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出去,我拉手榴彈跟他們王八蛋拚了。”


    “二叔,你”小石頭喊著。


    “別管我,快。”他搡了孩子一把,然後假裝把手探進懷裏,這時候,除了幾條不懂人話的惡狗,繼續狺狺狂吠外,那些怕死惜命的奴才,豁拉一下往四處散開。於二龍跳出重圍,小石頭早躥到門邊,把兩根門杠拽倒,但他不懂得機關消息,那門閂怎麽也拉不開。


    “過來一個把門打開,要不,咱們誰也別想好看。”


    “是,是,你別拉弦,我們開,我們開”


    大門剛剛拉開一道縫,趙亮、蘆花和同誌們就蜂擁地擠了進來,還有一些膽子大的莊上人,也跟在後麵來湊熱鬧。


    “反啦,反啦,你們幹什麽半夜三更,來打擾老爺。”一個狗腿子,橫著槍大聲吆喝。


    於二龍把他撥拉到一邊:“甭拿燒火棍嚇唬,要怕它就不登門了。”


    “你們打算”


    “找王敬堂談點事。”


    “老爺睡了。”


    “睡了也不是死了,去把他叫起來。”


    他剛轉身,於二龍和他們一群人也隨之而進,在一連三間裝著鑲花玻璃扇的大廳前,從來不敢進高門樓的窮苦漁民,竟指名道姓地大聲喊著:“王敬堂,你看看,是誰回來了”


    在高門樓裏,直呼老爺大名,簡直如同觸犯天條,褻瀆神靈。


    一個打著光腳的漁花子,竟敢踏在花廳的瓷磚上吆五喝六,那還了得。


    王敬堂,石湖首戶,縣太尊都要卑讓三分的大人物,氣得發昏過去,吩咐兩邊的仆役:“給我掌嘴”


    但他話音尚未落地,於二龍一個箭步躥了進來,滿屋裏那些銅錫器皿,玻璃屏風,相框衣鏡,燈傘掛鍾所發出的光亮,使得在黑暗裏戰鬥了半天,氣還喘不均勻的年輕漁民怔了一會兒。然而,躺在藤榻上的王敬堂,使他定下神來。


    “看誰掌誰的嘴,王敬堂”


    他一手揪住他的夏布汗3,把那攤肥肉從鴉片燈旁提起,足足有兩百多斤分量,他也不知從哪來的神力,王敬堂並不比打穀場上的石碌碡輕多少。


    忽然,從屏風後邊閃出一個人來,瘦瘦的個子,高高的身挑,文質彬彬地說:“放下手來,有話慢講,用不著動武。”話說得慢吞吞地,但那是相當自信,帶有命令的口吻。


    那是一個悶熱的夏夜,於而龍記得很清楚,熱得令人煩躁不安,悶得連腦殼都快迸裂。遠處,滾動著隆隆的,不絕於耳的低沉的雷鳴;近處,在高門樓院牆外麵,一個婦女在淒厲地叫喊,那是媽媽為她的孩子叫魂:“回家來吧,孩子,回來吧,聽見媽媽在叫你嗎回來吧,孩子,快回來吧”


    是的,該回來啦,在這群奴隸的心胸裏,作為一個真正的人,那種有著最起碼的尊嚴,能像人一樣生活的靈魂,應該回來啦


    王緯宇,穿著派力斯長衫,挽起的袖口,是雪白的杭紡褂子,戴著一副金絲克羅咪的眼鏡。於二龍打量了一眼,跟剛才在廊簷下發令往死打的那個人,有點相似,但又不盡相同。現在他不是那種無情狠毒的口吻,而是婉轉地說:“都是一個莊上的人,有什麽不能好好講的呢”


    於二龍把王敬堂扔了回去,虎生生地盯著王緯宇:“那好,咱們把話攤開,談談。”


    王緯宇才不怯陣,一個漁花子再跳,最後,也得落在艙板上:“過去家父對列位有些處置失當之處,驅逐你們出了莊子,流落外鄉,受了幾天苦,委屈了眾人,從現在起,可以收回成命,大家回莊來安居樂業,不好嗎”


    那時於二龍胸無點墨,王緯宇的酸文假醋,並不完全聽懂,但大致意思是明白的,回答著說:“用不著,腳長在自己腿上,我願意走就走,我願意來就來,那張屁告示不頂用的。”


    “那麽列位光臨舍下的來意”


    “你是個讀書人,大學生,日本鬼子打到什麽地方,該比我們明白。今兒我們來,是來朝府上借槍打鬼子,保家鄉。”


    “哦借槍”他驚詫地反問,這是他不曾料及的。


    “說借是客氣,該是物歸原主。”


    王緯宇笑了笑,他需要延宕一步,以便思謀對策:“這話我倒想請教請教。”


    趙亮向前邁出一步:“就你們高門樓一個魚稅卡子,收了打魚人家多少自衛捐”老林哥在人群裏嘟噥:“我們從湖裏打上一條魚,這捐那稅,還能剩個啥,吮魚尾巴都沒份啦”


    王緯宇做出一副光棍模樣:“大家既有愛國熱忱,我們也應鼎力協助,隻不過,槍支彈藥,一向由家兄經手,等他從省裏辦事回來,咱們再議好不好”


    “少說廢話”蘆花從人群裏擠出來,逼近王緯宇:“你給大夥說個明白,借,還是不借”


    “大姐,我難道說過不借二字嗎你,你”他顯然不大願意正麵接觸那火一般的眼光。“你,用不著發這大火。”


    趙亮趁此機會向他宣傳了黨的抗日救國綱領,他自然是聽不進去的,冷笑一聲:“**的主張,鄙人略知一二,關於借槍的事,我可以替家兄做主,隻要他回陳莊,我去把槍給列位取來,如何”


    於二龍一拍那紅木八仙桌,震得幾個茶碗都跳起來:“到時候就怕你做不了他的主,倒是他要做你的主呢”


    這句話實在戳王緯宇的肺管子,他臉一紅,但旋即鎮定下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槍支彈藥都在區公所,我拿什麽借呢”


    於二龍哼了一聲,指著那幾個持槍的家丁:“他們身上背的什麽”


    “那是我們家自己的。”王緯宇不以為然。


    “我們就借它”


    王緯宇臉沉了下來:“咱們先禮後兵,我們已經答應你們,再要蠻不講理的話,我王緯宇也不是好欺侮的。”


    於二龍大喝一聲:“下槍”


    王緯宇也吼了出來:“誰敢動一動,就開槍”一眨眼間,花廳裏的空氣緊張起來。


    隻見那位複仇之神蘆花,一個箭步跳到藤榻上,踢倒了煙燈,碰翻了煙槍,抽出那把亮晶晶的柴刀,像機槍點發似的,從她嘴裏迸出話來:“要槍,要命,你們挑吧”


    王敬堂一生養尊處優慣了,從來不曾被人這樣粗暴對待過,剛才經於二龍一抓一搡,氣還沒有喘勻,哪想到一個女人,一個他視為妖逆的下賤女人,竟然高踞在他的頭上。而且伸出來一隻腳,一隻女漁花子的腳,踩在自己身上,真是天大的晦氣,永遠也洗不淨的邪穢。他馬上想到可以辟邪的太上感應篇和易經,想叫傭人們趕緊找來。但一看那女人手裏明晃晃的凶器,和那一臉殺氣,他嚇壞了,連忙閉上了眼睛,有氣無力地叫了聲:“老二”王緯宇咬咬牙,橫下心:“好吧,不能讓你們空手回去,給他們一杆槍”他向那些看家護院的吩咐著。


    “二先生,你可太大方啦”於二龍嘿嘿冷笑。“我們不是朝你討飯來的,三文兩文就想把人打發走。你就痛快地發個話吧讓他們乖乖地把槍交了,省得動手動腳麻煩。你別指望區公所保安隊會來搭救你們,他們都跟著你老哥串州逛府去啦,小快班也開走啦,餘下的蝦兵蟹將,慢騰騰地搖著船來,隻怕日頭都老高了吧”


    王緯宇看著站在他麵前的漁花子,完全上不得台盤的鄉巴佬,一個根本看不在眼裏的微末之人,居然說出話來,句句落地有聲。再看那個眼睜睜要殺人的女人,他知道,她要一刀砍下去,手是決不會發抖的。於是,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把手一揮,服了輸。啊,石湖上的奴隸,窮苦的漁花子,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武器。


    愈離三王莊近,水麵上的一切對於而龍來講,也愈加熟悉親切,東一片翠綠的蘆葦,他曾經撿過螺螄蚌蛤的,西一片青蔥的荷葉,他年年都要挖野生蓮藕充饑的。哦,遠方是連綿不斷的湖心島嶼,那是和敵人捉迷藏的戰場,近處是迷宮一樣的淺汙土墩,卻是蘆花采擷野菜的場合。如今,這些墩子上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蔬,猛乍看去,類似鑲花嵌刻的什錦圖案,綻放的菜花,是鵝黃色的,稚嫩的苜蓿,是姹紫色的,肥厚的蔓菁,是碧藍色的,繁密的慈菇,是翠綠色的,嗬,真是五彩繽紛,是那樣的賞心悅目。春天的大地,確實像善於梳妝的姑娘,懂得怎樣把自己打扮得更好看些。


    他凝望著這些熟悉的場景,突然間,好像戲台上的機關布景迅速轉換似的,那個穿著派力斯長衫的王緯宇,變成了石湖支隊的一員,正全身蹲在碧綠的湖水裏,露出一個也學會頑皮嬉鬧的腦袋,給遊擊隊員們講宋代蘇軾的一首絕句,那些隻會打漁撈蝦的隊員,根本弄不懂什麽“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是個啥意思


    原來在剛剛結束的一場戰鬥中,他那支老套筒不知怎麽搞的炸了膛,總算幸運,他機靈地躲過這場災難,隻是倒黴,褲子剮了幾個大窟窿。一般講,褲子有洞,在小腿部分,無傷大雅,大腿往上,任何部位都是見不得人的。那時的石湖支隊,是創業初期的艱苦歲月,滾來滾去一身皮,沒有替換衣服。王緯宇自不例外;他隻得光屁股蹲在湖水裏,靠湖水替他遮醜,把衣服丟到岸上,央求遊擊隊當時惟一的女性,給他縫補。他那金絲克羅咪眼鏡鏡架早斷了,也無法去配,隻好用線繩拴在耳朵上,那樣子,是相當狼狽的。他也學會了罵大街:“媽的x,要不是老套筒炸膛,我還真體會不出蘇東坡詩的意境呢”


    蘆花停下針線來,問他:“怪誰”


    王緯宇不服氣地:“怪我嗎這支老掉牙的步槍”


    蘆花說:“其實還是怪你,那是你們家的槍,就是你讓那些手下人交出來的槍。”


    “是嗎是嗎”他不相信地說。


    “你當時要說話算話,你哥回來把好槍拿來換,就不至於今天蹲在水裏當鴨子了。”


    王緯宇放縱地大笑起來,笑聲在水麵上震出碎細的波紋:“蘆花,蘆花,那回借槍,要是你手裏那把明晃晃的刀,在我死去的老頭子身上,哪怕劃上一個小口子,出點血,那拿走的就不是幾支舊家夥,而是十支嶄新的,沒開過膛的中正式,還有一挺蠟油封得好好的加拿大輕機槍,都在我老頭子那張藤榻下麵擺著咧”


    想不到,我們,還有趙亮同誌,到底叫他給騙住了,誰知道,王緯宇現在還騙我什麽呢


    驀地裏,在迷宮般的湖中墩子間,不知在哪個角落,傳來了一聲清脆悅耳的女性語音。


    “是誰在劃船呀麻煩過來搭我兩步”


    於而龍陡然間想起石湖上關於水鬼的傳說,老年人總是告誡好奇的孩子,孤身一人在湖上的時候,千萬別去貿貿然答應別人的呼喊,因為水鬼會變化成個漂亮的姐兒,或者裝作受氣的委屈媳婦,來**,來狐魅,使人失足落水淹死,然後水鬼就可以找個替身脫生。於而龍自然不相信鬼神,但習慣養成了他不愛答應,而是把舢板繞了幾個彎,才找到喊叫搭船的女客。


    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雖然她站在密密的桑林裏,新葉如拳,尚未張開,所以清清楚楚透過枝條看到她的背影,那套合體的服裝,可著腰肢,顯得娉娉婷婷的樣子,一下子標明了她是誰,原來是昨天下午的老相識了。她正踮起腳尋找聽不見槳聲的小船,直到於而龍輕輕咳了一聲,招呼著她:“上船吧,姑娘”才驚了一跳地車轉身來。


    她先喊了一聲“老大爺”,穿過桑林,雙手撥開那些枝條,忍不住自己撲哧笑了,什麽老大爺,鼎鼎大名的遊擊隊長,一個她拿不準該是怎樣對待的人:“哦,是你”


    在金黃色的朝曦映照下,於而龍仔細地端詳著那張迷人的臉,有一點野性的魅力,洋溢著青春的熱情。於而龍越來越覺得在哪裏曾經認識過她似的,而絕不是昨天下午。


    “又見麵了”


    她臉上的表情在迅速地變換著:高興,欣喜,詫異,驚愕,呆愣,最後,又很快回複到昨天下午分手時,那種淡淡的,外交辭令中的“友好”麵容。她笑了笑,露出一嘴整齊的明燦燦的牙,從那豐滿的嘴唇裏,吐出幾個敬謝不敏的詞,使於而龍驚訝。


    “謝謝你,我用不著了。”


    她下到湖灘,把在水裏泡著的一些測試儀器撈起來,打算往回繞原路走了。


    簡直奇怪,分明躲著自己,於而龍也實在捉摸不出她是個什麽性格“怎麽怕我吃了你”


    激將法起了作用,她站住了,用一種怨恨的眼光瞟著他:“你以為我怕嗎好,那就麻煩你,送我到那邊的墩子上去。”


    她上來舢板,便把臉別了過去,看對麵那姹紫嫣紅開滿豌豆花的土墩,一路上誰也不想說話,隻聽槳聲乃,水聲汩汩。於而龍想著她是誰我怎麽覺得眼熟然而,腦海是空白的,任什麽也找尋不出來。可是,也就算是奇怪了,就連這姑娘那一頭漆黑烏亮,密致秀麗的頭發,絲毫不亞於他那畫家女兒的動人長發,也好像應該能從記憶裏找出點蛛絲馬跡的,但是,想不出任何印象來。


    一直快到她的目的地,才回過臉來問:“你這是要去三王莊的”


    “當然啦”


    “看得出你是個不大肯罷休的人”


    “什麽意思”於而龍一驚,難道這個女孩子有一雙慧眼能穿透人心


    她微微一笑:“隨便說說,我看你這兩天沒完沒了地在湖上劃船,大概總想幹些什麽吧”她那怪秀媚的兩眼盯著他,眉毛挑了起來,似乎像把鑽子,想鑽透他的內心奧秘,那眼神既有疑慮,也有探索,而且有著許多想說的話。然而她咬住嘴唇,用那多少是玩世不恭的神態,來控製自己激動的心靈。


    於而龍自然不會把來意告訴她的,便說:“今天,昨天,我也在湖麵上碰見你,看起來,你夠辛苦的。”


    她低沉地說:“能不付出一些代價嗎”


    “我是喜歡魚的,和它打了多少年的交道,看到你這樣為魚奔走,想盡辦法來挽救,真叫人欽佩”


    “不是挽救魚,而是挽救自己,支隊長”


    於而龍聽愣了,以為她是開玩笑,然而她是一本正經的樣子,簡直無法相信,猶如小娃娃學說成年人的語言似的,她會說出如此沉重的話:“真有意思”他把舢板靠上了墩子。


    她向他審慎地一笑,並不那麽輕鬆地說:“一點也不誇張,我是在贖罪”說著,跳上了墩子,頭也不回地,嫋嫋娜娜地,朝那繁花似錦的早豌豆田裏走過去。


    一個年輕魅人的姑娘,有什麽罪可贖的呢於而龍不由得沉思起來。


    第三章3


    昨天下午,於而龍離開柳墩以後,老林嫂佇立在湖濱,看了好久好久,一直到那條舢板完全消失在水平線上,她還認為舢板像小黑點在水波裏跳躍。其實,那隻不過是種錯覺而已,要不是她兒媳提個竹籃來喊她,還不知要站到什麽時候去。


    “媽,你不是說要剜馬齒莧去嗎”小學教員提醒她。


    馬齒莧是一種生命力頑強的野菜,除了災年,連莊稼人都不吃的,可無一寸耕地的水上人家,倒是飯桌上的常客,於而龍在記憶裏,蘆花的拿手好戲,就是馬齒菜餡餅。


    石湖水上人家的名聲,在四鄉八鄰的心目裏,是不雅的,除了船家姑娘的自由放浪,和那種特別多情的性格,造成了被那個社會認為不潔的空氣外,最糟糕的就是順手牽羊式的小偷小摸,弄得臭名遠揚。譬如扯走人家在河邊晾曬的衣裳啦爬進莊稼戶的菜園裏,拔幾個蘿卜,拽幾棵花椰菜啦要不然趁人眼錯不見,偷雞摸鴨悄悄殺了解頓饞啦所以船一進村,人們都像防賊似的小心起來。那時候,這類沒出息的事,於大龍是不挨邊的,因為他缺乏那種機靈勁;於二龍不屑幹,他隨便下水摸條魚,也比做賊強。最主要的是正直不苟的蘆花,堅決反對像一條偷食的狗那樣,被人跟著屁股唾罵,所以他們家總吃老天爺賜給無地可種的漁民,那又酸又澀的馬齒莧。


    餅早就烙出來了,可舢板還不見影,老林嫂心神不寧地望著垂柳外的湖麵上,心裏想:“ 該回來啦不會讓你再碰上一條紅荷包鯉的,好運道輪不上你我了,捉不到魚回家吧”現在,晚霞在湖麵上灑下了一片金浪,偌大的湖麵上,一條船的影子也不見。


    她眼神不算太好淚水流得太多的原故,但她孫子,那個丟了紅荷包鯉的秋兒,一直在碼頭上坐著,奉他奶奶的命令在眺望叔爺,他眼睛尖,要看到什麽,早來報信了。


    難道她害怕於而龍的舢板,會在湖裏發生什麽事故麽不會的,石湖有點欺生,但決不會難為他的。在黑斑鳩島落到那種地步,石湖還給他留了一條命呢對了,老林嫂終於弄明白自己懸心吊膽的原因啦老天,該不是去三王莊了吧去探望蘆花的墳墓去了吧哦,那可一切都要弄糟了的呀


    怎麽辦呢老林嫂的心沉了下來。


    天完全黑了,菜餅放在桌上也涼透了,等客人回來再動手宰殺的活魚,在木盆裏潑剌潑剌地蹦著,但是,於而龍還是不見蹤影。


    老林嫂打發她兒媳去給城裏的兒子通個電話,告訴他二叔直到現在還無消息,會不會出什麽事,趕緊去通知那個王書記。


    她早看出水生過分地巴結王惠平,一心想攀附著他,謀個好差使,混個好日子,居然拋下二叔不管,登上遊艇,尾隨書記進城去了。她半點也不讚成兒子必得投奔一個靠山,找棵大樹庇護自己的做法。她早勸說過:“ 水生,幹革命,幹革命,是幹出來的,不是靠出來的。”


    “媽,你不懂,如今社會,老一套吃不開啦”


    “如今社會怎麽啦還不是**的天下嗎”


    水生有他自己的處世哲學。老林嫂全盤不動地向於而龍學說,他說:“媽,**的天下,這話不錯,不過,如今的**跟早先那時的**,不全一樣啦那時**是打天下,要老百姓養活,要老百姓出力,所以有過那麽一個小調,小時我也唱過: 子弟兵,上前方,為了爹娘去打仗。如今**是坐天下,就掉過個來啦,老百姓得靠**啦媽,你別瞪眼,不是我發明的,天天不離嘴唱過的:魚兒離不開水,瓜兒離不開秧,革命群眾離不開**。聽我怎麽能離開王書記他就是黨,黨就是他,這一點我看得比你清楚,媽,你別糊塗啦”


    老林嫂對於而龍歎息:“ 水生一點也不像他死去的老子,死去的哥哥啊是誰教他這一套學問的呀”


    誰教的老林嫂,社會有時是個教員,過去,它教人們為了**理想,拋頭顱,灑熱血,前仆後繼,不顧一切,去追求真理、自由、解放。現在,它教人們蠅營狗苟,追名逐利,巴結上司,討好領導,吹吹拍拍,言不由衷社會風氣在潛移默化著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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