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那天和青青聊了一會的緣故,最近,夏悠然總是重複做著那個夢,那個16歲開始的夢。夢裏的自己荒誕滑稽,就像是一個跳梁小醜。她原先的計劃,原本的夢想,都是從那裏發生質一般的改變的。那個夢一直持續著,不斷地折磨著夏悠然,她總是會從噩夢中驚醒,那個人嘲笑自己的表情總是那麽深刻。不管以後經曆多溫暖的人和事,都無法從那種痛苦中救贖出來。


    心,大概在滴著血吧,夏悠然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她思索了很久之後,斷然否定了,那,隻是個噩夢而已。自己隻是在這泥潭裏麵沉淪而已,她無法自己爬出來,但要是有人拉她一把的話,她反而會扯著那個人一起進泥潭。


    人的記憶總是會發生偏差,時間越久,越往對自己有利的那一方麵發展。記憶大概在不斷美化著吧。夏悠然深知這個道理,因為在她的記憶裏麵,她記得的全都是他的不好,他的刁鑽,他的刻薄,他的諷刺,但是,他們也曾經要好過啊。


    “在過去的二十五年,我大概沒有特別喜歡過誰,也沒有特別在意過誰吧。”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笑了,因為這種謊言,連自己都欺騙不了。即便是現在,她還是喜歡那個家夥,盡管那個人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不過對於他的喜歡,她從沒有親自說出口,因為她早已經非常清楚自己在那個人的心裏的地位,即便什麽都不說,也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是什麽,所以沒有必要再自取其辱。


    16歲那年的九月,夏悠然開始了她的高中生活,在她的印象中,高中生活都是從自我介紹開始的:“大家好,我叫夏悠然,夏天的夏,悠然則是出自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因為老媽特別喜歡那種無拘無束的田園生活,也希望我以後也能隨性地生活,所以取了這樣一個名字……”那是準備了很久的自我介紹,夏悠然自我感覺非常良好,有點洋洋得意。因為初中的時候一直沉溺在漫畫當中,都沒怎麽交到朋友,所以想著在新學期的時候趁勢交上幾個朋友。老媽曾經說過,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所以一定要在新同學麵前留個好印象,這樣才能順利地交上朋友。


    由於那個時候的位置都是自己隨便坐的,甚至不知道坐在自己身邊的同學叫什麽名字,所以自我介紹是必不可少的。在她之後走上講台的是一個矮小的男生,那個男生好像一直糾結著什麽,遲遲不肯開口說話。夏悠然對那男孩唯一的印象就是瘦瘦的,小小的,好像風輕輕一吹就能吹倒的樣子。他的皮膚很白,白的像雪一樣,穿著的淡藍色t恤連一點皺痕都沒有,其它的她記得不是很清楚,總之覺得是個可愛的男孩子。


    見那孩子一直未發言,老師本來打算先打個圓場的,但是那家夥已經開始自我介紹了:“我叫南山,南方的南,高山的山。”簡短的一句話卻引起了全班的哄然大笑。當然,聽到這個男孩子的話的時候,夏悠然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狂笑不止,她不明白,大家為什麽會這樣,隻是用木訥的眼神掃視自己周圍一圈,最後停留在講台上的那個男孩子的身上。不過,到後來,她才明白,大家為什麽會發出那樣的笑聲,那個段子也一直跟著自己和南山整整兩年。如果那個時候沒有轉學的話,或許是整整三年吧。他們總是會樂此不疲地說著陶淵明的這首詩,當然,並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喜歡陶淵明的詩,而是因為那兩個名字剛巧出現在那裏而已。


    是的,就因為那一句“悠然見南山”。陶淵明的詩還真是好詩啊,難道他在千年之前就已經預見了今天這一幕嗎?


    那男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滿臉黑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經過夏悠然身旁的時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或許他已經猜到了同學們之後會有的表情,所以在這之前才一直糾結著要不要自我介紹吧。可能是時機不好吧,兩人的自我介紹剛好連在一起,又或者說,是南山先自我介紹的話,結局會變得不一樣吧。


    一開始就不好,之後怎麽會好起來呢?


    他們的開始太糟糕了!


    不知道是哪位同學提議:“老師,夏悠然好不容易才見到南山,待會就讓悠然同學和南山同學坐在一塊吧。”之後全班同學都開始起哄。隻是南山站起身對著老師說:“我拒絕,看著她就覺得有點蠢,我可不想變得跟她一樣蠢,聽說蠢可是會傳染的。”明明那麽嬌小,明明看上去一副好欺負的樣子,為什麽能輕而易舉地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呢?


    那是最開始,南山為了保全自己而傷害了夏悠然,不過那一句話並沒有傷害到夏悠然,隻是因為那一句話,原本覺得沒什麽的夏悠然跟南山杠上了,兩個人也因此經常吵架。


    原本是精心準備的自我介紹,反而是弄巧成拙,到最後,她還是沒有交上什麽朋友,應該說是沒有交上什麽知心的朋友。朋友沒有,冤家倒是有一個。兩個人總是處處爭鋒相對,不過,在外人看來,反倒是關係好的一種表現。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兩個人的關係開始發生了改變呢?


    夏悠然也說不上來,隻是突然某一天,他對於南山再也討厭不起來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可救藥的喜歡,即使已經八年沒有聯係,但即便是不聯係,他還會像是個夢靨一樣出現,無休止地折磨著她。


    同學會,當陳青青提起這個的時候,夏悠然潛意識裏麵就想到了南山,如果是同學會的話,南山他一定會去吧,之後見到未必會尷尬吧。她本想立即拒絕的,因為跟那些同學基本算不上交情,也沒有那樣的想念。客套話什麽的也說不出口,再加上陳青青是那種風行雷厲的人,根本就沒有給夏悠然拒絕的時間。隻是,可以見到多年未見麵的人,那種感覺總是有點不一樣。原以為自己早已經被人遺忘了,沒想到竟然能接受到邀請,她還是有一點點高興的。


    人的記憶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明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總是會時不時地冒出來,然後殺你個措手不及。當你想要回憶更多東西的時候,記憶卻又悄悄隱去,剩下你茫然地不知所以。


    “悠然見南山啊!”夏悠然根本就睡不好,索性撐起身子坐了起來,“這麽多年沒見,我想我一定不認識那個家夥了。我並不是什麽小心眼的人,沒必要記恨他這麽多年,搞得我好像真的很喜歡他一樣。我現在隻要有曉就夠了……”


    “夏悠然……”一說起白曉,白曉就出現了,他推開夏悠然房間的門,探了半個身子進來。


    “怎麽了?”夏悠然看了下時間,淩晨兩點三十五分。


    “今天在學校裏,同學們一直在講鬼故事,一閉上眼睛就覺得旁邊好像有怪物……今天能到你這睡一會嗎?”白曉走了進來之後,夏悠然才看見那個小家夥正抱著自己的枕頭,看來不管她答不答應,他今晚都打算在這過夜了。之前可能是想趁著夏悠然睡著偷偷睡在旁邊,沒想到夏悠然竟然還醒著。


    “當然可以……”夏悠然拉開了被角,示意白曉鑽進來。白曉畢竟還隻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對於那些未知的恐懼,根本就無法用理性來解釋。夏悠然也總算明白他剛才為什麽把整個人包在薄被子裏麵,明明比誰都要怕熱。


    “夏悠然,你說這個世界上有鬼嗎?”躺下後的白曉顯然還不想立刻睡覺,心中的疑慮也沒有解決,他還睡不著。


    “沒有哦,不過,我倒希望有呢……”


    “為什麽啊?”


    “因為要是那樣的話,就能看到媽媽了啊。”夏悠然摸了下白曉的頭。


    “夏悠然,你想你媽媽嗎?”


    “很想很想,但是,再也見不到了,甚至都快忘記她長什麽樣了。”


    “我也忘了媽媽長什麽樣子了呢。”白曉有點傷心地回答道,畢竟,最後一次見父母也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你等一下……”夏悠然好像想起了什麽,在床頭的櫃子裏麵翻找了很久,在底層找到一個精致的首飾盒,從中拿出了一條帶著吊墜的銀鏈子遞給白曉。


    “這是什麽?”


    “你打開看看……”夏悠然指著那鏈子的吊墜。


    “是爸爸媽媽?”映入眼簾的是一左一右兩個人的照片,左邊的是爸爸,右邊的是媽媽,這是夏悠然前不久訂製的,一直都沒有找到時機給白曉,因為她怕他會反感,不過現在的話,應該沒有什麽關係了。


    “恩……是爸爸媽媽哦,把這個帶在身邊,就當作是護身符好了……不管有任何鬼怪,爸爸媽媽都會守護著曉的。”說著夏悠然調整了那鏈子的長度,並把它戴到白曉的脖子上。


    整個過程,白曉一點都沒有要反抗的意思,他害怕自己記起當時的事情,當車禍發生的時候,媽媽率先用身體擋在了坐在安全椅裏的白曉前麵。正是因為這樣,白曉才會沒受到什麽傷害。爸爸當場死亡,媽媽搶救了十幾個小時之後也因搶救無效死亡。雖然那個時候一直發著高燒,記憶開始有點模糊,但是,車禍當時發出的巨響,母親的尖叫,都在耳畔揮之不去。他越想要忘記,卻記得越是清晰。


    有時候命運真的是很殘忍,殘忍到你無從抱怨,讓你心灰意冷。但有時候又會讓你遇見一些人,溫暖整整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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