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朱元璋一領明黃冠服的身影自奉天殿消失不見,而那得意的笑聲還餘音繞梁,朝臣們躬身退出朝殿後不由自主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方才的那一幕委實太過玄幻,以至於現在脫離了朱元璋那咄咄逼人的視線之後,終於有機會將埋藏在心裏的話悄悄向好友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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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此舉,怕是要為這位大皇子入朝造勢啊!”


    宋濂早已收起朝堂上那副敏而好學的模樣,麵對圍攏在他身前的幾位老臣,仰望著有些昏沉的天空喟然歎道。


    以工代賑不是什麽新鮮事,但也不是一般人隨隨便便就能想到的辦法。


    更何況,那是將過去以工代賑的所有實例中疏漏的地方全都補全了一遍的策論。


    其中某些想法,便是他這個博覽群書的老儒都難以思及,遑論一個尚未及冠的孺子。


    是以宋濂猜測,這周密的策論必然是朱元璋親手炮製。


    而以那位急於擺脫士林對他陳舊印象的心思,若非為了給那位大皇子鋪路,如何肯放棄這等攬盡士庶人心的機會。


    這樣的做法宋濂顯然不願苟同,一聲歎息中多少帶著些不甘和憂慮。而站在他身旁的禮部尚書詹同卻搖搖頭,右手輕撫白須,嘴角帶著一勾淺笑:


    “陛下確有讓大皇子入朝的心思,不過景濂卻是關心則亂,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聽詹同這麽一說,不僅是宋濂,便是周圍其他人都不由得有些好奇。


    宋濂擔心什麽,他們心知肚明,事實上這也是他們擔心的問題。所以如今詹同居然說這是好事,不少人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等候這位天官跟他們說個分曉。


    見這麽多人的目光都匯聚在自己身上,詹同並沒有給與明確的答案,隻是徑自捋著長須,樂嗬嗬地回頭看著奉天殿那碩大的匾額,悠悠吟誦:


    “臣聞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


    站在這裏的沒人會不知道這是《資治通鑒》的開篇,但隻有少數人才懂詹同的意思。


    這些年,朱元璋不斷用禮和製來鞏固他的統治地位。


    但這兩個字為群臣套上枷鎖的同時,何嚐不是將朱元璋自己也陷入囹圄。


    將那位大皇子拉入朝堂,固然可以讓其迅速拉起一部不小的勢力,但也僅止於此了。


    丹墀之下,勢力再大,那也是臣屬。


    在太子不曾德行有虧的時候,大皇子勢力再大有什麽用?


    如果他真想效仿初唐舊事,用不著朝中那些個迫切想要富貴的文武們動手,朱元璋會第一個站出來平息這場鬧劇。


    因為如果任由大皇子這麽幹,豈不是擺明了告訴天下人,他朱元璋約束朝臣的東西,都是一紙空文?


    那時候,亂子可就大了。


    愚鈍之輩還在麵麵相覷,而聰明人早已含笑離開。


    謹身殿中,聽聞儀鸞司的人手將奉天殿外的議論陳述一遍後的朱元璋並沒有生氣,卻是手持一份題本笑罵一聲老東西。


    任朝臣們如何議論,此時的吳王府內依舊平靜如冬日之湖水。


    這般形容既指形勢,也指氣氛。


    因為此時的朱極正手持一根短棍,滿眼殺氣瞪著躲藏在石燈後的朱棡。


    此時此刻他無比認同老頭子的鞋底之下出孝子的教育理念,因為麵前這個已經算不得熊孩子的家夥,委實有些讓他著惱。


    朱棡看著死死盯著他的朱極,臉上盡是討好的笑意:


    “大哥,咱給你陪不是了,往後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饒我這一次吧?咱請你吃酒賠罪,聽說城裏有家玉花軒,姑娘長得水靈,酒水也不錯,咱們去哪裏。”


    他也沒想到,都是一個爹生的,這待遇差距為什麽會這麽大。


    為了躲朱元璋那通鞋底子,他昨夜從朱標那裏得到消息之後便急匆匆找馬皇後求得恩準,盡早天不亮就讓儀鸞司的人護送自己到了吳王府。


    怎料在宮中他們已經坐在文華殿裏誦讀經典的時候,自家大哥居然還在蒙頭大睡。


    他隻不過站在那寢殿外頭叫嚷了幾聲,誰知道朱極連衣服都不穿好,愣是拿著棍子追了他一個時辰。


    眼見從寢殿追到後花園,又從後花園追到朝殿,整個吳王府都被兄弟二人遛了一遍,朱棡到底還是被逼到了這寢殿外的角落裏。


    朱棡這次對這位新大哥有了充分的認識。


    合著當日為朱榑求情那都是假象,追自己一個時辰連喊帶罵的才是真的他。


    眼見朱棡這般作態,氣喘籲籲的朱極一臉不屑:


    “你小子倒是挺能跑的,擱一個月前還真讓你給溜了。記住了,往後不到辰時三刻,別給我在府裏大呼小叫的。”


    麵對朱極的告誡,朱棡眨了眨眼睛。


    雖說這位新大哥現在看起來有些不太好相處的樣子,不過吳王府的作息委實讓他有些眼熱。


    辰時三刻以前不能大呼小叫,意思就是自己完全可以一覺睡到卯時末。


    比起宮中的生活,足足晚了一個時辰。乖乖,這要是讓那些年紀尚小的弟弟們知道,豈不是哭著喊著要來這裏。


    想到這裏,稍微放鬆的朱棡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然後,他便感覺自己屁股上忽然傳來一陣劇痛。


    “愣著幹什麽,趕緊吃飽了滾過去讀書。別以為到了我這裏就能逃掉課業,我已經差人從宮裏把你的課業都帶回來了,要是完不成,今天晚上就等著老頭子親自來收拾你吧。”


    赫然是朱極瞧這廝一臉猥瑣的笑意,心裏委實有些不爽,趁著被驚擾了美夢的起床氣還在,索性抬腳讓小老弟回神。


    見朱棡捂著屁股滿臉失望地走在前頭,朱極這才咧嘴笑了起來:


    “身為皇子,放著課業不好好修習,居然跟人學著喝花酒。回頭我得好好問問老頭子,咱老朱家人丁不興到這種程度了嗎?居然讓你朱棡都開始考慮男歡女愛傳宗接代的事情了。”


    如果他記得沒錯,這廝才十六歲不到,按大明律例都還沒成丁呢,居然比自己懂得都多。


    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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