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樹鳥驚散,雲動曉風輕。


    鏡希子唐娟眼角餘光一瞥,卻見庭中仆婢來去、各自忙碌,竟對這廂之事不理不問。


    幾個陌生女子聞言,紛紛轉過頭來,卻無多少驚詫之色。其中一女修眉鳳目,雪膚花貌,身段更是纖瘦高挑、搖曳生姿,眉宇間十分熟悉,正直勾勾向她望來:“咯咯!我是誰?自然是你親阿姊啦!”


    旁側另一女頸纏瓔珞、鋪金疊翠,毫不客氣道:“唐娟是嗎?阿姊也勸你說話客氣些!這位可是我‘唐門六姝’大師姊唐小嬋,雅號‘廣寒仙子’。一身‘追風逐月’輕功,你便是拍馬也難及!”


    唐娟一麵盯著幾女中間、蒙眼無措的方子建,似聽到她們說話,竟循聲行來,要去捉那戴著瓔珞的女子,不禁心驚肉跳。嘴上卻強作鎮定、半點不饒道:


    “輕功很好?確是令人欽佩!待敵不過對手、奪路而逃時,想必也是無人能及!”


    “你?!”


    這瓔珞女子顯然並未料到,唐娟竟如此伶牙俐齒!登時右手一震,一支判官筆已自袖管中滑出、落在掌心,銀亮的筆鋒處微微帶彎,當真如筆毫之狀。女子雙眸一冷,


    “有膽便與我唐小珞過上幾招。看看你手底功夫,是不是比這兩瓣朱唇還要厲害!”


    說著便攜筆攻上,筆鋒所向之處、皆是唐娟周身大穴,顯然也是個戳脈點穴的行家。


    唐娟甫聞“唐門”二字,心下便是一驚,似隱隱猜到了些什麽。是以尚未還招、便已怯了三分。又見孩兒方子建被那唐小嬋一把抱起,摟在懷中哄逗,渾身更涼了更多。身上戰意瞬間被削去大半,隻得勉強閃開,從一旁木架上隨手抽來一柄竹劍,才與這唐小珞拚鬥起來。


    方子建其時不過三歲上下,早將眼前香帕扯開。見娘親竟和一個姨娘動起手來,不禁望向唐小嬋,好奇道:“大姨娘!這個姨娘為何要打我娘親?是娘親不聽話麽?”


    唐小嬋饒有深意道:“你娘親不顧父命、私嫁旁人,更欲同唐家斷絕往來。自然是極不聽話咯!”


    方子建似懂非懂,點了點頭。接著湊到唐小嬋耳根處,悄聲道:“我娘親說,不聽話便要打屁股。隻是……大姨娘,你能和那個姨娘說說、打得時候輕點麽?”


    唐小嬋噗嗤一笑:“小子建放心啦!這個姨娘用的是一管寫大字的毛筆,便打在身上、也不會太痛。隻消你娘親認個錯、服個軟,便會立時罷手。”


    唐娟修得亦是道門內丹術,耳力自也不差,早將方子建與唐小嬋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心中雖十分惶急,卻又擔心方子建知道後害怕,是以勉力換過數招、始終不敢叫破唐小嬋等人身份。


    而唐小珞似拿捏到了她的七寸,出手愈發淩厲,毫無半點留手。不過數息工夫,已在唐娟手臂、肩背等處,紮出幾隻血洞來。


    幸而唐小珞隻為打穴,而非傷人。那幾隻殷紅血洞、在襦衫黃袖上綻開點點紅梅後,便漸流漸緩。除了上身手臂開始酸麻、不聽使喚外,痛感也非不可忍受。


    饒是如此,方子建看到娘親身上出血,也終於回過了味,小嘴一癟、哇哇大哭起來:“莫打我娘親……嗚嗚!莫打娘親!嗚嗚嗚……”


    院中仆婢聽得動靜不對,這才操著扁擔、砧杵、掃帚,向這麵圍了上來。


    管家老仆一馬當先,手揮木杖怒道:“一群賊婦!竟敢出手傷人!先打折了腿腳,再捆了送去武侯鋪!”


    眾仆婢們見管家率先衝上,膽氣更壯了幾分,紛紛揚起手中物件、便向“唐門六姝”劈頭蓋臉打去。


    唐娟卻知這“唐門六姝”身手了得,仆婢們雖人多勢眾、也隻是尋常小民,哪裏是她們一合之敵?可想要出聲勸阻,卻早已不及。


    隻聽一陣呼痛聲過後,大半仆婢皆被“唐門六姝”赤手空拳打翻在地。僅剩幾人雖也略會些粗淺的拳腳工夫,也隻是仗著皮糙肉厚、勉強招架罷了。


    又是十幾息工夫,凡是衝上去的方家仆婢,便被悉數打散。有的鼻青臉腫,有的手斷腳折,有的蜷在地上、抱腹呻吟……一派哀鴻遍野之景。


    管家半撐著身子、猶然喝罵不休:“賊娼婦!敢跑到俺方家來撒野……主母還說爾等是少奶奶故舊、方家的貴客……呸!現下看來、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一窩煞星……”


    “錚——”


    “唐門六姝”中又奔出一女,頭簪雙釵,手揮佩劍,直指管家麵門,音色冷冽道:“老東西!再敢混說,先絞了你舌頭!”


    “廣寒仙子”唐小嬋並不出手,冷眼旁觀。隻是懷中方子建哭鬧不止、叫她委實難耐,眉心也擰成了一團:“唐小釵!跟一個半死之人計較什麽?快助小珞將這唐娟拿下再說,免得夜長夢多!”


    唐小釵冷哼一聲,抽離佩劍,折過身形、便向唐娟刺來。


    唐小嬋卻將蔥指揚起,在方子建睛明、耳門二穴上輕輕一按。方子建哭聲頓止,又抽噎了幾下,便將頭一偏、竟爾昏睡過去。


    唐娟聽聞異狀,趕忙轉頭瞧去,卻見孩兒方子建正軟趴趴倒在唐小嬋懷裏,還以為是遭了不測。登時雙眸赤紅、目眥盡裂:“賊婦人!納命來!!”


    旋即手中竹劍一振,卻衝唐小嬋小腹攻去,用的卻是“落雨驚秋劍”中的一記絕殺“石破天驚逗秋雨”。


    當時是,唐小珞手中判官筆已戳在唐娟腰際,唐小釵一柄佩劍也抵在了唐娟肩膀。然而唐娟卻似渾然未覺,仿佛暴走的凶獸、徑直衝開兩人阻攔,頃刻便至唐小嬋近前。


    唐小嬋繡履輕踏,身形便退到一丈開外。左袖一翻、掌心已多出兩枚鐵蒺藜,揚手便向唐娟甩出。


    鐵蒺藜宛若幹癟的菱角,夾著勁風便向唐娟左膝、右踝射去。


    隻聽“噗!噗!”兩聲悶響,唐娟一個趔趄、登時滾翻在地。唐小珞、唐小嬋二女連忙追上,一人用判官筆按在唐娟丹田上,一人則將長劍架在她頸側。另有一名喚作唐小環的女子,卻將左臂擼起、扣動機括,架起精鋼小弩,對準唐娟心口。


    唐娟雙腿劇痛。雖已倒在地上、被幾女製住,仍然恨恨地盯著唐小嬋,咬牙切齒,杏目噴火:“賊婦人!你既害我孩兒、便連我也一並殺了!看我夫君,會不會饒過你唐門!”


    話未說完,兩行熱淚已滾出眼眶,很快便染濕前襟。


    管家等人聽聞小少爺被害,亦是悲憤交加,當即也顧不得身上傷痛,紛紛咒罵起來。


    《最初進化》


    “唐門六姝”剩餘二女見狀,當即抽刀拔劍、連聲喝止。豈料眾仆婢竟悍不畏死,拚著身上再多幾道血口、也要罵個痛快。一時間,連這二女也覺頭大起來。


    “唐小佩、唐小鈿!莫要理會他們,挨幾句罵罷了,又不會掉塊肉下來!”


    唐小嬋喝止了二女,便抱著方子建、在唐娟麵前蹲了下來,淡然道,


    “唐娟,你莫不是以為、我殺了你的孩兒?放心,阿姊還沒那般鐵石心腸。隻不過他太吵,我便點了他昏睡的穴位,隻須一兩個時辰後,便可醒轉過來。現在你總該靜下來,聽阿姊說幾句了罷?”


    唐娟悲聲漸收,卻依舊憤憤不平道:“我方家與你唐門素無瓜葛,有什麽好說?!速速放下我孩兒,免叫我唐娟與爾等拚命!”


    唐小嬋撫了撫方子建的臉龐,悠悠歎道:“不論怎麽說,我唐小嬋也是這孩兒的大姨娘,多親近一番、也是人之常情。至於你嘛!此番我‘唐門六姝’出蜀之時,爹爹便有交代、務必要將你尋到、帶回。


    咱們唐家雖不是什麽世家大族,江湖上卻還有些名頭,不是什麽人都敢輕易招惹。你若回到唐門,想要什麽樣的郎君、也都由得你!隻是若你執意不肯歸蜀,說不得、阿姊便要用些手段,將你帶回去了!”


    唐娟心中,其實已翻湧起驚濤駭浪,卻扭過頭去:“我唐娟自幼父母雙亡,是師父好心收留養大。哪裏還有什麽爹爹、阿姊?!你莫再信口胡說!”


    唐小嬋卻也不惱,嘴角勾起一道弧度:“信不信由你!你本名該叫‘唐小娟’,與阿姊我的名字、恰好成雙。當年賊兵入城、爹爹出逃倉促,才將你落在了城中。不過能從兵荒馬亂中活下來,你也算是福大命大啦!”


    唐娟不屑一顧道:“師父於我,恩同再造!夫君待我,敬愛有加!任你將唐門吹出天際,我唐娟也決計不會拋家棄子,去認什麽爹爹、歸什麽宗門!”


    唐小嬋麵色微微一寒,正要叫幾個師妹將方家主母帶出來、再脅迫一番。卻聽東廂屋脊上,忽地響起一道渾厚爽朗的笑聲:


    “好!好!娟兒說得好哇!臨危不懼、鐵骨錚錚,便是七鬥那個混賬小子,也遠不及你這個兒婦!哈哈哈!”


    唐娟聽得聲音,登時喜極而泣:“阿翁!您何時回來的?兒婦武藝不精,落了您的顏麵……嚶嚶!”


    來人氣息渾厚,武藝必定超絕。唐小嬋登時寒毛直立,清喝一聲道:


    “唐門六姝!全神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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