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豐盈的上弦月,在青黑色的雲層中探出頭來,將銀輝灑下。


    夜鴞掠過洛陽城內成片的、起伏不定的烏瓦。放眼瞧去,人間皆霜色,高遠而闊大。


    嘉善坊中,某館舍“地字捌號”客房內,楊朝夕啟窗而立,望眼欲穿,卻遲遲不見柳曉暮的身影。


    塤聲早吹過三遍:第一《折楊柳》、第二《風入鬆》、第三《塞上曲》,皆是兩人還在熊耳山中時,時常合奏的曲子。


    客房裏間,水花濺起的聲音不時響起,在他心頭蕩起陣陣漣漪。小蠻似已難耐,呼吸愈發急促,奇異的呻吟聲斷續傳來,攪得他心神不寧。某一刻,竟然有些嫌棄自己敏銳的六識。聲聲入耳的感覺,此時更像是一種、帶著考驗味道的折磨。


    正苦惱間,驀地一道清音在身後響起,飽含揶揄:“嬌聲在耳,佳人在盆。如此良辰,小道士居然在賞月!”


    楊朝夕急忙轉頭來,隻見柳曉暮一襲衫裙綺麗、玉顏肌膚勝雪,在深黃的燈燭映照下,更有一番難以言述的動人。不禁喜道:“曉暮姑姑,你可終於來啦!小蠻姑娘中了毒針,我束手無策、隻好請你幫忙……”


    “嘖嘖!才一日不見,這嬌嬌嫩嫩的小妮子,就跑到了楊少俠榻上……真是少年風流、俠骨柔情嗬!咯咯咯!”柳曉暮薄唇輕掩,發出一串嬌媚的笑聲。


    “曉暮姑姑,快別取笑小道了,救人要緊!”楊朝夕一臉苦悶。似乎不管多麽十萬火急的事情,到柳曉暮這裏、都失了那份緊迫感,反而能發掘出意想不到的笑料來。


    柳曉暮見他神情焦急,當即止住笑聲,繞進屏風、來到木盆前。隻見她右手纖指輕彈,將幾根比頭發還細的絲線、粘在了小蠻右腕之上,接著輕撚絲線,細細感應那絲線上傳來的波動。


    這一手“懸絲診脈”亮出,楊朝夕頓時驚詫萬分:柳曉暮一隻妖修,竟還精通岐黃之術!


    不待楊朝夕驚詫完,柳曉暮忽然問道:“你說她中了毒針,射中的部位在哪?”


    楊朝夕回憶了一番下午的打鬥,才不太確定地道:“應該是在下半身。當時小蠻射出許多筷子,將攻向上半身的毒針擋了下來,隻有下半身沒來得及閃躲。”


    柳曉暮點點頭,猛地將絲線一抖。隻聽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小蠻修長曼妙的身軀、破水而出,向半空飛起!楊朝夕猝不及防、看了個正著,忙轉過身去,出了屏風。


    柳曉暮雙目如炬,飛快掃視了一眼小蠻下身,見她隻有雙腿上、分布著一些細小的血點。血點雖已結痂,但針孔四周、卻現出腫脹的紫紅色,顯然毒性十分猛烈。


    待小蠻身軀回落之時,她左手纖指連彈、頃刻射出數道絲線。竟將小蠻如牽絲木偶一般,懸在了木盆之上。旋即右手揮出、抵在了小蠻後腰處,一股綿柔的陰元之氣度入雙腿,將那一枚枚毒針包裹後,向四麵激射出來!


    “嗤嗤嗤嗤!”數枚毒


    針飛出,紮在榻上、木盆上、屏風上……更有兩枚毒針穿透屏風,向楊朝夕刺去,被他揮袖擋開。


    不過十息後,柳曉暮話音響起、清泠悠然:“小道士,進來吧!”


    楊朝夕這才定了定心神,隔著博袖、捉起那兩枚毒針,繞進屏風道:“曉暮姑姑,毒祛除了嗎?那出手的妖女說這是‘露水合歡針’,姑姑可知是什麽奇毒?”


    柳曉暮白了他一眼:“奇毒最難煉製,樣樣價值不菲,尋常江湖遊俠、哪來那麽多奇毒給人享用?這不過是用烈性催情毒藥‘合歡散’淬煉出的毒針罷了。也難為她,竟能守住最後一絲清明。


    方才我以陰元之氣,已替她逼出了毒針,這樣一來,毒性便不會再源源不斷、侵入她體內了。至於已經溶入肉身的毒,卻有些麻煩。”


    楊朝夕心下稍寬:“姑姑可有解毒之法?”


    柳曉暮忽然麵色古怪道:“辦法倒是有兩個,隻是如何選擇、要看你的決斷了。”


    楊朝夕奇道:“我既不是小蠻姑娘的父兄、也非她親朋,又如何能決斷?若決斷有失,豈不是反害了她?”


    柳曉暮似是想到了什麽、忍不住掩口輕笑。見楊朝夕一臉疑惑望著他,旋即收住笑意:“這第一個辦法嘛!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蠻複雜。便是你今夜與她行房,情到濃時、合歡散便無藥自解。”


    “啊?這……”楊朝夕隻覺“嗡”地一聲,腦子瞬間懵了。


    便是這一下的失神間,他腦海中瞬間閃過關林兒、覃清、崔琬的麵容。關林兒與覃清的五官漸漸重合,很快又變幻成崔琬;崔琬通體雪白,隻有袹複和短褌蔽體……那令人血脈賁張、卻又糾結萬分的一幕,仿佛又擺在了眼前。


    美色,果然是怦然動人的牢籠啊!


    捫心自問,小蠻之姿,比之關林兒、覃清、崔琬三女,有過之而無不及。便是與柳曉暮相較,也毫不遜色。若說絕無意動、那是假話!可眼下小蠻隻是被毒性驅使,自己若真做下那等事情,與田華之流、又有多大分別?若她清醒過來、該如何自處?又如何看待自己……


    楊朝夕瞬間陷入道德與情欲的糾纏中,進退維穀。


    “怎麽?難道你還不樂意了?咯咯咯!”柳曉暮聲音再度響起,充滿捉弄人後的歡愉。


    楊朝夕紛繁思緒,被她這笑聲打斷,滿臉通紅道:“曉暮姑姑怎可、怎可誨盜誨淫……還是說說第二個辦法吧!”


    柳曉暮方才所言方法、其實不虛,自然可徹底解除那催情毒藥。隻是那樣一來,楊朝夕先天精元必破,而她此番苦尋多年的人族“天選之子”,便算是廢掉了。同時,小蠻還有另一層身份、尚不便說明,若今日因此而失節,於她而言、卻是殺身大禍!


    她之所以故意說出第一個方法,也是在試探楊朝夕,德行是否靠譜、道心是否堅毅。


    此時見楊朝夕


    竟能忍住誘惑,柳曉暮不由嘉許道:“嗬!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今日小道士的決斷、卻令姑姑刮目相看呢!第二個辦法更加簡單,你再去打幾桶井水來、將這木盆灌滿便可。我好進行下麵的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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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朝夕疑惑道:“方才打的井水、已然不少,怎麽還不夠用?”


    柳曉暮順手從木盆深處抄起一捧水,揚在他臉上:“小道士,沒聽過‘業火焚身’嗎?這麽燙的井水、煮粥尚可,怎麽能用來祛毒?”


    那一捧水落在臉上、的確微燙,此外還殘餘著微弱的脂粉香。楊朝夕瞬間便懂了,立刻起身,挽起那幾隻木桶、出了客房。不多時,便與館舍夥計一道,拎著幾桶井水返回。


    他又掏了些大錢,將夥計打發走。才將四桶冰涼的井水拎入房中,倒入那快被灼幹的木盆內。


    做完這些,楊朝夕又退到六尺外、令自己看不到小蠻脖頸以下的身體,才道:“姑姑,接下來該如何做?”


    柳曉暮繡履輕抬,將一隻木桶推到他身前,滿臉戲謔:“接下來,便要借你的‘純陽之血’一用。是你自己動手,還是姑姑幫你?”


    “要、要這麽多嗎?”楊朝夕望著腳下木桶,麵色發寒、聲音幹澀,難以置信道,“豈不是要將小道一身血液放盡,好一命換一命?”


    “咯咯咯!看把你嚇得!”柳曉暮已經笑的前仰後合、花枝亂顫。又從懷裏摸出一隻白玉觚,遞給楊朝夕道,“隻需這麽一觚就夠了,最好是雙股之血。下刀時要小心哦!若不小心紮破了大脈,姑姑也救不了你。咯咯!”


    楊朝夕再度躲到屏風外,解開下褌、倒轉劍柄,在大腿上輕輕一刺。鮮血頓時沿著大腿、小腿,流向了腳跟。他拋開長劍,將白玉觚湊在傷口上,鮮血才恍若一道細流,汩汩流入觚腹中。


    待一觚“純陽之血”注滿,楊朝夕才輕輕放在一旁,迅速用金創藥、絹紗將傷口包好。接著捧起那“純陽之血”,小心翼翼轉入屏風、遞到柳曉暮手中。


    柳曉暮接過白玉觚,順手一灑,“純陽之血”便宛如一道紅練、注入到木盆裏,迅速將一盆井水染得血紅。


    小蠻整個身體都沒在血水之中、僅露出頭來,雙眸惺忪,神態銷魂,似乎很享受的模樣。


    柳曉暮一言不發,伸手按住小蠻頭上神庭、前頂、百會諸穴,陰元之氣源源不斷湧入,迅速充滿四肢百骸。


    這些陰元之氣、宛如千萬條細小的遊魚,在小蠻體內孜孜不倦地吞噬著毒素。待吞得差不多時,陰元之氣竟由灰黑變成了粉紅,開始衝出毛汗孔、在小蠻體表周身遊走。


    便在這時,頗為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殷紅的血色,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散下去。盆中井水,開始變得清澈透亮起來。


    燈燭昏然。但目力絕佳的楊朝夕,還是透過井水,清楚看到了沉在盆底的、那渾圓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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