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我們女人,包括她”她指著速寫上那眼睛似乎會說話的,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歡樂的中年婦女。


    說實在的,第一次會見,徐小農給於蓮留下的印象還算不錯。


    過了不久,油畫的基本輪廓勾勒出來了。


    整個格調顯得低沉,這使於而龍想起五十年代在國外實習時,那時還算得上好客的主人,曾經領他們去參觀圓蘿卜頭的教堂,裏麵的宗教史詩畫,就是這股壓抑的味道。


    於蓮說:“正是我想達到的。”


    “使人覺得憋得慌,我用老百姓的話對你講”


    “明快的色彩缺乏真實基礎,和空洞的豪言壯語一樣,虛假的自我安慰罷了。我們為革命所付出的那麽沉重的代價,僅僅表現革命樂觀主義,是不夠的。”


    “還是應該昂揚一點,調子應該高些。”於而龍皺著眉頭。


    “那是一個不可能有笑的冬天,爸爸”


    “冬天孕育著春天的生機,你應該畫出希望來。”


    “爸爸,你說得太對了”她從梯磴上下來,好像作為一種獎勵似的,跟她爸爸親了一下:“ 冬天裏的春天,這大概是所有巨大曆史轉變時期,必然出現的自然現象。我要把它畫出來。”


    “別犯瘋,蓮蓮”他推開纏住他的女兒,對於她的洋習慣,實在不喜歡。老大不小的女孩子,當著客人,有時也毫不在乎和她的“二老大人”親嘴貼臉,弄得老兩口無可奈何。


    “需要我向你匯報一下那位求婚人的情況嗎”於蓮問。


    “我看你倒頂能支使他的,評價怎樣”


    “兩個字。”


    “什麽”


    “雞肋。”


    父女倆大笑起來。


    油畫終於脫稿了,像磁鐵一樣吸引著他,特別是送子參軍的母親,擾得他靈魂不能平靜,作為一個遊擊隊長,當時,有多少母親把孩子交到他的手裏呀


    她是誰呢每當他看了以後,總在不斷地思索。


    他還不能完全欣賞自己女兒的藝術手法,弄不明白那些抽象的線條和陰影究竟什麽涵義為什麽冬天淡漠的陽光,會是一塊一塊的還有,那不合乎比例的眼睛,也使他接受不了。但是也怪,看了一眼以後,便再也不能忘卻。每天從工廠回來,無論多晚,無論忙到什麽程度,總要推開畫室的門,看看那有許多語言的眼睛。


    她就是那個搖櫓的四姐麽不,已經不完全是,連王緯宇都悄悄地對他耳語:“ 我向上帝發誓,不大像那個人了,我倒看出來一點蘆花的影子。”


    “瞎說,蓮蓮不會記得她媽的模樣”


    但是,經王緯宇一提醒,那一夜,他真的失眠了,於是老兩口從**爬起,來到畫室,站在那裏,久久地仰望著畫中的母親。


    “也許是精神作用,我怎麽越看越像蘆花”


    謝若萍說:“隻能說精神上有點類似,蓮蓮她媽要年輕得多,而且比畫上的母親英俊,特別有股吸引人的魅力。我記得我頭回見她,她女扮男裝,進城到我們學校裏做工作來。猛乍一看,一個可精神、可漂亮的小夥子,同學們都看傻了。”


    不知什麽時候,於蓮站在他們身後:“在欣賞我的傑作麽”


    “快要送出去展覽了,我們再看看”於而龍說:“ 是的,為那漫長的苦寒日子,我們付出過沉痛的代價,一味樂觀主義,或者爽性撇在腦後不去理會,那是不真實的。你在那剛接過槍上火線的孩子臉上,畫出了光明和希望。作品的生命力就有了。”


    謝若萍笑了:“最有趣的是小農,他說:看誰敢提個不字那勁頭,真是忠心耿耿”她望著眼前充滿青春活力,有著誘人豐姿的女兒,不難理解徐小農神魂顛倒,恨不能整天長在這四合院裏。


    於蓮**地問:“看樣子,你們非要我嫁他不可啦”


    “我不曉得你還要挑啥樣的”


    “他隻能使我可憐,而不使我可愛,明白嗎二老大人”


    “別任性”她媽媽勸誡著:“ 你隻能被人侍候,哪能去侍候別人,小農聽話、老實,是個合適的對象。”


    於蓮說:“如果我真心愛那個人,我甘心情願像世界上最好的妻子那樣去侍候他,別以為我做不到。”


    於而龍不覺得和官居三品的老徐結親有什麽好,但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反正,他看到別的追求者,都陸陸續續退出了競技場,告別四合院。那麽,以吉姆車和顯貴父母為後盾的徐小農,獲得他女兒的局麵,是勢所必然的了。


    “似乎是二十世紀的變相搶婚,真討厭。”於而龍有著一副天生的拗骨,總是要反抗那種強加在他意誌上的東西。那天晚上,他不想表態,隻是把自己沉浸在那幅快要送去展覽的油畫裏。


    哦,那些粗看起來,仿佛是格格不入的線條,構思獨特的光線和陰影,都渾然成為一體,半點也不多餘,而且,甚至是缺一不可了。


    “死丫頭嗬”他讚歎著,而且不知不覺地像夢幻那樣沉醉過去,仿佛自己擠進在那群支前的鄉親中間,尤其是那媽媽的小兒子,正接過他哥哥的槍,馬上要到火線上去,使他激動不安。正是這些母親把兒子獻給革命,革命才獲得成功的呀可是現在還有多少人記得起她們呢戰爭已經離我們很遠很遠了,誰也不大想起在戰爭中失去兒子的母親,失去丈夫的妻子,是怎樣為革命做出最大犧牲的。忘了,甚至支隊裏那些勇敢善戰,打起仗來不要命的小鬼,都漸漸淡忘了,那些孩子全部犧牲了,而他,卻活著。


    三王莊已映入目中,他那朋友家的高門樓,三十年後,仍舊觸目驚心地矗立在村子的中心。他又想起了他女兒的油畫,那畫裏就用高門樓的一角作為背景。畫麵上陰森沉悶,透出一股死亡的氣息,那個躺在擔架上的大兒子,頭已經歪到了一側,顯然快要死了。媽媽一隻手捧著他,一隻手把他的槍交給身邊的小兒子,哥兒倆都長著一對跟他們媽媽相同的黑圈眼睛,是一種刺人的會講話的眼睛


    那是十幾年前的被批判的舊畫了,但現在又在眼前展現出來,或許由於高門樓的原故,觸景生情,想起了那幅畫吧


    突然間,躺在擔架上的那個垂危的人,眼珠活動了,奇怪,他知道這是一種幻覺,因為眼前活生生的現實,是他闊別多年的三王莊,不是那幅油畫,即使是的話,也決不會有畫中人物眼珠轉動的事。於而龍慢慢地劃著槳,使幻影持續在腦際裏,確實是在轉動,而且還辨別出,認出來躺在擔架上的人是誰。糟糕,是工廠裏那個赫赫有名的高歌,他怎麽躺在地下他怎麽命在垂危之中是誰把他打傷或者擊斃的呢


    荒誕不經的幻覺呀


    這時,一架直升飛機,從頭頂上軋軋地飛了過去,掀起了一股強風,把他的舢板,送到了整整離開三十年的故鄉。


    他在心裏呼喚:


    蘆花,你的二龍來啦


    第三章4


    於而龍像三十年前一樣,熟練地駕著舢板,從碇泊著的許多船隻的空隙裏穿過,靠了岸,係好船,踏上了三王莊的土地,像長期飄泊在海洋上的水手一樣,上岸時總情不自禁地蹦達兩下,活動活動。


    這裏和陳莊同樣是一個高音喇叭的世界,是王小義和買買提喧嚷的世界。於而龍站在街口,完全怔住了,想不到是一個幾乎認不出來的三王莊,出現在他的麵前。他躊躇了,不知該往哪兒舉步


    倘若他還是支隊長的話,不由分說,準會大踏步向高門樓走去,因為那裏設有支隊的指揮機關,是湖西地區的黨政領導中心。而且可以預料,隻要他跨進大門,高門樓前後幾進院落,休想有個安靜。他像一股旋風,難得有他吹不進去的角落,攪得他的部下都像風車似的轉動起來,大家都不由得感慨:“要支隊長安生下來,等石湖見底吧”


    他會給他的下屬帶回來一口袋問題,倒出來,琳琅滿目,像貪婪的漁民,愛用細眼目的網一樣,上至魚,下至蝦,大事小情,像湧過來的波浪,把整個機關都淹沒了。


    “要不得,要不得,你把正常工作秩序都給攪亂了。”王緯宇在擔當這座動力工廠的副手以後,開始不那麽溫順了。因此,那些科室人員也響起一片聒噪之聲。但於而龍要把人員壓得盡可能的少,而任務倒要加得盡可能的多。這不能不引起一種本能的反抗,連廖總工程師都出麵勸告:“算了,也不是要你於而龍個人掏錢去養活他們。”


    “你這是什麽話”他不滿意這位講求效率的工程師,會說出如此息事寧人的語言。


    “這是中國”廖思源隻說出了半句,那未吐出口的,顯然是:“你不可能去辦那根本辦不成的事情。閑人,你就養著吧,隻求他不給你搗亂生事,就算上天保佑了。”


    於而龍別轉頭問王緯宇:“先從你那一攤子行政部門砍起如何”


    王緯宇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我絕不是戈爾洛夫”這還是解放區時代的名詞,於而龍已經習慣成自然地說出了口,他向反對他的精簡壓縮政策的人們宣傳:“我當區長,縣長那陣,腰裏挎著匣子,口袋裏掖著公章,背包裏裝著全區黨政財文大權,找不到那麽多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報的老爺。難道因為中國是生產茶葉的國家,大家就得沒完沒了地坐在那裏品味”


    “刀把子在你廠長兼書記的手裏。”


    “你幹什麽”


    “我下不去手”


    “王緯宇,你不要搞這種邀買人心的廉價同情”他喜歡講話一針見血。“你打過仗,該懂得這個最淺顯的道理,一個優秀的機槍射手,可以獨當一麵;而十個飯桶,能給製造出一百個麻煩。”講這種話,是很刺傷一些人的心靈的,但是,他認為自己是辦工廠,而不是辦慈善機關的,所以,一個蘿卜一個坑,寧缺毋濫。啊,一開始他估計到會有阻力,但想不到大得嚇人的程度,民怨沸騰,狀子不僅告到部裏,甚至告到國務院去。他氣得直罵:如果將來中國一旦亡國滅種的話,罪過就在這些不產生任何價值,但卻要消耗社會財富的寄生蟲身上。但於而龍認準一個目標,那是不大會改變的,一條道走到黑,黑就黑,還得走。


    辦公室裏一片竊竊私語之聲,那是他拚命壓縮非生產人員的主要對象:“於書記恨不能一個處長,把科長、股長、科員的工作一肩膀全挑起來,搞一條流水作業線,把等因奉此也來個自動化。”


    他聽了大笑不已:“如果外國有這種等因奉此自動線,我就申請外匯去買那個專利,搞它一條,讓那些老爺們忙得應接不暇,手忙腳亂,滿頭冒豆粒大的汗珠才好。”


    “天哪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很簡單,幹不了就讓位,誰有能耐誰上。不要擋道,不要占著茅坑不拉屎”


    廖總工程師背後勸他:“你搞就搞吧,何必說些使人不愉快的話,刺傷那些人的自尊心,火上加油”


    “我就是要他們坐在轉圈椅上不舒服”


    “沒有用的。”廖思源隻求不給自己搗亂就行。


    “一個社會的滅亡,往往由於消耗的人多於生產的人。”


    “好吧”廖總預言著:“如果你有興趣播種蒺藜,那就等著收獲荊棘吧”


    “火線上的鐵刺網都趴過,無非頭破血流,紮一身窟窿。”


    那時,高歌已經從廠技術學校出來,一直在車間辦公室幫忙,因為這個年輕人雖然能把自己打扮得水光溜滑,但他的磨床,所磨出來的工件,永遠也達不到規定的光潔度。再加上他一年有六個月得去廠部的宣傳隊唱歌,車間主任看透了:“算了小高,你就以工代幹,在車間職能部門幫幫忙吧”但是,於而龍的壓縮之風,像廠裏的七千噸水壓機一樣,沒完沒了地壓下來,於是,高歌又回到了磨床旁邊去了。


    王緯宇為歌手求情:“把小夥子安排到政工部門吧”


    “你嫌政工部門那些人還少麽”


    “可惜了,高歌挺聰明。”


    “他可以把聰明用到正地方,我們國家需要呱呱叫的工人,不需要那些耍嘴皮子的空談家。”


    高歌親自到廠長室找他,於而龍知道他要說些什麽,便讓秘書小狄轉告:“什麽時候成為一名真正的磨工,咱們才能有共同的語言,回車間去吧,像你爸爸一樣,踏踏實實幹活,勤勤懇懇做人。”


    當家人,惡水缸,於而龍得罪了許多人,而王緯宇輕鬆自在,處處討好,有什麽辦法於而龍愛說:“同誌,假如你在火線上呆過,就會投我的讚成票。”


    但是,好像投讚成票的人並不多,一直到高歌成了工廠的“主人”,於是在幫助於而龍提高認識的會議上,舊事重提,老賬新算,分明知道於而龍是個殘廢軍人,卻偏要他彎腰低頭,像把折刀似合攏,恨不能把於而龍那顆倔強的腦袋,塞到他的褲襠裏去。然後,人們在控訴他的資本主義托拉斯經營,血汗工資製度,殘酷剝削工人的罪惡以後,問他:“為什麽打擊革命小將”


    “誰”於而龍腦部由於下垂充血而腫脹著。


    “你幹嗎把高歌弄回車間勞動”人們厲聲問。


    盡管於而龍頭暈目眩,腰疼欲斷,但他卻是一個死了的鴨子嘴硬:“我認為社會主義不應該是懶漢的天堂”


    人們撲上來,拳打腳踢,要打掉他的“囂張氣焰”。


    “交待為什麽為什麽”


    他掙脫一切,把腰挺起來回答:“我是希望他踏踏實實地做一個人。”


    那時候,坐在主席台首座的高歌,確實在眼裏閃過一道聽了良心為之一動的,那種呆板遲鈍的光芒,就如同剛才在湖麵上劃著舢板,保持在幻覺中那死去的戰士,突然眼珠動彈一樣。這使於而龍自己多多少少意識到一點點責任,正如那個戰士的死,遊擊隊長不能不承擔責任。難道老高師傅把自己的兒子領到他麵前,做父親的會希望兒子變成現在這種樣子麽


    所以,他覺得不能這樣丟手就走,不能輕易結束故鄉之行。現在,他認為倒是難得的,能夠獨自一人去看看蘆花的墳墓,撫著那塊石碑,靜靜地坐一會兒,想想下一步該怎麽走


    是的,於而龍是不大肯認輸的。


    遊擊隊長抬起腳來往村西走去,起初有些猶豫,好像轉了向似的,後來才意識到是失去了銀杏樹的結果,因此,才不遲疑地向前走。可能是春汛大忙季節,很少什麽閑人,原來估計沒準碰上幾個熟麵孔,但他失望了,誰也不注意他一個老三王莊人。因為公路修通以後,三王莊不再那樣閉塞了,管你是誰呢一個昔日的遊擊隊長,那是過去的光榮。十年前,或許還會被少先隊請去講講革命傳統;現在就像躺在路旁的磨盤,已經由於有了打米機,而變成無用的累贅,是礙事討厭但有點重量的古董了。於而龍想到自己是個磨盤式的人物,覺得很可笑。果然,走了一程,除了那兩個小夥子唱歌外,誰也不對回鄉的遊子發生興趣。


    其實,對於石湖水上人家來說,哪個村子都算不得是自己的家鄉。但是從他記事開始,好像逐年都要向高門樓繳納一筆樁子錢,才被允許在三王莊靠岸拴船,也許如同現在的存車費吧大約由於納貢臣服的關係,他視自己為三王莊的居民吧


    正好,他經過一家飯館的門口,客堂裏很清靜,生煎包的香味,使他回想起膾炙人口的家鄉風味,蟹黃粉包白雞麵,和石湖姑娘一樣,也是遠近聞名的。於是他邁了進去,一方麵有點口渴,另一方麵說實在話,劃了這麽遠船,肚子也有點餓了。


    說來慚愧,多少年來,他還是頭一回獨自去飯店進餐,而且還是一家簡陋的不怎麽衛生的漁村小館子。


    雖然客堂裏放著幾張油膩的桌子,但找不到一條可以坐下來的凳子,總算那個梳著兩把刷子的服務員,同情他有把子年紀,而且衣冠端正,便把自己坐的一張方凳,站起來踢給了當年的遊擊隊長。她還在繼續自己的演說:“哪怕豁出趕八裏路,今兒晚上我還要趕到閘口鎮去看電影。”


    於而龍看出她是一位和柳娟似的電影迷,不過,柳娟對國產影片一點不感興趣,所以很少見到她坐在電視機前,看那個翻車的老把式。但這位服務員對於電影演員的熟悉,連他於而龍都驚訝了,甚至對私生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她講了好一會子,才發現顧客聽她講的興趣,超過吃的興趣,便一揚脖子:“買票去”前廠長兼黨委書記從來沒經手過,通常都是他的秘書代勞,或者家裏人給安排妥當,他隻消坐到桌邊去吃去喝就行了。如果是宴會,需要講點什麽,小狄自會把講稿塞進他口袋裏的。可是現在,他得去買票,天知道,店堂裏隻有他一個顧客,何必那麽多繁瑣哲學然而作為製度,他必須按照規定的程序,把票買來交給講述演員私生活的服務員。


    “她結了婚,不久又離了婚,離了婚以後馬上又找了個主結婚,這回她嫁給了一個導演,就是”她把於而龍買來的票,遞給了站在兩步遠外鍋灶旁的胖師傅,那位師傅便鏟了一碟熱騰騰的生煎包子,煮了一碗湯麵交給她。但她並不著急馬上端來,還在和那賣票的姑娘,切肉的小夥子,高聲朗氣地議論大概是昨夜放映過的影片,直到她認為顧客的耐性考驗到差不多的時候,才款款地哼著影片插曲給於而龍送來。


    也許是本地風味,要不就是昨晚的狼山雞,今早的元魚都消化完了,竟吃得挺有胃口,這樣,去年十月間那頓烤鴨的印象又湧了回來。


    於而龍的胃口,王緯宇的酒量,真堪稱得上是珠聯璧合,宴會上要是有他們兩位參加,誰也擋不住他們的聯合攻勢,一個勸你喝,一個勸你吃,盛情難卻,一直到醉飽為止。但那是陳年舊賬了,誰還提那些不合時宜的往事呢


    雖然兩家同住在部大院裏,承蒙不棄,王緯宇有時還來串串門,但在同一個宴會上碰杯,一飲而盡,起碼也是一個年代世紀的十分之一以前的事情了。


    去年秋天的於而龍家,破例的是那幾盆**,竟也噴奇吐豔地開出了一個繁花似錦的局麵,真得感謝癡情等待著於菱的柳娟,於而龍全家都這樣看,要不是她收拾照料,花決長不到這麽好的。舞蹈演員的家,自從她父親悲劇性的慘死以後,好像比於而龍家更早地麵臨著衰敗的命運。**是年初於菱一時高興,從她家挖來栽在盆裏的,但不幸的是,**剛剛在新地方挺立起枝莖,挪花的人莫名其妙地被捕了。


    此後,柳娟就把幾盆**,當做雙重意義的遺物,每逢休息日,或者接謝若萍下夜班的時候,給它澆點水。想不到一個性格輕佻,作風浮飄的女孩子,竟能坐在曬台上,抱著膝頭,靜靜地端詳上半天。於而龍有時忍不住問他老伴:“那個賣火柴的女兒,從**的枝葉上能看到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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