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看在眼裏;英勇好鬥的小石頭立刻摩拳擦掌地興奮起來,根本不害怕。


    舢板在濃霧裏劃著,虧得是在石湖裏張網捕魚的能手,要不然,不但抄不了近道,說不定還會迷路,該死的漫天大霧呀忽然,小石頭豎起耳朵,高興地俯身過來:“二叔,在那邊呢”果然,於二龍也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劃槳聲,但他搖了搖頭,因為大篷船吃水深,通常是使用竹篙和大櫓,他認為也許是別的過路船隻。孩子的聽覺要敏銳些,又側著頭傾聽了一會兒。“二叔,不止一條”


    “拉大網的吧”


    拉大網,就是幾艘漁船聯合作業,趁有霧的天氣,漲潮的時候,圍捕那些放鬆警惕而浮到上層來的魚群。但是,於二龍卻不曾發覺自己正是要落到網裏去的捕獲物。所以在迷霧混沌的日子裏,是最容易遭到暗算的時期。他現在懂得“將軍”為什麽要開懷暢飲的原因了。


    到底舢板輕巧,搶了個先,他們兩個控製住去陳莊的通道,也就是昨天下午那個忽熱忽冷的贖罪者,變了臉色和他分道揚鑣的地方。他們涉水在狹長通道兩岸的泥灘上,查勘了一番,並沒有新留下的竹篙印跡,證明那艘大篷船尚未通過,而它又必須從這兒通過的。


    他們確信蘆花是不會捎錯信的,坐在岸邊等候,大篷船一直過了很久很久,才在霧裏朦朦朧朧地出現。


    “不要怕小石頭。”


    “怕個卵”他還用手指頭彎起來,做了個猥褻的動作,顯然是跟那些不成材的隊員學的。


    於二龍回手給了他一巴掌:“學點好。”


    小石頭沒想到他會發火,眼裏閃出委屈的淚花,望著他。


    他也後悔了,而且後悔一輩子,這一巴掌打得太重了,不應該打孩子,應該打那些教唆犯,還是那句話,年輕人有什麽過錯,社會才是教員。但是,打完那一巴掌以後,孩子和他就生死異路了。


    在井台邊,這位前遊擊隊長,朝著那並不存在的屍體懺悔地說:“原諒你二叔吧小石頭”


    他們在泥灘上跳起來,朝大篷船喊著:“站住,給我站住”


    搖櫓的船工自然聽命於坐在艙裏的老爺,壓根不理睬他們的喊叫,慢悠悠地駛進狹長的通道裏來。


    小石頭一個魚躍,攛進水中,連撲帶遊地靠近了大船。船工們猶豫了,不知該怎麽辦才好艙裏的人發了話,躊躇為難的船工,才開始動手把快爬上船去的孩子推下水。


    誰他立刻閃出一個念頭,莫不是王經宇回來了那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的家夥,是什麽手都下得了的。


    但是,小石頭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他被推落下水後,又咕嚕嚕地冒出來,激怒地攀住船尾的大櫓,死命抱住,怎麽甩也甩不掉他。他身輕靈活,像鵲山的狸子順著大櫓躥上了船,抽出他總別在腰裏的柴刀,三下兩下,砍斷櫓繩,又從艙頂飛跑到前艙,對準桅杆,隻聽得“丁”的一聲,大布帆嘩啦啦地落了下來。他站在那幾個茫然失措的船工中間,兩手往腰裏一掐:“看你們敢不停下來”


    艙門打開了,於二龍不由得一怔,揉了揉眼,定睛望去,敢情是王緯宇筍子就是那樣,一天不見,再見就長得老高,原來是他的鬼花樣。


    他像跑江湖地拱起雙手,至少在語調上是相當親熱的:“二龍,有事嗎”


    “二先生起得夠早的。”


    他向船工們發令:“快搭跳板”然後向於二龍毫不見外地招呼:“有話到船上來談。”


    上船就上船,怕你吃了我於二龍倒要瞅瞅在艙裏發號施令的是誰因為他始終沒瞧得起王緯宇會是個對手,他那副該死的麵孔,使人無論如何想不到他會做出那些偷運子彈和漁民對抗的事。


    但是,艙裏有誰隻是在艙角裏坐著一個可憐巴巴的女人。於二龍怔住了,敢情斯斯文文的王緯宇,也會耍把戲,隔著門縫看人,把他看扁了。


    王緯宇請他進艙,指著艙角裏的那個人:“不認得了嗎”


    因為於二龍從亮處走進艙裏,無法辨別細節,眼睛適應了艙裏的暗淡光線,定神一看,再回味王緯宇別有含意的語言,隻覺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兩眼都閃出憤怒的火花。誰不知道於二龍是個血性漢子,當時,恨不能一口把她和他都吞了。


    她就是四姐,就是今天清早在陳莊見到的那個戴孝的珊珊娘啊


    在命運的河流裏,誰也不會知道自己將在哪裏駐腳,係上自己的愛情之舟機緣是莫測的,錯舛是經常的,以為萬無一失的佳偶,會不翼而飛,預卜不會成功的一對,反倒白首偕老。要不是那個多情的曆史係大學生,也許珊珊娘今天又是另一種樣子吧


    但在船艙裏,於二龍和王緯宇同時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的心像剛出殼的雞雛那樣,一麵瑟瑟地抖,一麵蹣跚地走。她該往哪一個方向舉步王緯宇是可近而不可攀;於二龍是可攀而不可近,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也許,女人的不幸就是要多些。


    四姐是和蘆花一塊在民國十九年那場水災漂泊來的。船家和漁家都是水上生涯,再門當戶對不過了。甚至還在於二龍剛成年的那時,兩家把親事說定了,互換了庚辰帖子,難道還會有什麽差錯可出麽多少年來,水上人家都是這樣媒妁婚姻的呀


    後來,都漸漸地長大了,誰知是上帝的慈悲,還是老天的作弄,她出息得水蔥似嬌嫩柔美,粉白的臉,細細的眉,秀媚的眼睛,纖纖的手,那樣一個窈窕的體態,至少在水上人家,是不常見的。但是臉上長得俊俏多情,對女人來講,有時候是福,有時候是禍,有時候說不定會是一場災難。


    因此,她們家在湖上一年四季很少閑著,總有客人雇她家的船,生意從來不曾清淡過,以致奪了興怡昌小快班的常川客戶。是啊,對那些腰包沉甸甸的商賈來講,坐在艙裏,有後艙一個漂亮標致的姑娘陪著說說笑笑,是不會嫌路程長和時間慢的,為了讓四姐道聲多謝,多給幾個腳錢也是傾心樂意的。


    舊社會的水上人家,隻要船上有年輕媳婦或者姑娘,必定會有些不雅的流言蜚語,難免拋短流長,蒙上不潔的濁霧。但是能怪罪她們嗎正如於二龍也曾去喝攙進砒霜的毒酒,同樣是在飲鴆止渴呀


    在南洋群島的伊裏安島附近,有種極樂鳥,它喪身的主要原因,就是有著一支美麗的長羽。這是勞辛告訴過他的。


    於而龍想起他女兒信裏,用俄語寫的,那是他最早的羅曼史。錯啦孩子,她和蘆花都不是石湖土生土長的女兒,所以不那麽大膽,也不那麽放浪,她隻是在後艙裏偷偷瞟上一眼。而別個,每天傍晚在湖裏嬉戲的時候,總是那麽膽大和毫無顧忌,當夜色濃得足以遮住羞澀和別人的目光,相愛的人便緊緊地摟在一起,在水裏遊得很遠很遠。按說,於二龍的水性是佼佼者了,但四姐卻不敢作這樣的遊戲,沒有,從來沒有親近過。


    所以他站在船艙的稻穀裏,嘲弄地,這是最能掩飾自己真實心靈的手段,向垂著頭的四姐說:“哦,劃船的成了坐船的人啦”


    她哭了,是委屈是苦惱是後悔還是軟弱一顆女人的心啊他從那個時期起,就不太懂得。


    於二龍撇開她,對王緯宇說:“二先生,你要說話算話”


    “我一生不對朋友食言,大丈夫應當言而有信。”


    “那你不該背著我們搞鬼”


    “我不明白。”


    “你心裏清楚。”


    “我從來正大光明,你有話直說好了。”


    “子彈,二先生。”


    他鎮靜地笑了一笑:“我沒有那東西。”


    “不,就在船上。”於二龍卓有把握地回答。因為蘆花的消息,如同她後來成為神射手一樣的準確,絕對錯不了的。但滿艙稻穀,從哪兒去找到挾帶的私貨,使他猶豫起來。


    小石頭,那個精明懂事的孩子,正用他那把柴刀,朝稻穀裏紮著探著,一共整整三大艙,百多擔糧食,要紮到何年何月去沒想到,在這為難的時刻,渾身濕漉漉,衣衫緊貼在身上的蘆花出現在艙門口。小石頭眼尖,立刻撲了過去:“姑姑”


    於二龍眼睛亮了,她不但捎回情報,而且親自跟著大船。她該在哪裏藏身肯定是掛在船梢,泡在水裏一路吧啊他從心裏讚歎:真了不起,蘆花,你和那個隻會坐在蒲團上哭的女人,雖然是一塊飄泊來的,但走的卻是兩條不同的路了


    蘆花逼上一步:“二先生,交出子彈吧”


    王緯宇理直氣壯:“你們說些什麽”


    “四姐,你可一直在船上,二先生是快開船才上來的,你給他提個醒吧”


    “我”四姐膽怯地掠了王緯宇一眼。


    “二先生,你不發話,她哪敢開口噢”蘆花瞪著他。


    “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事,何必再嗦呢”於二龍性子上來,不那麽耐煩了。


    王緯宇後退一步,口氣依然很硬地頂著:“我確實不知道,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那你就讓四姐講。”


    “我並沒有封住她嘴。”


    “四姐”蘆花走過去:“告訴我們,這能瞞了誰,我親眼看見的。”


    四姐離開她坐的蒲團,掩著臉邁到後船梢去,以一種畏縮的犯罪心情看著大夥。


    小石頭幾乎到處都探到了,這時,他用腳踢開蒲團,一刀紮下去,碰到了硬的物件,趕忙丟刀,趴下去,用雙手把散裝的稻穀翻騰開來,不多一會兒,兩隻裝子彈的鐵皮箱給扒了出來,渾身粘滿稻穀和灰塵的小石頭,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問道:“是什麽,你自己說吧”


    “啊”王緯宇大驚失色,張大了嘴,站在那裏愣住了。


    “怎麽回事二先生,你說說吧”


    他似乎剛明白過來:“哦,怪事,家裏還真有子彈”他那副惶惑不解、受騙上當的樣子,不但於二龍,連蘆花都笑了。把戲揭穿以後,何必再裝模作樣但他卻像真事似的,捶胸大吼,朝那可憐的四姐、朝那些無辜的船工發火:“有子彈,不交出來抗日,往哪兒運送給什麽人你們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串通起來瞞著我這家我到底做得了主麽你們眼裏還有我麽”


    他越是淋漓盡致地表演,於二龍越是覺得他能耐不大,雖然是長高了的筍子,但終究是沒過年的新竹,還嫌嫩一點,經不起什麽分量,比起他那位令兄,差得遠了。一種優勝者的心理,在年輕漁民頭腦裏盤旋:“到底沒跑脫這條滑溜溜的小鯰魚,二先生,我是打魚的神手”


    “就兩箱麽”王緯宇還直管追問他的手下人,“挾帶私貨到底想幹什麽名堂給我丟人”


    “算了,你不比誰清楚”於二龍不願意再看他做戲了。收場吧一個拙劣的、表演不算高明的演員,人贓俱在,無法抵賴,老實認輸吧


    王緯宇推開小石頭,做出不甘心的樣子:“我怎麽不知道家裏還有兩箱子彈,打開看”


    於二龍嗬嗬大笑:“二先生真會裝。”


    但是,王緯宇三下兩下,手腳利索地打開了鐵皮箱,倒出來的東西,讓於二龍、蘆花都看傻了,沒有一粒子彈,而是一包包大煙土,真正的雲土,用油紙封裹住的上等煙膏。這回該輪到王緯宇笑了,不過,他是冷冷地笑。


    霧,還沒有散


    王緯宇踢了踢跌落在稻穀上的雲南煙土,問道:“怎麽辦”


    不是所需要的子彈,於二龍還有什麽好說的,他心裏喪氣極了,包括蘆花、小石頭在內,都弄得毫無興頭,站起來,走出艙門,什麽話也不說地打算走了。


    哪想到,他前腳剛跨上跳板,王緯宇開腔了,還是那種冷生生的口氣:“二龍,你又錯了。”


    這腔調使於二龍萬分惱火,現在局麵改觀,王緯宇成了空中盤旋的老鷹,他是一隻無處藏身的雞雛,隻好由著他擺布了。錯在什麽地方年輕的漁民心裏琢磨著停住腳。


    “鴉片煙是政府明令禁止的違禁品。”


    “違禁品”那時於二龍不僅不懂第二外國語,連本國語文都談不到精通,但他模模糊糊懂得違禁品大概的意思。


    “你完全有理由把煙膏扣下。”


    於二龍理智的網給攪亂了,高門樓的二先生會偏向自己說話,真是亂彈琴。他認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因為按照他當時的思維邏輯推斷,從a點到b點,隻能有一根筆直的線。


    “悟不開這個道理來麽”他還是冷笑,攙上那種對於無知的憐憫:“煙土是和黃金等價的玩意,可以換到更多的子彈。”


    老天,究竟是信他,還是不信他馬上要作出決定,隻可惜趙亮去了濱海支隊,要他在場的話,準能幫著拿個準主意了。蘆花催他趕緊離開,因為她的判斷很簡單,而且一輩子也不曾改變,她認為王緯宇決不會安好心眼,後來甚至更加頑固地堅持。但王緯宇卻向船工發了話:“撤跳,掉頭,回莊”他對思考中的於二龍說:“到時候,你就明白我啦”於二龍望著他那張永遠也看不透的臉,心裏說:“隻怕你不回三王莊呢,那又不是龍潭虎穴。”


    大篷船在狹窄的水道裏掉頭,折騰不少時間,在濃霧裏,費了好大的勁,於二龍也不得不幫把手,掛起大帆,重新駛進寬闊的水域裏踏上歸程。


    許多事情是難以逆料的,誰能想到兩個勢不並立的對手,竟會難解難分地合作多半輩子。王緯宇當時也預卜不出一個漁花子會成大事,而且以後高踞在自己頭上,甚至也想不到,過不多久,他弄得山窮水盡,以致還要投靠遊擊隊。要是略微見到一些朕兆,他也決不會在嚴肅正經的麵容下,戲弄他未來的上級了。


    他那漠然的眼光,落在了於二龍滿是胼胝的大手上,漁民的手,是成年和漁網纜繩打交道的,要格外的粗糙些。於是,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煙盒,啪地彈開盒蓋,伸到年輕漁民麵前:“抽煙,請”他是想看看那粗壯笨拙的手指,怎樣夾起那支炮台煙。


    於二龍斜著眼看他一下,一直持有戒意的年輕漁民,本不想接他的煙,認為還是遠他一點的好。但是,誰沒有一點虛榮心呢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而且還有那個本來屬於他,現在卻投奔到王緯宇懷抱裏的四姐,在艙裏悄悄地看著兩個男人在競逐。類似坐骨神經痛的感覺,在侵擾著他。一支煙都不敢接,竟土到這種程度嗎然而,待他伸過手去,他後悔了,那煙盒的結構頗為精巧,他那粗笨的手指,擺弄半天,硬是摳不出一支煙。


    他臉紅了,自尊心大大地受到傷害,盡管二先生內心世界得到相當滿足,表麵上不露任何聲色。他輕輕一觸煙盒的暗簧,便彈出一支香煙,蹦到了於二龍的手上。


    於二龍沒有抽這支煙,而是把它捏在結實的掌心裏,碾了個稀爛粉碎。


    王緯宇也怔住了,他是第一次就近觀察到於二龍心裏的地震,那強烈的地震波使他都感覺到了。他譴責自己做得太愚蠢、太淺薄了。因為這局棋還不能講最後的勝負,逼將還嫌早了點。不過,霧裏有了船隻的動靜,他要正式和他較量了。他先掠了對手一眼,好像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便問:“好像霧裏有不少船呢”


    “拉大網的吧”


    於而龍,於而龍,你一輩子是以力量把王緯宇製伏,而他,卻是以狡計把你壓倒。真是棋逢對手呀,可這最初一個回合,直到今天,你還在撲朔迷離之中。為什麽要剜掉小石頭的眼睛,就是因為孩子看到了隱秘。所以在曆史的長河裏,有許多永遠也揭示不了的秘密,這裏麵也包括你在石湖最後一個回合裏,留下來的三十年不解的啞謎。


    追尋吧戰鬥還正在開始


    突然間,出乎意料之外,從霧裏鑽出來三四條大大小小的船,采取包圍的姿態,團團裹住大船,是一個拉大網的架勢,但目標並不是魚,而是人。


    “麻皮阿六”一個船工恐懼地喊了聲。


    “不錯,是我六爺”那土匪頭子大模大樣地站在一艘獨艙船上,穿著一件敞開的黑色香雲紗褂褲,寬皮帶上,插著兩把手槍,響響亮亮地回答著。


    “來者不善,碰上了這幫土匪,糟”王緯宇輕輕地推了一把於二龍。“進艙去,我來搪他一陣”


    在石湖四周數縣,很少不知道麻皮阿六的,這個騷擾一方的土匪匪幫,到處做有手腳,連縣裏都有他們買通的關節。對這幫為非作歹的匪徒,官府無可奈何,甚至下了通緝令,麻皮阿六還在城裏望海樓吃館子呢


    土匪是一種特殊的社會集團,是社會上一種凶暴殘忍帶有強烈破壞性的力量,在兵荒馬亂的年頭裏,他們打家劫舍,敲詐搶掠,像自然界的颶風一樣,所過之處,都要受到程度不同的災害。現在,當然不會有土匪了,但是,這種特殊的社會力量,並不會消失,隻要看一眼那座高圍牆工廠裏的實驗場,該知道這股社會上的颶風是多麽強烈,麻皮阿六簡直是望塵莫及了。


    於二龍很欽佩斯文的二先生,並未嚇得渾身篩糠,還高聲地問:“你們究竟想要幹什麽”


    “那不是高門樓的二先生嗎啊,弟兄們,今天算發了個利市,碰上財神菩薩啦”他一揮手,包圍圈又縮緊了一點。


    王緯宇指揮著於二龍:“告訴她們,快把煙土埋起來。”於二龍不得不聽從他,向艙裏的蘆花傳達,在這裏,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關係全搞亂了。


    王緯宇是一個怪物,僅僅用領袖欲三字來形容他的癖性是不夠的,隻要那個場合除他以外還有人在,那麽,別人得眾星捧月似的圍住他,要是,造物者不幸在那裏先有了一個或幾個別的恒星,那麽他就情不自禁地喧賓奪主,或者淩駕在他人以上,或者役使著對方,或者利用著替自己拉車出力,或者幹脆火並王倫,他坐首把交椅。毫無辦法,他生有一種指揮別人的病,有時候,他不得不退居二線,做個副職;瞧著吧,不出半載一年,他那二線比一線還熱鬧,他那副職也是頭角崢嶸,非同小可。演講,他嗓門最高,照相,他坐在正中,宴會時分不清他是主人,還是客人,戰鬥中同樣也看不出他是參謀長,還是司令員。


    但千萬不要輕易給他下一個好出風頭的結論。


    隻聽得王緯宇朗朗地幹笑了兩聲,舉起手,很有氣概地對匪徒們講:“不必過來,有話好講。”


    麻皮阿六嘴一歪:“好的,二先生能開麵子,那就給個價吧”


    “實在慚愧,船上裝的全是稻穀,改日吧”


    “白張嘴麽見麵禮都不給嗎二先生,我們不是臭要飯的,朝你白伸回手。弟兄們,上”他一揮手,那些匪徒便蜂擁地往大船靠攏。


    於二龍看得清楚了,除了麻皮阿六帶有兩把大鏡麵匣子,別人都不持什麽武器,便拔出腰間的手槍,衝天打了一發,大聲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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