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鹿寨,洛水邊。


    頃刻之間,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人吸引過去。


    奪槊拳本就是空手奪白刃的精妙拳法,但在那人手中、卻似青出於藍!


    這使奪槊拳之人一出,瞬間大顯神威,竟令得最先襲來的五六個兵募攻勢一滯。手中陌刀不受控製似的、被一股詭異的力道一拽,便脫手飛出。旋即又倒轉回來,斬向自己的腳踝和腳背。


    有人反應機敏,堪堪躲開反攻而來的刀芒,但被沉重的吞口、或粗實的刀柄掃中,亦是痛得直不起腰來。至於反應慢些的,有的被消去半個腳掌、痛不欲生,有的下身鐵甲被砸得凹陷、小腿已腫成了柱子……


    於是長短不一的慘叫哀嚎聲,在渡頭前聲聲響起,令陌刀隊的隊正陳穀、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然而這哀嚎,卻令祆教教眾們心中稍定,方才張皇失措的混亂、竟也緩和下來。隊伍後麵,幾個落水的教徒已被救起,正在教中兄弟的拍打下、不停地咳水。


    後繼而來的兵募,見前麵同袍吃了暗虧、頓時謹慎起來。紛紛放慢腳步,將目光投向那猝然出手之人:


    絳紅蓮蓬衣、月白麵巾,與其他教徒並沒什麽不同。不過似乎,那蓮蓬衣上隱隱有發黑的血漬,麵巾上也濺了一點血星子。一雙鷹眸中沒有半分慌亂,反而有種氣定神閑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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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七鬥也是震驚莫名。望著那道被寬大蓮蓬衣蓋住的、瘦削挺拔的身影,心中冒出一個名字來,卻又很快搖搖頭:斷然不會是楊師弟!一則、,他現下還在我家宅裏養傷;二則,前幾日他還與祆教之人、在通遠渠打生打死,又怎會這麽快便和祆教攪在了一起?


    方七鬥正百思難解間,卻見陳穀那陰沉的目光射向了自己,仿佛是在質問:那奪槊拳不是你師門絕技嗎?你方隊正最好給我個解釋!這猝然發難的祆教妖人、是不是你師傅教出來的孽徒?!


    方七鬥雖與陳穀素來不睦,但畢竟是一個行營裏跑出來的同袍,隻好雙手一攤、回以苦笑:我也不清楚啊!我師兄弟中、能將這奪槊拳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一個也沒有!隻怕是師傅尉遲淵親自過來,也未必有此神效……


    這憑著一手出神入化的奪槊拳、便力挫數名陌刀隊兵募之人,自然便是楊朝夕。


    他本不欲出手,畢竟通遠渠慘禍,令他對這些行事乖張的祆教頭目、早已心生惡感。自己縱然不會手刃他們,但看著他們被人圍攻、甚至險象環生,心中卻決不會生出半點同情。隻是方才,陳穀的陌刀隊將屠刀揮向


    普通教眾時,他便再也忍受不住、猝然發難。一陣彈杆敲刃、連拍帶打,便將陌刀兵的暴虐殺意消去了大半!


    而他所使的奪槊拳,之所以會令方七鬥無比震驚,卻是他誤打誤撞間、領會到了當年尉遲淵將《摩訶婆羅瑜伽》經當做“奪槊拳”行功之法的真意:


    原來“奪槊拳”畢竟出自行伍,無論如何精妙、卻也難脫外家拳的窠臼。無論格擋、拍打,均已剛猛為基,其實是套“以暴製暴”的打法。然而過剛易折、力盡難續,若非如尉遲淵祖輩那般孔武壯碩之人,便很難發揮出奪槊拳的威勢來。


    於是,尉遲淵便將抻筋柔骨的“瑜伽經”融了進去,內外兼修,剛柔並濟,竟將奪槊拳打出了意想不到的氣勢。出拳如環,綿綿不斷,鉤掌互換,一息數變!上身時而柔若無骨、時而如鋼似鐵,便是置身刀林劍叢,亦能履險如夷。便是下盤也靈動了許多,雙腿交互騰躍、沒有片刻止歇,不時偷出一腳,令人防不勝防。


    隻是,尉遲淵私改奪槊拳之時,年秩已屆不


    惑,對“瑜伽經”的化用、也隻停留在借鑒吸收的層麵。雖有奇效、卻沒有繼續深究下去,致使弘道觀一眾弟子學這奪槊拳,依舊按著外練拳法的路徑去習練。妙則妙矣!卻再難有大的突破。


    直到這拳法傳入上清觀,觀主公孫玄同卻看出了奪槊拳的奇特和“瑜伽經”的不凡。因此便令武虛子郝金漢,先將“瑜伽經”教授給眾弟子。待弟子們筋骨全然抻開,再教授他們奪槊拳,反而漸漸打出一套截然不同的內練拳法。


    而到了楊朝夕這裏,想法則更加大膽!他依照自己拆解拚接“搏命九式”和“卓家拳”的思路,將奪槊拳中的招式、與“瑜伽經”裏的古怪姿勢互相比照,悄悄將過於借重蠻力的招式,改換成“瑜伽經”裏的姿勢;又把“瑜伽經”中空門大開的姿勢刪去,便又拚接成一套生澀拳法。


    這拳法雖然生澀,但習練日久、再加上細微處的調整,竟漸漸練得慣熟起來!今日倉促之際、要抵禦這數杆劈斬而下的陌刀,來不及拔劍,便自然而然、使出了這套空手奪刃的拳法來。


    楊朝夕雙足連點,腳底生風。飆發電舉的拳法、配合“一葦渡江”的身法,更是有如神助!


    許多手持陌刀的兵募,紛紛應聲而倒,拖著一隻隻鮮血淋漓的腳,在地上一麵爬行、一麵哀嚎。看得方七鬥的弓馬隊和黎妙蘭的“木蘭衛”,無不搖頭歎息。


    然而兵募畢竟太多!楊朝夕雖有以一敵眾之能,卻也無法將所有兵募都攔在身前。仍有許多兵募遠遠繞開他,向祆教教眾殺去。


    霎時間,寒光爍爍、血珠四濺!


    奔走不及的祆教教徒,登時便有六七人肩背中刀!刀勢不停,更將這些教徒拍倒在地。而他們卻似失了痛感,顧不得肩背上的刀口,又匍匐著身體、努力向前爬去……


    兵募們毫不遲疑,一腳踏住匍匐而走的教徒,翻轉刀頭、直直插下!


    那幾個教徒當即雙眼圓睜,嘴角溢出黑紅黏稠的血沫。一口氣再也喘不上來,腦袋一歪、卻是死的透了。


    洛長卿、何奎尼等祆教頭目見得此景,無不咬牙切齒、目眥盡裂!口中一陣發狠,手上兵器竟又快了幾分,再不似方才法度森嚴地對招,儼然已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洛長卿一支銅簫揮砸半晌,早被砍得坑坑窪窪,身上也早已掛了彩,卻是越戰越勇!


    何奎尼雙尺本是鐵鑄,一番激鬥過後,左手鐵尺竟被削去一截,右手鐵尺的護手、也不知崩落去了哪裏。身上玄衣多了許多道破口,隱隱可見裏麵猙獰的刀傷。


    康賽因等三個麻葛,反而借著齊眉高的法杖,與陌刀兵拚得不相上下,身上刀傷並不算多。隻是呼吸漸漸粗重,顯然氣力已是難支,若再纏鬥下去、必是敗亡的下場。但三人卻是愈發悍不畏死,杖杖揮出,盡是以傷換傷的招數。看在眾人眼中,顯得尤為慘烈。


    楊朝夕見又有教徒死在自己麵前,心中怒火頓起。方才自己還手下留情,隻是打傷這些兵募、叫他們暫時失去戰力。卻不曾想,竟被這些兵募看作是力有不逮!


    於是“鏘啷”聲起,玄同劍已握在手中。他抽身而起,連刺數劍,劍劍直擊兵募腋下。


    這些陌刀兵雖身著鐵甲,但唯有腋下、麵門、手足是薄弱之處:手足隨身而走,若小心一些、輕易不會被短兵擊中;麵門四周是兜鍪,雙眼又可觀六路,若要躲閃、不過是俯仰之間的事情。因此,相較而言,隻有腋下最為“笨拙”,一旦起肘揮臂、便會暴露,最適合短兵偷襲。


    楊朝夕以一敵眾、又急於救人,自然不再客氣。


    “無為劍法”使出,手中仿佛漫不經心,腳下卻似閑庭信步!


    陌刀揮來,勁風擦著臉頰刮過,卻被他險之又險地避開。旋即一劍刺出,直奔那兵募腋下空門,劍招抖出、頃刻既至,待這兵募反應過來時,卻已遲了!


    “篤!”玄同劍直中兵募右臂腋下,刺入寸餘、便被筋骨擋住。


    這兵募倒也硬氣,咬緊牙關、才沒有痛呼出聲,隻是額上瞬間湧出的冷汗、卻暴露了他的痛楚。右腋受創、那沉重的陌刀便再難揮起,兵募倒也幹脆,左手拖著陌刀,直接退出了拚殺。


    楊朝夕一刺即收,繼續向其他兵募腋下攻去。兵募們揮起陌刀、迎頭劈下,卻依舊被他避開。接著便是腋下中劍,手中陌刀瞬間跌落,待要再攻、卻抵不住腋下劇痛,隻得紛紛敗退。


    其他兵募察覺不妙,想要聯手將他圍殺。熟料“一葦渡江”身法用到極致,楊朝夕身形便似泥鰍一般油滑,數次撲空不說、又被他乘機傷了幾個同袍。


    陳穀僵在馬上,眼神陰寒、麵皮不住抖動,顯然怒到極點:


    殺向祆教妖人的兵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除了與五個祆教頭目纏鬥的,其餘數量也極為可觀。然而那不知哪裏冒出來的教徒,身手竟如此了得!竟以一柄鐵劍,頃刻便刺傷數名兵募。劍傷雖不致命,但想要揮刀再戰、卻是再無可能。


    眼見自己麾下兵募戰力銳減,陳穀再也按捺不住,倒拖手起中陌刀、向著楊朝夕合身撲上!


    陌刀尚未落下,周圍兵募竟已四散讓開,顯然對這刀勢頗為懼怕。楊朝夕亦是瞳孔微縮:來了!好刀法!


    “當!!”刀劍交格在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鳴響。


    正在纏鬥的洛長卿、何奎尼等人,俱是心中一驚,眼角餘光不由自主瞥向這邊。隻見一柄通體烏亮、威風凜凜的陌刀,被三尺鐵劍架在半空,距離楊朝夕頭頂不足一尺。那劍倒也堅韌,被陌刀壓得有些彎折、卻依舊紋絲不動。


    楊朝夕單手格開這勢大力沉的一刀,順手刺出玄同劍、直攻陳穀麵門。劍招極簡,近乎敷衍,看在眾人眼裏,無不啞然失笑。


    陳穀獰笑一聲,將陌刀旋出幾個刀花,輕易拍開了楊朝夕的攻勢。一柄沉重的陌刀在他手裏、輕若無物,竟舞出靈動之感。然而刀鋒斬下之時,卻是殺機浮現、猛悍無匹!


    圍觀眾人毫不懷疑:誰若是被這一刀劈中,必是四分五裂的下場。


    楊朝夕一擊即收,垂劍在側。仿佛事不關己一般,看著陳穀將陌刀舞出幾道龍旋、然後斜斜向自己肩頭劈來。


    身後教眾以為他反應不及,便要被斬成兩截,不禁爆出幾聲驚呼!有的甚至閉上雙眼、不忍再看,心中對這兩度挺身而出的小兄弟,充滿了感激和遺憾:天妒英傑!如此風姿卓然的少年,今日便要隕落在此……


    便是陳穀自己,也深信這一刀下去,便是生死立見。卻在陌刀斬出的一瞬,看見那教徒……動了!


    那平平無奇的一劍、隨手向陌刀吞口斬去,毫不顧及頭上的刀鋒!


    便是刀劍相交的刹那,陳穀竟恍惚間、聽到了一陣熟悉的劍吟!


    “鏘啷!”一聲清脆的鳴響,陳穀隻覺手中一輕,低頭看去、卻見五尺長的刀刃,竟被斬落下來!而自己手中,隻剩下光禿禿的刀杆。


    那教徒卻已收劍而立,饒有興致向他望過來……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眼神!


    陳穀頓時如夢初醒,指著眼前教徒怒道:“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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