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青雲漫天,白日如晦,些許秋風將枯葉帶起,隻在齋壇上打了個旋兒,便慌忙地逃遠了。


    楊朝夕鼓起刀背、在左掌上一捋,便衝刀而上。花希子崔琬卻將劍連鞘拋起、從容抽出,身形也向這邊迎了上來。“咚!咚、咚!”兩人轉眼間便拆了三招,才聽見那劍鞘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鳴響。刀劍相持間,楊朝夕讚道:“還不錯!算個對手。”


    “用你說!看劍!”那崔琬卻敬酒不吃,又是一劍削過來。楊朝夕揮刀格開,又反手當胸斬下,刀勢迅猛。那崔琬便“噔、噔、噔”退後幾步,才避開這一斬,口中怒喝:“輕薄小兒!”楊朝夕被罵得莫名其妙,也不及多想,接著又揮刀攻去。


    那崔琬似乎動了真怒,將一柄木劍舞得“嗖、嗖”聲起,劍影如雨絲般、密密匝匝襲來,將楊朝夕打了個措手不及,身上、肩上都吃了好幾下,隱隱作痛。心道:若是真刀真劍的打,這會自己怕已經是重傷了。心下有了警惕,才漸漸接住崔琬那細密的劍招。偶爾反攻出一兩刀,雖不能奏效,卻也阻住了幾番糾纏不休的攻勢。


    崔琬對自己這劍法向來自信,便是往日與師姊師妹喂招,也不曾吃過虧。這時與那楊朝夕堪堪拆了百餘招,卻絲毫沒能占得上風,側臉看去,那半炷香也才燒下去了一點點。於是劍風陡變,竹劍之上似乎多了些什麽,攻勢也跟著狂暴起來。


    楊朝夕硬接了幾下,著實有些吃驚。如果說方才隻是牛毛細雨,那麽這時交手的感覺,卻像是傾盆大雨瓢潑下來,砸在刀上、臂上、身上,痛楚難當。他又狼狽地架住一波攻勢,背上吃了幾下,才一個滾翻躲開去。再站起來時,便已經明白:這不就是那“以氣使力”的打法麽?誰還不會了!如果以刀之剛猛,都抵不過這種狂砸猛打的劍法,幹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一念及此,楊朝夕也是刀勢漸沉,很快將崔琬的劍勢壓製下去。那崔琬方才一通狂劈濫斬,卻是耗去了大半氣力,這時便微感不支。才要抽身退開,卻猛覺屁股上一痛!原來竟是被這那輕薄小兒乘勝追擊、揮刀斬中!這一記既羞且痛,接著便血氣上湧、雙目赤紅……崔琬猛然轉過身來,麵色紅白相間,顯然是氣憤到了極點!


    這邊楊朝夕收刀站定,也漸漸感覺出一絲不妥來。方才追過去那一刀……那一刀卻是被彈了回來的……那股回彈的力道,傳到手中,卻有些不同尋常……呃……要怎麽形容呢、有些像是打到了被褥上……


    正這般細細體悟著,抬起頭來,卻看到崔琬那副要把人生吞活剝的表情,接著便是怒氣衝衝的一劍,當頭劈下!楊朝夕倉皇間舉刀去攔,刀鋒卻有些偏了,被崔琬一劍劈在刀麵上,“喀嗤!”一聲,那木刀便再也承受不住、應聲斷裂開來


    。


    楊朝夕心頭大呼不妙,扭身便向一邊跑去,崔琬卻紅著眼睛,舉著木劍窮追不舍。如此繞著齋壇跑了兩圈,楊朝夕才想起手中抓著的半截木刀,又轉過身向崔琬擲了過去。崔琬順手格開,便繼續在齋壇上“追殺”楊朝夕,壇下眾人看在眼裏,均笑著搖頭、歎息不已。


    這時齋壇邊站著的一個壯碩道士喊道:“衝靈子接刀!”說罷將另一柄木刀也扔了上去,卻是聖真觀淩川子廖海謙,正笑著看他,“我這木刀本是一對,此間事了,記得賠我!”楊朝夕應聲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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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刀在手,快意恩仇!楊朝夕便站定身形,“反殺”回去。崔琬不曾料想到他竟然還能反擊,便也收住腳步,挽了個劍花,銀牙緊咬,咯吱作響: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叫這輕薄小兒狼狽下場!


    楊朝夕被追了幾圈,也覺顏麵無存,這時再擺出架勢,眼中便多出些許認真來。隻見他右手一轉,卻換成了運劍之法,待崔琬攻來之時,心中早將“以拙應巧、以曲打直、以柔勝剛”十二個字默念了兩遍。這時意念先行,劍招相隨,招招圓轉,綿延不息,隱隱露出大家風範來!


    那崔琬縱然劍勢淩厲,此時卻也感到手中竹劍如扁舟隨浪,開始有些失控起來:明明一劍已經劈中,卻詭異地滑過要害,落在空處;迅猛非常的一劍刺過去,卻像刺進了漿糊裏,力道早被卸得七零八落……


    崔琬心中暗暗吃驚: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劍法,甚至遠勝過自己的這套“落雨驚秋劍”,給人一種身不由己、又極難擺脫的感覺。而他這劍招也已逐漸堆疊起來,化作一張巨大的蛛網,無論自己如何輕撩重砍,都被這劍法粘住,無法全力施為。


    就在崔琬心中震驚之時,楊朝夕卻將這“公孫劍法”越使越順。那種“以氣使力”的感覺,也慢慢從腳趾攀升到頭發,漸漸忘記了自己在與誰比劍、為什麽比劍,身邊壇下的叫好聲、驚呼聲……似乎都聽不到了。這個齋壇之上、這方天地之中,便隻剩他一個身影,不停地將劍招揮動出去:削、刺、劈、砍、撩、格、掃、掛……那《五聖千官圖》也在眼前漸次展開,圖畫中滲出的縷縷劍意,如煙氣一般縹緲而出、附著在木刀之上,仿佛某種玄妙的加持。而劍招再揮出去時,又多了幾分灑脫與大氣……


    “啊——”的一聲驚呼,才把楊朝夕才從方才的狀態中拽出來。抬頭看去,卻是一個穿著道袍的少女,青絲如瀑,披在袍上,正驚惶地抱著頭,蹲在那哭泣,肩膀顫抖,楚楚可憐。道冠和發巾均被斬裂開來,灑落在一旁,還有些許青絲夾雜其間。


    楊朝夕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在與人演武切磋,可……不是個清秀道士麽?道士還有女的?清秀道士……女道士……輕薄小兒……怎


    麽會這樣?!


    當一開始忽略的許多細節,這時慢慢匯聚成一個真相,楊朝夕才開始感到有些棘手。吞吞吐吐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那個……你別哭,我不是故意……這場比試算你勝……我師傅說,不能和女子打架……師傅說的總是有道理的……那個……你屁股疼不……”楊朝夕這才意識到說錯了什麽,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訕訕地望著那梨花帶雨的崔琬,不知所措。


    崔琬哭了一陣,猛地站起身來:“衝靈子!我一定要殺了你!”說完便捂著嘴,頭也不回地跑下齋壇。道冠、發巾、竹劍扔在內壇之上,略有些狼藉。


    楊朝夕歎了口氣,彎腰將竹劍等物撿起。起身時便聽見洪太祝朗聲宣布:“上清觀勝局!”於是意興闌珊地下了齋壇,周圍全是各種奇奇怪怪的道賀之聲,又是尷尬、又是好笑。


    “道友好劍術!一劍撩胸脯,一劍斬屁股!”


    “小道長!這便是傳說中的禦女劍法麽?”


    “這位道兄,我屁股好疼……”


    “慘了、慘了!麟跡觀那瘋婆子肯定做了他,唉!天妒英才……”


    “……”


    當然,人群中也有幾雙複雜的眼神,並沒有發出褒貶之聲,隻是看到這小道童最後使出的那套劍法,勾起了塵封許久的一些記憶……


    雖是勝局,楊朝夕卻笑不起來。頂著許多道士或揶揄、或諷刺、或不懷好意的話語,楊朝夕頭皮發麻地回到公孫真人這邊,苦笑一聲:“觀主,徒兒做錯了麽?”


    公孫真人卻是雲淡風輕的表情:“小徒兒做的不錯!你那劍意裏,似有除舊布新的地方,我雖有些見識,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待回去後,或可暢談一番。”


    楊朝夕拱手拜道:“謝觀主首肯!弟子先去後麵了。”說罷便向自己的方凳走過去,黃碩、卓鬆燾見他過來,皆側過臉去、忍著笑意,卻不看他。楊朝夕一手一個,將兩人扳回身來,怒目而視。


    黃碩最先忍不住,笑出聲來:“嗚……哈哈哈!你屁股疼不……哈哈哈……”楊朝夕見他笑的猖狂,便上來捂住他的嘴,旁邊卓鬆燾也笑著過來幫忙。


    過了半晌,卓鬆燾也忍不住笑道:“衝靈子師弟,師兄就是想問……木刀斬在女道士……那裏,是怎樣一種感覺啊?”


    楊朝夕無法作答,自己卻頓時有了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隻好捂住耳朵、把頭埋在雙腿間,不再理會這些不懷好意的道士們。就仿佛——


    一隻鴕鳥將頭埋在沙堆裏,充耳不聞,世界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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