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承霄造訪將軍府的次數漸漸規律起來,基本上是每隔三、四天來一次,隻是他每次來都不事先打招呼,朱顏不是宮裏的女子,會日日坐在房中等他,所以有時還是會讓龍承霄撲了個空,但是他也不惱,有時便和殷佑然說說話,甚至也就在她屋裏看書等她,橫豎朱顏在吃晚飯前是一定會回府的,她那樣靈性的女子,怎能當真用金屋藏嬌的法子拘住她?朱顏端起白小憐親自端來的淨身湯,含笑一飲而盡,她倆也算是心照不宣了,白小憐也再無第一次送湯來的尷尬。


    想想每次龍承霄來,都是說不盡的濃情蜜意,隻是第二天醒來時卻永遠見不著他的人影,而跟著就會再來上一碗這勞什子的淨身湯!真是諷刺到家了。


    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女人哭著喊著要得到皇帝的寵愛,那樣險惡的地方,有什麽值得向往的?年關將至,宮裏的慶典活動一定很多,就連殷佑然也三天兩頭的被召到太後宮裏。


    殷震霆和白鋒寒的師父帶著他倆到什麽山裏練功去了,說是會在過年前趕回來。


    白小憐也開始大肆采購過年的一應物品,下人們忙著打掃庭院,修葺破舊。


    整個將軍府上下估計也隻有朱顏這一個大閑人了!既然昨晚龍承霄已經來過,說明這幾天她就可以逍遙自在了,朱顏側著頭想,“錦心,這京城可還有什麽好玩的去處?”城中主要的街市早已被她逛遍,在南陽時,她好歹還是要見客的,也能消磨時光,而這蓮苑中的生活,平靜到連她這樣心性淡泊之人也快要悶壞了。


    “西山上的臘梅應該都開了吧,小姐要不要去看看?”一兩個月的相處,錦心也漸漸摸清了朱顏的喜好,知她不但愛花而且懂花,西山的臘梅也是京城勝景,小姐一定會喜歡的。


    果然,朱顏眼中露出向往,“那還等什麽?”西山玉骨峰江北不如南地暖,江南好斷北人腸。


    胭脂桃頰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麵妝。


    “這裏真美!”朱顏整個人都沉浸在這滿山清冷卻馥鬱的香氣中,“以前我隻知道梅花孤單、淒清,卻沒想到也會有這開遍山野的壯麗。”


    以前在南陽時,她的房裏也常常供有梅花,連暗香樓的名字也是暗合梅花之意,但也不過是廊下後院種的幾株老梅,並沒見過這漫山遍野盡是梅花的奇景。


    “小姐,您注意腳下!”終究是山路,錦心有些不放心。


    “沒事,我扶著小姐呢!”碧環也是一臉興奮的東張西望。


    京城中多風雅之士,朱顏主仆並不是唯一的賞梅人,窄窄的石板路上不時有人經過,皆身著顏色鮮豔的厚實冬衣,映著那淺黃色的梅花和片片殘雪,分外好看。


    “小姐,您比那梅花還好看呢!”碧環盯著朱顏的臉,突然就冒出一句。


    “這件大紅的鶴羽氅襯得您皮膚更白了,竟像是那畫兒上的人!”錦心也跟著附和,“平日小姐的衣裳都太素了些,倒是應該多穿些紅色。”


    朱顏淡笑,“人怎麽可能比這梅花更美,人始終是要裝扮,怎及梅花之美,渾然天成。”


    “小姐,小姐!”碧環又找到新鮮事情,“前麵好多人哦,我們去看看!”朱顏素來喜靜,但卻不忍拂了碧環的興致,當下點頭,“好,那就過去吧。”


    山腰上有一座重簷八角涼亭,每個角上各懸銅鍾一枚,亭上題有“疏影“二字,朱顏想起了暗香樓,倒與這疏影亭成了一對,不禁莞爾,忽然覺得一座青樓竟以梅花自比,真要氣殺這花中臒仙了。


    隻見這疏影亭裏有一男子身著天青色長袍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背對了朱顏這一麵的人群,雖看不清臉麵,可單看那背影也讓人不禁要讚歎一聲“英姿秀挺。”


    他的四周圍了幾個年輕男子,皆身著錦裘,一望便知是京中的富家子弟。


    可惜這些樣貌不俗的男子卻都表情奇特,或是雙眉緊鎖,或是呆呆發怔。


    碧環靈活,三兩下就打聽出了情況,原來這疏影亭是玉骨峰上觀梅最佳之處,可這幾個富家公子卻強行占了亭子,在裏麵猜起謎語來,也不讓別人進亭。


    他們都是有權有勢的,旁人也都敢怒不敢言。


    後來那穿天青色長袍的公子來了,便說要跟他們比試,若是他贏了,就得讓出疏影亭。


    那幾個人一向是傲氣十足的,當下應允,卻不料這人三兩下就猜出了他們所有的謎語,現在輪到他給謎麵,倒把那些公子哥兒給難住了。


    “各位兄台,已經快要一炷香的功夫了,還沒有想出來麽?”這男子聲音溫和清雅,聽在朱顏耳中卻仿佛似曾相識。


    眾人聽了一陣哄笑,顯是都指望這公子獲勝,好殺殺那幾個人的威風。


    站著的一名身著藍色錦袍外罩紫貂皮大氅的男子突然跺了跺腳,走到台階上向外揚聲道:“各位,你們中誰要是能替我等猜出這個謎語,本公子賞銀十兩!”此言一出,頓時有人躍躍欲試,嚷道,“再將那謎麵說一遍!”錦心低聲鄙夷道,“怎麽有這種人,為了點銀子,臉都不要了!那公子可是為了大家才去鬥謎的!”那出題的男子倒是不以為忤,徐徐立起走到亭前,隻見他形容優雅,一雙星目看向別人的時候,讓人感覺宛若春風拂麵,有好似流水潺潺,竟是上次在街市上為朱顏追回錢袋之人。


    他顯然是一眼看到了朱顏,朝她微一頷首,即抱拳向眾人道,“在下與這幾位公子約定,謎麵中需有梅花的‘梅’字,在下剛才出的題目是:梅花無言自凋零,打一字。”


    “小姐,這位公子您認識嗎?”錦心低低的問。


    “一麵之緣。”


    朱顏一笑。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也不管是否要相助那幾個人,卻也都冥思苦想起來,碧環瞧的有趣,又見朱顏神態怡然,不由笑道,“小姐,您一定能猜出來的對不對。”


    她聲音清脆,又不加掩飾,一言既出,旁人的眼光紛紛朝她看來,卻又立即被朱顏的驚世之容震驚,人群中響起高高低低的抽氣聲。


    碧環一見自己又惹了禍,脖子一縮,再不敢動了。


    那懸賞的男子看到朱顏亦是目射奇光,忙道,“小姐若能替李某作答,李某定有重謝。”


    朱顏無奈,搖頭道,“小女子文理不通,怎敢班門弄斧。”


    誰知那出題的男子卻道,“小姐品貌不俗,為何不試試呢?”朱顏聞之啞然,連錦心也吃驚道,“這公子莫不是有病吧,怎麽巴不得人家猜出他的謎語?”卻見這人如同冬日暖陽般的雙眼中竟是興味十足的樣子,想必也是對朱顏有著極大的興趣,倒像把這勝負放在腦後了。


    朱顏見這人行事奇特,本不願理會,誰料那懸賞的男子居然又道,“在下知小姐顧慮,若小姐能解此謎,我等立刻將亭讓出便是!”他這話一說,圍觀的人也開始鼓噪起來。


    朱顏冷然一笑,心道這人倒是精明無比,橫豎他們猜不出這謎語了,也要讓出疏影亭,現在卻由她來作答,然後他們以讓亭作謝,倒是不輸麵子!她好勝之心也被激起,當下走到亭前,“讓不讓亭與我無幹,我隻管破謎!”妙目直視青衣男子,道,“梅花無言自凋零,可是那麝香的‘麝’字?”青衣男子拊掌笑道,“正是!”懸賞的男子正開口要問,卻聽朱顏笑道,“小女子也有謎語,煩請各位作答。”


    她美目流轉,嫣然道,“既是謎麵中需含‘梅’字,那麽……‘梅花千裏’,打一四字成語!”青衣男子眼前一亮,道,“可是‘指鹿為馬’?”他見朱顏笑著點頭,又續道,“在下還有一謎:‘悔意須終休半廢,訛言莫掛且寬心’。”


    朱顏笑道:“村頭之約心無悔,人別七載終念回。”


    “哈哈哈!”青衣男子朗聲大笑,“小姐果然大才,此去半裏處事在下的一所私宅,想請小姐喝杯清茶,不知小姐可否賞臉。”


    朱顏對這青衣男子也心生敬佩之意,欣然道,“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分開人群,旁若無人般並肩離去,碧環與錦心連忙跟上,碧環忍不住回頭看那疏影亭,就見亭前眾人皆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們,不由“咯咯”一路嬌笑。


    行了約摸半裏路,果然有一小院,黑瓦白牆,木門竹籬,小小院落裏一樹綠萼開的正好,樹下石桌石凳,古樸有趣。


    朱顏抿嘴笑道,“還要先謝過公子當日為小女子討回銀兩的義舉。”


    青衣男子聞言應道,“小姐太客氣了,在下姓蕭,名見離,敢問小姐芳名?”錦心正準備去拉朱顏的衣角,不料朱顏已然答道,“小女子名叫朱顏。”


    “你我既已相識,可否不要這麽客氣下去?”蕭見離目光如暖風和煦,“就叫我見離,可好?”朱顏想了想,點頭道,“那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蕭見離眼光一閃,了然道,“朱顏,石凳上冷,但品茶需借這梅花香,你等我一等。”


    隻見他從屋內走出來時,一手持一烏黑茶罐,一手夾著四隻羊皮軟墊。


    蕭見離走到樹下,將四隻軟墊端端正正的鋪到石凳上,“請坐,”又朝錦心碧環輕鞠一躬道,“兩位姐姐也請坐。”


    錦心碧環嚇了一跳,忙要拒絕,卻見朱顏笑道,“你們兩個快坐下吧,難得你們有口福,這茶,估計不一般呢。”


    “哈哈,顏兒果然見識過人!”蕭見離笑道,“顏兒莫惱,隻是這連名帶姓一起叫實在別扭,還不如叫你小姐來的舒服呢!”朱顏一笑,“名字無非是用來叫的,你就叫‘顏兒’也無妨。”


    “小姐,你怎麽知道這茶不一般?”碧環坐下後,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看這個茶葉罐子可不尋常,”朱顏看向蕭見離,“這可是岐山黑金製成的?”“正是!”蕭見離眼中全是激賞,“想不到顏兒連岐山黑金也知道!”“岐山黑金,非金非石,研磨成兵器,則削鐵如泥;若製成容器,則密不透風,最是適宜儲放茶葉,三年五載亦品質如新,可惜據說黑金開采極難,世所罕見,”她抬眼向蕭見離看去,“其實我也沒見過,隻是猜的。”


    “黑金?”碧環聽朱顏這麽一說,忍不住伸手去摸那罐子,“這難道不是鐵片麽?”忽地好像想起什麽來,忙小心翼翼的將罐子放好,“小姐說的這麽貴重,我毛手毛腳,別弄壞了,賣了碧環也賠不起!”她語態嬌憨,其餘三人無不開懷大笑,梅樹下一時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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