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寒暄過後,紛紛各歸其位。


    圍上來瞧熱鬧的江湖群俠也漸漸散開,將目光轉向四方台,翹首等候今日第一場角逐。


    郭子儀立於馬上,向抱拳離去眾人逐一還禮。待將眾人目送完畢,轉頭一瞧,已有兵卒在伊闕東山(香山)腳下,尋了塊開闊平坦的空地。


    兵卒們揮斧揚鍤、十分老練,先將礙事的小樹斫去,將地上雜草石塊鏟得平整。更又兵卒專門砍來許多粗實的枝幹,去除細枝雜葉,一頭削成尖錐,留作捆紮拒馬、圍欄之用。大校場外,已然是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


    郭子儀策馬登上長軒北側的一處緩坡,旋即調轉馬頭、向轅門與四方台望去:


    西山佛窟,伊水橫流,寺僧群俠,盡收眼底。方才得令而去的靈真禪師,正與一個知客僧耳語著什麽,全不理會愈發焦躁的一眾俠士。而自己方才派出的郭十八,右手拄著陌刀,左手握著羽箭,恰立在靈真禪師身側不遠處,似在聽候安排。


    便在這時,靈真禪師忽地轉過頭來,看向群俠並更遠處的長軒,昂頭朗聲道:“依郭令公美意,今派‘朔方十八騎’親衛兵郭十八,欲以陌刀一柄、向各方英俠討教武技功法。若有敢於應戰者,可往香案銅甌處、自擷一支序簽來。今日首場競逐,便自此二人始!”


    話音方落,滿場炸鍋。


    早有對朔方軍到來心懷不滿的番邦遊俠武者,率先非議起來。認為郭令公此行不單是誇耀武力,更是要以勢壓人、好將那“如水劍”奪在手中。本就心存忌憚的中原俠士,聽到這些誅心之言,不免將信將疑。於是也跟著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


    長軒下各門翹楚,亦是表情各異。對元載這番伎倆安排,鄙夷者有之,讚賞者有之,漠不關心者亦有之。隻有元載端坐其間,麵露微笑,卻是頗為自得。


    郭子儀聽罷靈真禪師之語,瞥了眼長軒下自鳴得意的元載,眉頭先是一皺,很快又舒展開來:


    那靈真禪師顯然是得了元載授意,才故意這般說辭。目的便是要給他拉仇恨、樹群敵,好叫一眾俠士誤以為,他亦是為奪劍而來。若是中原俠士,或許還會對他畏忌三分;可若是番邦趕來的僧俗武者,便未必買他朔方軍的賬。


    畢竟番邦未化之人,有些本就對華夏不大敬服,總是蠢蠢欲動、想要占些上風回去。有些即便敬服,也是貌合神離、口蜜腹劍,未必就安了什麽好心。是以郭十八立在轅門下、雖有“眾矢之的”的可能,卻也實在是一種試探與震懾。


    試探的是盛朝周邊番民,究竟哪些還不服王化、不肯與盛朝邊民相安無事。震懾的亦是一些狼子野心之輩,叫他們行不義之事時有所忌憚,不敢再恣意妄為。若就這點來說,郭子儀倒是樂見其成。


    果然,靈真禪師語罷不久,群俠中便站出好幾人,皆是宗門教派選推中、未得入選者。


    這些人幾乎同時站起,又皆奮不顧身往香案銅甌處奔去。對這難得的額外機會,此時卻是看得比什麽都重。


    銅甌中隻插著一支羽箭,顯然是香山寺僧有意為之。率先奔至近前的一人,正要劈手奪箭,卻陡覺雙腿一沉。一個重心不穩,當即向地麵倒去。半途中側頭一看,卻見身後某人早箍緊了自己雙腿,要先將他撲倒、拖離香案,自己再去奪那唯一一支羽箭。


    這做法登時奏效。先前那人一聲痛呼,卻是額角磕在了香案腿上,登時劇痛壓來、天旋地轉,很快便軟倒在地。


    後麵那人心頭一喜,右手已然伸出。就在五指將要觸及箭杆之時,驀地一道殘影打在手背上,登時揭起一片皮開肉綻的血痕。那人痛得趕忙縮手,扭頭再瞧時,卻見一個幹瘦且陰戾的婦人,手中長鞭已然再度抽出。鞭梢所向,正是那羽箭的箭杆。


    這人已是驚怒交集,豈肯拱手相讓?當即雙手一錯,擺出一招“白鶴亮翅”,雙手五指各自並攏、捏出鶴嘴形狀,卻是要徒手與長鞭相搏。


    長鞭扭如靈蛇,鞭梢疾如蛇信,頃刻間便要將那羽箭卷走。豈料這人左掌已至,“咄”地一聲、啄在了長鞭中段。仿佛打蛇七寸般,原本靈動迅捷的長鞭、頓時便被打得潰散下來。鞭梢也隻在箭杆上輕輕一觸,將羽箭撥開幾寸,“嘚啷”脆響過後,便順著甌口滑向了另一頭。


    幹瘦婦人亦是目中噴火,長鞭再度抖起,好似毒蛇起死回生,旋即便向那人天靈蓋劈下!


    就在兩人換過三招,殊死相搏之際,一根三尺餘長的龍頭拐杖已繞開兩人,向那羽箭鉤去。兩人登時驚覺,手中俱是一滯,雙雙隨杖望去,卻見一個白發老翁步法矯捷、以趁虛衝到了案旁,便要將那羽箭帶走。


    兩人互瞪一眼,竟是捐棄前嫌。一個揮起鶴形手、一個鼓動靈蛇鞭,齊齊向持杖老翁後心攻去。


    持杖老翁聽得勁風襲來,自是不敢輕忽,轉頭矮下身形,便是一記“仙人指路”。杖頭猛地敲在那人小臂太淵穴處,借著這一擊的反彈之力、杖頭又向幹瘦婦人天突穴處搗來,驚得婦人收鞭疾退,口中怒道:


    “下流胚子老不修!連你娘豆腐也敢吃!”


    持杖老翁嘿嘿一笑,並不答話,又是一杖提起、接著向幹瘦婦人曲骨穴處刺來。羞得婦人黃臉轉紅、怒意更盛,長鞭向腦後一引,卻向赤手那人脖頸纏去……


    三人正鬥得不可開交,又有兩人相繼奔至。霎時間,鞭棍相交、刀劍齊鳴,香案前鬥成一團……不過須臾工夫,亂鬥之人已各自拋開兵刃,赤膊扭打起來,瞧得群俠連連搖頭。


    靈真禪師亦是麵色微變,當即抬眸肅容、向身側香山寺武僧道:“香山寺弟子!速速上前,這些尋釁滋事之徒拉開!莽漢廝打、村婦撒潑,成何體統……”


    眾武僧自是不敢耽擱,登時各提槍棍,向香案銅甌之處圍攏過去,欲先將這始料不及的混亂平息掉。


    恰在此時,群俠中又走出一員大漢,臉盤方正,豹眼如炬,粗眉短須,足蹬翻毛獸皮靴,手提鎏金虎頭大槍,足有一丈二尺餘長!端的是殺氣騰騰、威風八麵!


    群俠尚未察覺間,便見大漢踏地而起、疾掠而來,手中虎頭槍化作殘影,登時將鬥作一團的數人劈作兩半。


    群俠定睛瞧去,卻隻見一人渾身抽搐、口吐白沫,似被這一槍打在了要害。而其他數人依舊纏鬥不休,不時有扯壞的袍擺袖口、飛散出來,落得滿地狼藉。


    大漢見狀,冷哼一聲,猱身又至。


    槍挑一條線,頃刻便將那老翁腳掌釘在了地麵上。接著抖起數朵槍花,紛紛揮砸在數人胸口、腰眼、後心等處,登時將一處戰團打得四分五裂。接著又衝向另一處戰團,如法炮製,出槍、收槍,幹脆利落。輕描淡寫間,便將這一團遊俠驅散開來。


    “好淩厲的槍法……”楊朝夕直看得得眸泛金光,忍不住出言讚歎道。


    “莫說是‘破天槍’邱除安遠不及此人,便是與風夷子師叔那套‘靈蛇化蛟槍’相較,也是不遑多讓!”方七鬥亦是滿臉欽佩之色,顯然已將這大漢看作了一個強勁對手。


    “二位孤陋寡聞,難免少見多怪!”


    一旁肖湛忽地翻了個白眼,向楊、方二人嘲諷道,“這人槍法之淩厲、固然少見,然卻有跡可循。乃是蜀漢大將薑維,融‘五虎將’中張飛、趙雲、馬超三人槍法之長,創製的一套厲害槍法,共七七四十九路,喚作‘五虎斷魂槍’!”


    “謔!這漢子竟有這等來頭!難怪打翻那十多個廢物點心,便似吃飯喝水一般尋常!”


    仆固行德早便看得心癢難耐,恨不得立時便奔上去結識一番。


    卻說眾香山寺武僧奔至近前時,已是哀鴻遍地、塵埃落定。那漢子掃了眼倒地呻吟的眾人,悠悠然來到香案銅甌前,將那枚羽箭拈起。細細觀瞧之下,才見那箭杆上、用朱砂塗著一個“元”字。登時心領神會,明白這支序簽實為元相所賜,要他們銘記於心、感恩戴德。


    靈真禪師眼見此事有了定局,也是神色一鬆,催動“十方梵音功”,朗聲笑道:“請這位俠士移步轅門,看驗身份,稍遲便要登台比武!”


    那漢子微微點頭,登時拖著虎頭槍、闊步向轅門奔來。槍尖擦在碎石地麵上,登時帶起一路火星,在陰沉天氣下、顯得尤為惹眼。


    守在轅門下的幾個英武軍士卒,頓時迎了上來,攔住漢子身形,照例詢問來曆。


    漢子昨日瞧了一整天的熱鬧,自是曉得程序。當下聲若鳴鑼道:“在下滄州羅有良,乃‘冷麵寒槍’羅少保之後。自幼隨大伯習練‘五虎斷魂槍’法,這杆鎏金虎頭槍,便是大伯傳給在下的。”


    靈真禪師登時恍然,麵色愈發慈和:“原來竟是越國公的後人!滄州向來武風鼎盛,羅家槍法更是不凡,能出閣下這般人物,也是理所當然之事了。”


    靈真禪師說罷,麵色微正,才向晾在一旁許久的郭十八道:“這位軍爺,你雖是郭令公的親衛,也須照大會規矩,說一番姓名來曆罷?”


    郭十八眸光微寒,緊了緊手中陌刀,才昂首笑道:“末將郭十八,‘河朔十八騎’排行最末。所習不多,唯手中陌刀。最擅殺人,然未嚐一敗!”


    聽罷這斬釘截鐵、殺氣騰騰的幾句,羅有良卻是心頭一熱,瞬間興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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