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日,不知處。


    粉沫如雪,枯木焦枝,烏鴉啼鳴。


    日照地熱,百魅枯竭,風吹離歌。


    離歌,奏響一代王朝興衰始末, 唱盡百年軍武貿易繁盛。


    而,不知處,非山林峻嶺,雲霧之澗。


    非天外之閣,水中之淵。


    不知處,亦是眾知處。


    曾幾何時,鐵蹄彎刀負弓羽,踏破西京改天地。


    公元1277年, 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奉元世祖忽必烈之命, 出使南洋諸國,路經西京大同府。


    他在《馬可·波羅遊記》中稱讚大同是“一座宏偉而又美麗的城市“,“這裏商業相當發達,各樣的物品都能製造,尤其是武器和其它軍需品更加出名。“


    元,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改西京道大同府,為西京路後改大同路。


    大同路,於明洪武二年(1369年)改為大同府,屬山西承宣布政使司。


    大同府轄渾源州、應州、朔州、蔚州四州及大同、懷仁、馬邑、山陰、廣靈、靈丘、廣昌七縣。


    大明朝實行衛所製,大同鎮為九邊重鎮之一。


    明洪武五年(1372年),山西行都指揮使司設在大同。


    徐達,依舊城重建大同城,呈方形,周圍13裏,高4丈2尺,包磚, 設四門,均有甕城、吊橋、城壕。


    設四門,東稱“和陽”,南稱“永泰”,西稱“清遠”,北稱“武定”。


    四門均建城樓,四角有角樓,城正中有牌樓。


    不僅城防設計固若金湯,成為軍事重鎮,且整體布局如“鳳凰單展翅“。


    永樂七年(1409年)設鎮守總兵官,為鎮之最高指揮官。


    如此,軍事重地,在如今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可,這裏偏偏有一個不知處。


    千裏荒野正中,有一巨型深窪之地,如地眼深潭。


    窪地無水,皆白色焦灰粉沫。


    窪地側岩百態不一,其越往深處,溫度越高,仿佛地獄之火在內焚燒。


    窪地中間,有一凸出的巨大石岩,石岩之下,遮擋著一個兩人高、三人寬的洞口。


    洞中溫度不一,一段潮濕,有水滴滲下;一段幹燥,如烈陽般焦熱。


    洞深且幽長,由窄變寬,直至瀑布溪流。


    洞中無光、不透,卻比燈火明亮;四季如春,卻無任何植物。


    溪流不外流,與地火相交,崩裂白氣,時時炸響。


    溪流與地火相交的上端,百米岩體覆上,岩麵平坦,向深處延伸。


    無人知曉最深處有著何等的光景。


    百米平坦岩麵,設帝王石座,比人間帝王龍椅更加威嚴。


    雖,不勝仙闕至尊寶座,卻勝地府閻王坐塌。


    石座右後方,豎大旗,‘蒼瓊閣’三個金字赫然奪目。


    帝王石座前端,百石分列,可落座百人,站立無數。


    急促莽撞的步履,伴著驚魂未定的心緒,數百人蹣跚體姿,左右張望著,走了進來。


    突然,一陣颶風襲出,地火岩漿浪湧,溪水倒流,回濺瀑布底端,千回浪。


    眾人沉步弓腿,臂膀遮麵,眼目不可睜,口鼻灌風呈現著各種畸形。


    待到完全睜目之時,前方帝王石座之上,已端坐一人,如魔尊降世,眾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之狀。


    應蕭索的臉上突現狂喜之色,振奮撲上,連跪帶叩,“師父,我回來了,滅影刀未失,‘天翱門’已受重創...”


    眾人接連慌神,帝王石座之上的正是這世間的至強者,武林中的第一人——故遺名。


    心顫、腿顫、冷汗遍全身的眾人,瞬間跪地,齊聲拜喝,“屬下,見過故門主!”


    故遺名環視了一眼眾人,終將眸子定在了應蕭索的身上,麵無表情道:“失敗了?”


    他的聲音沉重且無力,像老者,又好似剛剛耗損過大量的真氣,倍感吃力。


    “其實...其實也不算失敗,若不是謝清瀾與柳韻錦突然趕到,我等全殲‘天翱門’也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應蕭索吞吞吐吐著,“可...可師父,這也不能怪我,你多年來隱藏在‘天翱門’中的奸細,也太沒用了,他和那邢雲飛根本就攔不住謝清瀾與柳韻錦...他們若能拖上一拖,我早就攻克‘君子閣’了...”


    關塵聞言,跪姿迎上,道:“師父,關塵奉師命,隱藏在‘天翱門’中多年,忠心可鑒,奈何柳韻錦的功力已突破化境,弟子全然無力招架,弟子已然盡了全力...盡了全力了...”


    “柳韻錦...”故遺名沉吟了片刻,“我的外孫女柳韻錦...”


    柳韻錦的容顏,在他的腦海中逐漸顯現,沉寂片刻後的他,突然喃喃著,“她的劍法與郭明軒的真氣不同路,不像是郭明軒教的...”


    應蕭索,忙道:“柳韻錦使用得應是您的無極聖劍劍法,但她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恐怕沒人知道,這些年來,江湖上也根本沒有關於她的絲毫傳聞。”


    “韻錦,是我的師妹,我自是最了解的,”邢雲飛緩緩地說,“至於她的內功,應是她的母親柳若錦在她還是幼嬰時,便就強行灌輸進她體內的,她的內功到底深到何等地步,一直都是個迷。”


    故遺名瞥了一眼邢雲飛,“你就是郭明軒座下的首席大弟子邢雲飛?”


    邢雲飛低頭回道:“是的。”


    故遺名緩緩站起,緩緩移步,緩緩說著,“作為首席大弟子,你卻抵不過你的師妹?”


    邢雲飛的臉頰,已垂得更低,“是。”


    “你不但打不過自己的師妹,且還不知道自己師妹的內功深淺...”故遺名的聲音極緩極慢,但字字讓人膽寒,突然,他將一隻手掌拍在了邢雲飛的肩頭,竟大笑了起來,“看來,你並不是不知道,而是壓根就不曾注意過這些...”


    “你還是有些功力的,且與我屬於同路,禦風術下的禦風劍法也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他漸漸的將手掌從邢雲飛的肩頭挪開,又道:“你應該很清楚,你的劍法一旦施展開來,是怎樣的威力...”


    邢雲飛低頭不語,他已無需言語。


    ——若,一個人將手掌放在你的肩頭,就能知道你的內功深淺和武學路數的話,那的確是不需要再有任何言語了。


    “你對我的外孫女,不但心軟,且還甘願做個癡兒,你和....”故遺名驟然怔住,眸中竟綻放出一絲驚恐,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不禁左右分看,在跪地的眾人間走動的步履,也隨之慌亂起來。


    他連連舉起跪在身旁之人的臉頰,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他終是無法隱忍住心中的怒火,赫然道:“蕭未遇呢?!蕭未遇呢!?”


    “還在‘天翱門’中....”


    他怔怔地看著回應他的應蕭索,眸中滿是迷惘。


    ——蕭未遇怎麽可能還在‘天翱門’中呢?回應他的應蕭索都回來了,蕭未遇怎麽可能沒回來?


    邢雲飛自是癡迷於他的外孫女柳韻錦的,他在說邢雲飛是癡兒的那一刻,也很自然地想到了蕭未遇,曾幾何時,蕭未遇又何嚐不是這樣癡迷於柳若錦呢?


    ——可,柳若錦根本就不在‘天翱門’中...那又是什麽能把蕭未遇給困住了呢?


    “蕭未遇他看到了柳韻錦,然後就全然不顧地棄下了‘滅影刀’,甚至...甚至還跪在了柳韻錦的麵前,”應蕭索越發激動起來,“在‘天翱門’時,我也不止一次怒吼過他,告訴他眼前之人,並不是他心中之人,可他聽不進去,就那樣傻跪在柳韻錦麵前一動不動的...”


    “師父,您也不必擔憂,”關塵緊接著說,“我與雲飛大師兄雖逃離了‘天翱門’,但弟子在‘天翱門’中還是留下了些許有些交情的同門,在弟子回來的路上,已接到傳信,韻錦師妹並沒有為難蕭未遇,且還差人給他飯食,也給他安置了住處,就是....就是....”


    故遺名,喝道:“就是什麽?”


    關塵弱弱地回道:“就是韻錦師妹無論去哪裏,蕭未遇...蕭未遇他都跟著...期間,‘天翱門’少門主殤沫已不止一次痛罵過他,也用劍鞘打過他,他就是不言不語的要跟在韻錦師妹的身後...”


    “廢物!”故遺名突然暴怒了起來,“簡直就是廢物!”


    “對!蕭未遇就是個廢物!”應蕭索,說,“師父,若他不是見色起意,我等怎會敗得如此慘,真是一見女人,就沒了骨氣的廢物!”


    故遺名一巴掌扇在應蕭索的臉上,瞬間倒地不起,嘴角血流不止的應蕭索,捂著被掌摑的半邊臉,竟完全呆怔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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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說你廢物!”隨後,他看著故遺名那張猙獰到了極點的臉,正一字一字、字字惡狠的正對著他說著,“你竟然廢物到沒有把蕭未遇給帶回來!你帶走了千餘人!千餘人啊~!居然帶不回一個蕭未遇嗎?!”


    一時之間,應蕭索竟不知所措起來,甚至,質疑著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他很清楚,他是故遺名座下的首席大弟子,本是孤兒的他,也是故遺名一手養大的。


    如今,師父故遺名怎麽可能會為了一個柳落衣的徒弟,對他大打出手呢?


    蕭未遇不但是柳落衣的徒弟,且還愛慕著柳落衣的女兒——柳若錦。


    ——柳若錦....


    想到這裏,他赫然覺醒,瞬間明白了一切。


    ——柳韻錦即是柳若錦,柳若錦即是柳韻錦。


    她們母女倆實在長得太像,太神似,這也便是蕭未遇見到柳韻錦後,立馬下跪的真正原因。


    ——蕭未遇為了柳若錦而癡傻瘋癲,就算蕭未遇已得到了師父故遺名的醫治,但是心中的執念與喜愛之人的身影,又怎能如此輕易地抹去呢...


    可,就算是如此,師父故遺名也不必這般對他,他看向故遺名的眸光中已漸漸充滿著恨意。


    ——這恨意是一份不甘,難道他應蕭索,就是不如蕭未遇嗎?


    ——這恨意,也正否定著他原先的所有認知...


    師父故遺名的確為蕭未遇進行了醫治。


    但是,若是故遺名不惜損耗全身一半的功力,不但重塑了蕭未遇的經脈,且還讓蕭未遇完全吸收了他的一半功力的話,這又說明了什麽呢?


    ——原先,他看到故遺名的這一舉動,不但沒有恨,且還充滿著感恩與欣慰。故遺名能對一個比他入門晚,且還無太多情感的人,能做到這些,那麽當他出現任何症狀和磨難時,師父故遺名就一定會對他更好,更加嗬護。


    可,此刻,他原先所認為的這一切,都赫然在故遺名的掌摑下,完全破滅了。


    如今,他根本不願再信,故遺名會對他付出什麽,會管他什麽了。


    ——當一個人,執拗得認定一件事後,至少在此時此刻是無人可以扭轉的。


    所以,他要去恨,要去淋淋盡致、全然不顧的去恨!


    過了良久,好似已察覺到他眸中恨意的故遺名,更是在怒瞪他一眼後,對他嘶吼連連道:“你還不快去!去想辦法讓蕭未遇回來啊!蕭未遇為什麽會跪在柳韻錦的麵前,又為何會留在‘天翱門’?!別人想不出,難道你還想不出嗎?!”


    ——顯然,故遺名也意識到了柳韻錦與柳若錦,長相極其相似的這一事實。


    “快去!快去把柳若錦給抓回來!不...不能抓...要把她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好生招待著,她可是遇兒的命根子...”


    ...


    眾人離,荒涼現。


    這便是武林至尊的悲哀,亦是天下第一的孤獨。


    沒有能懂,故遺名真正在乎的是什麽。


    也沒有會知道,他的心中到底隱藏了多少秘密。


    縱使他能夠號令群雄,武林一統,又如何呢?


    縱使他能讓任何一處百花爭豔,佳人永伴,又怎樣呢?


    當,金錢、地位、欲望、私情,全部都發泄出去,全部都貪婪的占有一遍後,也就離死亡不會遠了。


    這世間,所有的一切,若都成了不過如此,那麽,人的一生也就不過如此了。


    突然間,他覺得他第一次離死亡這麽近,近到可怕,近到讓人窒息。


    使得他窒息的,不僅僅是他逐漸蒼老的身體,還有那日‘天嵐觀微閣’中郭明軒揮出的劍光,更有那日柳韻錦斬出的劍氣。


    天下武功,無堅不破,唯快不破,以勢贏者勢頹則,以力勝者力盡則亡。


    但,到達境界的人,更講究一個“消”字。


    無論是用身體去承受,還是料人先機,化掉對方的進攻,都是高手所追求的至高境界。


    然,他很清楚,麵對著柳韻錦的那一斬劍氣,他根本化不掉,身體亦承受不了。


    這不僅僅代表著,柳韻錦已擁有著與他不相上下的武學境界。


    亦,意味著不解則傷——不解下,不躲開,就會狠狠得重創於他...


    想到這裏,他朝帝王石座的深處走去...


    良久後,他竟身披著戰甲,又走了出來。


    突然,他停下了步履,目光呆滯,手掌撫摸著身上的戰甲,久久地怔了住。


    隨後,他莫名地解了戰甲,高舉在眼前,竟開始瘋狂地癡笑起來...


    笑聲中,含著淚,亦帶盡了他一生難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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