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冷漠,凝雲肅殺。


    所有敵意都衝著楊朝夕而去,無形的壓迫感、叫人呼吸都漏掉了一拍。


    楊朝夕眼神一凝:這些祆教中人,雖然年紀有差、長相迥異,但行事進退,卻始終能做到求同存異、齊心協力,委實是一個虔誠到令人發指的教派。


    這便是信奉神主的力量嗎?為何道門之人,卻信而不迷、常懷自在?能與這種虔誠匹敵的,恐怕也隻有釋門中人……


    然而十八位虔誠的傳教使,卻沒給他這麽多晃神的機會。手執槍、戟、鉞、鉤、叉、棍、槊、矛、耙的九名傳教使,仿佛挾了風雷之勢、率先攻殺而上!


    九杆長兵,並發齊至,瞬間將楊朝夕周身籠罩!六合之內,盡是殺意,真正避無可避!


    “當!當!當!當!”楊朝夕旋身躍起、右臂斬出四劍,將大戟、銀鉞、長槊、釘耙依次蕩開,刺耳的交擊聲響徹渠岸。


    與此同時,左臂暴然揮起,叼、纏、甩、彈!一套行雲流水般的“奪槊拳”使出,頓時將長槍、白棍、蛇矛、銅叉盡數拍落。


    就在楊朝夕身形奮起、要從這九柄長兵的圍殺中躍出時,一柄明晃晃的長鉤、已當頭壓下!


    熒熒霜刃、凜凜殺機,驚得他寒毛直立。於是果斷縮頭俯身、形如“弋”字,做出了《摩訶婆羅瑜伽》經中的一個動作,堪堪躲開了這一勾之威。然而身體,卻重新落回到包圍之中。


    這九人一擊即收、齊齊退開,手執短兵的另外九名傳教使,卻立即從九道間隙中穿插而入!刀、劍、斧、鞭、鐧、錘、杵、飛索、白打,一齊向楊朝夕身上招呼上來,便要將他斫成碎肉。


    刀斧加身、利芒在背!楊朝夕不敢再藏拙,漸漸使出渾身解數。身體仿佛化為一攤爛泥,先後彎成“之”“上”“乃”“幾”等字形,“瑜伽經”中的身法、奇效頻出!


    再觀下盤,卻是雙足連點、腳底生風,疾如掠鷹似的身形,每每在間不容發中,躲開橫刀、軟劍、板斧、狼牙杵的淩厲殺招。“一葦渡江”的功法,自是不俗!


    手中玄同劍也不含糊,一刺一格下、無不妙到毫巔!竟準之又準地,點中了握著骨鞭、鋼鐧、金錘的手腕。


    幾名傳教使吃痛、再也抓不穩兵刃。隻聽“噗!噗!噗!”三聲連響,頗為沉重的兵刃紛紛落地、嵌在黑濕的渠岸上,一時卻也難以啟出。


    便在這時,一團鵝卵石奔麵砸來,後麵還牽著一根指頭粗細的繩索、狀如蝌蚪。楊朝夕猝不及防、險些被打中鼻頭,急忙揮劍格開。


    定睛瞧去,卻是方才那宣儀使羅辟圖,烏黑發亮的額頭上、還泛著白光。手中飛石索好似飛火流星、化作道道灰影,被繩索牽著的鵝卵石不時彈出,砸向楊朝夕的麵門、肩膀、膝蓋……當真快速絕倫、叫人難以猝防。


    “唰唰”幾劍格開飛索,緊接著、卻見一對醋缽大的拳頭、當胸襲來!拳麵上還套


    著指虎,卻是十八般兵器的最後一種“白打”。指虎上有突起的錐刺,刺尖閃耀著寒芒。


    楊朝夕不敢徒手去接,環劍一抖、左劈右削,在交手的刹那、便將錐刺削平。使拳之人登時暴怒,縱身躍起、似猛虎撲食,再度欺身攻來。楊朝夕氣貫右臂、挺劍連刺,毫厘不差點在了那對指虎上。


    “呯!呯!”隻見使拳之人雙手一顫、合身疾退,手上指虎已然崩裂!指縫間全是鮮血、再也團不起拳頭來。


    短短幾個回合間,楊朝夕左手“奪槊拳”、右手“無為劍法”、腳下“一葦渡江”、身負“瑜伽經”那柔若無骨的身法。竟在短短幾息間,將畢生所學、強行融匯在一身,與十八傳教使鬥了個旗鼓相當。


    光明使慕容彰忽然朗聲喝道:“教中弟兄,還等什麽?快行‘以惡製惡’之刑!”


    “瑪古(是)——!”渠岸上數百名教眾攏手作焰、齊聲應道。接著紅潮翻湧、攀向四座“人丘”,將這些他們“公決”出來的惡人,拖拽到通遠渠外、一處幹涸的陂塘。


    陂塘呈葫蘆形,由一大一小兩處淺坑構成,較大的約一畝見方、小一些的也有半畝。塘底淤泥龜裂,無數縱橫交錯的縫隙中、長著低矮的蘆葦。零落的魚骨嵌在淤泥上,散發出淡淡的腐臭氣息。


    祆教教眾們揮動橫刀,將這些遊俠和虎賁衛們手腳間的繩索、袍衫斬開,隨即分別推入兩方陂塘之中。“罪有應得”與“死有餘辜”兩類惡人,被推入大塘之內;“惡貫滿盈”與“罄竹難書”兩類惡人,則被推入小塘之內。


    數百教眾或手執長矛、或手握橫刀,將葫蘆形的陂塘團團圍住,矛頭和刀鋒、統統指向陂塘。但凡有妄圖爬出陂塘逃走的遊俠,便會被刀矛戳成篩子、重新扔回陂塘內……隻是這樣一來,便連舍命一搏的機會、都已喪失。


    陂塘中近百名遊俠和虎賁衛們,見逃離無望,轉而看向身邊之人,眼神中充滿警惕。很快,求生的欲望化作無盡殺意,從這些人口中呼喝而出!


    霎時間,無論是昔日義薄雲天的豪俠、臭名昭著的悍匪,還是藉藉無名的小盜、欺軟怕硬的嘍囉,此刻都化作凶悍的野獸,在幹涸的陂塘裏呼嚎廝殺。平日裏無人理會的陂塘,此刻卻成了觸目驚心的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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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方才被縛時,眾人身上的兵刃便已收繳幹淨,此時相搏、卻是拳拳到肉。


    指甲、牙齒、腦袋、手腳都成了最好用的武器,抓、扯、咬、頂、拳打、腳踢……仿佛街頭火並的浪蕩子一般,三五個人抱成一團、肆意扭打。真個是俠名掃地,風度全無!


    有心思靈活之人,竟從陂塘裏撿起竹竿、樹枝、石塊、瓦礫等物,當做刀棍,凶狠地向別人要害上戳去。登時便有人中招、一頭栽倒,又被蜂擁來去的人群踩踏,眼見是不活了。


    本來全神戒備的祆教教眾,見塘中遊俠和虎賁衛已經殺紅了眼、再無人妄想逃脫,才漸漸放鬆了警惕。有好事之人,竟將一兩柄橫刀丟入陂塘


    中,很快被一名虎賁衛躍起接住,轉眼便成了他大殺四方的利器!


    陂塘中人一麵搶奪著寥寥無幾的橫刀,一麵與身邊之人互相搏殺。於是這殺戮、便愈發殘暴起來:鮮血一蓬蓬濺起、頭顱一顆顆滾落,更有殘肢斷臂、伴著慘叫聲飛起,很快便隱沒在血色塵霧中……


    雖然祆教聖法“以暴製暴”,本意是要兩類惡人相互攻殺,直至一類惡人殺盡、殺戮便告停,剩餘存活之人可自行離去。


    但殺戮的大幕一旦拉開,塘中便人人自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哪裏還顧得上去辨別,身邊之人、是否為同類惡人?於是時間一久,但凡敢靠近自己的、皆是可殺之人!


    楊朝夕一麵奮力抵擋、一麵聽著陂塘那邊的動靜,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你們怎可如此!那麽多條性命……”


    公平使何允正掄起鋼鐧,向楊朝夕肩頭砸落:“他們濫殺無辜之時,又可曾將別人性命放在眼裏?”


    布善使李少辰軟劍飄忽、伺機偷襲,亦是冷冷道:“鏟奸除惡,吾輩之責!若非教規不允,我恨不能親手砍殺這些惡人!”


    楊朝夕以一敵眾,雖反應迅捷、不落下風,然而心中對於善惡之分,卻開始混亂起來。陂塘中的慘叫聲不絕於耳,令他百爪撓心、幾欲抓狂!


    左手拳掌變換、招招果決,穿梭在鋒刃之間,竟全無懼意!右手鐵劍受二氣鼓蕩,龍吟陣陣、攻勢大盛,竟將幾杆長兵斬作兩截。


    周圍傳教使見他生猛至斯,也不禁放緩了攻勢,生怕一個貪功冒進、暴露空門,被這小子一劍斬殺。


    方才被震裂指虎的卻是祆教除惡使,此時已用白麻布將一雙鐵拳裹好、再度加入戰團。


    而那酷似“昆侖奴”的宣儀使羅辟圖,手中飛石索早被割斷,此時已退出戰團。偶爾撿起幾枚石子、甩手打向楊朝夕,卻被他一一斬落。


    陂塘中的殺戮還在持續,楊朝夕的心中愈發急切!盡管身上已多出許多道傷口,卻不覺得疼痛,竟是愈戰愈勇!


    一柄玄同劍化繁為簡,將從前許多學過的劍招掰開揉碎、重新熔煉,化入直截了當的一刺!


    此時心中,劍法便隻是劍法,再無此家與彼家之分!每劍刺出,皆無落空,必令一名傳教使全力應對。而其他傳教使的攻勢,卻幾乎全被他以“一葦渡江”的功法、悉數避開。


    李少辰已經有些插不上手,與羅辟圖一道在外圍遊走。


    其餘十六位傳教使、依舊交叉攻上。隻不過,被斬斷長槍、白棍、大戟、釘耙之人,因兵器被削斷、不再趁手,隻是輔攻襲擾,卻不敢正麵相抗。而楊朝夕的劍招和拳掌,卻是越來越快!


    楊朝夕此刻胸中,著實憋著一口悶氣。看不透的江湖、想不通的道理,與那始終忘不掉的倩影,一齊填在腦海、梗在喉嚨、堵在心頭……


    原本清明的意念,霎時間方寸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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