襄祭,文武官員皆胸綴白花,在靈堂肅立。按照祭告儀式,先奏樂,讀祭文,諸人向孫中山靈櫬三鞠躬,再奏樂,禮成乃退。誰知蔣介石進入靈堂之後,一眼看見那藍色鐵欄杆內的楠木棺材,便禁不住一頭撲上前去,撫棺慟哭起來,哭聲悲切,如喪考妣。也許,此時此地確是觸動了蔣介石的感情。


    孫中山在北京逝世時,蔣介石沒有隨侍在旁,他正率領黃埔學生軍在潮梅東征陳炯明。孫中山逝世的翌日,蔣介石正在棉湖指揮東征軍出擊,取得了棉湖戰役的重大勝利。作為孫中山的親信幹部,國民黨內“四大柱”的胡漢民、廖仲愷、汪精衛、蔣介石在孫中山逝世之際,皆各有貢獻。胡漢民代行孫中山大元帥職,與廖仲愷坐鎮廣州,主持廣州國民政府的一切;汪精衛隨侍孫中山身旁,筆錄了孫中山的遺囑,在治喪處主持秘書股工作,為孫中山的飾終典禮安排奔忙;蔣介石則執行孫中山肅清陳炯明叛軍,統一廣東的指示,指揮黃埔學生軍東征潮梅,以棉湖戰役的重大勝利來悼念孫中山。如果那時蔣介石披著滿身戰塵跑到北京來,向孫中山的靈櫬祭告,他將是國人公認的一位英雄,孫中山的忠實信徒。


    北伐軍四個集團軍總司令在北平香山碧雲寺向孫中山靈柩祭告北伐成功。左起閻錫山、馮玉祥、蔣介石、李宗仁


    可是,三年之後,他以比棉湖戰役更大得多的勝利——奪取了北洋軍閥盤踞的北京,來到孫中山的靈櫬前,卻是百感交集,有口難言。孫中山親手製定的複興國民黨的三大政策,第一項“聯俄”,孫中山號召“以俄為師”,聘鮑羅廷為國民黨組織教練員。可是孫中山死後兩年多,首席顧問鮑羅廷、軍事顧問加侖都已被趕出中國,他們落荒而逃,從西北的大戈壁跑回蘇聯去了。如今,蔣介石又要和蘇聯斷絕邦交——他怎麽向九泉之下的孫中山交代?第二項“聯共”,孫中山把共產黨人請到國民黨內來,在共產黨人的幫助下,改組了國民黨,使渙散消沉、毫無生氣的國民黨獲得了新生。孫中山經常勸告國民黨要員“以共產黨人為榜樣,像共產黨人一樣地為革命辛勤工作,不怕犧牲”。蔣介石卻以血腥手段“清黨”,屠殺了成千上萬的共產黨人,如今,他兩手沾滿共產黨人的鮮血來到孫中山的靈櫬之前,又何以向視共產黨人為諍友的孫中山交代呢?第三項“扶助農工”,孫中山在《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明確指出“國民革命之運動,必恃全國農夫、工人之參加,然後可以決勝”,確認國民黨的曆史使命必須是“謀農夫、工人之解放”,“質言之,即為農夫、工人而奮鬥,亦即農夫、工人為自身而奮鬥也”。可是,蔣介石卻視工、農為草芥,他率北伐軍進入上海之後,竟向工人群眾開刀,在寶山路屠殺徒手工人群眾百餘人。他下令封閉上海總工會,收繳工人糾察隊槍械,在蘇、皖、浙、滬一帶屠殺了無數的工人群眾,摧殘了所有的工會組織。現在,他兩手同樣沾滿工、農的鮮血,麵對倡導“扶助農工”,以“為農夫、工人而奮鬥”為使命的孫中山,他又作何交代呢?


    當孫中山逝世時,治喪處內尚有共產黨人,著名的共產黨領導人李大釗為秘書股股員,共產黨員鄧穎超為招待股婦女第三組成員,與孫中山關係極為密切的共產黨人林祖涵(伯渠)和李大釗均為孫中山抬櫬執拂。如今北伐“功成”,蔣介石率各路將領和大員來碧雲寺“告廟”,不但和孫中山生前關係極為密切而又為北伐戰爭的勝利,無私無畏拋灑鮮血的共產黨人不被邀參加,便是孫中山的親密戰友和夫人、國民黨左派領袖宋慶齡也被拒之於國門之外,那兩位已被趕回蘇聯去的,為中國革命做出重大貢獻的孫中山的政治顧問鮑羅廷、軍事顧問加侖將軍,則更不用說了。如果,世界上將要發生最大的奇跡的話,此時此地,孫中山先生突然從那長眠的楠木棺裏站起來,他對放聲慟哭的蔣介石必然會大喝一聲:


    “你還有臉對我哭?你已經墮落成第二個陳炯明啦!”


    然而,蔣介石慶幸的是,世界上絕不會發生這樣的奇跡,孫中山的身體永遠不會再站起來了,他憎恨的共產黨人已被他殺敗了,他害怕的孫夫人,他討厭的蘇聯顧問都已被攆跑了,他手上握著生殺大權,一切進步的和民主的人士,都不可能再麵對麵地譴責他了。但是,蔣介石對此並不滿足,他那雙血淋淋的手還異想天開地仍要擎起孫中山的革命大旗,以國民革命的正統領袖自居,以此號令四方,鞏固他在國民黨內的地位。他此番北上演出“功成告廟”一幕,便是借此來扛孫中山這麵大旗的,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哭得這麽傷心,這麽悲切,這麽如喪考妣!


    蔣介石的哭聲在靈堂內回蕩,驚得棲息在塔頂的幾隻烏鴉哇哇地叫喚幾聲,慌忙向西山深處的楓林飛去。


    蔣介石仍在沒完沒了地痛哭著,時間一分鍾一分鍾地過去,肅立在靈堂內吊唁的文武大員們,開始倒還嚴肅鵠立,有的人甚至也跟著唏噓流涕起來。但是,時間一長,各路將軍們開始變得不耐煩了,他們雖然也十分崇敬孫中山,也想扛起孫中山這麵大旗,就像舉著鍾馗那把寶劍去討伐各種鬼魅一樣。但是,今見蔣介石獨自一人趴在那楠木棺上慟哭,就像孫中山隻是他蔣介石一人的先考一般,將軍們連庶出的邊都沾不上,他們站在一旁,心裏是何滋味呢?本來他們和蔣介石就同床異夢,隻不過為了對付那位把持北京政權的奉係“胡帥”張作霖,才臨時團結起來,呼應北上。今張大帥既已倒台身亡,各路將軍們都正在醞釀著為彼此的利害而展開新的角逐,他們怎麽能心安理得地聽任蔣介石在此獨自表演呢?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哭呀!”將軍中有人不客氣地發話了。


    “真像個娘們,隻會哭鼻子!”這是北方的將軍在說話。


    “這樣才顯出他是嫡係呢,我們都不是嫡係,叫他哭吧!”南方的將軍也說話了。


    蔣介石雖然趴在那楠木棺上聲淚俱下,但一雙耳朵卻並沒有沉浸在悲慟之中,將軍們那些譏諷之言,自然一句不漏地都傳入了他的耳內,但他卻並不理會,仍在高一聲低一聲地痛哭不止,那模樣,似乎是在告訴祭靈的人們:我哭我父,關你甚事!


    馮、閻、李三位襄祭尷尬地站在靈堂前,互相對視了一番,不知說了幾句什麽話,馮玉祥便走到孫中山的靈櫬旁,對蔣介石勸道:


    “總司令,這麽多人都站在一旁等著行祭告典禮呢,你還是不要再哭下去了吧,快站過來主持典禮儀式吧!”


    誰知,馮玉祥這句話不說還好,這話一說,蔣介石哭得更加厲害了,仿佛是馮玉祥的這句話褻瀆了蔣介石那對孫中山極為虔誠的心靈一般。


    “嗚嗚嗚……”蔣介石頓時大慟不已,似乎要以更高的哭聲來表達對孫中山的忠誠,同時又對包括馮玉祥在內的各路將領們的厲聲抗議。


    “叫他一個人在這裏獨自哭下去吧,我們都走了!”這回,北方和南方的將軍們都同時說話了,而且還有軍靴的移動聲。


    蔣介石的哭聲戛然而止,他生怕各路將軍們真的發一聲喊轟然散去,丟下他獨自一人在此,豈非弄巧成拙?蔣介石顫巍巍地站起來,掏出一方白手絹,擦擦眼睛,擤擤鼻子,收好白手絹,正了正那頂被哭歪了的大簷帽,然後肅立在靈堂前,用帶著哭音的嗓門宣布祭告典禮開始。


    一曲哀樂驟起,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的將軍們,也無論是庸庸碌碌和精明幹練的官僚政客,還是依附某一派係的謀臣策士,都筆挺地肅立著,然後取下頭上戴著的大簷帽或禮帽,畢恭畢敬誠惶誠恐地向孫中山的靈柩行九十度的三鞠躬大禮。隻有這時候,已成聖哲的孫中山才真正地從那口楠木棺材裏倏地“站”了起來……


    卻說蔣介石在碧雲寺祭靈之後,即電召總參謀長李濟深來北京,與馮、閻、李、白及吳稚暉、戴傳賢、蔡元培等幾位中央委員到北京西北的小湯山溫泉開“裁兵善後會議”。小湯山是個風景秀麗的休養勝地,熱泉噴突,一層薄霧似的水蒸氣,早晚繚繞於林泉之間。那熱氣騰騰的小河從山裏流出,帶著大地的體溫,一路奔下山去。湯山林木蓊蔥,一幢幢建築精致的小洋房,鱗次櫛比,掩映在綠樹叢中。據說這些洋樓原是北洋軍閥官僚王揖唐、曹汝霖等人,用從日本西原借款中得到的巨額“回扣”為自己修建的。如今北洋軍閥已徹底倒台,洋樓的主人們也早已避往天津的外國租界裏去了,這些洋樓和他們曾把持的北京政權,也都統統歸了蔣、馮、閻、李們。


    在一座大洋樓的會議廳裏,蔣介石正在主持會議。他今天精神甚好,與前幾天在碧雲寺哭靈那悲切的情形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現在全國共有國民革命軍八十四個軍,約三百師,兵員二百二十餘萬人,每月軍費至少需六千餘萬元。這樣浩大的開支,中央是無法承擔得了的。”蔣介石用那雙帶笑的眼睛望著北方的和南方的將軍們,接著說道,“目下北伐大功告成,我們要按照先總理的建國大綱,從事實業和各項建設。為此,就必須裁減軍隊,以原來用作戰爭的軍費轉用到建設方麵去。在這次會議之前,我曾和幾位關心國事的同誌商議過,認為全國軍隊由現在的三百師減少到八十師,兵員保持一百二十萬人為宜,這樣軍費便可減少百分之六十。諸位對此有何高見?”


    蔣介石又用那雙帶笑的眼睛,十分誠懇地望著各路將軍們,以示他的裁兵主張乃是從國家建設大局出發的,希望大家擁護。將軍們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低頭喝茶,有的竊竊私語,有的頻頻抽煙,那些無兵無槍的文職中委們也隻是在洗耳恭聽。蔣介石見大家都沉默不語


    ,便又接著說道:


    “關於裁兵的具體步驟,中正認為最遲於明年一月召開國軍編遣會議,在會上成立國軍編遣委員會,屆時一、二、三、四集團軍總司令部,即應同時取消。軍隊的編製以師為單位,留國防軍五十個師左右,另編憲兵部隊二十餘萬人,直轄中


    央……”


    將軍們的臉色,又一次變得和碧雲寺麵對蔣總司令哭靈時那般難看了。有人在叮當敲打茶杯,有人幹脆把才抽了幾口的香煙扔在那雍容華貴的綠色黑邊地毯上,用軍靴使勁地蹉著。一副臉膛便是一塊沉重的烏雲,一塊塊烏雲瞬間聯接成一大片,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座中的將軍,要數白崇禧古書讀得最多,對曆史研究得最透,他心裏明白,這是蔣介石開始實行“削藩”計劃了。蔣的裁軍方案乃是一種強幹弱枝的做法,他要瓦解第二、三、四集團軍,以達到獨裁之目的。“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白崇禧從漢高祖、唐太宗、明太祖的手腕中,把蔣介石的一套計劃內涵窺得明明白白,蔣與曆代王朝的開國帝王一脈相承,便是欲將北京改名為北平,也是完全從朱元璋那裏學來的。蔣的這一套,瞞得了別人,如何瞞得了“小諸葛”白崇禧?白崇禧早已感覺到各路將軍這種“黑雲壓城”的氣勢,便抓住契機,率先發難。他扶了扶那無邊近視眼鏡後,從容說道:


    “兵是要裁的,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蔣介石見白崇禧最先說話,心裏不由一愣。這是蔣介石自去年八月被李、何、白逼下野後,第一次與李、白共同坐在一個會議廳裏,個中滋味,大家彼此不同。而今蔣介石見白崇禧一上來便反對他的裁兵計劃,心中既恨又怕,目下桂係實力空前膨脹,桂軍由兩廣、兩湖直達平、津,蔚然已成常山之蛇。


    白崇禧六月十一日進占北京,北方有影響的天津《大公報》便於六月十四日發表題為《珠江流域之思想與武力》的重要社評,文章指出:“廣西軍隊之打到北京乃中國曆史上破天荒之事。”廣西地處南疆,為曆史上的南蠻之地,向不為人所重視。隻是到了太平天國洪、楊舉事,才使世人刮目相看。當年,奉命率太平軍北伐的兩位廣西將領林鳳翔、李開芳,雖然驍勇善戰,但也隻是打到天津附近的靜海縣,便成強弩之末,未幾即全軍覆滅,從此太平軍再無北伐之力。這樣在中國幾千年曆史上,率廣西軍隊北伐打到北京的廣西人,便隻有白崇禧了。白崇禧開創了一個新的曆史紀錄!蔣介石看到天津《大公報》那篇帶有頌揚白崇禧戰功的社評,幾乎整整一個晚上睡不著覺。據說,那天晚上,宋美齡為了使蔣介石入眠,讀了整整兩個小時的《聖經》,仍無濟於事。現在,李、白在軍事實力上已超過蔣介石,如果蔣不能順利地執行他的裁兵計劃,削弱李、白及馮、閻實力,他便有再一次下野的危險。


    “民國十五年七月,我們誓師北伐,隻兩年便打到了北京、天津,翻開中國曆史,古往今來用兵之速,未有逾於此的。”白崇禧傲慢地看了蔣介石一眼,接著說道,“我們絕不可因為勝利得來容易,便忽視長治久安之措置。目下京、津雖定,而邊境未靖,不說關外尚在奉軍之手,便是唐山一帶也還有直魯軍數萬人未解決。而新疆七月七日發生政變,省長楊增新被軍事廳長樊耀南刺死,樊自稱總司令和省長,逾日民政廳長金樹仁又以衛隊攻擊省政府,捕樊耀南處死,金被推為新疆省政府主席兼總司令。此一事件表示新疆將從此多事。邊疆未固,關外未定,直魯軍未滅,何能輕言裁兵呢?!”白崇禧這一席話,直說得各路將軍們不斷頷首表示讚同,蔣介石既無法駁斥,又不便當麵指責,急得唇上那一抹日本式短須直抖動著,仿佛那一處神經已經失去中樞的控製。好一會兒,蔣介石才說道:


    “這個,健生兄這個是……”


    “總司令,”白崇禧趕快抓住機會說道,“我是一個回民,與西北人地相宜。早在十二年前,我在保定軍校畢業的時候,就向往張騫、班超的事業,自願要求分發到新疆工作,想在那裏訓練一支新軍,以鞏固祖國的西北邊防。不料到迪化的交通中斷,夙願未償。我今願率領第四集團軍五萬人赴新疆從事殖邊工作,如總司令準我所請,今後中央將永無西顧之憂。”


    蔣介石聽了,這才明白白崇禧請纓屯新疆的目的,乃是為了逃避他的裁兵計劃的束縛,跑到大西北去占塊地盤,養精蓄銳,待機而動,然後利用西北這塊新根據地,通過鄂西,沿漢水順流而下,仍可與武漢聯成一氣,挾西北囊括西南。蔣介石看破了白崇禧的手段,心中暗自冷笑,嘴上哼了哼,隻是說道:


    “健生兄之誌可嘉!不過,鄙人認為兵工計劃,應照孫總理之意,從導淮做起,舍近就遠,所費太多,於國於民皆利少弊多。煥章兄,你以為如何?”


    蔣介石這句話,也著實厲害,他不僅從孫中山那裏找到了拒絕白崇禧統兵去新疆的理由,而且挑撥馮玉祥出來反對白崇禧。因為西北本是馮玉祥的地盤,馮豈能容白插手進去?


    果然,馮玉祥馬上說道:


    “我同意蔣總司令的意見,兵工計劃,應從導淮做起,不可舍近求遠。”


    蔣介石隨即用手捋了捋唇上的短須,臉上浮起一絲冷冷的笑容。白崇禧的計劃受挫於蔣、馮,便不再言語,一雙機詐的眼睛隻管朝天花板上溜來溜去,他不甘心失敗,準備隨時尋找機會,打進一個楔子。馮玉祥雖然反對白崇禧插手西北,但對蔣介石的裁兵計劃,卻並不讚同,他接下來說道:


    “關於蔣總司令的裁兵計劃,我看應逐步實施,不宜急於求成。對於撤銷各集團軍總司令、總指揮一事,本人認為應暫緩進行,否則,對於北伐作戰有功的將領,我們拿什麽去酬傭人家呢?”


    李宗仁說道:“裁兵本是件好事,於國於民都有利,我看哪個也會讚成的。但是,絕不能利用裁兵來消滅異己。我現在聽說,有人一邊要別人裁兵,他自己卻千方百計地去收編各種潰兵敗將,以充實自己的實力,不知在座的諸位聽說沒有?”


    閻錫山用手捋著唇上的兩撇八字須,用他那濃重的山西口音說道:


    “四個集團軍中,我的兵最少,目下衛戍平、津一帶,尚感兵力不足,要裁你們可以先裁一部分,我維護好京、津一帶的治安秩序後再裁吧!”


    閻錫山說罷,忙把他的總指揮商震睃了一眼,商震立刻站起來,說道:


    “報告蔣總司令,職部巡邏隊昨晚在王府井大街一帶捕獲直魯軍派遣潛入城內的便衣隊數名。據稱,此種騷擾性的便衣隊和專行刺我方高級將領的暗探刺客亦有不少潛入城內,六國飯店附近今晨發現兩具不明身份的死屍。為了維護京、津一帶秩序,目下急需加強戒備力量。否則,本人對蔣總司令和各位的安全均不敢負責!”


    蔣介石聽了,不禁暗吃一驚,他的嫡係部隊尚遠在滄州和德州一帶,北平除南苑駐有白崇禧一師軍隊外,盡為閻錫山的晉軍所控製。他突然想起民國元年二月十八日,孫中山為了堅持要袁世凱南下就職,特派蔡元培、宋教仁等八人為迎袁專使,北上迎袁。袁世凱為了拒絕南下,特暗中密令他的親信部隊發動兵變。二月二十九日晚八時,袁世凱的親信部隊第三鎮在北京東安門一帶放起火來,槍聲驟起,將八專使住的招待所擄掠一空,嚇得蔡元培、宋教仁等忙避入隔壁的外國教堂,才僅以身免。蔣介石本來就很有迷信思想,他今見商震站起來說出此種威脅之語,而當年的蔡元培這次又偏偏和他一道北上,又同


    在湯山出席裁兵善後會議。蔣介石想到這裏,那左眼皮兀自跳個不停,這更使他擔心閻錫山、商震暗中串通白崇禧,效法袁世凱做出對他不利的事來。蔣介石見各路將軍都反對他的裁兵計劃,隻有坐在他身旁的北伐軍總參謀長、國民黨廣州政治分會主席李濟深尚未說話。蔣介石心裏一動,估計李濟深可能力排眾議,擁護他的裁兵主張,如能把李濟深拉過來,便是對李、白一種極大的牽製。他朝坐在自己左邊的李濟深期待地笑了笑,說道:


    “任潮先生,你的意見呢?”


    李濟深那嚴肅得近乎刻板的臉上,毫無表情,他這次應蔣之電召北上出席裁兵善後會議,心情怏怏不悅。自從那次上了汪精衛的當之後,李濟深再也不敢輕易離開廣州了。他雖然和黃紹竑一道平息了張、黃事變,重回廣州主持黨政軍大權,但是,經過此番變亂之後,他的地位再也不像從前那般牢靠了。他的兩位部下陳銘樞、陳濟棠正在暗中爭鬥,企圖架空他這位老長官,從而像張、黃一樣攫奪廣東大權。陳銘樞得到蔣介石的支持,有恃無恐,迫使李濟深不得不把自己兼的廣東省主席一職讓給陳銘樞。這次,李濟深接到蔣介石電邀北上,心裏不得不反複琢磨,此次離粵會不會重蹈覆轍?但他見蔣、馮、閻、李四個集團軍總司令和馮、閻、李三個政治分會主席都在北京,若自己不去,地位上便有遜人一等的印象。他和黃紹竑等人商議做了安排後,才忐忑不安地北上。李濟深到了北京,心卻掛在廣州,因此在湯山開會,盡管別人言之諄諄,他卻聽之藐藐,對於裁兵,他也自有一套看法,今見蔣介石的計劃四處碰壁,不得不向他求援,李濟深這才很嚴肅地說道:


    “裁兵嘛,這是很好的事,我非常擁護!”


    蔣介石見李濟深毫無保留地支持他的裁兵主張,高興地說道:


    “任潮先生胸懷大局,令人欽佩,令人欽佩!”


    “當然,”李濟深似乎沒有聽到蔣介石剛才講的話,仍很嚴肅地說道,“若是天下為公,沒有一個人會反對的;若是天下為私,一定有人反對。把別人全都消滅,留著自己的軍隊,這種不公平的辦法,萬萬要不得。像現在北伐的軍隊沒有餉,反而派了許多人暗中去收編孫傳芳、吳佩孚、張作霖、張宗昌等反革命的軍隊,這是頂不妥當的事,將來的禍害,就出在這上麵!請諸位想想,是不是這麽回事?”


    蔣介石實在沒想到李濟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那熱辣辣的臉上頓時一塊青,一塊紅,一塊白,狼狽相更不下於前幾天在碧雲寺哭靈那模樣。會開到這裏,已經僵得不能繼續開下去了,誰出來收場呢?還是李濟深的親家吳稚暉有辦法,他詼諧地搖動著嘴唇下那一大把胡須,先哈哈笑了兩聲,才說道:


    “諸位,我們國民黨有個好傳統,便是會而不議,議而不決,今天的會議當然無傷大雅。我看,我們不妨先到池子裏去泡一泡溫泉吧,待把身子骨都泡得暢通無阻了,再議裁兵不遲。哈哈,哈哈哈……”


    隨著吳稚暉那圓滑的笑聲,各路將軍們都懶洋洋地站了起來,跟著有皮帶的響聲,有軍靴掉下地的磕碰聲,將軍們脫光身子,隻穿條褲衩,像一隻隻肥胖可愛的北京鴨一樣,撲到那熱氣騰騰的溫泉池子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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