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在耳,玉顏在前。


    楊朝夕隻好硬著頭皮,先向元夷子佟春溪、風夷子許梅香、雪夷子丁陌娘三位道門前輩見禮,才轉向俏臉含怒的月希子覃清,拱手道:“覃師妹安好!”


    一眾女冠瞧見,皆是促狹而笑,旋即便跟從著觀主元夷子等人,迤邐往寺外而去。


    覃清櫻唇一撅、撇過頭去,依舊一副氣哼哼的模樣:“清兒有什麽好?哪裏及得上你那位‘紅顏知己’……怎地又不見你將她帶來寺中?難道昨夜幽會、早便與那女飛賊約好了?才故意避開她的麽?”


    楊朝夕登時被這連珠箭似的一通詰問,懟得有苦難言。當即將目光轉向方七鬥、仆固行德兩個,希望他二人幫腔轉圜幾句,免得自己在此尷尬。


    孰料方七鬥逐一目送走麟跡觀眾女冠後,立時如蒙大赦,一刻也不肯在此多耽擱。眼見覃清麵色不善,又想起家中那位與她的關係,登時很不仗義地、拽了仆固行德便走,將個楊朝夕撂在了當場。


    倒是仆固行德,走之前還以德報怨、向楊朝夕笑著拱拱手,勉勵他自求多福。接著又向覃清一抱拳,敬她昔日相救之情。


    諸人很快散盡,楊朝夕才啼笑皆非道:“覃師妹哪裏聽來的流言?真是冤哉枉哉!昨夜捉賊之事、本就遭僧人誤會,再被好事之徒訛傳,師兄當真是跳進洛水也洗不清了……”


    說罷,見覃清雖還有氣、卻未扭身便走,想來是信了大半。才敢又湊近了些,扯了扯她袍袖道,


    “師兄大早起來,肚皮咕咕直叫。不若與我再去吃些齋飯,師兄好將昨夜之事,細細與你道來。決計不會有半句文過飾非之辭!”


    覃清見他信誓旦旦的模樣,當下麵色微紅、一把扯回袖口,小聲啐道:“吃齋便吃齋,說話便說話,作什麽拉拉扯扯……哼!任憑你說得天花亂墜,真便是真、假便是假,清兒自會分辨!”


    楊朝夕心頭微鬆,當即擺出個請手姿勢,讓覃清先行。自己則身子微側、靜立以候,顯然給足了尊敬。


    覃清唇角微勾,攏了攏耳後亂發,才昂首挺胸、複又邁入齋堂之中。


    楊朝夕自是緊隨其後,一起進了齋堂。


    堂中闊大,木柱林立。


    隻粗略一瞧,便有十數間之多。觸目所及,到處排滿了桌案條凳,雖木工拙樸,卻十分厚重結實,算得上寺中傳承有序的家當了。


    寺僧隻占了一隅之地,大多桌案上、皆圍坐著各宗門教派的門人弟子。木案上擺放的齋食卻也簡單,無非胡餅、蒸粟米、鹽煮菽豆、水煮萊菔等幾樣,再佐以茱萸、水蓼等拌好的醬料,吃起來也不至於寡淡無味。


    楊朝夕一眼便瞧見圍在桌案前,一麵大快朵頤,一麵談笑風生的方七鬥、肖湛、仆固行德三人。然而三人卻是裝聾作啞,全不睬他。


    覃清見狀,冷哼一聲,當即一把將楊朝夕拽起,便向放齋處拖去。盛朝僧人不食葷腥,不飲酒漿。是以放齋處的幾方大案上,隻有幾個熱氣騰騰的木盆,分別盛著七八樣齋食。除了進門時見到的幾樣外,還有蒸餅、湯餅、稻米、餛飩、黍米、烏米,以及一大鑊煮好的痷茶。痷茶旁另有一隻陶釜,裏麵是烹熟的粔敉,隱隱散發出一股甜香。


    楊朝夕瞧得食指大動。當即取了幾隻粗瓷碗、一方木托盤,便要自行取用,還向一旁覃清笑道:“難為香山寺如此好客!便是一頓早齋也弄得這般豐盛齊全,不知覃師妹喜食哪一樣……噫!作什麽打人?!”


    覃清一臉看怪物的表情望著他,卻是欲言又止。而方才一雙長箸敲在他手背的飯頭僧,正怒目圓瞪、開口叱道:“這位檀越!不曾捐半文香火財、便要白吃白拿麽?!”


    覃清“噗嗤”一聲笑將起來。楊朝夕卻是臉漲得通紅,不由嘟囔道:“你寺中又未曾明言,在下如何曉得、這裏吃住還須耗費銀錢……這粔敉煮得甚好,先夾六隻嚐嚐!還有這稻米、餛飩、萊菔、痷茶各要兩份……多少銀錢,與你便是!”


    飯頭僧怒意稍去,甕聲甕氣道:“粔敉一隻五十文、稻米一碗二十文、萊菔一個……共計一貫另二百三十錢。”


    楊朝夕登時瞠目結舌。萬不曾料到,一頓早齋便是一兩多的銀錢,還隻是些索然無味的素齋。登時費解道:“幾樣素齋而已,怎敢要這般價錢?隻怕洛陽城裏的酒肆、食肆,也不及此處昂貴罷?這……這和明搶有何分別?”


    飯頭僧又是雙目一瞪,當麵懟道:“檀越若嫌昂貴,大可回洛陽城裏去吃!”


    楊朝夕便要發作,覃清忙一個閃身將他擠開,笑盈盈摸出一小顆金豆子、擲到飯頭僧手中道:“禪師莫惱!我這師兄昨夜遭了賊人,此時箸長碗短、囊中羞澀,也是情理之中。快將齋食盛了,我等吃過、還要往大校場趕呢!”


    飯頭僧這才換了笑臉,將楊朝夕手中托盤並瓷碗搶過,盛了素齋,又多抓了幾隻胡麻餅,遞給覃清道:“檀越給的綽綽有餘,零頭不好找,便多予幾隻胡餅給你,日間餓了,還可充作幹糧。”


    楊朝夕眼見一場將起的爭執,頃刻被覃清化於無形,心中不平之氣,卻也消弭大半。隻好撓撓頭、端著那托盤,隨她尋了方桌案坐下,將昨夜之事揀緊要處說了。


    覃清手捧粔敉,細細嚼著,剝開的葦葉在前襟一顫一顫,頗有嫻靜淡雅之感。惹得四麵路過的漢子見了,都忍不住多瞧幾眼。


    待楊朝夕吃罷說完,覃清才自袖囊裏摸出錦帕,將雙手擦淨。秀眉微揚道:


    “原來如此!那妙手堂的人還真是膽大妄為。昨日在方世伯那幫閑時,便瞧見好些賊眉鼠眼之徒,老弱婦孺皆有,眼裏全是賊光。或是單槍匹馬、或是三五配合,屢屢將那些財帛外露之人的荷包摘走。


    昨日入夜時,那個吃酒不給錢的鎖甲衛副尉王輪,便是遭了賊偷,金銀細軟毫厘不剩。才不得不將‘環首博刀’,押在了那鶴殤酒肆劉掌櫃處。


    這些偷兒若隻劫富濟貧,也還罷了。可清兒昨日便親眼瞧見,那些偷兒連瞎眼的乞兒也偷!若非方世伯攔著,清兒定要衝上去、一劍將那偷兒雙手斬落下來!”


    楊朝夕亦感慨道:“昨夜之事一過,師兄和妙手堂的梁子、便算是結下了。看來往後在洛陽城中行事,須得加倍謹慎小心。不然總被人將荷包摸去,豈不是要被一文錢難倒?”


    “咯咯!若你哪日也遭了賊、身無分文可用,大可來覃府尋我。”


    覃清語笑嫣然。忽地想到什麽,又是麵頰一紅、接續又道,“以楊師兄的武藝身手,給我爹爹也做個幕僚什麽的,每月俸料必是不少……還能時常見到你那位‘紅顏知己’,豈非兩全其美?”


    楊朝夕又是一陣頭大。心道女子果然心胸不寬,昨日一句不慎,便被覃師妹耿耿於懷至今,當真是無計可施。


    萬般無奈下,隻好岔開話頭道:“覃師妹,昨日分開時、你尚在東籬茶肆那邊,卻又是什麽時候,回到了麟跡觀眾師姊妹當中?”


    覃清亦知“幕僚”之事,隻能當做玩笑。楊師兄身為祆教客卿護法,在教中地位已然不比爹爹差多少,又怎會降尊紆貴、來覃府做些部曲、奴仆一樣的差使?當即以問代答道:


    “楊師兄可知,昨夜元載未親臨大校場觀摩比鬥、究竟是何緣由?”


    楊朝夕略一思忖便道:“那靈真禪師給的由頭是‘偶感不適’,但眾俠士皆知,其實是元載貪生怕死。擔心再冒出什麽‘牧羊女’,趁夜行刺於他,是以龜縮寺中、稱病不至。”


    “惜命如金,隻是緣由之一。”


    覃清輕輕歎了口氣,忽地壓低聲音道:“其實昨夜比武之時,那元載便已不在寺中。隻留了一間空禪室、和七八個英武軍衛卒,在寺中虛張聲勢……”


    楊朝夕心中一震,登時想到了某種可能,亦低聲向覃清求證道:“難道元載已知曉琬兒出逃之事?才趁夜趕回城中、著人四處搜拿?此外,覃師妹你又如何得知、那元載已然早早離寺?”


    覃清美眸灼灼,盯著反應急迫的楊朝夕,又是欣慰、又是傷感。知道楊師兄心中、到底還是有崔師姊一席之地,卻不知自己在楊師兄心裏、又是被放在什麽樣的位置。


    短暫失神後,覃清收斂思緒,開口又道:“此事卻是方世伯親口所言。他手下除了麻小六之外、尚有不少好手,也是無意間探得此事。特要我轉告師父她們,好提前有所防範。”


    楊朝夕眉頭緊皺、霍然而起:“倘或如此,今日比試、那元載若是不來,隻恐事情有變!咱們先去那大校場上看看情況,若元載依舊稱病,師兄定要回城中探瞧一番……”


    覃清聽罷,也是微微緊張起來。當下亦挾劍起身,與楊朝夕一道、向寺外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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