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凜凜,意氣昂昂。


    楊朝夕持劍而立,向院中左右掃視。才見那唐門十二人中、有一麵色冷傲的女子,緩緩將平舉的左臂放下,嗤笑道:“哪來的狗輩小子!本事不大,脾氣不小!弩箭便是我放的,有膽你來咬我呀?”


    語罷,唐門眾人並崇化寺僧,不由爆出一陣哄笑。


    這女子伶牙俐齒,既罵他是狗輩、自然便引申出咬人之意;又言語激他來咬,顯然是將他看作瘋狗無疑了。


    楊朝夕被她懟得一怔,卻隻注意到她瓊鼻鳳眼、膚白眉細,雙瞳中透出微漾波光,高瘦冷豔中、帶著一股別樣氣度。一時間、非但沒有出言回懟,竟看得有些癡了。


    便在這時、忽覺腰側一痛,才知是小蠻將他腰間軟肉擰起,柔聲細語道:“公子是不是覺得,蜀中女子也很好看?”


    楊朝夕暗自汗顏。這回倒不是因這女子生得俏麗、才多瞧了幾眼,隻是覺得她這身段模樣、像極了某個人,卻一時想不起來像誰。所以才有些失神。


    然唐門眾人卻似捉住了把柄,登時嬉笑嘲諷起來。皆說這狗輩小子不但狂妄亂吠,且形狀猥瑣、色膽包天,竟敢盯著他們二師姊亂瞟。今日若不射瞎這對狗眼,不知還有多少女子要被他惦記。


    楊朝夕氣得七竅生煙,正待反唇相譏,卻聽一旁小蠻冷笑道:“群鴉亂噪、真是大煞風景,是你門中死了人麽?還不快回去號喪守孝,作什麽跑來中原耀武揚威!”


    一語落定,唐門眾人皆勃然變色。那冷豔二師姊已氣的發抖,左臂重新舉起、對著小蠻道:“賤婢!你說什麽?!敢對我唐門出言不遜,你可知今日會是什麽下場!”


    楊朝夕卻聽得心頭痛快,當即斜跨一步、將小蠻擋在身後,冷然笑道:“哼!唐門,好大的威風!自己胡亂出手在先,竟還這般厚顏無恥、趾高氣揚。難道如今唐門已不修武技,改修臉皮了麽?”


    冷豔二師姊氣的麵色更白了幾分,陡然劍指一揮,厲聲喝道:“豈有此理!我唐小嬋若咽下這口氣,便把名號倒過來寫!諸位師弟、師妹!喊我一起、先殺了這對狗男女!”


    楊朝夕瞳孔一縮,長劍虛指,便要硬接這些唐門中人的弩箭暗器。小蠻也將一副雙龍棍、舞得似飛輪一般,護在周身要害。


    便在這時,原本立在南邊、繡麵紋身的六人,竟也圍了過來。竟喧賓奪主,將楊朝夕和小蠻攔在了後麵。


    其中一個袒肩露背的女子,一麵逗弄著左臂上金鱗黑斑的小蛇,一麵聲音魅惑道:


    “嗬!以多欺少嗎?唐小嬋,你們‘六姝’‘六士’行事也太霸道了些!連我蛇姬都瞧不過眼了呢!嚶哼!也不知是你那冷箭快、還是我家小花快?”


    然而“快”字還未說完,蛇姬左臂上金鱗黑斑的小蛇、竟似一道閃電般彈射飛出,直接纏在了唐門一名男子脖頸上。腥紅的蛇信子舔著他的下巴,顯得親昵無比。


    唐小嬋便在這男子右側,當即驚叫道:“小甲,別動!蛇蟲隻咬活物。”


    轉過頭、卻是麵色陰沉道,“蛇姬!你瀟湘門今日、自顧尚且不暇,難道還要多管閑事麽?!”蛇姬輕笑一聲,顧左右而言他道:“呐!我家小花不但會飛,而且呢、最喜吮齧人血。這位小哥對不住啦!隻要你乖乖不動、叫我家小花吸飽了血,它一高興,說不定還賞你個痛快呢!輕輕鬆鬆、保證不疼!咯咯咯!”


    此時的唐小甲,早出了一頭一身的冷汗。那小蛇已盤踞在他頭臉上,冰涼的觸感透膚而入,渾身都似墜入冰窖,眼前發黑,頭皮發麻。


    唐門眾人,麵色鐵青。唐小嬋更是咬牙切齒道:“蛇姬!我勸你收了這等陰毒伎倆,若小甲有個閃失,我唐門必傾巢而出、將你瀟湘門從嶺南之地抹除!”


    蛇姬登時一副驚恐萬端的模樣:“是嗎?那我瀟湘門可要大難臨頭啦!我們這麽多門人弟子、死便死了,可憐那成千上萬的毒蟲、便再無人看顧……說不得,要勞煩唐姑娘將它們帶回蜀中、悉心照料啦!”


    說話間,唐門中又有幾人陸續尖叫起來。唐小嬋轉頭望去,隻見身邊幾個師弟、師妹身上,陡然多出許多蜈蚣、蜥蜴、蟾蜍、蠍子來。皆是趁他們口角之時,神不知鬼不覺爬到身後,順著褌管、衣袍,一路攀爬而上。此時想要掙脫,卻早已遲了。


    唯獨唐小嬋身上、卻是半隻毒蟲也無,隻因她腰間、腳腕,皆佩戴了雄黃香囊。眼見眾師弟師妹便要吃虧,她才不得不服軟道:“蛇姬!你要如何?!”


    蛇姬雙肩聳動,已笑得花枝亂顫,笑罷才道:“我要如何?嗬嗬!今日我瀟湘門向崇化寺尋仇,本就與你唐門無涉,是你們幾個不知天高地厚、定要跳出來替他們出頭。唐小嬋,你說我要如何呢?”


    楊朝夕這才恍然,原來是瀟湘門與崇化寺的恩怨。這唐門之人不知為何橫插了進來,想要強出頭、拉偏架,是以惹怒了瀟湘門的門人弟子。


    而瀟湘門蛇姬所以仗義相助,隻是因為他與小蠻一出現、便將矛頭指向了崇化寺。隨即又與唐門變生口角,將方才的平衡徹底打破。因此,瀟湘門才趁機發難,要將唐門逼退後,再去對付崇化寺群僧。


    一念及此,楊朝夕也挺劍附和道:“唐姑娘!你唐門中人若還要顏麵,便該速速撤去、反躬自省。莫再仗著唐門威名我行我素,飛揚跋扈!”


    “楊小友說得極是!”


    乞兒幫幫主龍在田也站起身、引著群丐湧了上來,捋須沉聲道,“老乞兒素來與人為善,誰知崇化寺和尚、竟勾結酒肆唱曲的樂伎,夥同幾個不肖子侄輩,將我那義兄王叟的宅院誆去!


    這還不算,又以欠‘香積廚’為由、將他擄來寺中做工。可歎我那義兄已然抱病,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出家人本該慈悲為懷,可這等行徑,與那謀財害命的強人、又什麽分別?!”


    龍在田說到最後,已是義憤填膺。


    唐小嬋聽到這裏,已是麵色大窘。側目望向崇化寺眾僧,似在等惠定方丈給一個叫人信服的解釋。


    惠定方丈麵色慈悲、聲音渾厚、中氣十足:“阿彌陀佛!龍幫主怕是對我崇化寺有所誤解。一來,我崇化寺清規詳盡,戒律嚴苛,絕無比丘、沙彌敢以身試法。


    二來,‘香積廚’也並非我寺獨有,神都內外幾十座廟宇,凡有僧田供養、且香火旺盛者,皆以錢糧為本資,向普羅大眾放貸,以此增益功德,是為‘香積廚’。


    我崇化寺‘香積廚’月利隻收八分,比許多商賈富戶還要低許多,可解生民燃眉之急;若無力償還者,還可來寺中做些灑掃活計、以工抵債。怎會如龍幫主說得那般不堪?”


    眾人見他有理有據、氣定神閑,不由都信了幾分。便連楊朝夕也有些猶疑起來:難道那鄰人所言、當真是誇大其詞了?


    唐小嬋等唐門中人聽罷,皆是深信不疑,不由將胸脯又挺了挺,要等著瞧乞兒幫如何回應。


    “嗬嗬!好個避實就虛、巧舌如簧的大和尚!”


    蛇姬忽地媚笑幾聲,插嘴評道,“你崇化寺有沒有將人擄來、迫其做工抵債,一搜便知!若還是推三阻四、一味搪塞龍幫主,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唐小嬋柳眉登時倒豎:“惠定方丈德高望重,一言九鼎,豈會與龍幫主信口胡說。你瀟湘門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蛇姬卻也不惱,白了唐小嬋一眼、便接續道:“乞兒幫與崇化寺的官司,本姑娘才懶得去斷!但我瀟湘門與崇化寺的血仇,卻不能不報!


    便在昨日,你崇化寺監院惠從和尚、在南市與人合謀,將我門中首席大弟子熊蒼誆騙至恭安坊。後以繩索捆縛、囚於館舍,最終虐殺致死。


    非但如此,他們還取走了熊蒼的路引和銅符、欲以‘溶屍銷骨粉’毀屍滅跡。若非我等隨小花尋到那裏,幾乎便叫他們幾位奸計得逞!


    枉你釋門中人自稱慈悲為懷,竟然做出如此窮凶極惡、喪盡天良之事!今日若不交出惠從那個禿驢,我瀟湘門絕不幹休!!”


    蛇姬說到‘禿驢’時,渾身氣勢大漲,濃烈的殺氣噴薄而出。近在咫尺的楊朝夕與小蠻,皆是寒毛直立。


    唐小嬋也早沒了方才的威風,指了指身邊幾人身上的毒蟲、結結巴巴道:“蛇姬姊姊……冤有頭、債有主!怪我唐門‘六姝’‘六士’不曾細察,便跑來強出頭。煩請姊姊念我等年少無知……收了這些毒蟲可好?我唐門中人這便離寺,絕不摻和你們的恩怨……”


    蛇姬本就不願與唐門結怨,見唐小嬋等人服軟,便將手一揚,捏出一道奇怪的指訣。


    登時便有四名瀟湘門弟子跨步而出,各自從腰後取下一塊刻滿奇異文字的獸骨、一隻繪滿彩漆的碩大葫蘆。旋即將葫蘆倒放在地,又以獸骨敲擊地麵、口中念念有詞。


    幾息過後,果見那些蜈蚣、蜥蜴、蟾蜍、蠍子之類的蠱蟲,宛如行軍兵卒般齊齊整整,排成幾道縱隊,分別鑽入四隻碩大的葫蘆中。隻剩一條小蛇還盤在唐小甲頭頂,探頭探腦、吐著信子。


    蛇姬這才不緊不慢、長臂輕探,摘下一枚槐葉來。捏在指間、貼於唇上,氣息微吐,登時發出一陣尖銳的哨音。


    那哨音忽高忽低、婉轉清亮,卻不似中土音調。登時引得那小蛇搖頭晃腦、沉醉其中,慢舞起來。忽地哨音一收,那小蛇也將頭一縮、旋即又是一記彈射,登時從唐小甲頭上飛了回來。


    眾人直瞧得目眩神驚。心中皆對這瀟湘門寥寥數人,湧起深深的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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