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堤岸,劃船的婦女貓著腰,領著她的狗悄沒聲摸上岸時;在縣城北崗謎園水榭裏,王緯宇把那個顫抖著的,哀告著“別別”滿眼淚光的女孩子,緊緊壓住,心裏還在作最後的掙紮:“ 萬一,她真是我的親生女兒呢”


    “管它咧”那個畜生自己回答著自己:“需要就是一切”


    珊珊娘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朝門外走去。


    於而龍示意老林嫂照顧那個充滿羞辱和苦痛的母親,幾十年來她心頭的希望、光明、力量,以及無窮無盡的愛情,就在這一刹那間徹底破滅了,她將會怎麽繼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呢而屋裏,癡癡呆呆的葉珊,卻等待著他的答複。他說什麽呢安慰她嗎她需要那些空洞的言詞,來給自己增強生活下去的信心嗎


    這可憐的母女倆嗬


    他抓住葉珊的手:“ 孩子,記住,魯迅說過: 如果你血管裏流的是血,而不是水那就要活著,報仇雪恨,以牙還牙。我們包括我,孩子,過去太軟弱了,是的,太軟弱了”


    這時,珊珊娘筆直地朝湖岸的垂柳叢走去,老林嫂拉都拉不住,於而龍怕她一時想不開,又要尋短見,因為徹底絕望和死亡,也隻是一步之差罷了。他放下葉珊,走出門來追住了她:“ 你要幹嗎”


    “給我弄條船,二龍”


    “幹什麽”


    “我要回陳莊。”


    “講清楚,我才能給你找船。”


    她輕描淡寫地回答:“回家去拿樣東西給你。”


    “什麽東西”於而龍不相信地問。


    她看看於而龍,然後,這個被腐化了的無產階級,毅然決然地說出來:“五塊銀元”


    “老天”遊擊隊長情不自禁地抓住她:“ 你說什麽四姐,你告訴我”


    “五、塊、銀、元”


    哦,老天,簡直是意想不到的,我本來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現在,失去的遊絲又回到我的手心裏。


    他沉著地,然而是冷酷地笑了:“ 的確,過去,我們太軟弱了”


    第五章6


    看來,詩人勞辛的記憶相當可靠,於而龍把他錯怪了,現在,陳莊、老晚、五塊銀元,像一根線似的,把整個故事穿了起來。多麽遺憾哪“ 勞辛,要是你活著,此刻也在石湖的話,一定會詩興大發吧”


    於而龍認為恐怕是不虛此行了,半點也不懊悔白白浪費的兩天半的寶貴光陰,打遊擊出身,還不懂得迂回戰的道理,隻有不斷地行軍,不停地繞圈,才能尋找到戰機啊他站在垂絲般的柳樹行裏,等待著那五塊銀元水生奉命劃著船送珊珊娘去陳莊了。這樣,不但詩人未竟的詩篇,在實際生活裏有個結束,而且也彌補於而龍失去蘆花下落的遺憾。盡管她的石碑沒了,墳墓挖了,棺木毀了,骨殖散了,但是她的五塊銀元還在,也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惟一紀念品,重又落到他的手中,確實是很大收獲了。


    偏偏這個迫不及待的關鍵時刻,固執而又多事的老林嫂,向隊裏又借了一條船,莫明其宗旨地招呼於而龍上去。


    “幹什麽呀”他有些奇怪。


    “跟我走吧”她堅持著,不容置辯地說。


    “我在等水生和珊珊娘回來。”


    “誤不了事的,快上船吧”


    遊擊隊長有著說了不變的性格,但是他從候補遊擊隊員的眼睛裏,看到了更堅定的不可違拗的色彩。使他想起了多少年前,就在這同一個湖岸碼頭上,她撲通跳進湖裏,叫喊著“我要槍”那樣,有著一種叫人無法拂逆她意誌的力量。


    “等一下不行嗎水生已經走了好一會兒啦”


    “不”她不留絲毫轉圜之地:“快上船,別耽誤今天晚上,你去望海樓赴席哩”


    “你放心,你的馬齒菜餡餅我還沒吃膩咧”


    “江海剛才來電話說了,你非去不可,有一位你必得會會的客人。”


    “誰”他想證實一下。


    “江海不講,說你準保知道這位貴客。走吧還有段路程呢”


    蛖於而龍無可奈何抄起了槳,在這樣一位老姐姐的麵前,他是毫無作為的。


    舢板快離岸的時候,老林嫂喚了聲:“ 黑子”那條一直在岸上逡巡不安的獵狗,終於像得了個湊熱鬧的好機會,呼嘯著隔丈把遠的水麵就躥跳到船上來,然後又回過頭去,向留著看家的秋兒汪汪叫了兩聲,那意思似乎招呼他一塊走。老林嫂把它按在腳邊臥著,然後關照她孫子:“那個姑娘要餓了,你讓她自己做點吃,一會兒,複員兵就會來照顧她的。”


    “複員兵”他立刻想起是江海的兒子。


    “蛖他要曉得珊珊這樁事,還會跟他老子吵得天翻地覆,非要娶她嗎”


    “你說,珊珊那孩子到底有什麽錯”


    “我看,還是瞞著一點好吧”


    “不”於而龍搖搖頭,心想:那個複員兵,如果是個有眼力的年輕人,應該懂得,白璧微瑕,更重要的是一個人的心,她的心,能找出一絲疵點嗎“不過,親愛的王緯宇,很可能我的心術變壞了,隱惡揚善,對有些人來講,似無必要。要是葉珊作為我的客人,在部大院裏出現,不知道你們兩口,作何感想”


    舢板已經劃出一箭之遙了,老林嫂又想起什麽,叮囑著她孫子:“秋,要是你爸爸回來,幹脆讓他去沙洲迎我們去,告訴他,老地方”


    “沙洲”於而龍瞪大了眼睛。


    “是的,二龍,你就劃吧”


    從柳墩到沙洲,少說也得劃上兩個小時,他弄不明白,老林嫂葫蘆裏裝的什麽藥:“告訴我,去幹什麽”


    “你還記得蓮蓮落地的那塊地方嗎你該去看看,像我過一天少一天的人,誰曉得往後還能陪你看幾回。”


    既然講到這種程度,他也隻得把五塊銀元暫時擱置在一邊,因為,毫無疑問,遊絲是不會斷的了,這種將要破曉,但天色仍舊混沌的臨界狀態,黑夜和黎明即將交替的時刻,似乎給等待盼望的人,燃起更強烈的終於熬過長夜,迎接白天到來的幸福感受。他加快了速度,小小的舢板在石湖裏破浪前進,太陽在頭頂上偏點西,一碧無垠的湖水,照得通亮通亮。第一天來到石湖垂釣的早晨,那種有點苦澀、有點甜絲絲的回味,像吃橄欖似的心情又把遊擊隊長控製住了。


    石湖的春天,是多彩多姿、充滿詩情畫意、洋溢著青春活力的季節;是萬紫千紅、令人憧憬未來、深寄期望的季節。沿著密如蛛網的河溝港汊,船在波光水影裏駛行,腪乃的槳聲,催人欲睡,細浪拍擊著船頭,又似絮絮低語,惟恐驚起蘆葦中的水鳥;日麗、風和、浪靜,是一個多麽恬淡安詳的世界。於而龍把那些紛爭、煩擾、不愉快的心腸、皺眉頭的事情,暫時先推到了一邊,沉醉到他家鄉的風光裏去,否則,可真有點殺風景了。


    他已經多年不使家鄉的船,顯得有點笨拙生疏,不那麽靈光了,總不如早年間那樣操縱自如。駛了好一程子,才有點順手。直到這時,他才能夠定下心來,邊劃邊看,迷人的水鄉春色,真是叫三十年不回鄉的於而龍心醉。這些曾經在夢中出現過的景致,如今活生生地堆湧在他眼前,簡直讓他眼睛忙得看不過來,不知看哪是好了。他給自己講:看吧,盡情地看個夠吧如果話不說得那麽絕,恐怕此生此世,也就隻此一回,下不為例了。很明顯,當第二個王爺墳纏住這位黨委書記兼廠長以後,鵲山老爹,他向你許願再來看看也不可能,生命對他來講,就像跑百米一樣,隻剩下最後衝刺的有限途程了。


    我們白白虛度了多少年華,現在想想,連哭都來不及了。啊多美的石湖啊濃妝淡抹,處處都勾人魂魄,淺的像隨意渲染的疏淡水墨,濃的像金碧青綠的工筆重彩,而隨船行進的一路景色,又好似綿亙不絕的長卷,倘若稍一駐槳,眼前出現的畫麵,就仿佛美術大師的即興小品,真是人在畫中遊。他生活在石湖那麽許多年頭,好像還是初次欣賞到這樣的美景,自然,心情是一種大有關連的因素,倘若五塊銀元沒著沒落,倘若不是即將來臨的戰鬥,恐怕就不會產生這樣濃厚的詩情畫意了,盡管一九七七年的春天,遠不是那樣暖和的春天,他這個不是詩人的人,竟然也想做詩了。


    勞辛,你要活著該多好


    老林嫂好像也沉醉在石湖的景色之中,半天,也不說話。但是,也許夏嵐說得有點道理盡管她那些文章,全是胡扯淡,但女人是天生的現實主義者,這話是不錯的。她不是瀏覽景色,而是在品評一個人。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陰影,忽然間,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個問題:“我還沒顧上打聽,二龍,他怎麽樣”


    “誰”


    “坑害了那母女兩代人的”同時伸出了兩個手指。


    “怎麽說呢”一提到他,於而龍那種暫離塵世的悠然心情消逝了,又回到現實生活裏來。對於高門樓的二先生,是很難用幾句話可以概括起來的,於而龍怎麽回答她呢如果他是一道數學題的話,肯定是相當複雜的代數方程式,盡是些x、y,未知數實在太多了,盡管是相處了四十年,甚至還長些,半個世紀,但談不上對他真正的理解。有一條可以肯定,他不是通常意義的好人,絕不是。衝他對待珊珊娘和那個被他玷汙了的姑娘,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然而,要把他看做通常意義的壞人,說實在的,即使那些壞人,怕也不會讚成與他為伍。想到這裏,他告訴老林嫂說:“反正到眼下為止,他混得不錯,弄好了,往後,我想,也不會壞。”


    老林嫂若有所思地說:“ 這可苦了水生,縣太爺的門檻他還得去邁。”


    為什麽王緯宇要那樣不惜工本,去支持王惠平僅僅為了友誼嗎以至於工廠裏的電子計算機都答應轉讓出手,非同小可啊按照無利不起早的價值規律來看,於而龍弄不明白,究竟他們誰更需要誰些


    忽然間,那條獵狗咻咻地嗤開鼻子,原來,從蘆葦叢裏遊出來兩條水蛇,花花綠綠,扭擺著身子,浮在水麵上,昂著頭,朝舢板遊過來。“黑子”站立在船沿上,回頭看著老林嫂,似乎等待著一個眼色,給那兩條毫不畏怯的家夥以什麽打擊似的。


    “算了”老林嫂對“黑子”說:“你弄不住它們的。”說到這裏,話題轉了回來:“ 難怪水生非要去靠他們,也想攀住大樹往上爬呢爬比自己幹要省勁,這年頭大家都摸著門了,沒有見過拍馬溜須掉腦袋的。可他爹、他哥幹革命,倒把命送了。就為你來,王惠平怕我對你說些著三不著兩的話,給我當麵鑼、對麵鼓敲了好幾頓啦,還許了水生一個供銷科長,讓他來給我做工作,要是我不領情的話,他一手遮天,什麽事做不出來。我不是說了嗎,要是如今鬼子來,你看我還掩護他不”


    於而龍說:“不會的,到時候你又心軟了。”


    “倒說不定,水生講的也對:鬼子一來,又要靠老百姓啦蛖,要不是昨晚江海給我開了點竅,你就算白回來一趟啦”


    “哦”


    “原來不是一條船上的人,二龍,你還記得死去的蘆花好說的一句話”


    “七月十五,日子不吉利嗬”


    舢板劃出了茂密的蘆葦叢中的河道,現在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連綿的島子。這些小島,和沙洲、沼澤地都曾經是石湖支隊賴以寄身的地方,也是和敵人周旋的戰場。歲月流逝,滄海桑田特別是人為的改造,已經變得不大認識了。


    石湖裏的小島,準確的數目,誰也說不上來,漲水鬧汛的季節,一些島子失蹤了,可到了枯水期,沒影的小島又出現了。但是有名目的大一點的島嶼,照例不受水漲水落的影響。現在,正好一年一度的桃花汛,所以島子的麵積都縮小了,有的隻在水麵上留著一點痕跡,像魚脊似的表明它的存在。但是,又劃了一陣以後,隻見一些島嶼上,人聲鼎沸,旗幟飄揚多好的漁汛期啊人們不去打魚下網,卻在這裏進行轟轟烈烈的圍湖墾田的勞動。原來,那在湖裏撒出去的一路小木牌,敢情終點是在這裏。哦,難怪葉珊要為鰻鱺的命運奔走呼籲,要照這樣大規模圍墾下去,於而龍想:在他見到上帝之前,石湖就要在地圖上抹掉了。


    越劃越近了,麵前那島子的整個輪廓看得越來越清晰了,他顧不得去憂慮魚類的生存,這島子他簡直在腦海裏印象太深刻了,然而,很像在路途中邂逅一位久別的熟人,刹那間竟想不起對方的姓名。“那是什麽島子好眼熟”


    老林嫂不但詫異他的健忘,而且驚訝他的麻木,甚至帶有一點責怪的口氣:“怎麽二龍,你連黑斑鳩島都認不得啦”


    啊黑斑鳩島


    他像被誰用棒子敲了一下腦袋,刹那間幾乎近乎休克似的怔住了,舢板失去了控製,在湖麵上滴溜溜地轉起來。


    老林嫂以為他還未回憶出那段往事,便提醒地說:“蘆花就是好不容易把你從這島上找到的呀你隻剩下一口氣了,她背著你在湖裏”了那麽遠的路,總算撿回一條命。可她”她看到於而龍的臉色,不怎麽好看,仿佛受到過度刺激似的,便把話頭煞住了,不再往下講。


    有幸福甜美的回憶,自然也會有苦痛辛酸的往事,盡管那是很不愉快的題目,但總該有勇氣去觸及。可是一提起黑斑鳩島,他無論如何排遣不開一場噩夢的感覺,真是害怕去想啊那是他生命史上一場可怕的噩夢啊


    在那樣一個黑洞洞的冬夜,那樣一個濃霧彌漫的絕望天氣裏,他,已經不抱任何生還的希望了,腿部受到了重創,一塊美製的霰榴彈片,啃掉一大塊肉,嵌進了股骨裏,由於失血過多的衰竭,再加上在冰水裏潛伏的時間過長,已完全喪失活動能力。即使撤出包圍圈的同誌們,打發人冒險回來尋找他,夜黑如鍋,霧重似幕,在茫茫冰封的石湖上,是絕對不可能把支隊長發現的,除非兩隻手把一寸一寸土地摸遍。


    然而那又談何容易敵人在湖麵上布下重重封鎖線,東一堆,西一攤的篝火和那破冰巡邏的汽艇燈光,正企圖一網打盡石湖支隊。


    眼看自己馬上要向世界告別了,十年前,那砒霜酒使他在熱昏中人事不知地死去;現在,卻是頭腦異常清醒地,注視著自己在一點點離開人世。如果到死亡那一站,有可以計算的裏程表,也就僅有一步之遙了。看不到同誌,見不著親人,在這塊生養他的土地上,在冷酷的懷抱裏,孤獨地死去了。看得清楚極了,再沒有比看著自己的死更痛苦的了。死亡在一步一步地朝他靠攏,而且是一根枕木,一根枕木地逼近過來哦,時代的錯覺又把遊擊隊長攪住了。枕木哪來的石湖上怎麽出現了鋼軌,火車頭


    那分明是高歌指揮著浩浩蕩蕩的人馬,開著火車頭,轟轟隆隆地朝站在兩根鋼軌中間的於而龍滾軋過來,他甚至聽見高歌在咆哮:“軋死他”


    錯啦錯啦,神經發生了故障,又亂成了一鍋粥。他想:黑斑鳩島是一九四七年的事情,它與一九六七年整整相差二十個年頭,火車頭怎麽會從黑斑鳩島上開來呢然而也怪,他耳畔響著凍壞了的斑鳩,那淒惶的啼叫聲,但是,眼裏卻看到那火車頭撲哧撲哧地,冒著氣衝他而來。


    “馬上就要軋成肉泥啦於而龍,滾開”


    他眼前完全黑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一聲巨響,火車司機撂了個死閘,車頭正好停在了他的臉前,再差幾個厘米,就會碰著他的鼻尖。馬克思向他揮手說:“ 於而龍,你還得再繳幾年黨費,好好幹,再見吧”


    火車司機兩隻大眼瞪著他


    後來,於而龍一直在尋找這位對他手下留情的小夥子。可再也打聽不出消息,像一猛子栽進水裏,被漩渦裹走的人,連屍首都沒影沒蹤。那年輕人長得虎頭虎腦,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眼睛大得嚇人,尤其瞪起來的時候。舍此以外,什麽細節都記不起來了。因為電工室裏,隻有一盞開關板上的指示燈泡,而且還是藍色的,所以除了憧憧往來的人影,誰的麵目都看不真切。他是誰叫什麽名字究竟是哪個單位的現在活著,到底還是被秘密弄死了


    都探聽不出一個下落。十年間,有過多少這樣的無名冤魂啊他肯定不是工廠裏的職工,因為廠裏運輸部的火車頭,都是和鐵路局簽訂合同,由他們承派的駐廠人員,於而龍悄悄地查過,倘若不是守口如瓶,那就確實不知底細。他們誰也回答不上來,那個火車司機是誰當然,高歌,或者躲在電工室外麵,喝令往死裏打的那一位,能說出子午卯酉,但是於而龍無法張嘴去問他們幾位:“喂,你們把那個大眼睛小夥子搞到哪裏去了”


    隻是提一下被派出所拘留的曆史事實,都使得“司令”們如喪考妣,大發雷霆,何況人命關天的事情。但是,連個苦主都找不到,於而龍也就隻好在腦海裏記下那血的洗禮之夜,共同度過災厄的難友了。


    火車頭在於而龍麵前站住,但他還是立在鐵道中心,動也不動。立刻,從車上跳下幾條彪形大漢,扭住他,拳打腳踢,“ 老子娘”地被他們狠狠地詈罵了一頓,然後帶到離主廠房較遠的變電站裏去。


    掃帚總統於而龍確實把形勢估計得樂觀了些,以為這樣一來,內戰危險總算避免,雙方腦袋能夠冷卻下來,說不定還會感激他作為一根人樁矗立在鐵道當中的作用呢要不然,槍炮開始說話,那死傷人數肯定不會少的。但是,他可不曾估計到,現在,所有的賬都得算在他頭上。遊擊隊長進到電工室裏,他徹底明白了,看那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樣子,自己嘲諷自己:老兄,和一九四七年一樣,是石湖支隊最不好過的一年,恐怕是進得來,出不去的了。


    他看到:電工室裏出場的人不是很多,直接出場的也就六七個膀大腰圓的家夥,盡管他很不想把這兒形容成“ 渣滓洞”,但眼前這幾個滿臉橫肉的人,卻使他無論如何也排除不掉渣滓的概念。


    這些七十年代的“ 麻皮阿六”,別的不說,僅僅是那些刑訊逼供的器具,就很有點奧斯威辛的味道。他們隻問了三句話:“ 你有沒有罪”“你反不反黨”“你低不低頭”還來不及等到於而龍回答,電工室窗外影影綽綽一位不出場的人說話了:“先給個下馬威”緊接著,那些個家夥劈頭蓋臉地打過來,打於而龍,也打那個被他們斥為“工賊”的火車司機。在那些打人的器械中間,於而龍認為電工皮帶是最客氣的了,這種時候,誰能相信孟軻宣揚的那一套呢“人之初,性本善”,半點也不對,年歲都不那麽太大嘛,為什麽心腸會那樣歹毒下手那樣狠辣他們從哪裏學來的一套法西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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