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們有時會問我是否理解曆史上異族的思想。假如我理解,為什麽不能給出解釋?鄧肯們認為,知識隻存在於具體事實中。我試著告訴他們所有語詞都是具有可塑性的。語詞一經說出就開始變形。植根於某語言的思想隻能由該語言來表達。這就是“異族”一詞的核心意義。它已經開始變形了,看到了嗎?對於異族之語,轉譯即扭曲。我此時說的加拉赫語就是一種自我強化之物。它是一個外部參照係、一套特殊係統。任何係統都潛藏著危險。一套係統包含其創造者的未經檢驗的理念。你一旦采用一套係統,接受其理念,你也就進一步增大了它變易的阻力。這是否有助於我向鄧肯們解釋,有些東西是無法用語言表述的?啊!不過鄧肯們相信一切語言都為我所有。


    ——《失竊的日記》


    整整兩天兩夜賽歐娜沒有遮上麵罩,每呼一口氣都要損失一點珍貴的水分。賽歐娜早把父親的教誨忘到九霄雲外了,而弗雷曼人養成遮麵罩的習慣是因為打小就受大人的耳提麵命。第三天早晨,萬裏平沙,寒風呼嘯,兩人歇在一塊岩石的背陰處,雷托終於提醒她說:“珍惜你的每一次呼吸,它會帶走生命所需的體溫和水分。”


    他知道,他們還要在沙海裏待上三個白天、走上三個夜晚,才能抵達水源。此時已是從小帝堡出發後的第五個上午。昨夜他們進入了淺飄沙區——沒有沙丘,但前方能望見沙丘,甚至還能看見殘餘的哈班亞山脊,隻要麵朝正確的方向,就能見到遠方那條斷斷續續的細線。現在賽歐娜隻在需要把話說清時才拿下蒸餾服麵罩。她露出的嘴唇已發黑滲血。


    她渴到絕望了,當他用感官探了探周圍環境後這樣想,她離危機時刻不遠了。感官告訴他,在這沙海的邊緣地帶依然隻有他們兩個人。天剛破曉,曙光照出了一塊塊沙塵反光屏,在永不止歇的狂風中忽上忽下,扭動彎曲。他的聽覺濾除風聲後,還能接收到其他聲音——賽歐娜起起伏伏的呼吸聲、一坨沙子從附近岩石上撒落的聲音、他自己的龐大身軀與淺沙層摩擦的聲音。


    賽歐娜把麵罩摘到一邊但並沒有鬆手,以便快速戴上。


    “還要多久才能找到水?”她問。


    “三晚。”


    “沒有近一點的路了?”


    “沒有。”


    她開始領會弗雷曼人談論要事時言簡意賅的好處了。她貪婪地從積存袋裏吸了幾滴水。


    雷托讀出了她的肢體信息——這是弗雷曼人臨死前的常見動作。賽歐娜充分體會到了祖先們共有的一種感受——帕提耶,垂死之渴。


    她的積存袋裏僅剩的幾滴水也沒了。他聽到了她的吸氣聲。她戴好麵罩,悶聲說:“我挺不過去,是嗎?”


    雷托望著她的眼睛,看到了將死者特有的澄澈,一個人在其他狀態下很難達到這種通透。生存所必需的那部分被放大了。是的,她深深進入了泰達賴阿格利米,即能讓人開竅的痛苦狀態。不久後,她就必須要作那個最終決定,雖然她自以為已經作過了。雷托從種種跡象看出,現在她尤其需要善待。他必須真誠地回答她每一個問題,因為每個問題都隱含著一種判斷。


    “是嗎?”她又問一遍。


    她絕望中還殘存一絲希望。


    “一切都是未知數。”他說。


    這句話讓她陷入了無望。


    雷托本不想如此,但他知道這種情況時常發生——一個正確的卻又模棱兩可的回答往往會勾起對方心底的恐懼。


    她歎了口氣。


    她又從麵罩下發出悶悶的聲音,來試探他:“我在你的育種計劃裏有特殊目的。”


    這不是一句提問。


    “人人都有目的。”他說。


    “但你要我心甘情願地立約。”


    “的確如此。”


    “你清楚我痛恨與你有關的一切,你又怎麽能指望我跟你立約呢?誠實點吧!”


    “立約包含三個基礎:願望、事實和懷疑。跟表述是否準確與誠實關係不大。”


    “請別和我爭。你知道我快要死了。”


    “我正是因為太尊重你,才不會和你爭。”


    他稍稍抬起前節部位,探了探風。風裏已攜有白天的暑熱,但也卷裹著太多濕氣,讓他不舒服。他意識到,自己越是下令控製氣候,需要控製的因素就越多。越絕對,就越不明確。


    “說好不和我爭,可……”


    “爭論會關閉感知之門。”他說著將身體降到地麵。“爭論總是掩蓋著暴力。時間一長,爭論就會演變成暴力。而我對你毫無暴力的意圖。”


    “願望、事實和懷疑,你這是什麽意思?”


    “願望將立約人聚在一起。事實為各方劃定對話的邊界。懷疑圈定問題的範圍。”


    她走到他一米以內,直視他的臉。


    多麽奇怪啊,他想,憎恨可以跟希望與敬畏融合得這麽充分。


    “你能救我嗎?”


    “有一個辦法。”


    她點點頭,他知道她的思維跳躍到了一個錯誤的結論。


    “你想用這個換取我立約!”她憤憤地說。


    “不。”


    “如果我通過了你的考驗……”


    “這不是我的考驗。”


    “那是誰的?”


    “它源於我們共同的祖先。”


    賽歐娜在冰冷的岩石上找了個地方一坐,一聲不吭,她還不準備借他暖和的前節部位歇一歇。雷托似乎能聽見堵在她嗓子裏的細聲尖叫。現在,她的疑問正在醞釀中。她開始懷疑,他是否真的符合自己心中勾勒的終極暴君形象。她抬頭看他,眼裏再次現出他剛才見過的那種驚人的澄澈。


    “你為什麽要幹這些事?”


    問題已經圈定。他說:“因為我需要拯救人。”


    “什麽人?”


    “我下的定義比任何人都寬泛得多——比自以為定義過‘人類’的貝尼·傑瑟裏特還要寬泛。我指的是人類的永恒血脈,無論你怎麽定義人類。”


    “你想告訴我……”她的嘴巴幹得說不出話。她想聚一點唾液。他看到她的嘴巴在麵罩底下直動彈。不過她的問題已經很明確了,他沒有等她繼續開口。


    “要是沒有我,現在一個人都剩不下,不管什麽人。人類滅絕之路的可怕程度,你是絕對想象不出來的。”


    “你自以為是的預言。”她嗤之以鼻。


    “金色通道仍然開啟著。”他說。


    “我不相信你!”


    “因為我們不平等?”


    “是的!”


    “但我們是相互依賴的。”


    “你需要我什麽?”


    啊,這是自我定位不明的年輕人發出的逼問。他感覺到相互依賴的秘密關係所隱含的力量了,因而強迫自己硬起心腸來。人一有依賴,就會變得軟弱。


    “你就是金色通道。”他說。


    “我?”聲音輕如耳語。


    “你讀過從我這兒偷的日記。”他說,“裏麵有我,可你在哪兒?看看我已經創造的東西,賽歐娜。而你,你隻能創造你自己。”


    “空話,又是耍花腔的空話!”


    “受人崇拜我並不痛苦,賽歐娜。我痛苦的是永遠不被理解。也許……不,我不敢寄希望於你。”


    “為什麽寫那些日記?”


    “是一部伊克斯設備記錄的。這些日記應該在遙遠的未來被人們發現,並引發思考。”


    “伊克斯設備?你違反聖戰禁令!”


    “這裏麵也是有教訓的。這類設備究竟起了什麽作用?有了它們,我們不動腦就能幹的事變多了。不動腦子幹的事——其實非常危險。看看你,在沙漠裏走了那麽長時間也沒想到要戴上麵罩。”


    “你可以提醒我的!”


    “那隻會增加你的依賴性。”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你為什麽要我來領導你的魚言士?”


    “你是厄崔迪女人,足智多謀,又能獨立思考。你隻忠於自己所見的事實。生育你、訓練你都是為了讓你當領袖——這意味著完全獨立。”


    大風卷起兩人周圍的沙塵,她掂量著他的話。“要是我同意,你會救我?”


    “不。”


    她滿以為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複,聽到這個字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此時,風漸漸緩下來,露出遠至哈班亞山脊殘體的一整片沙丘景觀。氣溫驟降,這股寒冷能像最烈的陽光那樣奪去身體水分。雷托的一部分意識探測到這是氣候控製係統出現的波動。


    “不?”她既迷惑又惱怒。


    “我不跟自己必須托付的人做殘酷的交易。”


    她慢慢搖頭,但始終盯著他的臉。“怎麽樣才能讓你救我呢?”


    “怎樣都不能讓我救你。我不會對你做的事,難道你可以對我做嗎?相互依賴可不是這樣的。”


    她的肩膀軟塌下來。“既然我不能和你做交易,又不能強迫你……”


    “那麽你必須另找出路。”


    意識爆炸的那一瞬真了不起,他想。賽歐娜的表情暴露了一切。她死死瞪著他的眼睛,仿佛要完全進入他的思想。她被麵罩蒙住的聲音已經生出了新的力量。


    “你會讓我知道關於你的一切——甚至包括所有弱點?”


    “你會利用我的慷慨來對付我嗎?”


    晨光刺眼地照在她臉上。“我什麽也不承諾!”


    “我也不需要。”


    “不過要是我開口,你會給我……水的吧?”


    “那不光是水。”


    她點點頭。“我是厄崔迪人。”


    魚言士沒有放棄對厄崔迪基因特有的敏銳度的培養。賽歐娜知道香料從哪兒來,會對自己產生什麽作用。魚言士學校裏的老師從來沒讓雷托失望過。賽歐娜幹糧裏添加的少量美琅脂也讓她更加敏感。


    “我的臉旁有一些卷曲的小皮褶。”他說,“用一根手指輕輕撥弄其中一片,會分泌出幾滴富含香料萃取物的液體。”


    他在她眼睛裏看到了醒悟。記憶在跟她說話,盡管她還不知道這是記憶。在她之前,一代又一代厄崔迪人不斷提高著自身的敏銳度。


    雖然幹渴至極,但她並沒有立即照辦。


    為了讓她安心渡過危機,他講起弗雷曼孩子常在綠洲邊上用棍子挖出沙鮭,刺激它們泌出水分,喝了之後能迅速恢複活力。


    “可我是厄崔迪人。”她說。


    “這一點《口述史》有如實記述。”他說。


    “也許會毒死我。”


    “這就是考驗。”


    “你想把我變成純粹的弗雷曼人!”


    “否則我離開後你怎麽教導後代在這裏生存?”


    她摘下麵罩湊近他,直到兩張臉僅距一掌之寬。她舉起一根手指,碰了碰他那頂“皮風帽”的一片卷褶。


    “輕輕撥。”他說。


    然而她的手指所遵從的指示並不是來自雷托,而是自己的內心。她的手指做出了準確的動作,同時勾起了雷托的記憶,這是在無數孩子之間流傳的經驗……海量的知識和謬誤就是這樣留存下來的。他把臉轉到底,斜視著她近在眼前的麵孔。皮褶邊緣凝起淡藍色液滴,散發出濃濃的肉桂味。她湊近液滴。他看見她鼻子邊上的毛孔和飲水時蠕動的舌頭。


    不一會兒她就挪開了腦袋——沒有解足渴,但謹慎與懷疑促使她適可而止,莫尼奧當初也是如此。有其父必有其女。


    “多長時間起效?”她問。


    “已經起效了。”


    “我是說……”


    “一分鍾左右。”


    “這件事我不虧欠你什麽!”


    “我不會要你的回報。”


    她遮上麵罩。


    他看見她的眼睛漸漸變得朦朧而遙遠。她自說自話地敲敲他的前節部位,要他用身體做一張暖和的“吊床”。他照辦了。她把自己安頓進這道舒服的弧線裏。他的頭要低得很低才能看見她。她眼睛還睜著,不過已對眼前的東西視而不見了。她猛地抽搐一下,像臨死的小動物那樣哆嗦起來。他了解這種體驗,可什麽忙也幫不上。祖先們不會留在她的意識裏,但她的所見、所聞、所嗅都將永遠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在那裏,獵殺機器已經啟動,空氣中彌漫著血液和內髒的腥味,人們瑟縮在地道裏已知逃生無望……而機器一直在逼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她到處尋找,到處都一樣——哪裏都沒有出口。


    他覺得她的生命正在退潮。跟黑暗鬥,賽歐娜!厄崔迪人就是幹這個的。他們為生存而戰。現在她正在為他人的生命而戰。然而,他感到她的生命力在熄滅……流失的速度十分可怕。她往黑暗中紮得越來越深,比以往任何人都要深。他把前節部位當成搖籃,輕輕搖晃起她來。或許是這個動作,或許是一縷不滅的意誌,也可能是兩者結合的作用,情況終於有了好轉。中午過後,她的身體顫抖著進入了接近正常睡眠的狀態。隻是偶爾會猛吸一口氣,表明幻象帶來的震撼。他左右輕搖著她。


    她還能從黑暗深處回來嗎?他感覺到生機勃勃的回應,便放下心來。這就是她的力量!


    黃昏之前,她驀地平靜下來,呼吸節奏也變了,她醒了,兩眼突然睜開。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隨後從“吊床”上翻下來,背對著他沉思默想了近一小時。


    莫尼奧當初也是這個動作。這是厄崔迪人的新姿態。在他倆之前,有些受考驗者的反應是衝著他大吼大叫。還有人一麵瞪著他一麵跌跌撞撞往後退,他不得不蠕動身軀擦著礫石跟上去。另有些人幹脆蹲下來瞧著地麵。沒有人背對著他。雷托將這種新姿態當作希望的征兆。


    “我的家族根深葉茂,對此你已經有點概念了。”他說。


    她轉過身來,緊抿嘴唇,但沒有與他對視。然而他能看出來,她已經接受了一個極少有人能明白的事實:他集萬眾於一身,使全人類都成了他的家族。


    “你本可以在禁林裏救我朋友的。”她惱恨地說。


    “你本來也能救他們。”


    她怒視著他,捏緊兩隻拳頭頂住太陽穴。“可你知道一切!”


    “賽歐娜!”


    “難道我必須以那種方式來領悟嗎?”她低聲問。


    他默然不語,迫使她自己來回答這個問題。她必須認識到他的主導思維是弗雷曼式的;還要知道,捕食者會死跟著任何留下蹤跡的獵物,一如天啟幻象裏的獵殺機器。


    “金色通道,”她輕聲說道,“我能感覺到它。”又瞪著他說:“它太殘酷了!”


    “生存總是殘酷的。”


    “他們沒地方躲,”她小聲說,接著拔高音量,“你對我幹了什麽?”


    “你企圖成為弗雷曼式的反叛者。”他說,“可弗雷曼人對沙漠裏的蛛絲馬跡有超強的識別能力,連縱橫交錯、肉眼很難看清的風路都能分辨出來。”


    他看到她開始悔恨了,腦海裏浮現出已故戰友的形象。他知道她馬上就要生出負罪感,並衝他發火,因而趕緊說:“假如我隻是召你來說一說,你會相信嗎?”


    她幾乎被悔恨壓垮了,嘴巴在麵罩底下大張著不住喘息。


    “你的沙漠生存還沒完成。”他提醒道。


    慢慢地,她止住了顫抖。他在她頭腦裏預設的弗雷曼本能起到了應有的平複情緒的作用。


    “我能活下去。”隨後她又盯著他的眼睛說,“你透過我們的情緒來讀心,是不是?”


    “情緒引燃思想。”他說,“我能分辨由情緒引起的極小行為差異。”


    他看到她又懼又恨地接受了這個全裸思維的現實,就像當年的莫尼奧。問題不大。他探了探他們前方的未來。是的,她能活著走出他的沙漠,因為他旁邊有她留在沙地裏的足跡……但看不到她本人。在她的足跡前方,忽地冒出一片什麽都沒有的空白。而安蒂克的垂死呼號在他的預知意識裏……在蜂擁進攻的魚言士中間回蕩著!


    馬爾基要來了,他想,又要見麵了,我和馬爾基。


    雷托睜開眼睛,看見賽歐娜還在瞪著自己。


    “我還是恨你!”她說。


    “你恨的是捕食者不可或缺的殘酷性。”


    她帶著得意洋洋的惡意說道:“但我還看到了一件事!你沒能跟上我的路!”


    “所以你必須育種,保護好這條路。”


    就在他說話的當口,開始下雨了。天空驟然陰雲密布,同時大雨傾盆而下。盡管雷托先前已感覺到氣候控製的波動,卻未料到有此突然襲擊。他知道沙厲爾有時會降雨,雨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寥寥幾個水坑太陽一露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多數時候,雨水連地麵都碰不到,仿佛幻影一般,落到沙漠上方的高溫大氣層裏就已蒸發幹淨,隨風散盡。然而,這一場大雨卻把他淋了個透。


    賽歐娜拉下麵罩,抬起臉貪婪地迎上雨水,連雷托那兒發生了什麽都沒有注意到。


    當第一陣雨水鑽入沙鮭交疊的縫隙時,他一下子僵住了,極度痛苦中把自己蜷成一個球。來自沙鮭和沙蟲的兩股相反的作用力為“痛楚”一詞賦予了新含義。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撕裂。沙鮭有親近水、鎖封水分的衝動,而沙蟲隻覺得死神降臨了。雨滴落在哪裏,哪裏就噴出一團青煙。他的體內“工廠”開始製造純正的香料萃取物了。一縷縷青煙從他身下的水窪升起。他不停地扭動著,呻吟著。


    烏雲飄遠了,賽歐娜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正亂作一團。


    “你怎麽了?”


    他沒法回答。雨雖然停了,但石頭上還沾著水,身下到處都是水窪。沒地方可躲。


    賽歐娜看見他身上凡沾水之處都在冒青煙。


    “是水!”


    右側不遠處有一塊不高的凸地沒有積水。他忍痛朝那邊掙紮過去,每壓過一處水窪都要發出哀鳴。當他終於翻上這片近乎幹燥的凸地時,痛苦才漸漸平息,他發現賽歐娜就站在正對麵。她假裝關切地試探道:“水怎麽會傷著你?”


    傷著?真輕描淡寫!但她的問題無法回避。她現在知道得夠多了,隻要想找就能找到答案。他遲疑了一下,開始解釋沙鮭和沙蟲各自與水的關係。她默默地仔細聽著。


    “可你自己還擠了點兒水給我……”


    “香料起到了隔絕的作用。”


    “那你為什麽不坐車就來這兒冒險?”


    “躲在帝堡或車子裏算不得弗雷曼人。”


    她點點頭。


    他看到她眼裏重新燃起叛逆之火。她不必懷有負罪感或依賴感。她再也不能不相信他的金色通道了,但這有什麽區別呢?他的殘暴行為仍舊不可饒恕!她可以拒絕他在大家族裏占有一席之地。他不屬於人類,跟她截然不同。而且她已經掌握了毀滅他的秘密!用水包圍他,毀掉他的沙漠,挖一條製造痛苦的水溝把他圈在裏麵。她覺得隻要避開他就能瞞住自己的想法嗎?


    我能怎麽辦?他想,她必須活下去,而我又不能對她下手。


    既然他已經大致了解了賽歐娜的本性,何不輕輕鬆鬆丟下一切,一頭沉入自己的思想中去呢?隻活在自己的回憶裏,多麽誘人哪,但他的孩子們還需要再上一堂示範課,才能使金色通道避開最後的威脅。


    多麽痛苦的決定!他對貝尼·傑瑟裏特又生出了新的同情。他現在麵臨的兩難處境類似於她們當初麵對穆阿迪布時的情形。她們同樣無法控製育種計劃的最終目標——我的父親。


    好朋友們,再接再厲,向缺口衝去吧!他在心裏裝模作樣地念起了這句台詞,差點苦笑出來,不過還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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