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權力的謬誤之處:歸根結底,權力隻有在一個確定的、有限的宇宙中才會發生效力。但是宇宙相對論中最基本的一課就是事物總在變化。任何權力都會碰到一個更大的權力,保羅·穆阿迪布在厄拉奇恩的平原上給薩多卡上了這一課,但他的後代卻還沒有學到。


    ——厄拉奇恩的傳教士


    今天朝會的第一個陳情者是一個來自卡得仙的行吟詩人,一個錢包已被厄拉奇恩人掏空的朝聖者。他站在大廳內水綠色的石頭地麵上,並沒有一絲乞討的樣子。


    傑西卡很佩服他的勇敢,她與厄莉婭一起坐在七級台階之上的頂層平台。這裏為母親和女兒準備了兩張一模一樣的王座。傑西卡注意到,厄莉婭坐在她右邊——象征著雄性的位置。


    至於這位卡得仙的行吟詩人,很顯然,賈維德的人正是因為他現在所展現的個人品質——他的勇敢——而放他通行的。人們指望行吟詩人能為大廳裏的朝臣們提供些樂子,以此為貢品,代替他已經喪失在厄拉奇恩的錢財。


    替行吟詩人陳情的教士報告說,這個卡得仙人隻剩下了背上的衣物和肩上背的巴厘琴。


    “他說他被灌下了一種黑色飲品,”代陳者說道,勉強壓製著嘴角的笑容,“該飲品讓他四肢無力,頭腦卻保持清醒,隻能眼睜睜看著錢包被拿走。”


    傑西卡端詳著行吟詩人,與此同時,代陳者仍在不厭其煩地訴說著,話中充斥著虛偽的仁義道德。卡得仙人個子很高,接近兩米。他有一對靈動的眼珠,顯示出他是個機警且具有幽默感的人。他的金發耷拉在肩膀上,這是他星球上的發式,還有寬闊的胸膛和無法被聖戰長袍隱藏的良好身材,透露出他的男子氣概。他名叫泰格·墨罕得斯,是商業工程師的後代。他為祖先以及自己而感到自豪。


    厄莉婭做了個手勢,打斷了懇求,頭也不回地說道:“為了慶祝傑西卡夫人回到我們身邊,請她首先作出裁決。”


    “謝謝,女兒。”傑西卡說道,向每個人清楚地表明了此地的長幼尊卑。女兒!看來這位泰格·墨罕得斯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部分。他會是個無辜的傻瓜嗎?傑西卡意識到,在對方的計劃中,這個裁決是向她開的第一槍。厄莉婭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很擅長演奏那個樂器嗎?”傑西卡問道,指了指行吟詩人肩上的巴厘琴。


    “和偉大的哥尼·哈萊克彈得一樣棒!”泰格·墨罕得斯用足以讓大廳裏所有人都能聽清的音量大聲說道。他的回答在朝臣們中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你想索要路費作為回報,”傑西卡說道,“錢會把你帶到何處呢?”


    “到薩魯撒·塞康達斯,法拉肯的宮廷。”墨罕得斯說道,“我聽說他在搜羅行吟詩人,他支持這門藝術,要在他周圍製造一次偉大的文藝複興。”


    傑西卡強忍著沒有看厄莉婭。當然,他們早就知道墨罕得斯會說什麽。她覺得自己很樂於在這出戲中充當一個配角。他們難道會認為她連這麽一個攻擊都無法應付嗎?


    “你能用你的演奏來獲得路費嗎?”傑西卡問道,“我要向你提出一個弗雷曼式的條件。如果我欣賞你的音樂,我會留下你為我消除憂慮;如果我討厭你的音樂,我會把你趕進沙漠,讓你在那兒籌集路費;如果我確定你的音樂真的適合法拉肯,此人據說是厄崔迪家族的敵人,我會送你去那兒,並祝你好運。你答應這三個條件嗎,泰格·墨罕得斯?”


    他仰起頭,發出一陣狂笑。他從肩上解下巴厘琴,熟練地在手裏掉了個個兒,以示接受挑戰。金色的頭發隨著他的動作而飄灑著。


    大廳裏的人開始擁向中間,朝臣和衛兵們嗬斥著讓他們往後退。


    墨罕得斯彈了個音符,讓琴弦發出低沉的嗡嗡聲。隨後,他以圓潤的男高音開始歌唱。歌詞顯然是即興創作的,但傑西卡被他純熟的演奏技巧迷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了歌詞:


    你說你懷念卡拉丹的大海,


    你曾經的封地,厄崔迪,


    永不停息的思念——


    但卻被流放到了陌生之地!


    你說你痛苦傷心,這裏的人野蠻無禮,


    為了傳播你的夏胡魯之夢,


    忍受著難以下咽的食物——


    流放到了陌生之地!


    你使厄拉科斯變得柔弱,


    使沙蟲所過之地不再喧囂,


    而你的結局仍是——


    流放到陌生之地!


    厄莉婭!他們稱你為庫丁,


    無緣得見的精靈,


    直到——


    “夠了!”厄莉婭厲聲喝道。她從王座上半站起來:“我要把你……”


    “厄莉婭!”傑西卡說道,音量剛好能穿透厄莉婭的嗬斥,引起大家的注意,但又不足以和厄莉婭起正麵衝突。音言高手的表現。任何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意識到了它蘊含的能量。厄莉婭坐回她的椅子上,傑西卡注意到她臉上有明顯的挫敗感。


    不知這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傑西卡想,有意思!


    “第一個裁決由我作出。”傑西卡提醒她道。


    “很好。”厄莉婭的聲音隻能勉強聽到。


    “我覺得這個人是一件非常適合法拉肯的禮物。”傑西卡說道,“他有一條像晶牙匕一般鋒利的舌頭。如此一針見血的舌頭能使我們的宮廷保持健康,不過,我還是希望他去監督科瑞諾家族。”


    大廳裏泛起一陣笑聲。


    厄莉婭強壓著怒火從鼻子裏緩緩地呼了口氣:“你知道他稱我為什麽嗎?”


    “他沒用任何東西來稱呼你,女兒。他隻是報告了任何人都能從街上聽到的東西。他們稱你為庫丁……”


    “不用腿走路的女妖。”厄莉婭咆哮道。


    “如果你趕走報告事實的人,留下的人隻會說你想聽的,”傑西卡甜甜地說,“讓你沉湎於你的幻想,在其中慢慢腐爛。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比這更危險。”


    王座下方的人群發出一陣嗡嗡聲。


    傑西卡盯著墨罕得斯:他一直保持著沉默,無畏地站著。他似乎準備接受降臨到他身上的任何判決,並不在乎判決本身是什麽。墨罕得斯是那種她的公爵遇到麻煩時願意依靠的人:一個自信、果敢的人,能承受任何結果,甚至是死亡,卻不輕易背叛自己的命運。但是,他為什麽要選擇走這條路呢?


    “你為什麽要特意唱那些歌詞呢?”傑西卡問他。


    他抬起頭,清清楚楚地說:“我聽說厄崔迪家族非常開明,值得尊敬。我隻想做個測試,看能不能待在你們身邊,為你們效勞。這樣一來,我也有時間去調查到底是誰搶劫了我,我要以我的方式和他們算賬。”


    “他膽敢試探我們!”厄莉婭嘟囔著說。


    “為什麽不呢?”傑西卡問道。


    她朝下麵的行吟詩人笑了笑,以示善意。他來這個大廳的原因隻是找尋機會,讓他能夠踏上新的旅程,經曆宇宙中的另一段曆程。傑西卡禁不住想把他留下來作為自己的隨從,但是厄莉婭的反應說明,勇敢的墨罕得斯會麵臨厄運。還有就是人們的猜疑和預期——讓一個勇敢英俊的行吟詩人留下來為自己服務,就像她留下哥尼·哈萊克一樣。最好還是讓墨罕得斯走自己的路吧,盡管把這麽好的一個人送給法拉肯讓她很不舒服。


    “他可以去法拉肯那兒,”傑西卡說道,“他拿到了路費。讓他的舌頭刺出科瑞諾家族的血,看他之後還能不能活下來。”


    厄莉婭先是惡狠狠地瞪著地板,然後擠出一絲遲到的微笑。“傑西卡夫人的智慧至高無上。”她說道,揮了揮手,讓墨罕得斯離開。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傑西卡想。但是,厄莉婭的態度表明,更困難的測試還在後頭。


    另一個陳情者被帶了上來。


    傑西卡觀察著女兒的反應,一陣疑雲湧上心頭。從雙胞胎那兒學來的東西在這兒可以派上用場了。盡管厄莉婭成了邪物,但她仍然是個出生前就有記憶的人。她了解母親就像了解自己一樣清楚。厄莉婭顯然不可能在行吟詩人這件事上錯誤判斷母親該有的反應。為什麽厄莉婭還要上演這麽一出戲?為了讓我分心?


    沒有時間去深思了。第二個陳情者已經在王座下方站好,他的代陳者站在他身旁。


    這回的陳情者是個弗雷曼人,一位老者,沙漠中的曝曬在他臉上留下了印記。他個子不高,卻有著瘦長的身軀,通常穿在蒸餾服外頭的長袍令他看上去有某種威嚴。長袍很配他的瘦長臉和鷹勾鼻,一雙純藍的眼睛中目光流動。他沒有穿蒸餾


    服,看上去似乎不太習慣。寬闊的大廳對他來說就像危險的野外,不停地從他體內奪取寶貴的水分。在半敞開的兜帽底下,他戴著象征著耐布的凱非亞節。


    “我是甘地·艾爾-法利,”他說道,一隻腳踏上通向王座的台階,以此將他的身份與底下那些烏合之眾區分開來,“我是穆阿迪布敢死隊成員之一,我來這裏是為了沙漠。”


    厄莉婭微微挺了挺身,不經意間暴露了她的內心。艾爾-法利的名字曾經出現在要求傑西卡加入議會的聯名申請上。


    為了沙漠!傑西卡想著。


    甘地·艾爾-法利剛才搶在他的代陳者說話之前開口。以這個正式的弗雷曼短語,他讓人們明白他要說的和整個沙丘有關,而且是以一種權威的口氣說出這個短語,隻有曾經跟隨穆阿迪布出生入死的人才有這種權威。傑西卡懷疑甘地·艾爾-法利想說的和賈維德以及首席代陳者原以為的祈求內容不一樣。她的猜測很快就被證實了。一個教會官員從大廳後方衝了過來,揮舞著黑色的祈求布。


    “夫人!”官員叫道,“不要聽這個人的!他偽造了……”


    傑西卡看著教士向她們跑來,眼角餘光發現厄莉婭比出了古老的厄崔迪戰時用語:“行動!”傑西卡無法判斷手勢是向誰作出的,但還是本能地向左猛地一倒,帶著王座一起倒地,接觸到地麵時翻了個身,甩開王座。站起身時,她聽到了刺耳的毛拉槍聲……緊接著又是一槍。但第一聲槍響時她作出了反應,同時覺得有東西扯了一下她的右衣袖。她向台下的陳情者和朝臣們撲了過去,卻發現厄莉婭沒有動。


    淹沒在人群中後,傑西卡停了下來。


    她看到甘地·艾爾-法利已躲到了高台一側,代陳者卻仍然呆立在原來的地方。


    和所有伏擊一樣,整個過程刹那間就結束了,但是大廳裏所有的人都作出了意外發生時該有的動作,隻有厄莉婭和代陳者就那麽傻愣愣地待在那兒。


    傑西卡發現大廳中央一陣騷動。她擠開人群,看到四個陳情者緊抓著那個教會官員。黑色的祈求布躺在他腳底下,布的褶皺中露出了一把毛拉槍。


    艾爾-法利匆匆越過傑西卡,將教士和手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接著,這個弗雷曼人發出一聲怒吼,拳頭從腰間伸出,一掌戳出。由於憤怒,左手的手指繃得筆直。他擊中了教士的喉嚨,教士倒了下來,喉嚨裏發出噝噝的聲音。然後,憤怒的老耐布將目光對準高台,沒有向他攻擊的對象看上第二眼。


    “Dalal-il''an-nubuwwa! ”艾爾-法利叫道,將兩隻手掌放在前額上,隨後放下雙手,“薩拉夫不想讓我閉嘴!就算我不殺死這些幹涉我說話的人,其他人也會幹掉他們。”


    他還以為他是目標呢,傑西卡意識到。她向下看了看衣袖,手指伸進毛拉槍留下的光滑的彈洞。毫無疑問,是下過毒的。


    陳情者們扔下了教士。他在地上抽搐著,喉骨碎裂,瀕臨死亡。傑西卡向站在她左方的一對嚇壞了的朝臣一揮手,說道:“讓那個人活下來,我有話要問他。如果他死了,你們也活不了!”他們猶豫地向高台方向望了望,她對著他們用起了音言,“快去!”


    這對家夥開始行動了。


    傑西卡迅速來到艾爾-法利身邊,輕輕捅了他一下:“你是個傻子,耐布!他們要對付的是我,不是你!”他們身邊有幾個人聽到了。震驚之中,艾爾-法利朝台上看了一眼。一張王座翻倒在地,厄莉婭仍然端坐在另一張上。隨後,他的臉色稍稍一變,但變化極其細微,沒經驗的人是發現不了的——他明白了。


    “敢死隊員,”傑西卡說道,提醒他對她的家族曾經作出的承諾,“我們在苦難中學會了如何背靠背。”


    “相信我,夫人。”他馬上理解了她話中的含義。


    傑西卡隻聽身後傳出一陣窒息的聲音,她一轉身,同時感到艾爾-法利立刻移動到了她的後方,和她背靠背站著。一個女人,穿著住在城市的弗雷曼女人的俗麗服飾,從躺在地下的教士身旁直起身來。那兩個朝臣不知道去了哪兒。那個女人看都沒看傑西卡夫人一眼,反而以一種古老的哭腔開始哀慟——呼喚著亡者蒸餾師,讓他們前來采集屍體的水分並注入部落的蓄水池。聲音與她的穿著大相徑庭,令眾人悚然而驚。傑西卡當即明白了,都市婦女的衣著隻是一種偽裝。這個身著輕佻服裝的女人殺了教士,好讓他永遠保持沉默。


    她為什麽這麽做?傑西卡思索著。她滿可以等著那個人慢慢窒息而死。但她卻選擇了魚死網破的一擊,說明她心中懷著極大的恐懼。


    厄莉婭朝前挪了挪,坐在王座的前半邊,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切。一個穿著厄莉婭衛兵服飾的瘦女人闊步走過傑西卡,在屍體前彎下腰,隨後又挺直了身子,望著高台方向:“他死了。”


    “挪走屍體,”厄莉婭喝道,她示意著台下的衛兵,“把傑西卡夫人的王座扶起來。”


    還想裝傻!傑西卡想著,難道厄莉婭認為會有人相信她的把戲?但是沒有哪個間諜能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能帶著毛拉槍進入這個不允許任何武器存在的地方。唯一的答案就是賈維德的人在搗鬼。厄莉婭對她自己的人身安全毫不在意,這同樣說明她也是陰謀的一部分。


    老耐布扭過頭來對傑西卡說:“抱歉,夫人。我們這些沙漠人到您這裏尋求最後的希望,現在我們看到您同樣需要我們。”


    “我沒有弑母的女兒。”傑西卡說道。


    “各部落會聽到這句話的。”艾爾-法利保證道。


    “如果你這麽急著尋求我的幫助,”傑西卡問道,“為什麽不去泰布穴地的集會上找我呢?”


    “斯第爾格不會允許的。”


    啊,傑西卡想著,耐布的規矩!在泰布穴地,斯第爾格的話就是法律。


    摔倒的椅子被扶正了。厄莉婭示意她母親回來:“你們所有人都要記住那個叛徒教士的死亡。威脅我的人必死。”她瞥了一眼艾爾-法利,“非常感謝,耐布。”


    “感謝我犯的錯誤嗎?”艾爾-法利低聲嘟囔道,他看著傑西卡。“您是對的。我的憤怒殺死了一個審問對象。”


    傑西卡低聲道:“記住那兩個朝臣和那個穿花衣服的女人,敢死隊員。我想抓住他們好好審問。”


    “沒問題。”他說道。


    “假如我們能活著出去的話。”傑西卡說道,“來吧,讓我們繼續把戲演完。”


    “聽從您的安排,夫人。”


    他們一起回到講壇,傑西卡拾級而上,坐到厄莉婭身邊。艾爾-法利也回到了陳情者的位置。


    “繼續吧。”厄莉婭說道。


    “等等,女兒。”傑西卡說道。她舉起衣袖,手指探入破洞,展示給大家看,“襲擊的目標是我。即便我竭力躲閃,子彈仍然差點擊中我。你們都應該注意到那把毛拉槍已經不見了。”她指著下方說道,“誰拿了?”


    沒有回答。


    “或許我們應該追查槍的下落。”傑西卡說道。


    “一派胡言!”厄莉婭說道,“我才是……”


    傑西卡半轉身子看著女兒,左手一指下方:“下麵的某個人揣著那把手槍。你不害怕……”


    “槍在我的一個衛兵手裏!”厄莉婭說道。


    “那麽叫那個衛兵把槍送到我這兒來。”傑西卡說道。


    “她已經拿到別的地方去了。”


    “這麽快。”傑西卡說道。


    “你說什麽?”厄莉婭追問道。


    傑西卡冷冷地一笑:“我說的是你有兩個人接受了搶救叛徒教士的任務。我警告他們如果教士死了,他們也得跟著死。現在我要他們死。”


    “我反對!”


    傑西卡隻是聳了聳肩。


    “我們勇敢的敢死隊員還在等著。”厄莉婭說道,朝艾爾-法利指了指,“我們的爭執可以先放一放。”


    “可以永遠等下去。”傑西卡以恰科博薩語說道。她的話裏還有一層意思,她絕不會收回處死那兩個人的命令。


    “我們等著瞧吧!”厄莉婭說道,她轉向艾爾-法利,“你為什麽來這裏,甘地·艾爾-法利?”


    “來拜見穆阿迪布的母親。”耐布說道,“敢死隊勇士中的幸存者,那些侍奉過她兒子的弟兄們集中起可憐的財產作為我的買路錢,讓我能打點那些貪婪的衛兵,以見到躲在衛兵身後、與厄拉科斯現實脫節的厄崔迪家族。”


    厄莉婭說道:“隻要是敢死隊員的要求,他們不可能……”


    “他是來見我的。”傑西卡打斷她的話,“你最迫切的要求是什麽,敢死隊員?”


    厄莉婭說道:“在這裏是我代表厄崔迪家族!這到底……”


    “安靜,你這個凶惡的邪物!”傑西卡厲聲喝道,“你想殺了我,女兒!我要讓這裏所有的人都知道。這麽多人,你總不能全殺了,封住他們的嘴,讓他們像那個教士一樣沉默。沒錯,耐布的出手可能已經殺死了那個人——但他仍有機會被救活。我們本來有機會審問他!現在你安心了,他沉默了。你盡可以抵賴,但你的行為已經暴露了你的膽怯。”


    厄莉婭靜靜地坐著,臉色灰暗。傑西卡盯著女兒臉上的表情變化,發現她的手的動作熟悉得可怕。這是個下意識的小動作,卻和厄崔迪家族某個世敵的習慣動作一模一樣。手指有節律地敲擊——小指敲兩次,食指敲三次,接著無名指敲兩次,小指再敲一次,無名指敲兩次……然後再從頭來一遍。


    老男爵!


    傑西卡的目光引起了厄莉婭的注意,她向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隨即停止了敲擊。然後,她又抬起頭來看了看母親,看到了母親眼中的驚恐。厄莉婭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你終於報仇了。”傑西卡低聲道。


    “你瘋了嗎,母親?”厄莉婭問道。


    “我真希望我瘋了。”傑西卡說道。她暗想:她知道我會向姐妹會報告這一切。她甚至會懷疑我將把這一切告訴弗雷曼人,並迫使她接受附體測試。她不會讓我活著離開這兒。


    “我們在此爭論不休,而我們勇敢的敢死隊員卻仍在耐心等候。”厄莉婭說道。


    傑西卡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耐布身上。她強自鎮定下來:“你是來見我的,甘地。”


    “是的,夫人。我們這些沙漠人看到了,可怕的事正在發生。就像古老的預言所說的那樣,小小造物主離開了沙漠。除了在沙漠最深處,再也見不到夏胡魯了。我們拋棄了我們的朋友,沙漠!”


    傑西卡瞥了厄莉婭一眼,後者沒什麽表示,僅僅示意她繼續下去。傑西卡向大廳中的人群望去,隻見每張臉上都是震驚的表情。人們顯然意識到了這場發生在母女之間的爭鬥是多麽重要,並對朝會還能繼續下去感到奇怪。她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艾爾-法利身上。


    “甘地,你在這兒說起小小造物主和夏胡魯越來越少見,有什麽目的嗎?”


    “潮濕聖母,”他說道,用了她的弗雷曼尊號來稱呼她,“經文早已警告過我們。我們懇求您。整個厄拉科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不能拋棄沙漠。”


    “哈!”厄莉婭嘲笑道,“沙漠深處的愚民害怕生態轉型。他們……”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甘地。”傑西卡說道,“如果沙蟲沒有了,也就不會再有香料。如果沒了香料,我們將來依靠什麽?”


    大廳內一陣騷動:吸氣聲和受驚的低語傳遍整個大廳,在高大的廳裏回響著。


    厄莉婭聳了聳肩:“迷信!”


    艾爾-法利舉起右手,指著厄莉婭:“我在向潮濕聖母說話,而不是女妖庫丁!”


    厄莉婭的雙手將王座扶手抓得緊緊的,但她仍然坐著沒動。


    艾爾-法利看著傑西卡:“這裏曾經是一片不毛之地,現在卻長滿了植物,像傷口上的蛆蟲一樣蔓延開來。沙丘上竟然出現了雲和雨!雨,我的夫人!哦,穆阿迪布高貴的母親,沙丘的雨是死亡的兄弟,和睡眠一樣。死亡之劍懸在每個人的頭上。”


    “我們遵循的是列特-凱恩斯和穆阿迪布本人的設計。”厄莉婭道,“說這麽多迷信的廢話有什麽用?我們謹遵列特-凱恩斯的教導,而他告訴我們:‘我希望能看到這個星球被綠色的植物所籠罩。’我們正朝著那個方向努力。”


    “那麽,沙蟲和香料怎麽辦?”傑西卡問道。


    “總會有剩下的沙漠,”厄莉婭道,“沙蟲會活下來的。”


    她在撒謊,傑西卡想著,但她為什麽要撒謊呢?


    “幫助我們吧,潮濕聖母。”艾爾-法利懇求道。


    突然間,傑西卡眼前仿佛出現了雙重視像,體內的意識像潮水般湧了上來。這股浪潮是耐布的話引發的。這是頓悟,是意識深處的記憶想要發言。記憶湧上來了,泥沙俱下,無所不包。在它的衝刷麵前,她一時喪失了全部感官,意識中隻有過去無數世代累積得來的教訓。她完全被過去俘獲了,就像網中的魚。然而她能感到它的懇求,仿佛它是一個正常、完整的人。這個“人”的每個細微的組成部分都是回憶。記憶的每一段都是真實的,但又不完全,因為它始終處於變化之中。她知道,這是她所能達到的預知能力的極限,接近她兒子的神力。


    厄莉婭在撒謊,因為她被一個想摧毀厄崔迪家族的人控製了。她本人就是第一個犧牲者。艾爾-法利隨後的話道出了真相:除非改變生態變革的進程,否則沙蟲必將走向滅亡。


    在新啟示的強大作用力下,傑西卡隻覺得參加朝會的人仿佛在做慢動作,他們扮演的角色清晰地暴露在她麵前。她能看出現場哪些人接到了不能讓她活著離開這裏的命令!她的潛意識中出現了一條擺脫這些人的通路,就仿佛在陽光下一樣一覽無遺——他們中間產生了混亂,其中一個假裝撞到了另一個人,整群人都隨之倒下。她還看到她能離開這個大廳,然而唯一的結局卻是落入了另一雙手裏。厄莉婭不會在意她是否會製造出又一個殉教者。不——那個控製了她的人不會在意。


    現在,在時間停頓的這一瞬,傑西卡選擇了一個能拯救自己和老耐布,並能讓老耐布為自己充當信使的逃生方式。逃離大廳的通路仍然深深地印在她的潛意識中。多麽簡單的方法啊!他們全是目不能視的小醜,他們的肩膀繃得緊緊的,自以為是防禦姿態,其實隻不過讓自己動彈不得。地板上的每個點位都可能是衝突觸發之地,血肉將從那兒飛濺,露出白骨。他們的身體、他們的服飾,還有他們的臉,清楚地勾勒出他們每個人的恐懼。


    傑西卡感受到了生態變革帶給厄拉科斯的破壞。艾爾-法利的聲音給了她靈魂重重一擊,喚醒了她內心最深處的野獸。


    轉眼間,傑西卡從頓悟狀態跳到了現時的宇宙,但這個宇宙已經與幾秒鍾之前她所處的那個大不一樣了。


    厄莉婭正準備開口說話,但是傑西卡搶先說道:“安靜!有人擔心我來這裏之前向姐妹會作出了妥協。但是,自從那天在沙漠中,弗雷曼人給了我和我的兒子第二次生命,我便是一個弗雷曼人!”隨後,她開始用一種古老的語言說話,隻有那些能從中受益的人才能聽懂她在說些什麽:“Onsar akhaka zeliman aw maslumen!”(在需要的時候支持你的兄弟,不必理會他是否正義!)


    她的話產生了意料中的效果,大廳內的形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傑西卡繼續煽動:“這位甘地·艾爾-法利,一位誠實的弗雷曼人,來這裏告訴我本應由其他人通報給我的事情。我們誰都不應當拒絕承認!生態變革已經成了失控的風暴。”


    大廳裏隨處可見無語的認可。


    “我的女兒喜歡見到這一切!”傑西卡指著厄莉婭,“她在夜晚獨自發笑,盤算著自己的陰謀!香料產量將可能下降為零,最多隻是過去的幾分之一!當外界知道這一消息時……”


    “我們在宇宙中最昂貴的產品上占有一席之地!”厄莉婭喊道。


    “我們將在地獄裏占有一席之地。”傑西卡怒斥道。


    厄莉婭換了兩種語言,最古老的恰科博薩語和厄崔迪密語(帶有極難發出的聲門閉合音和吸氣音),對傑西卡說道:“你知道嗎,母親!你難道認為哈克南男爵的外孫女會感謝你塞進我的潛意識中的那麽多人生記憶嗎?甚至在我出生之前?當我為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感到憤怒時,我隻能問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男爵會怎麽應對?他回答我了!他理解我,厄崔迪母狗!他回答我了!”


    傑西卡聽到了她話中的怨恨,證實了她的猜測。邪物!厄莉婭被體內的靈魂包圍了,被魔鬼哈克南男爵控製了。男爵自己正在通過她的嘴巴說話,並不在乎會暴露些什麽。他要讓她看到他的複仇行動,讓她明白他是不可能被趕出去的。


    他以為,即使我知道,也毫無辦法,隻能坐以待斃,傑西卡想。伴隨著這個想法,她撲向那條印在她潛意識中的通道,同時大聲喊道:“敢死隊員,跟我來!”


    事實上,大廳裏有六位敢死隊員,其中的五位終於衝過人群,跟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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