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倒走,坊牆蛇行。


    楊朝夕隻背了一人,已覺“一葦渡江”輕功、確比平時吃力了許多。且內息消損極快,奔行三四裏後,已是耗去大半。額上已沁出豆大的熱汗來,夜風拂過,遍體生涼,倒是頗為暢快。


    背上那百合衛似過意不去,忍著身上傷痛,怯怯叫道:“楊、楊少俠,是否我西域女子……生得過於高大健碩,才叫你這般費力……公子可放我下來,便是自行奔走一段、也是不打緊……”


    “這位阿姊,莫說見外話!”楊朝夕騰出左手擦了把汗,重又托住那渾圓的臀兒,卻是心無旁騖道,“方才你行路尚且艱難,又如何能奔行如常?再忍著些,很快便到了。”


    那百合衛方才住口,許久又幽幽歎道:“楊少俠相救之恩,便是以身相許、亦不為過……可惜我等姊妹、慣在長安酒肆間陪客勸酒,早便是殘花敗柳……隻恐公子嫌棄我等、汙了自家枕席……”


    楊朝夕聽得“以身相許”之語,難免又牽動了那樁傷心事,不由又是難過、又是遺憾。雖心頭翻湧,又怎會聽不出她自傷自憐之意?也不禁為之黯然。想要寬慰幾句,卻想不出什麽恰當的話語。


    正自糾結間,忽然心頭一警、汗毛炸開,隻覺幾道細微卻尖利的破空聲、自身後激射而至!便在他微微偏頭的刹那,一支弩箭已擦過鬢角、遁入眼前暗影中。


    這些人追得好快!


    楊朝夕心頭一道念頭閃過,卻是不敢輕忽。忙疾奔數步,尋了道旁一株粗實的梧桐,忙將背上百合衛安頓下來。顧不得喘息,順手在地上摸起一把石子,便躍上樹冠、向後觀瞧。卻見十幾道黑影飛奔而來,距自己已不足百步,且距離還在飛快拉近。


    這些人借著月光,早便瞧見他藏身的梧桐。約近三十步時、卻紛紛停下,將弓扣在雙膝上,便要重新上弦搭箭。


    楊朝夕當機立斷、再不留手,一把飛蝗石接連擲出,直擊來人麵門。隻聽數聲慘叫,有的被擊中眼珠,有的被打斷鼻梁,有的滿口是血、顯然門牙已斷,有的額上青紫、已腫起膿包……


    待數人已倒地哀嚎,楊朝夕才看清來人裝束,皆身著皮甲、腰挎橫刀,正是洛陽城裏、官民皆司空見慣的不良衛!


    他躍下樹冠,隨手拎起一個不良衛道:“誰令爾等追來?是要捉拿我麽!”


    那不良衛左頰腫得老高,一麵齜牙咧嘴、一麵還擺出凶相,麵目扭曲吼道:“豎子……爹爹特為殺你而來!”


    “嘭!”


    楊朝夕一腳直中那不良衛小腹,將他踹飛出去,卻是怒他竟對自己已故的爹爹出言不敬。那不良衛登時蜷如死蝦、躺在地上,連喘息都劇痛難耐,喉間隻有壓抑的“呃、呃”聲。


    楊朝夕丟下那不良衛,重又拎起一人,先一拳砸在這個不良衛的額上腫包,痛得他哇哇亂叫。才抽出長劍、抵在他吼間,冷冷道:“誰指使你來的?”


    這不良衛萬分驚恐,雙唇顫抖道:“是、是、是武侯……呃——”


    楊朝夕忽見這不良衛雙目暴突、嘴張得極大,一柄窄刃修長的橫刀,已然摜透小腹。刀芒血紅、衝勢不減,又向他胸腹間刺來!


    好果決狠辣的手段!竟以同伴性命


    作掩護、欲對自己一擊必殺!


    楊朝夕當即暴退。誰知那偷襲之人料敵在先,早棄刀而走,順手從腰間摸出兩支弩箭、向他左肋猛刺而下。楊朝夕倉促間、隻來得及揮劍格擋,將一支弩箭的三棱箭鏃削了下來。但另一支弩箭、卻已斜斜刺入腰間,痛得他一陣抽搐,頭腦中現出片刻的暈眩。


    《吞噬星空之簽到成神》


    那人偷襲得手,更不手軟,揮手又從那不良衛後腰抽出橫刀。血液四濺,未及落地,橫刀便已欺至身前,對著楊朝夕脖頸便是一撩!


    就在楊朝夕定住心神、想要架劍阻攔時,卻發現慢了一絲。那橫刀似將夜風也劃開兩半,竟無破空之響,悄無聲息,已至頸前,眼見便是身首異處的下場!


    “鏘——!”


    一支白玉笛仿佛憑空而出,攔在了刀鋒前。霎時間刀鳴震耳、火星四濺,卻是險之又險地,將他性命救了下來。


    那偷襲之人見是高人出手、襲殺無望,當下奪路便走。卻不料被一道鬼魅般的紅影攔在身前,一雙青碧長劍、封住左右去路,早已逃無可逃。正是發現身後有異、當即折返而來的柳曉暮。


    偷襲之人見前有妖女、後有少年,知道死戰難免,登時將橫刀一抹、目錄凶光,準備作困獸自鬥。卻聽那妖女忽然笑道:“董武侯,如此殺伐果斷、臨機而變,當為一代人傑才是。姑姑都有些不忍殺你了呢!”


    董仲庭見被叫破身份,當即將麵罩扯下,冷哼一聲道:“今日技不如人,妖女若要動手,還請給個痛快!若在下多得一線生機,便絕不會引頸就戮!”


    楊朝夕亦是驚怒道:“董武侯,你我不過一麵之緣。隻因識破你暗下狠手,便要將小道滅口。世間豈有這等道理?!”


    董仲庭卻是毫無愧意:“董某人行事,自來不留半分隱患。若我潛入潁川別業之事,被元載等人知曉,公門豈能容我?所以在董某人眼裏,隻有死人最是安全。”


    柳曉暮卻是優哉遊哉踱了幾步,看向楊朝夕道:“你可知道為何,他兵器不及你、道術不及你,卻差點便令你飲恨黃泉?便是因他行事果斷、從不僥幸,絕無拖泥帶水的做法。一計不行、便生另一計,每一計都是殫精竭慮、能令他當下脫困的絕佳妙法。偏偏這些計謀,他轉眼間便能想出來。如此分寸拿捏、利弊權衡之智,已近妖矣!”


    董仲庭聞言,竟哈哈一笑:“妖女謬讚!董某人不過是盡人事、知天命。若非咱們勢同水火,董某人便要將你引作知音了。”


    “可惜!似你這等人物,今日性命便要到此為止了。”柳曉暮長歎一聲,青簪雙劍已然飛出,便向董仲庭心口和喉間刺去。


    “阿、彌、陀、佛——”


    聲音蒼老,無波無瀾,卻如暮鼓晨鍾一般,刹那蕩入眾人意念中,叫人凶戾散盡、殺意頓消。


    便是柳曉暮,也不禁麵色微變。若在平時,她自不懼這等程度的佛門罡氣。但方才一時大意、被那苦竹和尚以“伽羅貝葉掌”吐出罡氣,震傷了中丹田與心脈。現下周天運行不暢、陰元之氣鬱結,十成功力也隻能發揮出五六成,自問未必便是來人對手。


    於是蹙眉喝道:“哪裏來的和尚?敢擋姑姑的劍!”


    唇齒歙張間,“九韶八音功”再度催動,聲


    浪尖銳,四麵蕩開,透穴入耳,震爍神經!剛剛掙紮著起身的不良衛們,頓時又倒下一片、耳穴中皆滲出黑色血流。


    “柳居士,此功傷人心竅,還是少用為妙!”


    話語聲瞬息迫近,一位白眉老僧身披絳色袈裟,宛如月輪下的一羽大鳶,踏著高低錯落的屋頂,徐徐落在柳曉暮與董仲庭之間。董仲庭見情勢逆轉、當即調轉身形,橫刀挽過幾個刀花,又向楊朝夕遙遙指去。


    柳曉暮麵沉如水:“靈澈!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呆在香山寺吃齋念佛,跑來這裏多管閑事,是嫌命太長麽!”


    靈澈方丈微微一笑:“柳居士,董武侯與我香山寺頗有些淵源。若無深仇宿怨,不妨看在老衲麵子上,就此揭過如何?”


    柳曉暮怒極反笑:“靈澈,倘若我定要殺之而後快,你待怎樣?”


    “倘若居士執迷不悟,老衲說不得、便要向居士討教一二了!”靈澈方丈泰然自若,雙掌合十、又向柳曉暮行了一禮。


    “哼!不管不顧真和尚,假模假樣是老僧!釋門行事自來如此,要麽唱迷魂經、要麽當頭棒喝,何曾問過孰是孰非?”柳曉暮雖忿忿難平,終究還是將青簪雙劍、縮至半尺大小,重又插回雲髻上。


    靈澈方丈見她終於撤劍,也是心頭微鬆。護體罡氣先是一震、發出淡淡金芒,旋即迅速消散,語言含笑道:“善哉!柳居士修道多年,是非功過、當真還這般重要麽?”


    “靈澈!姑姑今日有事,便賣你一分麵子。這些狗輩你看緊了,再來招惹於我、便是血流成河!”柳曉暮轉過身、冷冷撂下一句,才對楊朝夕道,“小道士,咱們走罷!”


    楊朝夕默然點頭,才又返回梧桐下,將那百合衛扶起背好。跟在柳曉暮身後,不多時便消失在街衢轉角處。


    董仲庭這才如釋重負,雙手合十、向靈澈方丈行禮道:“弟子謝師父出手相救!隻是弟子不懂,為何不就勢斬殺那妖女,反要放虎歸山?”


    靈澈方丈卻一改方才淡然之色,麵色肅然道:“仲庭,你是為師關門弟子、稟賦又高,可知為何被我趕出山門?”


    董仲庭滿臉苦澀:“弟子、弟子凡心太熾、生性跳脫……不能謹守清規戒律,又、又……時常好勇鬥狠,與其他師兄弟互毆……”


    靈澈方丈聞言、連連搖頭,大失所望道:


    “非也!非也!你自幼便爭強好勝、尤喜殺戮,既無佛性,又無道心,故而不宜留在寺中。為師當年以佛經磨你心性,便是要你懂得隱忍、權衡,不至莽撞行事;而授你武藝、便是擔心你技不如人、遭人反殺。


    近來城中多事,想來你也不能獨善其身,為師便入了城、看看你近來如何。若無今夜這一樁,為師便已放心回山了,卻不料你又錯估他人、高估自己,以至於身陷絕地。


    方才你問為師,何不就勢殺之?為師便給你個箴告,這紅塵之事、迷障重重,若無萬全把握,莫行決然之事。殺人者、人恒殺之!唯有不戰而勝,才是上上之謀。切記!”


    董仲庭聽罷,麵如死灰,垂頭半晌方道:“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待抬眸一看,唯見霜月西沉、星點迷離,卻哪裏還有師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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