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如月,笑靨生花。


    易水閣閣主麵紗微微一動,眉眼盈笑:“那《兩京頭資榜》春時便刊印出來,如今已是夏初,然榜上伏誅之人、不足十之一二。幾位可知為何?”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名少閣主聞言,以為是要責難他們。紛紛起身,單膝跪倒、抱拳愧道:“卑下失職,行事懈怠,請閣主重罰!”


    閣主頷首一笑,故作訝然道:“幾位這是何故?我可沒責怪之意啊!都起來說話。我本意是之前所以刺殺不足、盈利不多,非爾等不夠盡心盡力,而是欲刺之人遍及天南地北,委實太過分散。即便派出許多刺客,也隻能事倍功半。


    然這‘神都武林大會’的消息甫一傳出,便算是幫了我易水閣一個大忙。將散居四麵八方的遊俠豪客、門派精銳皆吸引至洛陽,匯聚於龍門東山,而這其中之人,小半姓名都刊在了《兩京頭資榜》上。如此良機,雖是人為,卻無異於天助!若不趁此機遇、好好收割一波頭顱,豈不辜負了公門與釋門的一番好意?”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人聞言,才終於心中一鬆,紛紛起身,向女閣主拜別道:“卑下這便去安排!必叫那刊榜之人、有來無回!”


    女閣主卻玉手一揚,柔音清泠:“不急這一時半刻。待我把話說完可好?”


    四名少閣主聞言,立時停下腳步,她才接續道,“香山寺挑頭、釋門與公門撐腰,這場‘神都武林大會’本就沒安什麽好心。咱們依舊‘隻為財帛動、不爭天下雄’,萬萬不要蹚這趟渾水。


    依我的主意,可令我易水閣臨籍並永籍刺客,在群雄出入那‘伊闕山’的幾條必經之途上設伏。隻誅刊榜懸賞之人,梟首後立時退走。切勿與其餘徒眾糾纏,免得折損人手……”


    四名少閣主靜立石殿、恭身細聽,不住點頭稱是。四人心中宛如明鏡:


    易水閣傳承百餘年,曆代閣主、少閣主,無不是從永籍刺客中脫穎而出,皆為武技登峰造極之輩。譬如他們四人,便是由最開始的“臨籍刺客”、一步步轉為“永籍刺客”,最後被上一任閣主拔擢為少閣主。其間經曆過的拚殺與凶險、可謂九死一生,累積的刺殺功績、堪稱資財巨萬!


    而眼前這位女閣主,卻是半點武功也不會。隻憑著一顆運籌帷幄的頭腦、兩瓣深諳人心的薄唇,便令許多人甘做犬馬,為她除掉一個個或是位尊身貴、或是武藝超絕的懸賞之人。進而短短數載,不但在易水閣站穩了腳跟,更是跨越層級、直接從上任閣主手裏接下位子,成了這中土第一刺客幫派的魁首。


    易水閣做的本就是刀口舔血的行當,自不乏窮凶極惡之人,不服新閣主的大有人在。是以這位女閣主剛繼任不久,包括青龍、白虎、朱雀三名少閣主在內,曾有數名“永籍刺客”聯手逼宮,甚至暗中刺殺於她。


    然而,也不知她使了什麽手段,竟在短短數日內,便將這些反逆之人分化瓦解。更以鐵血手腕滅殺掉幾個冥頑不靈者。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三名少閣主、一些永籍刺客麵見她時,無不噤若寒蟬,再不敢有半分輕視之心。


    更離奇的是,據幾個妄圖刺殺她的“永籍刺客”私下傳言,這位女閣主雖不懂武功、卻是特異體質。不論刀劈斧砍、火燒水淹,竟都殺之不死。


    加上曆任閣主身側,其實皆有數目不明的“隱籍刺客”相護,武技更是深不可測。因而所有刺殺,皆以失敗告終。


    事到如今,易水閣上下再無心生不服之人,俱對這位女閣主言聽計從。


    尤其是“玄武”方夢得,因久在洛陽、又不曾反對過她,因而最受器重。許多賞格優厚、難度教低的差使,便都向他“玄武堂”傾斜而去。而“青龍、白虎、朱雀”三堂,派的便多是一些賞格平平、卻須長途跋涉的差使,卻不敢有絲毫怨言。


    今日女閣主令他們齊至洛陽,又容許他們集中刺殺前來參加“神都武林大會”的刊榜懸賞之人,這本身就是寬恕三人曾經所為的訊號。


    或許待洛陽諸事一了,曾反對過她的青龍、白虎、朱雀三名少閣主,便又能如從前一般,接到更多“肥瘦相間”差使,攢下盆滿缽盈的酬金,從而招徠到更多武藝不俗的刺客……


    女閣主條分縷析,說了盞茶工夫,便將自己的一些謀劃與計策,給四名少閣主講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人待她說完,無不欽服。當即再不遲疑,行禮過後,紛紛散去。


    隻餘女閣主一人斜靠在石座上,慵懶地摘下麵紗、扭了扭腰肢,露出黠慧的笑容來。


    流螢初上,紈扇輕撲。


    覃氏舊宅,後院柴房前,四個百合衛正手執紈扇、在花草叢裏撥弄。不時有倉皇的螢火蟲急飛而出,想要逃竄,登時被扇麵揮落、擒在玉指間。


    百合衛們早換上了豆綠齊胸襦裙,頭上梳著雙環髻,一如覃府婢女裝束。麵上雖是一派有說有笑、和樂融融的景象,其實四女眼角餘光,皆不時瞥向柴房與院牆。時刻提防那拴在柴房中的妙緣女尼伺機逃跑,或是有齊雲庵的尼姑趁夜來救。


    弦月漸高,夜風微涼。有隻螢火蟲借著風勢一抖,竟從玉指間逃脫出來、飛過院牆,逗得幾女咯咯直笑。


    便在此時,一道灰影出現在院牆之上、徑直向此間躍下。四個百合衛瞳孔驟縮,紈扇丟進花圃,手中皆多出一柄明晃晃的橫刀,便向那灰影圍上:“什麽人?!”


    不待灰影飄落,兩柄橫刀已向其雙腿斬去。


    灰影身形矯捷,雙腿一縮、淩空一個翻轉,便教這兩刀落空。然而另外兩柄橫刀卻不依不饒,分別向灰影頭頸、前胸劈下。


    灰影萬般無奈,隻得從背後抽來一件奇形怪狀的兵器。隻聽“嘭嘭噹噹”幾聲連響,橫刀便被悉數格開,灰影才將兵器一收、退立一旁,向四個百合衛低喝道:“是我!”


    四個百合衛隻覺虎口酸麻,卻也認出了這奇形兵刃,更聽出了來人身份。當即還刀入鞘,攏手作焰道:“卑下失禮,還望莫怪。恭迎霜月護法!”


    逾牆而入之人,正是祆教聖女、霜月護法李小蠻。看到四女換了常服,守在此處,也是心下甚慰。當即噓聲道:


    “幾位阿姊,都小聲些!方才小蠻回來時、不慎驚動了幾個不良衛,一路窮追至寧人坊外。為免被尋到此處,攪擾了覃府安寧,小蠻才繞過正門、翻牆進來……”


    眼見四女麵露忐忑,似是對方才莽撞出手感到不安,小蠻忙擺擺手、示意無礙,“今日你們守在此處、可有什麽異樣?那妙緣尼姑有沒有再伺機逃跑?”


    四女麵色微鬆。一個百合衛攏手作焰、又行了個聖火禮才道:“稟霜月大人,今日一切如常。那妙緣尼姑倒是安分了許多,隻是依舊不吃不喝。”


    小蠻聞言,秀眉微蹙:“這如何使得?若果真餓壞了她,如何向王教主交代?今夜便罷,明日晨起、四位阿姊定要想個法子,務必叫她吃些粥飯。”


    四女當即齊齊應下。另一個百合衛卻道:“霜月大人!半個時辰前,天極護法大人來尋過你。要卑下等人轉告,待你返回、可去他書房一敘,說是有要事相告。”


    小蠻雖覺奇怪,倒也不疑有他。當即又向四名百合衛叮囑了幾句,便順著遊廊、向前院書房行去。


    覃湘楚所言書房,其實便在正堂東側。


    屋舍不大,陳設簡潔,環顧四麵、皆灑掃得一塵不染。南麵靠窗、是一方闊大的書案,配著把高背胡凳。北麵牆外是幾座黃楊木架,架上堆滿了簡牘、卷帙、經折等書冊。


    顯然身為皇商,覃湘楚貨賣之餘、便是手不釋卷。可見商賈欲同公門之人打交道,若胸無點墨、隻會愈發遭人輕視。


    小蠻步履輕盈,款款而入。隻見覃湘楚左手持卷、右手執筆,正神情專注、伏案抄寫著些什麽。書案左右兩角、各燃著一支燭台,將他側臉映得有些發白。


    小蠻見他並未察覺自己,當即輕咳一聲。覃湘楚頓時右手一滯,擱下書卷與雞距筆,起身笑道:


    “是霜月妹子回來了!聽小女說,你為崔六小姐之事、孤身一人去了崔府。如今安然而回,老哥哥心裏這塊石頭、終於能放下啦!”


    小蠻行過一禮,也粲然道:“不知天極護法尋我,究竟有何要事?”


    覃湘楚見她如此直截了當,不由微微一怔。旋即麵色微肅道:“此事本非教中事務,不過覃某人知道闔教上下皆對元載、王縉之流恨入骨髓,倒也可以借機行事。方才我已同王教主並地維、曜日、神火、建木幾位護法會過麵,他也都讚同我這法子。如今也隻差霜月妹子點頭啦!”


    小蠻聽他說得鄭重,當即抬眸道:“天極護法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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