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裏到處都能聽到人聲,哪裏安靜……胡亂抹了兩把淚,終於能看清眼前的路,這一番胡亂走,竟是走到了花園裏。


    看著四下沒人注意,腳尖輕點,飛身上樹梢,濃密的枝葉掩住我的身形,不細看,是不會發現有人的,何況,這府上,大都皆尋常人,哪會想到,有人能在這細細的枝葉上立足……可……娘一定能想到吧……我在想什麽啊?難道在這樣之後,我還希望她來找我……才會下意識選擇藏身在這……不……我才不要在這……才不要她找到……可……可娘真來找我呢?在聽了我今天的遭遇後,娘心裏一定也後悔的吧,真是的,為什麽非要加上那句“我討厭你”呢,這本就是句氣話,當不得真……真是的,把事說清楚就行了……那話……也太傷人了……我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在那兒進行著拉鋸,希冀與絕望、傷害與傷心,閉上眼,我不得不承認,縱然經曆了剛才的心傷後……我仍是一個放不下的……如果,能輕易放下,我就不會感覺如此受傷……天色一點點暗了,一如我的心境,府內華燈初上,螢螢燭火在這無月的夜晚搖曳出迷離的光彩……可娘……沒來……我已運足功力,探聽著府裏一舉一動,娘的小屋因太遠,聽不太清,但我敢肯定……我沒有聽到……哪怕一聲也好,隻要有一聲,娘的呼喚……我,一定會回去的……五萬多銀票算什麽,反正我來的也容易,千金散去還複來,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要她肯叫我一聲,我什麽都不計較了……真的,不要……不要……再次讓我變成孤單的一個人……夜漸深了,府裏的燭火漸熄,可是我所希冀的聲音,卻一直沒有出現。


    難道,就是為我去賭,就這樣生氣嗎?可是那錢你也撕了,我以後再不去就行了,娘,隻要你喚我一聲,咱們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好不好……環顧四周,漆黑的夜色,一如我的心境——絕望!夜風中傳來什麽異常的響動,那樣熟悉……是陵姨,對了,今天是陵姨來教我的日子,最近的忙碌,怎把這兒給忘了……娘會不會是打這個主意,讓陵姨來做和事佬呢?這樣的念頭,讓我的心,不由雀躍起來……聽到陵姨進入娘的屋子,我趕緊散了功力。


    以陵姨的武功造詣,我的偷聽,怕是逃不過她的耳吧。


    我才不要讓娘知道,我心裏早後悔想低頭的念頭……如果陵姨來找我,我是立刻跟她回去……還是……故意托詞、拿喬呢?……真是的,她們在屋裏做什麽,這麽久都不出來……這外麵又黑又冷……好懷念那間,有著柔和燈光的小屋……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終於再次聽到衣服與空氣磨擦的聲音“初兒……初兒……”是陵姨的聲音,用的是傳音入密,若非功力達到一定境界的人,是根本聽不到的。


    那呼喚聲,時有時無,看來,陵姨並不能確定我的所在,的以,以四麵八方的傳音方式呼喚著我……這,會很耗內力……也很累人……“陵姨……”怎忍看她如此辛苦,我在樹梢頭語帶哽咽的應了一聲,自己已如歸巢的乳燕般,投入陵姨懷中……“還疼吧?”陵姨接住我,看了半晌,滿目掩不住的擔心與心疼,卻輕輕的撫著我的左臉,歎息一聲。


    那樣輕柔的語氣,輕易的勾出我本已收住的淚水。


    含淚的搖搖頭,我低低的哭泣著,言語哽咽:“陵姨……娘……娘她……她不要我了!”明明滿肚子的委曲欲訴,卻不知為什麽,最後那千言萬語,說出的是這樣一句。


    前世的孤兒生涯就有的對母愛的渴求,今生感受的溫暖,使我真的不想再次失去,也因此,自己變得軟弱無比,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怎麽會呢?初兒,別哭,乖……來,跟陵姨回去……”聽著陵姨的安撫,我的淚,掉得更凶了。


    “真的,別哭,你沒做錯什麽,是陵姨的錯,陵姨這個當師傅的沒教好你……”聽著陵姨幾近於自責的言語,我隻覺字字誅心……平心而論,我與娘的衝突,不過是對立兩種觀念的交鋒,如果當時我能耐下性子……解釋,或者,不至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也許是穿越的緣故,我雖已盡力的融入這個時代,但,有一些觀點,仍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也正是由於這一點,才使我產生的投機的心理。


    我前世其實也是個不沾賭的,可對於賭之一道的認識,由於受一些電影電視的影響,認為小賭怡情、大賭敗家,但若真如電影中一般稱王稱聖,那就該算一項事業了……完全忽視了在這個時代,賭徒完全是墮落、敗家的象征……難怪娘會如許憤怒,而陵姨卻自責至此,古語有雲,教不嚴,師之過……隻怕,就是那屋裏,陵姨和娘也有過爭執吧……“陵姨,我知道錯了,我可以起誓,我以後都不會去賭場了,真的,如違……”陵姨有些急,竟一把捂住我的嘴以打斷我未完的話。


    “不要輕易發誓,有時,會付出你想像不到的代價……因為,沒人能保證未來……”陵姨說這話時,目光不知盯著虛空中的何處,又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往事,無限惆悵……“何況,這並不完全是你的錯,我與你娘都忘記了,你突然喪失記憶,而在府裏的地位變化,那種從重壓下變得一帆風順後的浮躁心思,而沒有及時加以引導,是師傅的錯……”聽著這樣的話,我的心變得更沉,不僅因為陵姨說中了我現在的心態,更重要的是,她開始以師傅自稱了。


    從一開始,她就讓我喚她陵姨,因為這樣比較親切,而師傅,意味著傳道、授業、解惑。


    意味著不再是溺愛包容的長輩,而是師與徒之間的無形鴻溝……“說真的,初兒,當初你失去記憶,我與你娘都鬆了口氣,原以為,上天也不忍你小小年紀背負太多責任……可如今看來……有些事……還是應該告訴你才好……”陵姨一邊前行,一邊以盡量輕鬆的語氣緩緩述說著,短短幾句話,說得是那樣的艱難……責任……多沉重的名詞,不由回憶起那個十歲女孩那一臉的疲憊,……看著陵姨立在門口向我微笑,笑不及眼,眼中是滿滿的擔憂。


    對於這個蘇蘊初,不是沒有疑問的,可既然陵姨與娘都異口同聲的說:時候到了,自然知道。


    我口中雖是抱怨,內心深處,卻是大大的鬆了口氣,希冀著她們口中的時機永遠不要到來。


    畢竟,我不是真的蘇蘊初,我不想背負她人的責任過活,我隻一個平凡的女子,芸芸眾生中普通不得能再普通的一員,雖然穿越之初,是異想天開的幻想過無數的風光未來,可這一段日子的經曆,早教會了我什麽叫腳踏實地。


    我的願望很簡單的,能快快樂樂過好很一天,就行了。


    對於那個不屬於我的責任,現在我的,根本不想承擔,也未必能承擔得起,雖然,在那後麵,一般都會藏著誘人的未來……可是,現在的我,有拒絕的權力嗎?接受了蘇蘊初的身份,接受了她贈送的功力,也就接受了代她活下去的協議,苦笑一聲,原來,這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這樣想著,看著那間仍亮著油燈的小屋,先前我極力渴望,卻不敢回去的所在,如今,卻產生了一種懼意。


    “怎麽了……”“陵……陵姨……那個時機到了嗎?……那個,不急……等到時候再告訴我也行……”我強笑著問。


    心裏,其實有幾分了然,那個什麽將軍的爹,能心心念念的還有什麽,亡國之恨或是複國吧,可是,為什麽會是我……或者說,為什麽會是蘇蘊初來承擔,畢竟,她也不過一個年僅十歲的女孩……“初兒……”看著我閃爍的眼,陵姨微微歎息一聲:“其實,你應該猜到一些了……不是嗎?故國淪喪,死者已矣,可活著的人,卻還要繼續活著……那些活著的舊越百姓,是你將要的責任……”“憑什麽?越國已亡,我自己都身淪為奴仆,還要我來負擔這些,……退一萬步說,縱然要複國,自有男兒承擔……難道,堂堂越國,竟無一人是男兒嗎?”心神激蕩下,我的話,越發尖銳刻薄。


    記得前世,五代十國之後蜀主孟昶降宋,她的妃子花蕊夫人曾為此寫過一首詩“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這應該道出我心中所心想,可不知為什麽,這樣理直氣壯的話,我心裏卻隱隱有著擔憂……“不錯,如今的越國遺民……無男丁……”不知何時,娘也走到門口,冷冷的接過話頭,目色如清亮如雪,寒透心扉。


    “玉書……你……”陵姨的表情有些慌張,有些無奈:“不是說好咱們慢慢解釋,你這樣……會……嚇著孩子的……初兒,你娘的話所指不是全部,隻是——隻是如今的舊越屬民中,沒有成年男子而已,真的,沒你想的那麽糟糕……真的……”可我已經徹底被雷到了。


    越國遺民無男丁。


    這七個字,折開來,都是很普通的字眼,可是組合在一起,那效果,鮮血淋淋、觸目驚心。


    “你看看她,現在成了什麽樣?若不把這話給挑明了,她還不知想怎樣推,你我忍辱負重,苟且偷生,我甚至還……可不是為了教出這樣任性,不負責任的孩子……”娘的聲音,隱隱有著金石之音,是那樣的陌生,又是那樣的痛心疾首。


    可我已無力顧及。


    我想尖叫,我想大聲反駁,我想把這當作一場夢。


    蘇蘊初的記憶再一次鋪天蓋力的向我席卷而來:一雙雙焦灼而絕望無助眼神,大片大片紅豔血色,……濃濃的絕望與深深恨意……還有帝都的安樂坊……那種奇怪的存在……那些怪異而矛盾的話……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娘……安樂坊……那裏……是不是……”我幾乎陷入失控的邊緣,幾乎無法表述出自己心裏的意思。


    短短的隻字片語,陵姨與娘最瞬間色變……“原來……原來……你已經去過……安樂坊……”娘的聲音變得好輕、近似於夢囈。


    好柔臉上帶著奇異的笑,淚卻不控的落下:“那你就該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你怎麽會到安樂坊……”陵姨似在自語,又似在問我,這所有的一切,都證實了我心中的猜想……剩下的疑問隻有一個,安樂坊的孤寡,還有那個越國遺民無男丁的慘劇,跟我那個名義上的爹,到底有著什麽關係,會讓蘇蘊蘇這樣一個十歲的女孩要承擔起這麽多人的未來……心慌、很亂,我似乎被圈入一個巨大的洪流中,無力掙紮……“進去吧……別老在外麵立著……夜很長,足夠把那些往事講述清楚的……”陵姨是最先恢複過來的,麵色慘淡的提議。


    我依言木然的進屋。


    的確,但最壞的結果已經出來,當一切都無可避免之後,我還能逃至何方,避至何處,……越國遺民無男丁,雖然有陵姨的解釋,但,我的腦海裏現在所浮現的,仍是一片血色……濃的讓人無法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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