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正回了府之後,立時便有心腹的小廝,名叫周福的,恭敬的迎了上前來。因又低聲的說著:“杜參議早就是在後麵的小花廳裏等著您了。”


    “讓他到漱玉齋來。”


    拋下這句話之後,周元正頭也不回,抬腳就朝著漱玉齋的方向去了。


    等到他進了漱玉齋,立時便有丫鬟上前來給他寬了外衣,又有丫鬟用銅盆裝了水來,跪在地上,雙手捧高銅盆請他洗手。


    周元正接過旁側丫鬟遞過來的茉莉香皂,慢慢兒的抹了手,又慢慢兒的在水裏搓洗了雙手,這才拿過旁側丫鬟手中黑漆描金托盤裏放著的雪白的毛巾,慢條斯理的擦了擦手。


    杜岱此時正低了頭進來,卑躬屈膝,言辭諂媚的向著周元正請安,叫了一聲恩師。


    周元正揮手示意伺候他的那些丫鬟全都退了下去,而後走至紫檀木璃紋翹頭案後麵的圈椅中坐了,然後方才說著:“起來吧。”


    杜岱起身站了起來,垂手躬身站在一旁。


    周元正背靠著圈背,兩隻手分搭在兩邊的扶手上,微抬了抬頭,示意著杜岱:“坐。”


    杜岱道了聲多謝恩師賜坐,隨後便揀了右手邊的第一張椅子半坐了下去。


    有丫鬟用雕漆填金茶盤奉了茶上來。杜岱自然是不敢伸手拿著喝的,隻是依然垂著頭,斂著眉,屏聲靜息的坐在那裏。


    周元正卻是伸手拿了茶盅,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的喝著茶。一時屋中隻聽得他用盅蓋慢慢的撥拉著水麵上茶葉末子的聲音。


    片刻之後,周元正方才放下了手裏的茶盅,慢慢的問著杜岱:“先時我吩咐你套一套徐仲宣關於開放海禁有何提議的話,如何,你可是套過了?”


    杜岱垂著頭,並不敢看他。但口中還是忙回道:“恩師吩咐的事,學生自然是不敢忘的。”


    隨後便將徐仲宣先前在醉月樓門前和他說的那番關於開放海禁的話一五一十,仔仔細細的對著周元正說了。


    周元正聽著前麵的話時麵上並沒有什麽表情,但聽到杜岱說到,徐仲宣說,這事咱們做臣子的心中知道便罷了,還是留著兩位王爺出麵這句時,他麵上微微的變了色。


    杜岱細細的說完了他和徐仲宣說的這番話之後,因又恭維著:“他說的這番話原就是在恩師的意料之中,倒也不足為奇。”


    周元正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做聲。隻心裏卻在想著,就開放海禁這事上,徐仲宣前麵說的那些話倒確實和他想到了一塊去,隻是後麵說到了這事不應由著做臣子的出麵,倒應當由著兩位王爺去說這事,他卻是沒有想到的。


    自從太子薨逝之後,皇上一直都沒有再立儲君。現下合適立為儲君的也就隻有寧王和梁王了,隻是皇上一直都沒有下定決心到底該立哪一位,所以這儲君的位子便一直空著。


    近兩日宮中的線人早就是有消息傳來,說是皇上近來對海禁之事頗為上心,幾次自言自語說著這事,隻怕心中早就是有開放海禁的意思了。隻是因著昔日之事,有些抹不開麵子而已。那他們這些做臣子的,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自然應當送了台階去給皇上下。可若是此事是由寧王去說呢?皇上到時勢必會覺著寧王甚為貼心孝順,能揣摩到他的心意,且還會覺得寧王眼光甚遠,心中自然是會更喜他一些,那寧王被立為儲君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思及此,他便坐直了身子,伸手自一側的豆瓣楠描金鬆鶴文具匣內拿了高麗紙,戴上了琉璃鏡,又自放在書案右首的沉香木雕鬆竹梅圖的筆筒裏拿了玳瑁管的宣筆,垂下頭,開始在紙上寫字。


    杜岱見狀,忙起身過來,站在案旁研墨。


    周元正寫的一手好台閣體,方正勻整。


    寫好之後,他伸手拿起了紙,吹得一吹,確認上麵的墨跡都幹了之後,伸手疊了起來,又自文具匣裏拿了一張信封,將這張紙塞了進去。


    隨後他便將信交給了杜岱,吩咐著:“待會將這封信送給寧王殿下。隻說後日朝會,可讓他依著這信上的話行事。便是當日聖上言辭再嚴厲,依然讓他不可退縮,隻堅持。”


    杜岱躬身接過信,忙不迭的應了聲是,又問了一句:“恩師可還有什麽吩咐?”


    周元正雙手十指交叉著放在案上,轉頭問著杜岱:“我記著年初的時候,徐正興外放了個通判?“


    他鼻梁上琉璃鏡映著屋內的燭火,熠熠生光。可見他上眼皮耷拉著,一雙眼眯成了一條細縫。但就算如此,威嚴依然不減半分。


    杜岱不敢再看他,忙低下了頭,回道:“是。他先前任國子監司業,為正六品。隻是他為人木訥,不善交際,上司甚是不喜他,所以年初的時候便外放了山東省的通判。雖然通判也為正六品,但外官哪裏能和京官比呢?所以竟是貶謫的了。”


    周元正想得一想,而後便說著:“戶部郎中職位尚有一空閑,召了徐正興回來,就任戶部郎中。”


    杜岱不敢質疑,忙應了一聲是。隻是心裏就在想著,戶部郎中可是正五品,而且還是京官,徐正興這次可是大大的升官了。


    可到底還是心中存疑,便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恩師此舉,可是想要拉攏徐仲宣?”


    徐正興可是徐仲宣的親二叔。但說起來這些年徐仲宣雖然官場得意,可也從來沒有照拂過他這位親二叔一二,說起來外人都是不肯信的。


    書案上放了一隻紫檀木雕臥牛,雕刻的甚為清新質樸,渾然天成。


    周元正伸手拿了這隻臥牛在手中,垂著頭把玩著,並沒有說話。


    杜岱一時隻心中惴惴不安,背上冒了一層細密的汗,隻想著自己方才實在是不該多嘴問著這句話的。


    他正想著尋了個什麽由頭告辭,省得站在這裏心內忐忑,耳中卻忽然聽得周元正的聲音平緩的響了起來。


    “徐仲宣這個人,和光同塵,甚是不簡單。現如今朝堂之中的臣子一分為二,不是站在寧王這邊,便是站在梁王這邊,隻有這徐仲宣,說起來倒曾經入梁王府為梁王做過兩年的侍將學士,卻麵上對著寧王和梁王一視同仁,未見有所厚薄。他自認要做個清流,我卻是偏不讓他做的。隻是幾次試探之下,都被他輕描淡寫的給岔了開去,未見他對我有絲毫投誠之意。既如此,便拉攏他的這位二叔也是一樣。隻要這徐正興對我投誠,同為徐姓之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徐仲宣少不得的也隻能對我投誠了。“


    這話其實也就是有解釋的意思了。周元正雖然覺得杜岱才智乏乏,有許多簡單的事都看不透,倒都要自己來點撥。可禦下之術,威是一方麵,恩也是一方麵,若隻是讓這杜岱稀裏糊塗的去辦事,那有些事還是要跟他明說一二的。


    而杜岱聽了周元正的這一番話,忙又讚歎了一番他的高明,而後方才恭敬的告辭出了門,去寧王府送信去了。


    杜岱離去之後,一直侍立在外麵的周福閃身進了來。


    “老爺,”他垂手稟報著,“沈公子遣了人給您送了十架食盒的體己私房菜過來,正在外麵等候,請您驗收。”


    “讓他們拿進來。”


    周元正並沒有抬頭,隻是平淡的吩咐著。


    周福答了一聲是,隨後便出了屋子,低聲的指使著沈家的小廝們將食盒都抬了進來。


    張掌櫃的最後進來,領著一眾小廝對著周元正跪下行了禮,隨後不發一語的便又躬身退了下去。


    自始至終,周元正都隻是靠坐在圈椅中,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紫檀木雕臥牛,並沒有看他們一眼。


    待到他們離開之後,周元正吩咐著周福帶上門也出去。隨後等到屋子裏就剩了他一個人之後,他方才放下了手裏的木雕臥牛,抬頭起身站了起來。


    他背著雙手,慢慢的踱到了那十架放在地上的朱漆雕花食盒前麵,俯身一一的揭開看了一眼,隨後便提了一架食盒起來,走到了書案後的書架前麵。


    食盒顯然頗為沉重,他提的很有些費力,以至於保養的白皙柔嫩的手背上的青筋都高高的鼓了起來。但他還是恍然未覺般,依然是親力親為的提著,並沒有叫著任何小廝進來幫忙。


    到了書架前麵,他伸手摸向了旁側一處並不十分明顯的突起,用力的按了下去,一時麵前大大的書架竟然是自中間分了開來,露出了隱藏在後麵的一間暗室來。


    推開暗室的門,周元正不由的眯起了雙眼。


    但見暗室之中整整齊齊的堆滿了黃金白銀,並著各樣瑪瑙水晶等名貴寶石。映著這屋內的燭火,當真是璀璨奪目的簡直都要亮瞎人的雙眼。


    而周元正眯了眯眼之後,隨即便又睜開了眼,徑直走進了暗室,將手中提著的食盒放到了地上,而後揭開了食盒的蓋子,將裏麵裝著的金銀一塊一塊的碼到了原有的金銀堆上。


    剩下的九架食盒也都是這般,由著他自己費力的一架架的親自提到了暗室裏來,然後又一一的將食盒中裝著的金銀一塊一塊的碼到了原有的金銀堆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也並沒有離開暗室,反而是不顧髒的席地坐在了地上,伸手慢慢的摩挲著麵前的各樣金銀珠寶。


    隻是縱然是萬千震撼人心的金銀財寶堆聚於前,足以閃瞎任何進來之人的雙眼,可周元正的麵上卻還是沒有什麽欣喜滿足之色,反倒滿滿的都是痛苦猙獰之色。


    他在想著,他現下終於是權勢滔天,金銀財寶無數的了,可是梅娘卻死了,而且是早就死了,甚至連埋於何處他都是不知道的。


    當年他若是有權有勢,梅娘的父母又怎麽可能會阻撓他們二人來往?他們本可相親相愛一輩子才是,而不是如同現下這般天人永隔,永遠都見不了麵。


    所以這堆勞什子的金銀財寶現在要來又有什麽用呢?


    心中一股暴戾之氣頓生,周元正忽然狠狠的出手,推倒了麵前的金堆銀堆。


    隻聽得轟然一聲響,緊接著哐啷叮當之聲不斷,久久的回響在這暗室之內。


    片刻之後,他忽然又起身站了起來,合上了暗室的門和外麵的書架,隨即拉開了書齋的大門大踏步的走了出去,沉聲的吩咐著站在門口的周福:“備車馬,去百花井街巷。”


    周福應了一聲,忙下去準備了。


    ——我是分割線——


    次日徐仲宣寅正之時便起了來,一路快馬加鞭的趕回了京城,倒幸好並未誤了應卯的時辰。


    一日官署無事,至散值之時,徐仲宣回去換了一身竹青色的杭絹直身,帶了齊桑和齊暉,慢慢的踱去街上一家小館子裏吃雞湯餛飩。


    隻是小夥計實在是不小心的很,端著雞湯餛飩過來的時候,手一抖,竟是灑了徐仲宣一身淋淋漓漓的雞湯。


    那小夥計隻嚇得立時就跪在了地上,掌櫃的忙搶了上前來,對著徐仲宣點頭哈腰,隻說是小夥計的不是,還請客人不要見怪,今日您吃的這雞湯餛飩小老兒請了之類的話。


    徐仲宣倒也並沒有責怪那小夥計,隻是吩咐著他起來。又問著有沒有淨室,他並不想帶著一身淋漓雞湯坐在這大堂裏,被來往之人觀看。


    掌櫃的忙說有,領著他要上二樓。徐仲宣便吩咐著齊暉回去取一件幹淨的衣裳來,然後才慢慢的和掌櫃的一起上了二樓。


    二樓倒是隔了幾個雅間出來。掌櫃的在前,推開了一間雅間的門,躬身請著徐仲宣入內。等到徐仲宣進去了,他立時便關上了門,又下樓去接著招呼客人去了。而齊桑則是盡職盡守的站在門口守衛著。


    雅間內的榆木架素絹紗屏風後卻早就坐著一人了。這會聽到推門聲,他探頭往外麵望了一望,隨即便起身走了出來,滿麵春風的笑著叫了一聲:“蘭溪,你來了?”


    徐仲宣卻是單膝跪了下去,口中說的是:“見過梁王。”


    梁王現年二十八歲,五官鮮明,麵相端正,笑起來給人的感覺極為的爽朗。他見徐仲宣跪在那裏,連忙兩步搶了上前來,彎腰伸手扶了他起來,說著:“私下場合,蘭溪何必如此多禮?”


    徐仲宣順勢站了起來,麵上帶了微微的笑意,說道:“不論是在什麽場合,君臣之禮都是不可廢的。”


    梁王見著他竹青杭絹直身的衣襟上雖然有淋淋漓漓的一大灘油跡,可他這從容一笑之時,卻依然是氣度高華,風姿特秀,不由的就歎道:“蘭溪之容,如古人所雲,當真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徐仲宣拱手,笑道:“王爺謬讚了。”


    隨後兩個人分了君臣之禮坐了下來。


    原來梁王此來,也是為著上書開放海禁一事。


    梁王在宮中自然也是有他的眼線的,於是他便也就知道了皇帝最近幾日都在為著海禁煩惱的事。


    徐仲宣伸手拿了桌上放著的紫砂提梁壺,又翻過茶盤裏蓋著的白瓷茶杯,給梁王倒了一杯茶水,雙手奉了過去,隨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放在手邊。


    梁王此時正在說著:“......蘭溪,我的意思是,既然父皇為著此事煩惱,你我要不要聯合一幫大臣,聯名上書,拚著被父皇責罵,請求他開放海禁,好順勢給他一個台階下?這事我問過吳大人了,吳大人也是這個意思。”


    吳大人名為吳開濟,為僅次於周元正的內閣大學士,是為次輔。而這些臣子,自然是站在梁王這一邊,擁戴梁王被立為儲君的一幫臣子了。


    “這樣不妥,”徐仲宣卻是否定了他的這個想法,“皇上曆來便對朋黨之爭最為深惡痛絕,若是您聯合大臣一起向皇上上書,豈非就相當於將哪些大臣站在您這一邊,擁戴您被立為儲君之事明明白白的暴露於聖上麵前了?此其一,這其二,便是此事上諫成功,這許多的大臣同您一起聯名,這功勞卻是算在誰的頭上?”


    梁王聞言,便問著:“那蘭溪的意思是?”


    徐仲宣彈了彈手指,笑道:“您一個人上書,請求皇上開放海禁。”


    梁王垂下頭,隻沉吟著不語。


    他承認徐仲宣說的對,若是他聯合一幫大臣向父皇上書請求開放海禁,這一來固然是會暴露他身後的一些勢力,這二來若是上諫成功,這功勞平分了下來,落到他頭上的確實是沒有多少的。倒不如索性便自己一個人上書請求開放海禁,這樣若是成功,功勞便都是他一個人的,父皇的心中定然也會更加的看重他一些。


    可任何事物都是兩麵性的。這要是上諫成功了,這功勞固然是他一個人的,可這若是上諫失敗了,這所有的責罰可也都是他一個人背著的,且到時父皇心中對他的印象隻怕是會更加的不好了。


    所以這到底是賭,還是不賭?端王一時就有些下不了決心。


    徐仲宣見著他躊躇,便又接著說道:“便是您不說,明日朝會之時,寧王肯定也會向皇上說起這件事。”


    梁王抬頭訝異的望向徐仲宣。


    徐仲宣便解釋著:“昨日周元正已是讓杜岱來拐著彎的問過微臣此事了。隻怕現下這會,寧王早就是接到了周元正的書信,預備明日朝會之時義正言辭,拚著被皇上訓斥,也要和皇上提起這事的了。”


    “那可如何是好?”梁王麵上便浮現了一絲焦急之色出來,“不如我現下就回府去寫了章奏讓人呈到父皇麵前去?不然這事若是被寧王搶先了,父皇心中定然會更加的信任喜愛他的了。”


    徐仲宣卻搖了搖頭,笑道:“倒也不急在這麽一時半會。且這事,微臣覺著,與其上書,倒不如還是明日朝會之時,麵對著文武百官,當麵和皇上提起比較好。這樣才能將這個台階提到了明麵上,讓文武百官都看得到。若隻是章奏,文武百官又怎麽會知道?”


    “可方才蘭溪你又說寧王也知曉此事,明日朝會他定然也會提起此事,若是被他搶了先去......”


    “明日朝會之上,寧王自然是會說此事的,且您還得讓他先向皇上提起此事,然後您方才隨後提起此事。”見梁王目光之中帶了疑問不解之色,徐仲宣便又笑著解釋道,“您放心,這功勞必不會被寧王搶了去。周元正行事曆來謹慎多疑,寧王又是膽小怯弱,便是他們想著要和皇上提起此事,那定然也會是說請求皇上先寬鬆部分沿海之地的海禁,觀其一段時日效果如何,再行決斷,而不會決然的直接說請求開放所有沿海之地的海禁,從此徹底廢除海禁。所以明日寧王先提了此事之後,您就隨後站出來,隻義正言辭的請求皇上徹底開放所有沿海之地的海禁。自然,明日您提了此話之後,皇上少不得會龍顏大怒,對您大大的訓斥一番。但您得堅持住,不論皇上如何訓斥您,都得堅持此話不動搖,隻說此事利國利民,拚著您的顏麵爵位不要,哪怕就是被貶為庶民了,都要請求皇上徹底開放海禁。皇上若是不答應,您便再次上書,下一次的朝會之上再提起此事。”


    梁王很是有些不解,於是就問著:“蘭溪你又怎知父皇心中是想徹底的開放海禁,而不是先寬鬆,觀察一段時日再做決定?”


    “微臣也並沒有十分的把握。不過是這些年冷眼觀察下來,揣摩著皇上做事的性子素來便是要麽不做,若要做便要做得徹底,是等不及那種一步一步來的。且這海禁原就是太、祖所定下的,無論是寬鬆,還是開放,落在世人眼中隻怕都是會有一個不孝的名頭擔著了。既如此,為何不索性直接全部開放了?倒省得先寬鬆,再觀察,最後再做決斷。這並不符合皇上決然果斷的性子。所以微臣便有此一推斷,卻也隻不過有七八分的把握而已,說與不說,最後決定還在於王爺。”


    言下之意就是,這也是一場賭博了。賭與不賭,決定權依然還是在梁王您的手中,他徐仲宣不過是給個建議罷了。


    梁王聽了,隻皺眉沉吟不語。


    徐仲宣倒也不急,隻是拿了茶杯,慢慢的喝著裏麵的茶水。


    茶是岕茶,但也非一品,隻是二品的罷了。可就算隻是二品,茶湯依然碧綠如玉,幽幽花香縈繞鼻尖,更有淡淡*傳來。


    而這時就聽得梁王沉聲的說著:“好。既是這樣,那明日朝會之時,我就按蘭溪今日所說的去做。”


    徐仲宣聞言,便放下了手中茶杯,拱手笑道:“那微臣就預祝王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而次日朝會之時,一切果如徐仲宣所料想的那般,先是寧王出列,因說著近日戶部上書國庫空虛,兵部上書軍餉不支,又有沿海布政司、市舶司上書民間海外貿易昌盛,一眾商人從中獲利良多之事。而為充盈國庫計,最後請求皇上先行寬鬆海禁之策,觀其一段時日,再最後決斷。而梁王隨後便也出列,非但是同樣說了一番寧王所說的那些理由,更拋出了一道令眾人為之失色的原由,隻耿直的說沿海倭寇之患之所以不絕,縱然是有真倭寇在沿海各處流竄之故,但也有不少沿海居民因著海禁之事,迫於生計,故假扮倭寇,四處燒殺搶掠之故,最後更是雙膝下跪,朗聲的說著,為國計民生之計,請求父皇早日徹底開放所有沿海之地的海禁,實為利國利民之大事。


    梁王此話一出,文武百官皆嘩然。寧王、周元正等人麵上皆是變了色。


    沿海倭寇多數實為當地居民假扮之事他們也並非不知道,隻是為著歌頌皇帝聖明,誰敢直接說這是因著海禁的緣故,逼迫的那些沿海居民沒有生計來源,迫於無奈,從而假扮倭寇四處搶掠?這豈非是大大的打了皇上,以及曆朝曆代皇帝的臉?可現下梁王卻是這般義無反顧的就說了出來。


    若是梁王之舉拂了皇上的逆鱗,那梁王從今往後隻怕是更不得皇上喜愛的了。可若是皇上聽進了他的話,那豈非在立儲君之事上梁王就大大的占了勝算?


    但接下來隻見皇上勃然大怒,竟是起身站了起來,嚴詞厲色的訓斥了梁王一番,隻說他竟是敢妄言曆代祖宗所定下的海禁之策,當真不怕朕將你貶為庶民?


    可梁王卻是不退不讓的繼續朗聲說著,兒臣隻一心為父皇,為國為民著想,個人榮辱又算得了什麽?便是被父皇貶為庶民又如何?兒臣也是不悔的。


    站在梁王身後的一幹大臣自然手心裏都是捏著一把汗的,生怕皇上真的便將梁王貶為庶民的了。但皇上雖然是發了一大通的火,甚至是砸了一隻紫檀木雕靈芝祥雲如意,可也並沒有真的將梁王貶為庶民,隻是憤憤然的拂袖離去。


    寧王、周元正麵上的神情便越發的不好了。而吳開濟等人麵上卻透了幾絲喜色出來。


    皇上既然並沒有當朝將梁王貶為庶民,雖然再是發了好一通大火,可這至少還是表明,梁王說的那番話皇上是聽了進去的。


    而徐仲宣自始至終麵上隻是淡淡的。便是下了朝之後也並沒有同梁王、吳開濟等人走在一塊,隻是麵色平靜的去了禮部官署,做著自己日常所做的事。


    至下一次朝會之事,梁王重又提起此事。皇上便又發了一通火,但眾臣現下也都是揣摩出了皇上的心思,便全都跪下去請求皇上徹底開放海禁。皇上就坡下驢,但也隻說要先行遣了朝中要員去浙江、福建等沿海查探一番,是否倭寇多為當地居民所假扮,而後再行決斷。


    於是徐仲宣便被皇上點了名,著他立時啟程去浙江沿海一帶,速速查探此事回報於他。


    徐仲宣跪下領了旨意,也不敢耽擱,散朝之後立時便起身前往浙江沿海之地。


    而等到他回到京城之時,已是四月末五月初,佳節端午在望了。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買賣粽子,香囊,艾草之人。


    徐仲宣去宮中麵見皇上,悉數陳述了自己這近一個月所查探到的所有關於沿海倭寇之事之後,隨後便出了宮,帶著齊桑在街上一路閑逛著,有心想買些什麽要送給簡妍。


    行至一處店鋪麵前之時,但見門庭若市,不時有人進出,他便抬頭望了過去,見門首懸著的黑漆燙金匾額上麵寫著的是什錦閣三個大字。


    近來徐仲宣對這什錦閣倒也有所耳聞。多是同僚之間買了些招財貓、招福貓之類的互送。甚或是有一次有一同僚過五十壽辰,都有人買了有龜鶴圖樣的招福貓送上,說是象征長壽的意思。便是他自己,也是有同僚幾次來送他招福貓,隻不過是被他笑著推卻了而已。


    這會他站在這什錦閣麵前,好奇之心頓生,便也抬腳走了進去。


    隻見店鋪裏一色黑漆描金架子,上麵或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招財貓、招福貓,或是擺放著各樣古董花瓶,又有格子裏擺放著綠蘿,帶著翠綠葉子的藤蔓蜷曲著垂了下來,看著倒也很是雅致古樸。


    徐仲宣便在店鋪裏一麵走,一麵慢慢的看著。


    他心裏想著,這招財貓錦兒和寧兒都是有一隻的,說是簡妍送的。後來他也曾問起過,隻說這原是簡妍的兄長簡清從京城回去之時帶了給簡妍的,簡妍便分送給了徐妙寧和徐妙錦一人一隻,所以徐仲宣便也沒有起疑。


    這時有小夥計迎了上前來,麵上帶笑的問道:“客人要這招財貓、招福貓是自用,還是送人?”


    徐仲宣轉頭望了過去,見小夥計麵上笑容和氣,便對著他點了點頭,答道:“送人。”


    小夥計便又笑著問道:“不知客人要送的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客人說了出來,小的也好為您推薦一二。”


    徐仲宣抿了抿唇。


    雖然他平日也有買禮品送人的時候,但送給意中人實在還是頭一次。


    想起簡妍溫婉清麗,眉目靈動的模樣,他也不曉得為何,忽然就隻覺得胸腔裏的一顆心如同吸飽了水的棉花一般,極是酸軟的厲害,可又帶著幾分激動和迫不及待。


    已是一個多月不見,他實在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她。


    心裏想著簡妍之時,他麵上不由的就帶了幾許溫柔的笑意,連帶著說出來的聲音也低柔了不少:“送給一位年輕的女子。”


    小夥計察言觀色,立時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但他也並沒有直說出來,隻是笑道:“小的明白了。客人請隨小的來,這邊有咱們什錦閣新出的招財貓手鏈和耳墜,款式眾多,最是適合年輕女子佩戴的了。”


    徐仲宣便跟著他走到了一處櫃台前。但見黑色的綢緞上麵整齊有序的擺放著許許多多的手鏈和耳墜,琳琅滿目。


    他一一的看了過去,最後目光停在了一串手鏈上。


    這手鏈卻是以粉色的碧璽和招福貓做成。一顆粉色的碧璽後麵便是一隻憨態可掬的招財貓或是招福貓,瞧著既粉嫩柔美,又雅致活潑。


    小夥計在一旁見著徐仲宣目不轉睛的望著這串手鏈,立時便笑道:“送這粉色的碧璽給意中人,原就是一種表達愛意的意思,客人若是喜歡這串手鏈,小的便尋了一隻精美的盒子來替您裝上,如何?保管對方見了,必然是愛不釋手,也會明白您的一番心意。”


    心意被這小夥計瞧了出來,徐仲宣心中不免的就覺得有些尷尬,耳尖上立時就有了幾絲可疑的紅色泛了起來,且有蔓延到麵上的趨勢。但他心中同時也是喜悅的。


    但凡隻要想到簡妍的時候,他便會覺得心中的喜悅之情如同河水泛濫一般,任是如何的攔阻都是攔阻不了的。


    他輕咳了一聲,想以此掩飾自己麵上的羞赧之色,而後便又肅然了一張臉,隻淡淡的說著:“那便將這串手鏈給我裝起來吧。”


    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記得要尋一隻精美些的盒子。”


    小夥計清脆的答應了一聲,伸手取了這手鏈,轉身自去尋盒子包裝去了。而徐仲宣站在櫃台前麵,唇角帶笑,心裏隻想著,不曉得簡妍會不會喜歡他送她的這串手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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