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狼狽而隱隱覺得幸福的逃生之路回到明府已有三天了,容若怔怔的站在窗邊,看著院子裏的紫藤花架,暗道:“已經三天了,也不知道晴心現在怎麽樣了?”不知不覺腦海中又回想起那讓人心跳不止的那一夜:若晴心知道,會不會責怪自己?會不會原諒自己?那是一個夢、一個讓人不願醒來的美夢:若不是晴心深受重傷?隻怕自己是沒有這樣的機會吧!突然又覺得自己真是該死,分明就是趁人之危?可是、當時的情況,也根本沒有別的選擇,若是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自己的選擇應該是一樣的吧!


    真的是一場夢吧!否則、怎麽在醒來後,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連想要見你一麵也是這樣的難?要怎樣的刻骨銘心,才能永生永世將你留在身邊,不被別人驚擾?其實、我隻想給你一世安穩,一世深情,卻沒不曾想也是這般的波折、困難重重!


    歎息一聲他踱回書案,展紙在潔白的紙上寫道:“紅燭迎人翠袖垂,相逢長在二更時。情深不向橫陳盡,見麵**去後思。洛神風格麗娟肌,不見盧郎年少時。無限深情為郎盡,一身才易數篇詩。”寫畢再細細端詳一遍,覺得有些不妥,皺了皺眉將其放在一邊。


    想了想將之前為晴心寫的另一首不被晴心看到的詩,曼聲吟道:“一枝春色又藏鴉,白石清溪望不賒。自是多情便多絮,隨風直到謝娘家。”自己正惆悵,卻聽到有人高聲道:“公子、公子……”容若微微蹙眉,應道:“何事倉惶?”那小廝支支吾吾道:“請公子移步,有人要見公子!”


    容若跟著小廝行至偏門,隻見一個身披黑色披風裹得嚴實的人背對著自己站在廊下。容若掀了掀眉,輕咳一聲道:“你還敢來此?”那人轉過身定定的望著容若,急切的問道:“她怎麽樣?”容若垂下頭,沉默著不說話。那人皺了皺眉,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是、在動手之前我真的不知道是心兒,我又一次連累了她。若不知道她是否無礙,就算是離開我也還是不安心,容若兄、你告訴我……”


    容若歎息一聲,語重心長的說道:“你放心的走吧!晴心這邊、自有人照顧,不會有事的!”那人似是不敢相信的盯著容若,沉默良久道:“莫非、你也沒見過她?”容若一怔,繼而道:“實不相瞞,自從那天分別之後,我也沒有再見過她!”那人搖搖頭苦笑一聲,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偏門。容若怔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直到明珠來到容若身後,拍了拍容若的肩膀,問道:“在想什麽?你現在傷還未複原,怎麽跑到這裏來發呆……”


    容若掩飾的笑笑,道:“阿瑪、晴心她,可有消息傳來?她現在怎麽樣了?”明珠一聽不由皺起了眉,可見兒子失魂落魄的樣子,恨鐵不成鋼的白了容若一眼,語氣惡狠狠的道:“晴心、晴心?你一心想的就隻有晴心,怎麽就不能為阿瑪額娘多想一想!”容若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辯解卻發現不知如何辯解隻有垂下頭悄悄的吞了吞口水,繼續沉默不言。


    明珠無奈的搖搖頭:“沒有消息有的時候就是好消息,聰明如你卻還猜不透?”然後不理會容若的若有所思,頭也不回的走開了。容若一聽細細一想:沒有好消息也沒有壞消息傳來,那就是說晴心正在恢複中!不知不覺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安心微笑,然後快步追上明珠,接著小心翼翼的問道:“阿瑪,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明珠回頭瞟了容若一眼,容若抿了抿唇,垂下頭思考了一下,道:“就當兒不曾講過,阿瑪也不曾聽過,好嗎?”說完也不理會明珠的目瞪口呆,頭也不回的朝自己的書房走去。回到書房,容若隨手拿起書案上的《詩經》隨便翻開一頁,隻見上麵是:“南山崔崔,雄狐綏綏。魯道有蕩,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葛屨五兩,冠緌雙止。魯道有蕩,齊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從止?蓺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極止?”


    看著詩句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古刹,又回到了那個與晴心一起品讀詩經的午後:自己在搖頭晃腦的讀,晴心在一旁卻認真的聽。還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在背完這首詩歌之後,晴心無比心疼的眼神以及略帶憂傷的說道:“表哥、是否越是美麗的人,往往越是容易擁有惹人心疼的故事?”自己當時也是微微一愣,點頭道:“大概是這樣吧!上天給了你些東西,必然也會取走另外一些東西—不管得到的是否是你願意擁有的,失去的是否是你所想要珍惜的!”忽略了當時的晴心是怎樣偷偷的背過身然後悄悄的擦去眼角的淚水,一想到這些,心中胸口就仿佛千刀萬剮般疼痛。


    也許正是擁有這樣的疼痛,才更讓彼此即使不能相見、無法相守,才更加銘心刻骨吧!若不是這樣的疼痛,這樣的失落,又怎會知道擁有是多麽難得的幸福?有了這深沉如海的痛,即使手臂被刀劍劃傷,就算流血不止,隻要是為了你,我亦不覺得多痛,反而覺得這是幸福的、甜蜜的更是難得的……


    “初將心許,便遇情殤”晴心的話猶在耳邊回蕩,容若緩緩的闔上眼,似乎不願意卻又不舍得不再去回憶。都是最平常的事嗬,怎麽現在竟成了最深的痛?“初將心許,便遇情殤”多像是一句偈語,一語成畿,可不就是你我的命運麽?


    容若在想念晴心,卻不知在額駙府中養傷的晴心此刻也在思念著他,晴心斜倚在軟塌上,手微微抬起一個弧度,支撐著仿佛沒有力氣的頭,微閉著眼仿佛已然沉沉睡去。吳應熊站在遠處,遙遙的望著晴心,終於負手離開了。


    晴心雖然閉著眼卻仿佛能看到似的,吳應熊的身影一消失,就睜開了眼睛,便問道:“寧音、這幾天怎麽沒有看到嬤嬤她們?”寧音撇了撇嘴:“當初格格不見了,額駙怕她們走漏了風聲,就將她們給關起來了,不想、這事兒還是被皇上知道了!倒是嬤嬤們,卻沒有放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額駙太忙,給忘記了……”


    晴心歎息一聲又閉上眼開始養神,寧音嘟了嘟嘴:“格格現在感覺怎麽樣?”等了一會兒見晴心沒反應,半是不平半是抱怨道:“這一次真是多虧了公子及時趕到,這個額駙根本就沒有將格格的生死放在眼裏。知道格格出事了,居然還不緊不慢的,想想就讓人生氣!更可惡的就是那李複,格格對他那麽好,他居然對格格下這樣的重手……要不是公子舍命相護,這下隻怕就見不到格格了……”


    晴心微微蹙眉,終於睜開了眼,沒好氣的罵道:“你這丫頭胡說什麽呢?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說什麽見不到,你在成心詛咒我麽?”寧音回過神尷尬的笑笑,卻還是迅速的跪下請罪道:“都是奴婢不好,慣會胡說八道,請格格不要生氣!”晴心被寧音的舉動逗的忍不住笑起來,半晌才道:“起來吧!我幾時生氣了……別沒的說的人那般小氣!”頓了頓又道:“我有些渴了,去倒杯水吧!”


    說道這裏不知為何,晴心的眼前總是浮現出自己在容若懷中昏昏沉沉的一幕。隻是一想到這裏,突然就覺得臉上燙得厲害,不用鏡子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臉一定是紅的像天邊的紅霞。自從那日奉旨入宮,到不得已嫁給吳應熊,她一直是失望甚至絕望的。


    以為這一生隻怕就要這樣敷衍過去的時候,卻突然有了這樣一段插曲:同生共死、生死相依。突然、她有些慶幸,甚至想感激這場本該是噩夢的製作者的李複和那些預置自己於死地的殺手了—若不是他們,她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吧!


    即便到最後的最後,我們仍然無法按照相約那般長相廝守!但我知道我們的心永在一起,不離不棄;有了這些,也許未來漫長的人生就不會那樣難熬了;能擁有這些,想必已用盡了我這一生的運氣和福氣了吧!隻是有些遺憾,我還沒來及告訴你,便再無開口的機會。就算你我心裏清楚,就算彼此能夠感應,但沒能親口告訴你,始終是我所後悔的事!這幾天常常在想,若不是被那些條條框框的教條所束縛,你我是否可以多一些機會?或者更容易快樂幸福一些?隻是、當我們都已成熟時,一切皆成往事,我們便再也回不去了……


    雪後初晴,陽光映照著銀裹世界,一眼望去有些煞眼。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驥輕塵飛速的奔馳著,全然不顧雪後路滑難行。馬上的漢子似乎一身狼狽,似乎剛剛死裏逃生,一身疲憊、一臉焦慮,使得他始終不敢停下,一路一直用力的揮鞭。這一路上,不知道累死了幾匹馬,也不知道有幾日不曾合眼,眼看終於快到京城了。定了定神,繼續揮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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