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這段時間,陳家的“滋味軒”客似雲來,賺了個盆滿缽滿,加上刻意的宣傳和引導,陳家的名氣一時間水漲船高,本市的美食小報也開始爭相報道,整個“滋味軒”開始出現蓁蓁向嶸的氣象。


    郝主編正坐在電腦前校對一篇養身報道,就聽門外傳來呼喊聲:“主編,您的外賣到了。”


    今天是元宵佳節,可惜做他們編輯這一行的根本沒有過節這一說,所以郝主編早早地在白池那預定了兩份元宵,如今一聽外賣到了,趕忙從凳子上蹦了下來飛速地往門外趕,生怕去晚了自己到嘴的美食就被人給搶了。


    要知道白池餐廳的元宵可不好訂,總共才一千份,訂地晚了就算你有vip金卡也排不到,他能一人占了兩份完全是看在他和白總廚的私交上,當然這裏麵也有白池的私心在,誰讓郝主編是美食編輯,而且名聲也響亮,送出兩份元宵讓他在雜誌上多美言兩句,這買賣一點都不虧。


    捧著元宵回來時郝主編整個人都是飄的,雙手還不忘護著懷裏的食盒,生怕同事上來分一杯羹。


    食盒裏放著兩個小碗,都用保溫的蓋子蓋著,郝主編搓了搓手,興奮又期待地掀開其中一個蓋子,裏麵盛著的是溫熱的赤豆小元宵,清甜的香氣一下子就霸占了辦公室裏的所有空間,煮的粘稠軟糯的紅豆湯裏浮沉著幾粒白白圓圓的小元宵,這種小元宵隻有半個玻璃珠子這麽大,裏麵沒有加任何的東西,就是一粒粒小粉球,看起來十分可愛。


    紅豆湯上撒了薄薄一層桂花,在熱氣的熏陶下散發出沁人心脾的幽香,郝主編深深聞了一下,陶醉地閉上眼睛,仿佛置身於秋季的桂花林裏,但又比桂花多了甜膩之氣。


    睜開眼後,郝主編拿著白色的湯匙輕輕攪動著紅豆湯,因為長時間的燜煮,紅豆湯變得十分粘稠,吃到嘴裏的時候可以明顯地感覺到紅豆的沙軟,而且除了紅豆的香甜和桂花的香氣外,還若有若無地參雜著藕粉的清香,是了,這裏麵一定還加了藕粉,否則紅豆湯不可能這麽細膩滑潤。


    郝主編失笑,這白總廚總是會給他驚喜,連紅豆湯都會費這麽大的功夫。


    一連嚐了好幾口,郝主編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勺子轉而去嚐另一個碗裏的美食,有赤豆小元宵珠玉在前,另一碗的湯圓想必也差不到哪裏去。


    果然蓋子一掀開,濃鬱的奶香味就飄了出來,白、紫、綠、黃、黑五色湯圓映入眼簾,恰到好處的顏色搭配讓整碗湯圓既顏色豔麗又不雜亂,一個個都圓嘟嘟的,泡在奶白色的湯裏,十分養眼,上麵還是撒了一層桂花,香氣隨著牛奶的味道細細潤潤地傳了出來。


    郝主編之前就知道白池很注重菜的色相,但沒想到他會注重到這個地步,這算白池的優點,也算白池的缺點,畢竟廚師太過於重視菜的賣相時就會忽略了菜的“香”和“味”,好在這個現象他目前還沒在白池身上發現。


    這湯圓做的太好看的後果就是賞心悅目了,但不舍得吃了,郝主編看看這個覺得不忍心,看看那個還是不忍心,這一個個的都跟福娃娃一樣,讓他怎麽下嘴!


    糾結了半天之後郝主編先向那隻黑湯圓伸出了魔爪,畢竟這麽多湯圓裏就它一個黑化了,實在太顯眼,當湯圓細潤滑膩的表皮接觸到舌尖時,芝麻的濃香就霸道地四散開來,郝主編一聲歎息,狠狠心咬破了表皮,幾乎在一瞬間,裏麵濃鬱的芝麻醬就洶湧而出,夾雜著花生和核桃的香氣,滿滿當當地充滿了他整個口腔。


    與此同時湯圓裏還包裹著濃鬱的牛乳,清清甜甜的,卻不讓人膩地慌,白池總是有本事將食物的味道調控在人最舒適的度上,輕鬆地就能抓住人的味蕾,這牛乳恰到好處地和芝麻醬相配合,使湯圓的整個口感更加滑潤濃鬱,讓人一吃就上癮。


    吃完一個郝主編憐香惜玉的心就沒了,迫不及待地又舀了一勺紫色的湯圓放進嘴裏,是紫甘藍的清香,味道與之前的湯圓迥異,卻一樣地美味。


    他這邊的動靜立馬就吸引了其他同事的注意,他們這些做美食雜誌的,就算沒吃過白池家的菜,也聽過他家餐廳的大名,此時被元宵的香味一激,頓時流著口水就上來了。


    郝主編一看眾人的架勢就慌了,連忙用手一兜將兩碗湯圓遮了個嚴嚴實實,笑話,這兩碗裏的東西才多少,就算全吃完也不夠他半飽,再說他還沒嚐夠美味呢,怎麽能被眾狼給瓜分了。


    圍觀的同事見狀有點失望,實在是這兩碗元宵太香,把他們的饞蟲都給勾出來了,一個大膽點的小胖子問他:“主編,你這兩份湯圓是哪裏買的,下班了我也去買份。”


    郝主編拍掉他摸到碗邊的手,沒好氣道:“這可是我從白總廚他家的餐廳預定的,人今天隻賣一千份,前幾天就被預訂完了,你現在去也白去。”


    “哦,原來是他家的啊,難怪,”小胖子有點訕訕,“你說這白總廚明明生意這麽好,還偏偏搞饑餓營銷,這不是故作姿態嘛,別的餐館春節期間敞開了大門迎客,他倒好,關了一整個春節,聽說他的網店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真不知道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人捧。”


    他身邊的女編輯一笑說:“人家背後有俞氏,當然會有人捧,而且那個白總廚的廚藝確實好,這就是他敢任性的資本。”


    小胖子不置可否:“白總廚的廚藝確實不錯,我也嚐過他的菜,的確還行,但也沒外麵傳得這麽邪乎,我倒覺得陳家餐館不錯,尤其最近他們家創新了菜式,現在賓客盈門,網上都是叫好的。”


    “陳家?”郝主編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最近他們請你寫文了?”


    小胖子的臉色漲紅,哼哼嗤嗤地否認道:“這不是我寫的,是其他媒體都這麽說。”


    “陳家這次還真是下血本了。”郝主編不再和小胖子糾纏,自顧自地打開電腦尋找陳家餐館的消息,果然見網上一片讚譽之聲,尤其是將那個金大廚捧得很高,裏麵有個食客用極盡誇張之能事將陳家的美食誇讚了一遍,也不嫌臉紅。


    郝主編看看電腦又看看手中的兩份元宵,感覺自己年輕時的衝動又回來了。


    白池第二天到餐廳時就覺得裏麵的氣氛有點不太對,每人都是一副憋笑憋到內傷的扭曲表情,白池心下疑惑,幹脆抓了小五過來問原因,小五本來就是個能說會道的,當即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講了出來。


    原來這段時間陳家仗著創新菜式的勁頭大肆收買媒體評論,起初的確有幾分效果,有陳家的百年聲譽做擔當,又沒了白池的競爭,生意自然做的順風順水,但昨天郝主編的一篇評論卻讓大好形勢急轉直下,這評論裏沒有大肆的抨擊,隻是以食客的口吻點評了陳家的年夜飯,從招牌菜佛跳牆到各色菜式,該讚的讚,該貶的貶,直到點評完最後一道菜都沒任何的硝煙味。


    隻是下一段的言辭瞬間就激烈了起來,首先將陳家百年立身之本說了一遍,再總結了陳家餐館傳承的精髓,結合現在推出的菜式,直言喪失了陳家的特色,並點出菜式可以創新,但特色不可丟棄的忠告。


    接著他又話鋒一轉,提到此次招牌菜的主廚金大廚,將他做的佛跳牆分為三階段,分別點出其特色,言明在白池餐廳那階段是他佛跳牆的巔峰期,步入“滋味軒”後大失其味,最主要的是,經他之手的菜肴帶有明顯的白總廚風格,卻空有其形不得其神,結合了陳家的特點後,反而讓兩家的特色都消失了,讓人歎息不已。


    郝主編在業界還是很有名望的,他的一席話瞬間在媒體中炸了開來,食客們心中都有一杆秤,尤其是那些老饕們,自然知道陳家這段時間的變化,他們愛好美食,將之視為不可侵犯的人生享受,雖然白池的廚藝令他們垂涎,但陳家的美味也讓他們懷念,由於金大廚的離職,白池的餐廳一度停止了“佛跳牆”的供應,而陳家卻在此時打出金大廚的招牌售賣“佛跳牆”,而且還是在白池停業期間,對於陳家的信賴和情誼,那些食客們自然就去了陳家餐館。


    雖然“佛跳牆”的味道差強人意,但有總比沒有好,而且他們進“滋味軒”也不是為了吃這盅“佛跳牆”的,但當陳家大部分的菜式進行了創新,並失去了他們依戀的特色時,他們就不幹了,失望的有,可惜的有,痛心的也有,不是可惜金大廚做不出原來味道的“佛跳牆”,而是可惜陳家沒有堅持他們的老傳統。


    記憶中的味道是所有新推出的美味都代替不了的。


    因此郝主編的評論引起了老饕們的共鳴,紛紛表示了對陳家的失望,其他食客也唾棄陳家的行為,原本熱鬧的陳家餐館又冷寂了下來,陳老爺子怎麽都想不到,他想挖白池的牆角卻把自己的基業給葬送了。


    當白池把這個消息告訴陳編劇時,陳編劇隻是輕蔑地笑:“陳老爺子一聲好強,為陳家他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偏偏他不是守成的料,還非要學別人開疆擴土,年輕的時候就幹過不少損人利己的事,陳家會落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對他的報應,現在還來打你的主意,可惜他千算萬算沒算準食客的心,他們想要回憶,他卻偏偏要去搞創新,陳家不敗才怪。”


    白池沉默了一下說:“我聽昊然說陳老爺子今早被送進了醫院,聽說是腦中風,經醫生搶救人是活了過來,但偏癱了。”


    陳編劇身體猛然一僵,隨即扯了下唇角說:“果然是報應。”


    房間裏頓時安靜了下來,白池仔細觀察著陳編劇的表情,試探著問道:“爸,陳老爺子變成這樣,我們需不需要去看他?”


    其實白池完全沒把陳老爺子當長輩看的意思,隻是他畢竟是陳編劇的爸爸,雖然陳編劇從陳家脫離了出來,但血緣關係是怎麽都切不斷的,他怕陳老爺子真的有個萬一,陳編劇會遺憾。


    陳編劇沒有應聲,用手指揉了揉酸脹的眼角說:“這事你別擔心,就算陳老爺子有什麽意外,那也跟你沒關係,你是我的兒子,卻不是他的孫子。”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白池也沒什麽好多說了,再敘了一會家常後起身離開。


    陳編劇獨自坐在客廳裏,目光微散的看向窗外,遠處的高樓大廈逐漸模糊,他沒想到強勢如陳老爺子,也有會倒下的一天。


    下午時,陳編劇開車去了醫院,算是最後的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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