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可以重來一次,她情願自己當年就凍死在南陽的那條窮巷裏;如果人生可以再次選擇,她寧願嫁給那些腦肥腸滿的庸俗男人中的任何一個。


    一切都已來不及,世上從不會有後悔藥出賣……當年雙親故去的時候,她年齡尚幼,怕是根本不懂得何為悲傷;這些年她將自己保護的很好,雖受萬人追捧,卻從未動情,而此刻從她身子裏泊泊流出的鮮血,終於讓她明白了什麽叫作痛不欲生。


    腦海裏各種場景紛至遝來:琅琊會上,眾人聯詩;十六月圓,翩然獻舞;玉骨峰頂,琴簫合奏;西窗燭下,紅袖添香;白蓮池畔,綿言細語;芙蓉帳裏,一響貪歡……終是一場虛幻!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一雙大手將她托起,朱顏覺得自己輕飄的仿佛身處雲端,一顆心空空蕩蕩的全然不著邊際,又是一陣抽痛,把她從沉睡的邊緣喚醒……,“不要睡,千萬不要睡……”似乎有個聲音在呼喚她的名字,是她的孩子在提醒她、指責她嗎?是了,她怎能就這樣不負責任的隻管沉沉睡去?使出了這具似乎已不屬於她的身體裏的最後一絲力氣,朱顏對上了那雙原該冷冽徹骨、此刻卻驚慌失措的幽深眼眸,深深的歎息……“對不起……”真的很累,朱顏無力的閉上眼睛。


    “不……求求你……千萬別睡……”是他麽?心裏掠過一絲困惑,他怎麽會有如此失控的聲音?他的雙手好像在顫抖呢!不要搖晃啊,朱顏很想皺眉,血快要流光了……無奈的睜眼,可惜目光真的是很渙散,半天才確認了那如龍章鳳姿般的俊顏,下意識的道:“請……帶我離開……”實在是無力支撐了,隻是心中猶有一絲奇怪,好像他們曾是不歡而散的,為什麽……她就能這麽放心的躺在他的懷中?子墨緊緊的抱著懷裏柔若無骨的朱顏,馬車顛簸,這幾乎失去半條性命的女子已經無法再承受哪怕隻是一絲絲的傷害了!回想起地牢裏的那一幕,他以為自己的心在一瞬間突然四分五裂了!印象裏那飄逸清雅,自信淡然的人兒正倒在了血泊裏,除了那一地猩紅,還有碎碗、藥渣……這狼藉的畫麵讓他的眼睛幾乎滴出血來。


    他永遠不會忘記遍身是血的朱顏:她那悠然如遠山的雙眼,此刻卻是完全沒有的焦距,就那麽睜得大大的、直愣愣的,失神空洞的讓他心慌的一下沒有了著落。


    他在她耳邊拚命的呼喚,好半天才換來她一聲不明所謂的“對不起”!為什麽要說對不起?應該說對不起的是他啊……從沒有這樣的恨過自己,竟就這麽將她放棄!他以為自己能夠像過去一樣將事情遺忘,他以為他們的生命力再不會有交集,他以為他的離開會讓她過上安安定定的生活……他錯了!大、錯、特、錯!那一夜他帶著滿身的傷痛離開,卻也在心中為她祈福,但願那孩子和孩子的父親可以帶給她幸福;沒想到再次相見,他竟幾乎感覺不到她的生命力。


    不過,她終究沒有記恨他,還把自己托付給了他!“請……帶我離開……”他聽懂了,從那一刻起,他的手掌再沒有離開她的身體。


    內力源源不斷的流向她的重重筋脈,為她延續著一線生機,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勉強感受到——她還活著!這才知道,原來,她的生命,早已連上了自己的心。


    從今往後,再不放手!“子墨,你確定要帶顏兒去地宮嗎?”蕭見離的聲音也失去了慣有的溫和,即使他已經駕著馬車朝地宮的方向飛馳,卻仍要再一次向子墨確認——畢竟,這一對人兒都與皇宮有了太多的糾結!“眼下地宮是最安全的地方!”子墨的眼神從頭到尾沒有離開過朱顏慘白的玉容。


    難怪她最後一句話說的是要離開,這個京城,帶給她滿身心得傷害,如若不是因為她傷勢太重,他會帶她走的更遠,就算有再多的阻礙、再大的困擾,他也會一力扛下。


    目光如刀鋒般的陰冷,“子瞻,你欠我的,不如就這麽還吧!”————————————————分割線——————————————————眼前的大灘鮮血,已讓龍承霄與殷佑然肝膽欲裂,而更令二人驚恐的,卻是那受盡苦楚卻芳蹤成謎的佳人,此刻究竟是在何處?“去……去把那個賤人給朕帶來!”龍承霄的一身殺氣,讓身邊人人都噤若寒蟬。


    玉喜偷眼瞧了一下他主子的臉,腿肚子一哆嗦,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問道:“請……請皇上明示……”“朕要把簡若惜那賤人碎屍萬段!”龍承霄惡狠狠的道,他此刻的帝王之威凜然爆發,即使親近如殷佑然,也不敢輕易捋虎須。


    玉喜剛要跑出地牢,卻聽宮人奏報:“太後駕到!”殷太後冷著一張保養得宜的芙蓉粉麵,雖足蹬高屐,卻是蓮步如飛,幾步就下到了地牢裏,不等眾人下拜見禮,就已沉聲吩咐道:“玉喜先別急著傳旨!哀家要與皇帝單獨說話,你們都下去!”眾人如逢大赦,不一會兒全都走了個無影無蹤。


    殷太後走到龍承霄身邊,輕輕撫上他清臒冷厲的俊顏,心裏湧起身為人母的驕傲,卻又為他那眉間濃鬱的哀傷而憐惜不已。


    “子瞻,母後知道你很難過……”龍承霄眼裏閃過一陣陰鬱,“母後,您不明白……”“母後明白……”殷太後了然的點頭,“那是個好姑娘!子瞻,母後沒有老糊塗,麗妃、昭儀她們都知道的事情,母後又怎會不知?”“既然母後什麽都知道,”龍承霄眯起雙眼,“就請讓朕下旨殺了簡若惜那賤人!”“你不能殺她!”殷太後的口氣毫不猶豫而且不容置疑。


    龍承霄濃眉一顫,略有些不耐的道:“怎麽說?若隻是因為那端親王,母後大可不必擔心!他絕不會為了那賤人便輕舉妄動。”


    “自然不會是為了你那稀裏糊塗的王叔!”殷太後鳳目灼灼閃光,“他隻當昭儀會一心為了他辦事,可笑他在脂粉堆裏打滾了這這半輩子,卻是半點都不懂女人的心思!”“您的意思是……”龍承霄心中陡然一動,沉吟了半刻才道,“這賤人心思深沉,又怎能確定她是真的不願為端親王做事?”“所以就更加不能打草驚蛇!”殷太後齒鋒淩厲,卻是帶了一絲憐愛的神情看向自己的兒子,“子瞻,關心則亂!若不是為了那姑娘,你斷不會這般草率!別忘了,你可是一國之君,你肩上還扛著萬裏江山呢!”龍承霄悚然一驚,麵頰上有些發燙,情知殷太後說的沒錯,他也是因為朱顏出了事,急怒攻心,隻想著拿了簡若惜來泄憤!然而這簡若惜身份特殊,留著她在明裏暗裏都能牽製一大批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麽問罪於她的!隻是讓龍承霄就這麽放過她,心裏卻是怎麽也過不了那道坎。


    殷太後見龍承霄悶聲不響,知道他已被說動,便放緩了口氣道:“其實,那姑娘無名無分的,以後也不可能進宮。


    即使是誕下皇子,隻怕也是艱難的很,母後知道你是真心喜歡她,但是你可以寵愛她,卻不能讓她來延續皇肆,否則,那隻會是害人害己!”“害人害己?!”龍承霄眼底湧起濃濃的晦暗,頹然道:“是朕害了她啊!”他看向殷太後,“朕可以不再追究此事,但……顏兒眼下生死未卜,或許……孩子並沒有出事……朕必須立刻找到她!”殷太後一愣,臉色陡然暗了下去,半天才扯動嘴角,泛起一絲淺笑,“你不用擔心,是子墨和見離把人救走的,以子墨的醫術,不管孩子有沒有事,那姑娘應該是不會有什麽危險的!”“什麽!”龍承霄大吃一驚,“他們把顏兒帶到哪裏去了?您既然知道,為什麽又放任他們把人帶走?”“不讓他們把人帶走,難道讓你當著這許多人的麵帶了那姑娘出去麽?”殷太後無奈的搖頭道:“子瞻,切莫忘了,你是皇帝!”龍承霄聞言低頭不語,眼神卻是風雲變幻,複雜難明。


    他早就覺察出皇兄與朱顏之間存在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卻又讓他心生警惕的詭異氣氛;如今朱顏出事,最先到場的不是他龍承霄,卻是子墨和蕭見離!而皇兄早已明了朱顏的身份,甚至也在相當長的日子裏與她斷了聯絡,可如今卻這麽不管不顧的來救朱顏,這未免也太不尋常了!這完全不是子墨他平日裏做事的風格啊!“子墨終究會再露麵,”殷太後眼神似乎能直指人心,“子瞻,你必須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該死!”龍承霄重重一拳砸在地牢的牆壁上,一大塊斑駁的石灰嘩啦啦的落了下來!他當然明白殷太後話中的意思。


    自從自己在子墨的謙讓並且幫助下順利登基後,母後雖然表麵上對他萬分感激,內心深處卻仍舊是無比忌憚這個當年神通廣大,天縱英才的大皇子。


    如今子墨帶走了朱顏,已是充分說明了他二人之間的情愫,可要讓龍承霄大大方方的將朱顏作為條件出讓給子墨,即使其中的道理再透徹,他也實在很難做到。


    “皇兄不會的!”他心裏一直無比愛戴龍承禦,然而卻始終不能說服殷太後,“即使皇兄有異心,朕又怎能用一名女子去換得平安!”“如果能用一名女子就能換得他的忠心,豈不是更好?”殷太後微笑道,“子墨那樣的孩子,隻有讓他覺得對你有所虧欠,才會換來他一生的效忠!”鳳目中閃過一抹深深的謀算,“孩子,你坐擁江山,還怕少了女人嗎?有所失,才能有所得!別忘了,你那幾個兄弟,可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龍承霄隻覺得頭痛欲裂,隻想一個人靜靜的呆一會,“還不知道皇兄是怎麽想的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抬眼看見殷太後皺緊了的眉頭,隻得又無奈的道:“母後的話,朕記下了便是。”


    殷太後神情複雜的看了龍承霄一眼,說道:“你心情不好,後宮的事情卻是不得不處理的!”隻見她粉麵生寒,“麗妃妒嫉成性,德行有虧,著奪去妃號,降為美人!將大皇子送至慈寧宮,由哀家親自教養!”“母後這是……”龍承霄立時明白了其中奧妙,臉色變得更加陰沉,“她雖未行事,卻也存了心,這份兒懲罰已算是便宜了她!”“這不過是為了給子墨一個交待而已!”殷太後冷聲道:“皇兒莫忘了,無論是對於朝廷,還是對於後宮來說,那個姑娘,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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