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過,月碎清波。


    勝敗分得太突然,以至於台下群俠都沒反應過來。


    “鐵骨錚錚”曾小黎眸光中異彩連連,搖著一個同門師兄的胳膊撒嬌道:“阿牛哥!那閑雲宗宗主好厲害!飽讀詩書、武藝非凡、人又生得清俊……你快去幫奴家問問、他有無婚娶?”


    那阿牛哥滿臉尷尬,隻覺身子都要被曾小黎搖散了,當下沒好氣道:“你方才沒聽那皇甫聰說嗎?‘惟有書冊,不離左右,親如妻女,權作兵器’,意思便是人家不光有妻室,連女兒都生下啦!


    小黎師妹!你若是為台下捉婿而來,不妨在那些少年才俊裏挑一挑,師兄再替你討個八字去……方才那個楊少俠,我瞧著便不錯。若是能多撐幾輪,師兄一定給你撮合一番……”


    “才不要!苦哈哈、瘦巴巴的,哪有皇甫哥哥玉樹臨風。”


    曾小黎櫻唇撅起,一臉不屑道,“娶妻又如何?阿牛哥可以去問問,他……有沒有續弦的打算。若是有、奴家正好‘拾遺補缺’,咯咯咯!”


    “倘或人家妻室尚在,且夫婦兩情甚篤、蜜裏調油。似你這般問法,豈不是討打?況且還有一樁,咱們‘野鶴宗’與‘閑雲閣’素來不對付,師父他老人家便決計不容你胡來。”


    阿牛哥登時連連搖頭,哭笑不得。


    “那倒未必!既是俺曾小黎相中的男子,‘有妻’也當變‘無妻’……”曾小黎成竹在胸道。


    阿牛哥:“……”


    衝靈子楊朝夕瞧著皇甫聰袍擺輕搖、負手而下,不由讚道:“閑雲閣果然不凡!皇甫聰這人也十分有趣,若能結交一番,也不失為一樁雅事!哈哈!”


    “方某人亦有此意!若能拉到軍中做個什長、夥長,或可成本將一大臂助!”


    洛城行營弓馬隊隊正方七鬥,也是露出意動之色。


    前道化坊武侯鋪武侯肖湛,卻撇撇嘴道:“你倒想得甚美!人家既有高閣、又有田畝,詩書相伴,衣食無憂,何必要跟著你行營兵募衝鋒陷陣、出生入死?”


    道衝觀弟子仆固行德亦隨聲附和道:“是極!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況且讀書進學,本是正途。縱不能雁塔題名,做個參謀幕僚、亦能糊口養家,又何必要去打打殺殺。”


    弘道觀淳宗子尚思佐聞言,卻是哂笑一聲道:“恕貧道不敢苟同。如今朝中奸臣擅權、宦官欺上瞞下、邊患此起彼伏、藩鎮尾大不掉……放眼之下,幾無太平樂土。我輩男兒若隻想獨善其身,不驅奸佞、不除邊患,到頭來亦是誤己誤國!”


    “此言激昂慷慨!當浮一大白!哈哈!”


    張打油見一群少年人互相爭論、各執己見,雖知所言之理十分粗淺,仍舊湊趣道。


    聖真觀淩川子廖海謙卻是擊節稱賞:“亂世斬奸除惡,盛世歸隱山林,本就是道修當為之事。便不為國祚綿長、江山永固,也當為黎民福祉盡一己之力,豈因禍福避趨之?”


    “說得好!說得妙!大丈夫當如是也!”


    就在楊朝夕等人分作兩撥、出言激辯之時,一道聲音自轅門下傳來。幾人紛紛側目瞧去,卻見那閑雲閣閣主皇甫聰,不知何時、已停在幾人麵前,笑吟吟讚道。


    楊朝夕、方七鬥、肖湛等人連忙起身,或抱拳或拱手,向這儒生聊表祝賀。


    霎時間、眾人一見如故,熱絡攀談起來。


    山間驚宿鳥,草際觀流螢。


    一場勝負掀起的聲浪,不過維持數息,便迅速衰落下去。群俠嘈雜談論聲中,已將重點轉到下一場比武上。


    眾俠士中,驀地一陣騷動。隻見一個須發半白的老道,紵麻裹頭,滿身縞素,右手拄著根引魂幡,步履蹣跚走了出來。


    引魂幡通長九尺,乃以兩橫一縱的柳木捆紮而成,上麵綴著一幅紙旌。旌麵上畫滿符篆,正中卻是一個鬥大的“奠”字。出現在這風涼火跳、四麵漆黑的山穀間,委實瘮人無比。


    這老道雖滿眼哀戚,卻還知儀懂禮,當下對著靈真禪師、英武軍衛卒、香山寺武僧,恭恭敬敬行了個稽首禮。這才將左手羽箭遞出,雙目紅腫、聲調嘶啞道:


    “老道……汪大成,洛陽城修業坊景雲觀監修,粗通外丹之法……手中魂幡,便是兵刃!”


    眾衛卒、武僧瞧著那慘白的引魂幡,皆不由自主退後了半步。驗看過羽箭的衛卒,卻是沒能忍住,開口問道:“老道長!這更深夜重的、你弄這麽根東西來,是有何冤屈麽?”


    汪大成渾身劇顫,噙淚含悲道:“老道蹉跎大半生,原本育一子,不料卻、卻在那通遠渠時……命喪祆教妖人之手!今日來此,非為寶劍,隻因仇深,夜夜難眠!何忍殘軀,含恨歸土?殺盡妖人,泄我之怒!!”


    汪大成說道最後,竟是聲嘶力竭、滿目猙獰,好似索命厲鬼一般!滿身怨氣,好似水汽般彌散開來,驚得許多衛卒、武僧,皆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原本要貼身搜檢的英武軍衛卒,俱都畏縮不前,紛紛將目光投向靈真禪師,像是征詢,更像是懇求。


    月餘之前,靈真禪師曾率香山寺武僧、隨洛陽群俠出城阻截祆教聖女,卻是恰好知道汪大成的這段公案。登時發出悲憫之心、向英武軍衛卒擺了擺手,示意可不必例行搜檢。


    幾個衛卒這才如釋重負,忙讓開入口,請汪大成先登台靜候。


    隻是誰也沒有瞧見,便在汪大成一腳榻上棧道的刹那,麵如死灰的臉上、卻閃過一抹奸計得逞似的笑容……


    眾衛卒、武僧剛舒了口氣,卻見眾俠士中又走出一個番僧。眼神皆是一凝:


    這番僧麵色紅黑,鼻梁突大,身量瘦長,頭上無發,顯是受戒剃度的僧侶。或許是近來疏於打理,烏青的頭皮上、已開始冒出許多細小的發茬。腳穿繩履,頸掛念珠,破舊僧衣外、套著一領赭紅色僧袍。


    與西域番僧多吉才仁一樣,這番僧右手亦搖著一隻轉經筒,筒身金光炫目,竟是以純金打製而成!左手卻握著一柄赤銅所鑄、花紋繁複的金剛杵,杵身嵌著琥珀、珊瑚、蜜蠟、南紅等寶石,頗有琳琅滿目之感。


    自薊州之亂以來,吐蕃國趁機侵吞盛朝安西都護府的大片疆域,與盛朝邊軍屢有戰事。是以盛朝軍民,對於吐蕃國人、多以賊寇視之。行伍兵將,尤為甚也!


    番僧卻不理會眾衛卒、武僧,先向靈真禪師合十行禮道:“禪師萬安!貧僧實為吐蕃國桑耶寺蓮花生大士座下弟子,名‘丹巴達瓦’,今受吐蕃王赤鬆德讚禮聘、為吐蕃國師之職。


    密.宗佛法廣博,貧僧隻學得九牛一毛。這柄金剛杵亦是吾王所賜贈,恰可當做器刃。”


    這下,不光是眾衛卒、武僧與中土群俠們麵露不快之意,便是靈真禪師亦麵色複雜道:“吐蕃密.宗,向來少與中土顯宗往來,蓋因傳承有別也!佛法雖無華夷之分,然修行者卻有傳襲之別。貧僧冒昧,敢問國師此來,是為比武奪劍、還是為弘.法傳教?”


    吐蕃國師丹巴達瓦麵色不改,又行一禮道:“既為弘.法,亦為奪劍。佛光履至中土,訛誤實多,更有曲意迎合者,篡改經文、借題發揮,以至謬種流傳。反是我密.宗經義,自泥婆羅佛國傳來,才是釋門正宗。若能叫普羅大眾、皆信從正宗教義,於貧僧而言、才是不可思議之功德。


    至於中土俠士趨之若鶩的‘如水劍’,鍛造所用‘奇金’便是出自我吐蕃國昆侖雪峰,叫做‘玄冰寒鐵’。中土之人不識重寶,隻喚作‘苦寒石’,湮沒數載後、才被嵇中散鍛為神兵。貧僧此來,便是要將這寶劍帶灰吐蕃,用中土話來說,算是‘完璧歸趙’。”


    此言一出,俠士嘩然。更有義憤填膺者,指著吐蕃國師丹巴達瓦,大聲喝罵起來。


    “大言不慚!”


    靈真禪師少有地顯出怒色,右掌豎於胸前、左掌卻捏了個期克印道,


    “佛臨中土,忽忽七百年,顯宗、密.宗,亦各有分野。顯宗分禪、法相、淨土、華嚴四宗,密.宗亦有胎藏、金剛二界之說,孰為雜流?孰為正朔?聚訟紛紜,尚無定論。國師何德何能,便要一言決之?!


    至於‘如水劍’傳襲與出處,中土風聞頗多,皆可自圓其說。國師一家之言、便想‘蓋棺定論’,失之偏頗不說,隻恐天下英俠、亦未必就肯信服罷?”


    一番駁斥之言,因是含怒說出,不自覺地、靈真禪師卻是催動起“十方梵音功”。霎時間、聲音響徹全場,群俠聽罷,個個拍手稱快。


    丹巴達瓦聞言,不怒反笑道:“中土有言,成王敗寇。待貧僧連挫群雄、得劍凱旋之時,再將今日之事一並付諸紙筆,還贈於禪師手中。阿彌陀佛——”


    丹巴達瓦唱過佛號,不再多言。扭身踏地而起,身子已飄飄然向棧道躍去。不過幾個起落,便至汪大成麵前。


    尺許長的金剛杵、在他在左手上舞出幾道花巧,旋即交於右手,擺出一個攻伐姿勢來,頗有幾分淵渟嶽峙之感。


    汪大成徐徐抬眸,露出陰惻惻的笑容。手中引魂幡在台上一頓,身形已如鬼魅般、向丹巴達瓦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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