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汀煙雨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


    內容提要:


    小說以革命幹部於而龍重返故鄉石湖的三天兩夜經曆,回溯、對照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建國後17年到“文革”和粉碎“四人幫”長達40年的鬥爭生活,表現了“春天在人民心裏”的主題。主人公於而龍抗日時期是石湖遊擊隊的隊長,解放後是某大型軍工動力廠廠長兼黨委書記,他重返故鄉是要為他的亡妻、遊擊隊指導員蘆花40年前不明的死因揭謎,找出打黑槍的凶手。於而龍和蘆花當年都是石湖貧苦的漁民,為了還高門樓王家的債,於而龍喝了藥酒到冰湖中捉鯉魚險些喪命。他們在黨的指引下毅然舉起了革命的火把,與高門樓王家鬥,與日寇、湖匪鬥,像膠龍和旋風出生入死戰鬥不息。於而龍後來又作為騎兵團長,馳騁在解放戰爭的戰場;又作為第一批創業者,在沼澤地裏建起了大工廠。可是他的結發妻子早在40年前就不幸犧牲。蘆花有著異常堅定和**的階級感情,她與高門樓王家有著不共戴天的階級仇恨。她像一尊威嚴的戰神,把王家老大的頭顱擲在老二王緯宇的麵前。王緯宇則是混進革命隊伍的階級異己份子,幾十年來一直隱藏在於而龍身邊搗亂,表麵上卻假裝“革命”,刨掉自己父親的墳墓,用血寫入黨申請書,開口閉口是“階級鬥爭”,又利用遊擊隊的求勝心理作出錯誤決定,險些使全隊覆滅。在工廠又搞什麽“紅角”,凡事左三分,最後他劊子手的麵目終於被揭露了。小說時序顛倒,曆史和現實穿插,情節撲朔迷離,更增加了它的藝術魅力。


    作者簡介:


    李國文,1930年出生於上海。念過戲劇學校當過文工團員,去過朝鮮戰場,做過文藝編輯;1957年因寫小說改選,還曾被劃過“右派”。1979年又寫小說月食,重新回到文壇,此後出版過長篇小說冬天裏的春天、花園街五號、危樓記事和中短篇小說集第一杯苦酒、沒意思的故事、電梯謀殺案、涅盤、潔白的世界,作品多次獲獎。並著有罵人的藝術、苦瓜苦瓜、尋找快樂,說三道四、淡之美、十字路口、紅樓非夢以及重新評點


    、莎士比亞傳等書。曾任小說選刊主編,現為中國作家協會專業作家。


    第一章1


    沉沉的大霧,似乎永遠也不會消散地彌漫著,籠罩在石湖上空。迷迷蒙蒙,混混沌沌,任什麽都看不出來,若不是咿咿呀呀的槳聲,船頭逆浪的水聲,和遠處湖村稀疏的、不甚響亮的鞭炮聲,真會以為是一個死去的世界。那劈臉而來的濃霧,有時凝聚成團,有時飄灑如雨,有時稠得使人感到窒息難受,有時絲絲縷縷地遊動著,似乎鬆散開了,眼前留出一點可以回旋的空際。但是,未容喘息工夫,頃刻間,更濃更密的霧團又將人緊緊裹住。


    這石湖上冬末的晨霧,愈接近天亮時分,也愈濃烈,仿佛什麽活生生的、有性格的東西,定要死乞白賴地纏住不鬆不放。這使得那位扶著船艙篷頂站立眺望的遊擊隊女指導員,滿臉惱怒,焦躁不安。她簡直恨透了這密密麻麻不消不散的濃霧,那對明亮的眸子,無論怎樣努力,也看不出三步以外的世界是個什麽樣子。她現在恨不能插翅飛上湖心的沙洲,因為情況突然間變得這樣緊急,時間對她來講,不但意味著親人的生命,同時還攸關著整個遊擊支隊的命運。然而,老天偏偏作對,在這大年初一的早晨,下起了沒完沒了的大霧,擋住了視線,辨別不清方向。而且蘆葦叢中密如蛛網的河道,完全有可能攪昏了頭,以致迷了路。


    “老晚哥,路沒錯吧”


    “不能”那個俯著身子吭哧吭哧劃船的人回答著。他瞟了一眼她腰間挎著的匣槍,不由得心中一冷。那槍上的紅纓,雖然已經陳舊,顏色不那樣鮮豔了,但是卻在提醒他,對待這樣一個簡直可以說是“殺星”的女人,還是以小心謹慎侍候為宜。所以壓住他那愛嘮叨的舌頭,隻揀最簡單的字眼答複她的問題。


    “那你加把勁,快點劃”


    “打我出娘胎,也不曾這樣賣過力氣。”


    “你早就該這樣踏踏實實地做人啦四姐,她夠可憐的。你,一個當哥的,指著妹妹養活過日子,不成材啊”


    老晚沉重地歎了口氣。


    突然間,那對漆黑閃亮的瞳人逼視著這個劃船的人,盡管是霧天,朦朦朧朧,但那刺人的光芒,似乎穿透老晚的心:“是他劃走了我的舢板,你實說”


    “嗯”老晚艱難地點點頭,顯然,他不敢對她撒謊。


    “他沒告訴你去哪”那聲調聽來十分嚴厲,隻嚇得這個劃船人一連氣地說了幾個“沒有”,矢口否認地晃著腦袋。


    “他自然不會說給你聽的。”這一點,她完全相信,如果他真的說出了他的去向,倒是值得認真考慮,沒準可能是引入歧途的**陣呢她又凝視著密如屏障擋在眼前的霧,不由得思索那個被她鬥敗了的對手,趁著她暫時離開的工夫,竟駕著舢板先走一步,會到什麽地方去呢又有可能搞些什麽名堂呢如同這看不透的濃霧一樣,難以揣摸得出他的意圖。當然有可能投靠敵人,叛變支隊,至少可以毫不費力地說出受傷的遊擊隊長在沙洲上的什麽地方躲藏著。那是很有價值的情報,敵人正撒出許多武裝特務在遍地尋找呢立刻,她仿佛在霧裏看到了這樣一個場麵:那個背叛了革命的家夥,帶領著保安團朝沙洲密林的腹地行進,企圖一下子捉個活的,好去領功請賞想到這裏,她不覺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催著老晚:“快點,再快點”無論如何要搶在他的前頭。她明白,隻要遊擊隊長落到敵人手裏,決無生還之理,而且那也表明,石湖支隊這一下可就真的垮了。所以,她不得不咬了咬牙,從懷裏掏出那珍藏的五塊銀元,放在老晚臉前的船艙板上,幾乎是央告地對他說:“你不會白給革命盡力的,求求你,老晚哥,幫幫我們遊擊隊的忙吧”


    老晚起小就在石湖上載客運貨,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見到這麽豐厚的腳錢,真是大年初一,發了個利市。雖然嘴上說“用不著”,但那閃亮的銀元,給他增添了力氣,小篷船像脫弦的箭那樣,嗖嗖地在葦叢裏的河道上穿行著。


    一九四七年底,一九四八年初的那個春節,就這樣在石湖的濃霧中,開始了它的一天。哦多麽陰冷的日子啊在那兵荒馬亂的歲月裏,年節也過得冷冰冰的,甚至連稀疏的鞭炮聲,也是喑啞的,有氣無力的。好了,總算快到目的地了,雖然沙洲還在濃霧的隱蔽底下,看不真切,但啁啁啾啾的鳥鳴,卻透過這密密的屏障,傳進她的耳朵裏,這使她放下了一顆心。盡管那是怕冷的鳥躲在窩裏淒淒惶惶的叫聲,但也表明了沙洲上是平靜的,不曾發生過什麽意外。有誰能比遊擊隊更熟悉這片人跡罕至的沙洲呢隻要稍有一點動靜,那些鳥雀就會驚起,倉皇不安地飛著,半天也不肯平息下來的。現在,沙洲上靜悄悄的,靜得連小魚唼水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她的心安了。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出現了一絲倦意。的確,她太累了。過去的四十八個小時裏麵,緊張的接觸,頻繁的遭遇,血淋淋的白刃戰,生與死的決鬥,連喘口氣的工夫都得不到。她回想起來,離開沙洲的這兩天兩夜,如同噩夢一場地度過去了。一路上提心吊膽惟恐發生不幸的預感,當她跳下了船,站穩在沙洲土地上的時候,也完全消逝了。想到馬上就會見麵的,她那負了重傷的丈夫,想到終於搞到手的特效藥,想到有足夠的時間來得及轉移,兩天來,第一次臉上出現了笑容。


    她向老晚告別,並且說:“這興許是你一輩子頭回趕了個早,真不容易,謝謝你”說罷,踩著湖岸邊細細的白沙走了。但是,沒走兩步,站住了,回過頭來,痛惜地望了一眼艙板上白花花的銀洋,實在舍不得啊揣在身上多少年的心愛之物呀然而再寶貴的東西,也得讓位於對丈夫深沉的愛情。隻要他遊擊隊長活著,她一個做妻子的,有什麽不可以犧牲的呢


    老晚知道這個殺伐果斷的女人,是說話算數的,決不會給了錢又討回去的。然而她扭回頭來時的那股神色,使他懂得這五塊銀元的分量,於是他一塊一塊地撿了起來,放在手裏,望著那個遊擊隊的女指導員走進霧中。就在她身影快要被濃霧吞沒的時候,他聽到一條粗濁的嗓子在吼:“什麽人,站住”


    老晚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扒開蘆葦看去,隻見一個斜挎著勃郎寧手槍的武裝特務,三步並做兩步地追趕著那位女指導員。糟了,老晚由不得替她捏把汗。但是,影影綽綽地,看見她猛地站住,車轉身,手起槍響,那個正奔跑追趕的特務,好像被人絆了一跤似的,臉朝下仆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死得沒有再那樣幹脆的了。這一切,全在一眨眼工夫裏發生的。老晚瞪大了眼,癡癡呆呆地望著,張口結舌,像傻了一樣。然而,他剛剛清醒過來,隻見蘆葦叢中,躥過來一個黑影,像一頭伺機偷襲的野獸,連半點猶豫都沒有,那分殘忍,那分狠毒,直撲到她身後距離隻有幾步的近處,才朝她致命的後胸開了槍。


    她踉蹌了兩步,站穩了,還回過頭來,瞪著那熠熠發亮的眸子那是老晚終生也忘不掉的看了這個開黑槍的一眼,然後才倒在了湖岸潔白潔白的沙灘上。


    當這個開黑槍的家夥,掉轉身子,偏過臉來,老晚差點嚇暈了過去。哦,可怕啊是他,沒有錯,看得清清楚楚,是他。老晚像挨了沉重的一棒,失神地倒了下來。


    五塊銀元跌在了艙板上,這亮晶晶的銀元,是一個女人的生命象征啊她像一顆閃爍著強光的彗星,在那殘冬的最冷的日子裏殞逝了。


    沉沉的迷霧啊,越來越濃重了,大概永遠也不會消散地彌漫著、籠罩著。


    湖麵上的迷霧終於開始在消散了。


    三十年過去了,眼前的氛圍變得明朗一些,較之早些時候,情況要好得多了。


    黎明前,這位當年負傷的遊擊隊長,劃著舢板,來到湖心島上,滿天濃霧,使得咫尺之外,仿佛壁立著視線穿不透的屏障,連在船艄劃槳的小助手都瞧不清楚。好像在這天地間,隻存在著他老哥一個似的,除了乃寂寞的槳聲,實在讓他感到壓抑和困惑。這使他想起剛剛走過來的十年,大概人類在登上另一星球探險時,很可能會產生這種被擯棄的感情吧


    他後悔起這麽早,冒著茫茫大霧,鑽進冷森森的石湖裏來。本來,他隻是做做樣子,走走過場才帶回一副釣竿,鬼才相信千裏迢迢地奔回故鄉,是為了釣魚玩。無論說給誰聽,誰都會啞然失笑的。然而,現在看來,這魚是非釣不可,所以他不顧主人的勸阻,不顧自己長途旅行沒有歇過乏來的困頓,雞叫頭遍,就把老林嫂全家都驚動了。這樣一來,勞師動眾,合宅老小都在為他這位貴客嘉賓下湖釣魚忙碌著、張羅著,以至驚動了那小小的漁村。目的倒是達到了,但也未免太早了點,甚至此時此刻天色還算不得大明。


    現在,這位上了年紀,但並不顯老的領導幹部嗬這種人的派頭,一眼就讓人瞧出來的。在島子的回灣處,物色到一塊可以安身立腳之地,便舒展開腰板和胳膊,來了一套八段錦。哦,看上去,這還是一個挺直結實的漢子,甚至都能感到他的關節咯吧咯吧響,充滿了力量。他不慌不忙地坐在岸邊的樹墩上,心想:該不會再有什麽幹擾了吧說不定倒是他來幹擾別人安靜的時刻了譬如這回終於成功的故鄉之行。他想著想著笑了。於是,摸出了雪茄,先消消停停地享受一番口福再說。然而,真是敗興,火柴在上島”水時弄濕了,沒有辦法,隻好把煙叼在嘴上,權當一種精神上的滿足。


    可笑啊他想:休看我們都是燧人氏的後代,但如今誰能掌握鑽木取火的本領呢也許物質文明使人逐步變得軟弱,過去的十年,有多少骨頭缺乏鈣質的人,甚至好像醋泡過似的,禁不住半點風風雨雨。看那個躺在舢板裏仰臉大睡的漁家孩子,使他多麽羨慕啊倘若他如法炮製一下,保險會著涼感冒,波及那顆已經粥樣動脈硬化的心髒,至少要被醫生,尤其是他的老伴,強迫住上幾個禮拜的醫院。而且他從來不曾睡得如此香甜,服用魯米那也不靈,真叫他嫉妒。所以這位遠方來客,天不亮就被石湖波濤吵醒了。


    但是,湖裏的水族們兀自還在沉睡,至今尚無半點動靜。既然如此,好吧他便俯下身去,捧水拭了把臉。溫馨的湖水,使他感到舒適愜意,長途跋涉的辛苦,基本上也就無所謂了。本來,他可以坐飛機直達省會,然後,再由熟人搞輛小車送他回到石湖,那是再正常不過的途徑。他偏不,因為他這次回鄉,有他自己的目的,要尋找一把能夠打開三十年來舊鎖的鑰匙,所以他不願意落入官方或半官方的包圍之中。坐硬板車,擠三等艙,一路顛簸,渾身骨頭差點沒散了架,才回到了闊別多年的石湖。


    霧稀薄得已無礙於視線了,整個家鄉的輪廓,呈現在他的眼前,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也許存在著相當漫長的時間差距,以致山脈的峰巒起伏,湖岸的曲折走向都發生了一些什麽變遷似的,和記憶裏那從來不變的陳舊線條,無論如何也吻合不到一塊去。看來,人們是容易習慣抱殘守缺的。他望著湖對岸那個矮趴趴的、不算高聳的山頭,心裏禁不住湧上來一股感傷的滋味。山頭上,沸沸揚揚的樹木,使得它像個長發披拂的老翁。他想起他的遊擊隊員曾經親昵地稱呼它為鵲山老爹。三十年前,那位女指導員犧牲以後,他像折斷翅膀的大雁,不得不離開飛行編隊,就是被人抬在擔架上,告別鵲山,離開石湖的。記得吧,老爹這位遊擊隊長曾經暗地裏向你許諾過,傷一痊愈,立即回石湖來。然而,一別三十多年,已經是六十出頭的人,在滿頭華發,兩鬢嚴霜的年紀,才將諾言兌現,連他自己都覺得未免晚了一點。


    並不是他自食其言,也別責怪他把鵲山、石湖以及死去的親人忘懷。原諒他吧老爹,他確實時常在思念,而且不止一次打定主意要回來看看。如果說以前打算回鄉,是感情上懷舊的因素占主導地位;那麽去年春天以來,燃燒在心頭的這把火,就是要剖析開那不解的啞謎了。到了今年,恐怕對這回鄉之行,更多了一層意義,那就是履行一個布爾什維克的神聖職責了。然而,無論過去和現在,對我們的主人公於而龍來說,回故鄉一趟,是一樁多麽不容易的事情啊比唐僧去西天取經還難。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什麽對別人是輕而易舉的事,到他麵前,就層層設卡,處處碰壁。


    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阻力而這個阻力又來自何方過去,他的確不曾認真思考過;現在,這位回到故鄉釣魚來的遊擊隊長,坐在樹墩上,倒要好好地想一想了。


    “是這樣,老爹”他在心裏對鵲山講:“認識一個人容易,要講到徹底理解一個人,那恐怕是很費難的了。”


    於而龍記得最早萌出回鄉主意的,好像是在一九六三年吧


    熬過了三年自然災害和由於專家撤走,造成工廠差點停擺的局麵以後,他,廠黨委書記兼廠長,實在感到累了。於是,決定回石湖去住上十天半月。美不美,家鄉水麽連他老伴、閨女、兒子都嘲笑他這種要不得的思鄉症,因為家鄉連半個親人都沒有了。


    飛機票都訂妥了,那位神通廣大的王緯宇,哦,實在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連省地兩級都給通氣打了招呼,安排得再妥當沒有,合著眼也可以回老家了。然而,遺憾極了,開不完的會議,批不盡的文件,堵不完的漏洞,以及成堆湧來的問題,使他回想起解放戰爭時,騎著他那匹的盧,追趕殘敵在黃河灘上,拔出了這條腿,那條腿又陷了進去一樣。有什麽辦法萬把人的工廠,你是黨委一班人的班長,想拍拍屁股休假走人,談何容易。


    好心的王緯宇敦促他迅速采取行動:“老於,橫下一條心,趕快走人,別磨蹭啦”


    但不曉得誰多嘴多舌,竟傳到了部機關和工辦的耳朵裏,他們覺得有些奇怪。按照常理,要療養休息,有北戴河、青島、從化,要遊山逛水,有黃山、西湖、滇池。幹嗎去石湖故鄉可連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也沒一個。於是,隻好理解於而龍在鬧情緒,老徐在工辦和部裏都兼有職務的領導幹部問:“是不是這次提了幾個副部級的,沒有他,受到一些影響啊”


    他的老上級周浩,就是那位很有戰功的“將軍”,由這個工業部調回部隊工作去了,一個電話打到他家裏,關照他的老伴說:


    “若萍,你告訴二龍,不要心血**了吧”於是他隻好求自己的秘書小狄,將飛機票退掉了事。


    誰沒有自己的消息來源呢沒過幾天,他就獲知這情況是王緯宇捅上去的。頓時間,火冒三丈,差點要找這個“長舌婦”打架。但是,他終究不是早年間石湖上的“草莽英雄”了。耐住性子,又隔了幾天,找了個適當機會問道:“支持回鄉的是你,反對回鄉的還是你,出爾反爾,什麽意思這不是分明在耍兩麵派麽”


    這個從來不會臉紅的王緯宇,神色坦然地回答:“如果你願意那樣來理解,我也不攔你。不過,應該允許認識有個發展過程:一開始,我從感情上講,起心眼裏支持你回到故鄉去看看。盡管,說實在的,石湖也並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然而,冷靜下來,理智地想想,又覺得不能放你走,這樣一大攤子,全落在我副手的肩頭上,真有點吃不消咧。老兄不錯”他直率地承認:“是我捅上去的,別怪我”


    於而龍眼珠還是瞪了起來,這個人哪“那你本可以當麵鑼,對麵鼓地對我講嘛”


    他笑了,笑得那樣自然:“誰不知道你老人家的脾氣,拿準了,是輕易不肯改變主意的。”


    正如他了解於而龍的脾氣一樣,於而龍也摸透他的性格,這種“王緯宇式”的做法,他也不止領教過一次了。於而龍認為王緯宇或許有些道理。確實,工廠的事務像蒼蠅落在蛛網上,纏得他動彈不得,是很難一走了之的。何況,他也沒有什麽急迫的和必須的理由一定要回石湖,於是,這最早的回鄉打算,就這樣偃旗息鼓地作罷了。


    難道這一回的故鄉之行,我們的主人公就那麽痛快爽利了麽


    不,同樣不,照舊還有阻力。


    首先,是他的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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