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眸波轉,瘦影翩躚。


    柳曉暮轉過身來,望著震驚且局促的楊朝夕,嘴角勾起笑來:“小道士,你想到哪裏去了?姑姑隻是留你歇宿,又不是要給你侍寢,你這般緊張作什麽?咯咯!”


    楊朝夕聽得“侍寢”二字,不由滿臉漲紅,才知是自己念頭有岔。當即分辨道:“曉暮姑娘,莫要誤會小道。你我既是道友,小道自是以禮相待……若膽敢心存非分之想,便叫天雷劈中、形神俱滅!”


    “咯咯咯……”


    柳曉暮已笑得花枝亂顫。忽也拈起一柄似穎娘手裏一模一樣的紈扇來,朱唇輕掩,且笑且道,


    “姑姑與你玩笑一句,你便賭咒發誓;倘或改日遇見魅術高明的蛇蠍美人,隻怕不必她們出手,你自己便要掏心掏肺、烹了給人家下酒。咯咯咯!”


    楊朝夕已窘得無顏以對,胡亂抱了一拳便道:“曉暮姑娘,小道受教。夜既已深,不便叨擾,改日再來看你。”


    說罷便不再理會柳曉暮,三步並作兩步、便已奔至木門前。


    正待拉閂啟門,卻覺一道若有若無的力道,自腰際牽拽向後。低頭瞧去,才見一道披帛不知何時,已似長蛇般、緊緊裹在了自己腰間。他愈向前,那披帛便愈向後拉扯。他撥開門閂,便要強行掙斷披帛,誰知披帛上傳來的力道、陡然又大了數倍,險些將他一把拽翻在地。


    楊朝夕自知是柳曉暮搗鬼,當即被激起好勝心來。身體順著那披帛的力道、“蹬蹬蹬”略退三步,反手便從背後抽出承影劍來,就勢一旋!


    “噌——”


    一聲輕響過後,那披帛抽撤稍慢、登時被削去一截。


    楊朝夕已過身形,看著燭火瑩瑩下的柳曉暮,正輕甩披帛、躡足而舞,一副若無事的模樣。登時微怒道:“曉暮姑娘,你是要消遣小道麽?!”


    柳曉暮下巴輕抬、悠然笑道:“姑姑話還沒說完、你便要走,豈非不懂禮數?姑姑雖寬宏大量,卻也要代你娘親、規正一番你這棱棱角角的脾氣,免得以後吃虧。嘻嘻!”


    楊朝夕將劍一橫,鷹眸微冷道:“若要動手,奉陪便是!若打壞了案幾杯盞,恕小道一概不賠!看劍!”


    “劍”字剛落,承影劍已電射而出、直刺柳曉暮咽喉。這一劍猝發便至,竟未留下半點炫光與殘影,端的是快速絕倫,任誰也避無可避。


    柳曉暮絲毫不亂,手中披帛盤旋而出,形如飛蟒、風響獵獵,迎著承影劍便卷裹而去。頃刻便在承影劍外、裹上了一層紫紅紗羅。間不容發之際、柳曉暮還好整以暇,十指翻飛、登時在劍端處打了個蝴蝶結。


    楊朝夕愈怒,胸中內息鼓蕩、迅速透出毛孔,沿著右臂灌於劍身。


    旋即揮腕一抖。那披帛當即崩裂作數段,在清風燈影下、散作了漫天舞蝶。而他劍勢也愈發淩厲,眼見便要將柳曉暮喉嚨刺穿。柳曉暮依舊不閃不避,又探出兩指、夾住紈扇,將那扇柄在劍脊上一敲。


    隻聞得“叮”地一聲劍鳴,仿佛敲缽擊磬。楊朝夕手中承影劍如遭雷擊,登時被震得指腕一麻。衝刺的力道、登時被削去大半,劍尖亦偏開尺許,卻是刺了個空。


    楊朝夕見她手法新穎、聞所未聞,當即收劍而立:“曉暮姑娘,你這‘披帛長攻、紈扇短攻’的路子,與你往日手法頗有不同,不知有何來曆?”


    柳曉暮鳳眸微亮,微微頷首道:“不錯、不錯!原以為你要被姑姑痛打一頓、才肯穎悟,現下看來,倒是姑姑小巧了你!這兩手功夫,皆是東吳胭脂穀的絕學。


    披帛長攻之術、叫作‘浣紗掌’,紈扇短攻之法、喚作‘搖風指’。此外,借助披帛、紈扇這兩樣物什的功夫,還有‘搗練拳’‘遮麵手’,四者並稱‘美人四絕’。”


    楊朝夕聽得麵色古怪,不由奇道:“浣紗、搗練、搖風、遮麵……既是‘美人四絕’,難道這胭脂穀中、皆是女子不成?”


    柳曉暮促狹一笑:“不但皆是女子,而且個個花容月貌、國色天香。小道士素來道心不定,姑姑隻擔心你遇上她們,尚未交手、便要拜倒再那石榴裙下啦!咯咯!”


    楊朝夕不由暴汗:難怪這柳曉暮方才、定要做出千嬌百媚的姿態,逗引遐思、撩撥心智,再伺機偷襲出手!原來竟是要以這輕浮手段、警醒於我,好叫我屆時不至於輕易中招。


    而這胭脂穀的女子,既能將披帛與紈扇當做兵器,還創出那精巧古怪的武技,必然不乏驚才絕豔之輩。若有人心懷輕視,隻怕便要栽跟頭、吃大虧,應了那“英雄難過美人關”的典故。


    念頭轉過,楊朝夕窘態漸去,當即試探道:“如此說來,曉暮姑娘不但知曉這些混入洛陽的武林門派和江湖遊俠,還曉得他們的獨門絕技與慣用兵器?”


    柳曉暮丟開披帛、紈扇,傲然玉立道:“那是自然!姑姑這六百年道行,可不是悶在洞府裏修來的。既然要遊曆人寰,那麽中土的名山麗水、瀚海叢林,便不能錯過!去的地方愈多、見的土人愈雜、對你們人族功法武技的了解,當然便會愈深刻。有些頗為有趣的功夫,姑姑也便順手學了過來。”


    “哦?曉暮姑娘還知道哪些奇功妙法?可否再與小道拆上幾招?”楊朝夕難免見獵心喜,當即張口催促道。


    柳曉暮妙目一翻、輕輕拋了個白眼,笑著調侃道:“隻怕打壞了案幾杯盞,小道士不肯賠我。”


    楊朝夕被嗆得一時無語,半晌才道:“最多小道謹慎些,盡量不用大開大闔的招式便是……”


    柳曉暮卻是莞兒笑道:“還有一法。咱們去樓外演招切磋,便不須擔心打壞這房中陳設啦!”


    楊朝夕正欲提議兩人尋個無人攪擾的所在,卻早被她玉手探來,一把揪在了後領處。領口勒住脖頸,登時將話全卡在了喉嚨裏。接著身子便騰空而起,好似一隻烹熟的葫蘆雞、被柳曉暮拎在手中,自東窗一躍而下。


    耳畔呼呼作響的風聲、以及被掀起的袍擺與發絲,都在提醒他,此時兩人正從月漪樓直墜而下!


    此時二人懸空、無所依憑,楊朝夕“一葦渡江”固然高妙,卻也不能禦空而行。惶急之下,偷眼瞧去,隻見漆黑一片的水麵上、唯有有弦月與樓中燈火倒映其中。水波慢湧、月影輕搖,如此良辰美景,卻隻覺心頭發苦,連驚嚎聲都已發不出來。


    念頭電轉,不過瞬息。


    二人距離水麵還有兩三丈時,柳曉暮才催動陰元之氣、使出“逍遙禦風”輕功,繡履憑虛連點,身子下墜之速立時驟減。隨即借著下墜的慣性、折轉向前奔去,不過幾息後,便將這巨大的慣性消磨幹淨。


    楊朝夕一顆心早跳到嗓子眼,此時方才落回腹中。因咽喉受束、一張臉已憋得發麻,兩腿不住踢蹬,雙手不停指著脖頸,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響。


    柳曉暮腳下不停,似是淩虛而行。聲音從上方飄落,被風一吹、變得斷斷續續:“小道士……不是姑姑不放手,隻怕你學藝不精……水性又差,落到潭中喂了鼉魚……咦?這潭邊水淺處……荷蓋比前幾日又密了許多……若夠你施展輕功……便放你下來如何?”


    楊朝夕聽罷,也不顧脖頸上越來越強烈的灼燒感、當即連連點頭。忽覺脖頸一鬆,珍貴的空氣登時從口鼻間湧進胸腔,而身體也迅速墜落。雙足胡亂蹬踏中,頃刻將幾枝亭亭如蓋的荷葉、踹得葉翻莖折。


    就在他靴底沾水、將要沒入潭中之時,一股內息竟突破曲骨、會陰、長強諸穴,直接灌入雙腿。霎時間,楊朝夕隻覺虎軀一振,足尖便向荷心點去……有了第一腳借力,後麵的步法動作、登時紛至遝來。


    水風清涼,彌漫荷香。


    柳曉暮遠遠望去,隻見皓月清輝下,一道灰影踏著荷蓋、花苞、蓮台等物飛馳而過。葉間幽暗的潭水,將這灰影形跡、默默記下,又漾成扭曲的灰線。灰線與月華攪在一起,隨波逐浪,湧向遠方。


    柳曉暮當即轉過身形、向楊朝夕奔去,片刻後已至身前:“小道士!另有嶺南瀟湘門,對敵之法也頗為古怪。自楚國郢都被秦軍攻破、三閭大夫自沉汨羅江後,這瀟湘門便已存世。


    據傳是昌平君熊啟、帳下門客逃亡嶺南所創,本意是‘誅暴秦、複楚祚’。誰知傳承數代後,漸漸淪落為以巫覡之術蠱惑野民、榨取財物的江湖幫派,實是令人唏噓!


    這瀟湘門雖神神道道,手段詭秘難測,糾其根本,不過是養蠱馴獸、裝神弄鬼罷了。但也有天縱奇才者,從巫覡諸法中悟出高深武學,傳習後世,亦有可圈可點之處。


    接下來這套槍法、被瀟湘門稱作‘夔龍術’,小道士可要當心啦……”


    柳曉暮說罷,已從乾坤袋中、摸出一杆通體泛碧的大槍。


    隻見她右手捏住槍尾,揮手一抖、便向楊朝夕心口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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