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好自為之】


    亟初禾看著高興,長嘯一聲,拊掌道:“好!人不自重何來他重,諸位鄉親父老,無畏生死,豪氣幹雲,果然是英雄本色。在下亟初禾,願交個朋友,請諸位喝上一杯。”話音剛落,他手下六個紅衣侍童,已經端了酒杯,分發給第一排的村民。


    第一排是老年男子和幾個厲害潑婦,見英俊公子率先舉杯,心想絕不能叫他小瞧,蠻勁上來,直衝腦海,也不管男女老少,端起酒杯,跟著一仰而盡:“幹!好酒!”


    “小兄弟,你若與那樂子期不是一夥,咱們十八年後就拜忘年交如何?”


    亟初禾哈哈大笑:“我與他的確不是一夥,”他手掌一翻,指著樂子期毫不掩飾的說,“這個人是我的對手。我們正鬥的酣暢,尚未分出勝負。不知今日朋友們願不願幫我個忙,幫我做個見證,免得他輸了不認,可好?”


    當然一片歡呼,村民們適才被樂子期激怒,現下最想看到就是他的笑話。


    亟初禾見場麵終於控製下來,對樂子期挑挑眉毛,又一把將上前阻止的左棋逢等人擋在身後,不許他們給樂子期搗亂。眾人大惑不解的看著亟初禾,卻見他目光灼灼,眼裏隻有個樂子期。


    那人清清淡淡的回他一笑,掃視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了郭乃朝身上:“據我所知,五毒教的東西一向毒性霸道,既出手勢必是為要人命去的,隻有腹瀉嘔吐的還從未聽聞;這是其一,其二,他們的毒物霸道而且珍貴,自己捧為聖物,他們那樣吝惜的寶物,用來對付你們一個村數百口,還真是需要下血本。”


    眾村民聽著聽著,麵麵相覷,發熱的頭腦,終於慢慢冷卻,他們實在很想否認樂子期說的話,但那是江湖傳說,五毒教臭名昭著,他們縱然常年居住山上,或多或少也有所耳聞。


    何況,如果五毒教真要對他們動手,沒理由還留著他們性命,尤其是利用過後,青壯死光,隻剩下他們這群百無用處的人的時候,殺人滅口應該是唯一可能的結果。但他們分明還都活著,盡管惡疾纏身。


    “還有一點,”樂子期道,“五毒教很精明,他們從不做沒把握之事。把毒藥下到井水或者食物中,不僅笨拙,而且不能保證所有人都中毒。還不如在上風向放一根迷香,點著,燃盡,人可以不喝水,但絕不可能不呼吸,這樣下毒不是更方便,更謹慎,更無錯漏。”


    樂子期朝西邊望去:“就像那兩個村子一樣下場。”


    所有人沉默。


    沒有人能夠否認樂子期的話,即便剛才聽了他那句別有含義的‘三生有幸’被激怒到罵街的潑婦們也說不出話。


    五毒教之所以叫五毒教,就是因為它以“毒”至上,為了這個字,天地人倫,全都要俯首稱臣,全都渺如煙塵。為了這個‘至高無上’的字眼,別說百十來個山野村夫,就是千人,萬人,全都來血祭,恐怕五毒教還嫌不夠。


    也正因凶悍毒辣,無視他人,它才能橫行武林,霸道數十年,甚至不懼少林武當等諸多白道正派。遠的不詳,他們中間前些日子去鄰村串門,至今未歸的幾個人,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的。


    “為什麽要先害死大夫?並且不準你們去求醫呢?”樂子期又向郭乃朝走近了一步,“郭先生可知否?”


    郭乃朝突然笑了,原本哈下去的腰,忽然挺直了,也朝樂子期走近了一步:“因為那不是毒藥,而是普通的瀉藥,隨便一個大夫就能診出來。釋心術,果然名不虛傳。”


    他靠的更近,與樂子期近在咫尺,語氣近乎挑釁:“可是我不明白,樂少俠為何不肯把藍玉蟾交給他們,隻要一解毒,是否毒藥馬上知曉,何必在這多費唇舌,多惹這許多麻煩?”


    樂子期看著他,眼神漸冷:“你們怎麽可能輕易放過我?交了這一次,還有第二回,第二撥人。第三回,第三撥人......隻有一枚藍玉蟾,無論交給誰都會為他招惹殺身之禍,平白連累無辜。”


    郭乃朝仰天大笑:“樂少俠宅心仁厚,在下佩服,隻是不知前日四麵楚歌的滋味如何?”


    “世上雖大,可真要如此苦心對付我的,一定非師叔莫屬,”樂子期冷冷應道,“你是不是還想說,如果不是為給我個治病的機會,他絕不會手下留情到僅僅是四麵楚歌?”


    郭乃朝哼道:“我們早知道你不會幫他,偏偏就他死心眼,不撞南牆不回頭。瞳術用罷,人也害了,到最後,繞了一大圈,還不是得乖乖跟我們合作。”


    身後有村民聽出端倪,大喊:“你是五毒教的人?!是你害了我們?!”


    郭乃朝不屑一顧:“我要是五毒教的人,你們還有命在嗎?沒聽見這位樂少俠的話嗎?五毒教的藥精貴著呢,輪不著你們這些個莽漢。”


    人群再次沸騰:“是你下的瀉藥?!後來冒充五毒教的那個騙子,也是你領來的,對不對?!”


    郭乃朝卻不再回答,隻專心去看樂子期:“財如命以為我是五毒教,五毒教以為我是瞳門,那麽樂少俠,你以為呢?”


    樂子期臉色鐵青,一言不發的瞪著他。


    郭乃朝狂笑不止:“釋心術實在厲害,這一世我不能窺其究竟,下一世,我再來討教.......”聲音漸低,還未說完,已頹然倒地,七竅流血,再無生息。


    眾人不解其故,隻有亟初禾,同樂子期一樣麵色不豫:“又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嗎?”這個人倒是乖覺,他和甄平穀選擇了完全不同的路。


    樂子期點點頭,看了一眼麵黃肌瘦的村民,惻然道:“亟兄,先請個大夫來吧。”


    亟初禾立刻差了兩個師侄,乘木梟下山找人。


    寶鈿在旁實在看不懂,嘀咕了一句:“師叔,他真是你對手嗎?你們這次又鬥的什麽?誰勝誰負?”


    “比的是鎮場。”


    “鎮場?”


    “看誰能穩住場麵,看誰能絕處逢生,”任平生插話道,“師弟,你好像輸了。”


    亟初禾笑嗬嗬擺手,不以為然:“不急,且看下一回。”


    左棋逢等人看看他,不再說話,心裏卻有同樣的疑惑,與其說是比試,倒不如說是師叔在幫樂子期更合適。可是,瞳門與七巧殿勢不兩立,即便不再兵戎相見,也還是有宿怨在。為什麽師叔和這個樂子期之間,輸的,贏的,都看不到任何宿怨或自勝的影子?


    “轟隆——”忽然好大的一聲,從他們身後的客棧深處傳來。


    樂子期一愣,轉頭飛奔而去,亟初禾等人緊跟其後——顧回藍就在客棧裏。


    也好也不好。


    好的是,他活著,活的好端端的。


    不好的是,他人活著,心卻瘋了。


    客棧已經不能稱之為客棧,因為最擋風的那麵西牆整個坍塌,變成了殘垣斷壁。勁烈北風呼呼倒灌,吹得站在缺口處的人頭發淩亂,衣袂飄飄。可他巋然不動,深沉又急切的目光不斷梭巡。那個比死人多一口氣的甄平穀,則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天崩地裂都與他無關。


    樂子期眼尖,馬上捕捉到顧回藍懷中一抹紫色,隱約猜到實情,問顧回藍要不要幫忙。後者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忙碌無序,當然不會拒絕。


    “釋然來過。”他如是肯定。


    眾人訝異,麵麵相覷,分明沒看到或聽到有人出入。但顧回藍既然堅持,且事關七公子,七巧殿不敢怠慢,當下分頭去找。紅衣侍者們則排隊留守原地。他們能洗衣做飯,能端茶倒水,能使幾套拳腳,有無窮大力,不僅可以相處生活,更可以並肩作戰。唯一的缺憾就是無腦,眼中耳裏隻有主人,別說七公子,恐怕七巧殿其他人,也無法指使他們。這樣的耿直,說不定會誤傷皇甫釋然,所以亟初禾寧願他們全體留在此地,無令不動。


    紅衣侍者一向乖巧,這點亟初禾從未懷疑,他現在皺起的眉頭,也不是因為幾個傀儡。


    居高臨下的,又將客棧巡視了一遍,亟初禾眉頭蹙的更緊,他發現從剛剛開始,那個人就消失的莫名。


    客棧有個頗為隱蔽的小廚房,窄小的僅夠一人轉身,此刻卻站著兩個人,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紅花襖,羊角辮,臉蛋紅的像蘋果。一邊使勁拍打著身上的灰土,一邊鬱悶的瞪角落裏鑽狗的洞,似乎在怨恨洞為什麽變小了。然而回過頭來,她又笑的人畜無害:“小哥哥,公子對你有點失望哦。”


    她麵前正是無端消失在人群中的樂子期,隻見他雙手一揖,居然對這個乳臭未幹的毛丫頭恭敬道歉:“是子期不對。甘願受罰。”


    小丫頭背著手,充大人似的繞著他走了一圈,假模假樣的歎了口氣:“公子說,你好自為之吧。”


    樂子期猛然挺直了腰!


    (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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