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極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看來完全是理所應當的祭拜,卻讓京城瞬間陷入了空前激烈的爭辯之中。


    朝臣們本來以為朱元璋這個當爹的,必然不能容忍自己親兒子給別人上墳當孝子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不想雍王素服祭墳的事情都傳遍了京師大街小巷,那些善於編故事的連朱極當時說了什麽話流了幾滴淚都傳得似模似樣,宮中卻依舊沒有絲毫動靜。


    一時間很多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早已跟朱極綁在一起的馮勝率先出馬,借著在雍王府當值的便利,首先向朱極抱怨起這件事情來。


    “殿下,不是我說,這事兒你做得有些忘乎所以了。陛下又是祭天又是祭祖的,就是想讓天下人都認同你皇子的身份。


    可如今你這一拜,往後咱大明百姓該如何看待你跟陛下的關係?”


    當著朱極的麵,馮勝沒有將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


    百姓怎麽看壓根就不重要啊,關鍵問題是皇帝怎麽看。


    你這前腳剛跟著人家敬天拜地認祖宗,後腳就挎著竹籃燒紙錢,擺明了要把皇帝的臉麵跟一對死人放在一個台麵上。


    要是因此在朱元璋麵前失了寵,那他跟徐達豈不是跟著要吃掛落?


    與馮勝相處的時間比徐達還長,朱極當然知道這位準嶽父到底是個什麽心思。


    看著火急火燎嘴上都要冒出水泡的馮勝,朱極倒了一碗涼白開端到馮勝麵前:


    “放心吧,我跟老頭子的關係外人壓根就不會懂。再者,老頭子心裏氣歸氣,但如果我不去燒這個紙,你覺得他就能睡得安穩麽?”


    遞給馮勝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朱極咧嘴笑道:


    “外頭那些人也真是,把我哭墳的模樣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差哭得背過氣去了。”


    流言蜚語在真相麵前往往是可笑的。


    很顯然這事兒隻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真相。


    但對那些閉著眼睛塞上耳朵刻意想要找朱極麻煩的人來說,這些流言蜚語非但不可笑,反而像一把鋒利的刀,刀柄正握在他們手中,而朱極的脖子也正好送到了刀口下。


    正如馮勝擔心的那樣,這天的早朝並不平靜。


    還不等劉基控製不住的禦史言官們開火,朝臣們驚訝地發現想來不是很對付的胡惟庸和宋濂居然破天荒走到了一起。


    “陛下,昨日雍王素服出城為恩養伯夫婦祭拜,此舉有違孝道,更有損宗室顏麵,臣奏請陛下從嚴處置。”


    雖然是堅定的太子黨,但宋濂今日的彈劾卻與太子沒有半毛錢關係。


    他隻是作為一名堅定的儒家衛道士,從倫理道德和王朝統治的層麵審視過這件事情之後,發現朱極的做法不僅違背孝道,也會對朱家天下產生不利的影響,因此絲毫不怕得罪朱極甚至朱元璋,隻想讓大明從上至下重新回到儒家治國的軌道上來。


    與宋濂不同,胡惟庸倒不是怕朱極的行為能產生多麽惡劣的影響。


    他隻是從這段時間朱元璋父子緊密的配合當中發現這個雍王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因此希望盡可能打擊朱極在朝野之中的聲望和勢力。


    因此同樣是反對,宋濂是有一說一,而這位胡相則有些拐彎抹角起來。


    “陛下,趙宋時英宗濮議之爭後,大宋朝堂結黨成風派係林立,互相攻訐政令不通,至今讀來依舊教人扼腕歎息。陛下若是對此事無有態度,往後隻怕難免重蹈覆轍。”


    這話壓根就是在警告朱元璋——你這大兒不行,往後要是立他當皇帝,他指定不會認你這個爹。


    胡惟庸毫不懷疑,自己一句話就戳中了朱元璋的死穴。


    正因為如今大明宗室黯弱,朱元璋更需要他這一家子空前團結。


    如今朱極要認兩對爹娘,那他這位雍王的心思到底站在朱元璋這邊,還是站在他那養爹娘那邊,這誰都說不準。


    可依照朱極這段時間的表現,很明顯依舊不改鄉野村夫的習慣。


    誰親誰疏,有眼自明。


    有這兩人帶頭,奉天殿內外頓時一片附議的呼聲。


    跪倒在地的胡惟庸低下的頭顱上嘴角不由得勾起一個得意的弧度,他明白,方才宋濂和自己的彈劾,已經由表及裏分析了朱極的行為,大義在自己這邊,料想朱元璋不會沒有警醒。


    但正如朱極所說,這天下沒有第三個人更理解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哪怕劉基都不行。


    更何況,是他胡惟庸。


    端坐在禦階之上,看著從腳下到午門數百米長的隊伍全都跪伏在地,朱元璋心裏沒有半點惱怒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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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朝臣之中,如宋濂等人可能真的是出於維護儒家禮教和朱家統治的目的勸諫自己,但胡惟庸這樣的人,當真就沒有一點私心?


    嘴上說朱極的作為會引發黨爭,可如今朝堂的局勢就像和尚頭上的虱子,那都是明擺著的。他洪武朝最大的黨,不就是如今以胡惟庸為核心的淮西勳貴黨麽。


    若非自己父子二人通力配合連消帶打,強行設立大都督府之後,將那些頭腦簡單的武勳們挨個收拾了一遍,這段時間胡惟庸能有這麽安分?


    不過想要明確回答這些人的問題,朱元璋出麵也不太合適。


    “荀子有雲,故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既然你等口口聲聲說雍王失禮,那不妨將他喚來,讓他好好聽聽你等的說法,也讓咱知曉,他這腦子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擰成一股繩的朝臣最難對付了。


    可是朱元璋一點都不擔心。


    雖說心裏有點醋意,但朱極祭拜本就是他所期望的事情。隻要他這個當皇帝的親爹沒有明確反對,料想以朱極那石上生花的嘴皮子功夫,破解眼前這困局也應當是口到擒來的事情。


    依舊被階段性勝利的表象迷糊的朝臣們,渾然不覺淩厲的反擊正在到來的路上,口中高呼陛下聖明的同時,心裏已然開始琢磨稍後抨擊朱極的言辭。


    唯有劉基一個人,明明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心理,卻被迫要裝作我與天下共一墨的憤慨。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與天下共一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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