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過幾日,天色有些陰沉,像是有雷雨將至,四月份天氣本就尚寒冷,此時更添蕭瑟之感。


    空氣雖涼,關家莊城頭卻熱鬧非常,無數頭裹黃巾之人,持簡陋雲梯正向城頭攀爬,身後幾隊弓兵交替拉弓,與城頭弓手對射,以掩護攻城。


    石邑新城牆本就不長,此時上萬大軍擠於一處烏烏壓壓,便如鍋上螞蟻一般!


    攻城戰開始!


    裴陵持槍立於城頭指揮,神色冷然,黃巾軍攻城已過五日,每日都會丟下幾百屍體,卻一次都未上牆。


    這些黃巾軍野戰也就罷了,攻城戰實是不堪,氣勢稍一窒,便會躊躇不前。


    “弟兄們,都給我上!今日拿下關家莊,莊內錢糧女人俱分於爾等!先登城頭者先挑,快上!”那人歇斯底裏衝城頭大喊道:“裴陵,今日必破你城,到時關家莊不分老幼,定當著你麵屠殺殆盡!”


    此語陰毒,連身旁廖化都皺眉側目,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左髭丈八!


    黃巾軍轉戰多日,此時已是匪氣十足,毫無莊稼人的樸實神色,聞聽破城後自行劫掠,俱都氣勢一振,高呼叫好,轉眼又有不少雲梯搭於城頭!


    裴陵麵色陰沉,心下暗恨,轉身低喝道:“壓製住城下弓手,投滾石!”


    眾弓手們聞令,便不再輪換,三波齊出,張弓放箭,轉眼便以居高臨下之勢壓製住城下弓兵。


    “投石!”見幾無弓箭射上城頭,早有準備妥當的精裝漢子數十人,身負銅片甲,隻露出眼部,抱起大石便順牆往下砸去!


    城牆外諸多爬至半截的黃巾兵,被石頭正砸中腦,霎時便如敲破染缸般,紅白之物潑灑而下,便如櫻花抖落!


    城頭還有三人合力,以棍叉將雲梯挨個掀落!


    那雲梯之上趴了一溜黃巾兵,便如蜈蚣一般仰天而倒,直摜於地,九死一生,不幸被砸於梯下之人更是皮肉爆裂,骨斷筋折!


    “今日誓必破城,親兵,隨我上!”左髭丈八見狀大怒,親領百戰精銳湧上戰場,局勢立變!


    城外雲梯倒了扶起,轉眼又掛於城頭,一張挨一張,掀之不及!


    眾力士擲石良久,肩膀亦酸麻難擎;城下弓手也愈發瘋狂,不惜性命,不及損傷的射擊,竟反將城頭弓手壓製住!


    終有黃巾兵趴上牆頭,裴陵疾奔而來,一槍一個戳於麵門前胸,卻有越來越多的黃巾兵湧上,左髭丈八手下精兵更是邪門,竟手持軟繩撓鉤攀牆而上!


    裴陵於城頭手忙腳亂,禁不住急喝道:“火油溶了幾許,可堪一用?!”


    陶升也正於不遠處絞殺黃巾軍,聞言皺眉道:“動物油脂熬製不易,加之莊民油燈存貨不多,隻製出幾桶,怕是效果不大!且敵已上城頭,用之也無益啊!”


    裴陵大急,長槍驟橫將幾名剛竄出頭的黃巾兵掃落城頭!


    眼看城頭岌岌可危,黃巾軍身側忽有塵土翻滾而來!


    廖化接到信,以手遮額,翹腳望去,詫異道:“何來煙塵?”其轉眼便大驚失色,縱聲暴喝道:“騎兵來襲,列陣迎敵!快!”


    冀州各處盡是黃巾軍,官兵自顧不暇,豈會顧及石邑新城所在,因此廖化等人托大,並未置哨兵,此時將士注意力又俱於城頭,待有所察覺,來襲騎兵已至半裏之內!


    ‘轟隆隆!’


    數百騎兵轟然突入尚未列陣完畢的黃巾軍側翼,便如楔子釘入氣球一般,將黃巾軍上萬大軍猛然炸亂!


    來襲騎兵甲胄齊全,兵刃銳利,一看便是精兵!其所向披靡,將黃金軍陣生生豁開一條血肉通道,透陣而過!


    騎兵領頭騎兵也未想到如此輕易便穿破敵陣,略一愣神,領兵掉頭,複於黃巾右陣殺入!


    霎時間,黃巾軍人仰馬翻,兵不見將,將不著兵!


    廖化焦頭爛額,隻得調集親兵圍追阻截,方才織出一張大網,欲兜住敵騎,誰曾想,那騎兵竟然隻是先鋒!其後陣步兵上千,持長矛、刀盾於騎兵撕開的豁口殺入!


    前方攻城為果,左、右兩方又被兵、騎兵擊穿,黃巾軍瞬間被打蒙了!


    杜遠見大事不妙,此時黃巾軍隊形已然糜亂,兵卒慌亂欲逃,不由麵色鐵青,起身喝道:“左髭丈八!大軍已無戰意,速退!”


    左髭丈八正於城下指揮攻城,聞言大驚,回身見大軍果然已經亂作一團,其不敢耽擱,也不顧城頭上的黃巾士卒,拉馬便回,當先而逃!


    廖化見左髭丈八已逃,城腳下黃巾軍兀自攻城不休,心下不忍,喝到:“城頭黃巾眾,大軍已撤,速速下城!快!”


    將領俱遁,兵卒自然也不會舍命赴死!


    霎時間,黃巾大軍如蝗蟲過境般亡命而逃,毫無陣型可言!


    來襲的數百精騎與上千步卒大開殺戒,所向披靡,但對方即便是潰兵,人數畢竟過萬,於是也不敢深追,草草攆殺一陣便回軍集結於城門下。


    裴陵向城下凝目望去,來騎領頭一人身著重甲,虎背熊腰,手持一把熟銅虎頭大棍,麵覆鐵盔,看身形略有些眼熟,其不由詫異喊道:“多謝閣下及時來援,卻不知…”


    那人未等裴陵問完,便以滄桑嗓音喊道:“老弟,竟不認得老哥了!?”


    裴陵心中一動,正看到了那鐵盔下麵頰上的傷疤,嘴角一喜,正欲言語,旁邊升已當先驚喜道:“牛角大哥!居然是你?!”


    “哈哈哈哈!”來援騎將大笑幾聲,將鐵盔摘下,露出一張大方臉,正是張牛角!


    張牛角將盔簷上的血漬略一擦拭,笑喝道:“元紹,幾日未見,風采更甚,哈哈…還不開城?”


    “來了!”裴陵答應一聲,立時便要下城開門。


    身後陶升忍不住輕聲道:“元紹,是否先弄清狀況,此時即開城門,是否有些冒失…”


    裴陵伸手止住陶升的話頭,凝聲道:“無須麻煩,若非牛角來援,城怕已破。我信牛角,速開城門!”


    “好!”陶升望了裴陵一眼,朗聲道:“開城門!”話音未落,便當先往門洞走去。


    須臾,城門洞開,張牛角分別與裴陵相擁一把。


    裴陵此時才騰出功夫,詫異問道:“牛角兄為何會來此?難不成黑山境內官兵已被剿盡?”


    “唉…一言難盡,此事容後再說。”張牛角沉歎一聲,苦聲道:“此次除了這四部一千六百兵卒外,尚有三千老弱婦孺,不知兄弟這裏能否安置的下?”


    裴陵一愣,道:“能…能能,糧草有得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陶升見旁邊眾人都看著這邊,忙招呼道:“在這吃風幹甚,進城詳聊,進城。”


    近日多有難民尋到石邑新城,莊子聚集了統共萬餘人,但裴陵考慮周全,眾人住在臨時搭建的簡易木房中,占地仍甚是寬裕,因此張牛角此次所帶四千六百餘人,還是很輕鬆便安置下來。


    議事大廳內,陶升上前給為張牛角倒了杯水,張牛角攥著裴陵袖管,澀聲道:“吾此次也不走了,咱哥倆以後便留於此地,隻怕裴城主不予收留。”


    猛將求收留,裴陵做夢都會笑醒,聞言忙笑道:“牛角兄欲來此紮寨,小弟自是掃榻以迎,隻是那黑山到底生了何事?”


    “唉…悔不聽汝逆耳之言…”張牛角喝了口水,將此事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原來前些日子張牛角確是接到了裴陵信件,心中提醒褚燕心懷叵測。


    但張牛角自覺與褚燕幾十年的交情,豈能憑裴陵一麵之詞便相生怨隙?


    一開始,褚燕在張牛角麾下尚且中規中矩,未作何出格之事。


    但在十餘日之後,其狐狸尾巴漸漸顯露,先是將劫掠的軍資私自截留,被張牛角知曉後,將其訓斥一番,著實又老實了一陣。


    好景不長,忽有一日,兩名忠心部同事身死,一人在陣前遭伏而死,另一個竟斃於家中榻上,不知死因!


    張牛角終感覺蹊蹺,暗自查明前因後果,著實驚出一身冷汗。


    其正欲召集麾下兵馬,與諸燕對質,誰知竟走路風聲,遭褚燕大軍圍困!


    張牛角手下兵馬較少,還有部分率兵反水,不得已,其隻帶了尚且忠心的三千餘親兵精銳,掩護眾多家眷親屬突圍。


    最後趕至關家莊時,三千精銳隻餘一千步兵,六百騎兵,可謂損失過半,掩護的老弱婦孺也死、傷、失散不少!


    講至此處,張牛角憤恨難當,猛捶於案幾桌麵上!


    裴陵輕歎一聲,上前輕拍張牛角肩膀,勸慰道:“事已至此,再氣氛也於事無補,且將將士與家眷安置下,此仇早晚必報!”


    張牛角輕點其頭,正欲答話,忽然有人進廳而來,竟是張牛角部下,其迎向張牛角,躬身道:“大帥,有幾人混於家眷之中,進了莊來,寨中無人識得其身份!”


    “哦?”張牛角聞言一愣,詫異道:“還有人假扮逃難百姓?且帶入廳中詳審!”


    未待多久,便有四人被帶入廳中。


    裴陵抬頭看去,這四人為一對老夫婦與兩位中年人,看樣子似是一家。老夫婦麵相老實,不似奸狡之人;那兩個中年人年紀越在三十餘歲,一人麵相清逸,另一人略顯木訥。


    見眾人站定,張牛角沉聲問道:“汝四人是何身份,為何假扮‘張家寨’村民?”


    二老不善言辭,喏喏不語。其身後清逸之人出列道:“在下沮宗,乃廣平郡人,因避戰亂途徑安平郡,誰想又遭亂軍,正巧見貴莊大舉遷移,故混入隨之而來。”


    想起自己便是那戰亂之源,張牛角哭笑不得道:“難道汝未看出,我軍亦是黃巾部隊?豈不是方出狼窩又入虎穴”


    那沮宗聞言苦笑道:“伊始並未料到,後來才知曉,倒是想過遁離,又實無處可去。”沮宗頓了頓,繼續道:“今日見你們與黃巾叛軍交戰,方知不是一丘之貉。且數日相處,頗覺貴莊民風淳樸,便想暫留此處,腆請眾位收留!”


    “汝倒是有些眼力。”張牛角輕問道:“廣平郡離此不遠,爾等是一戶人家?”


    “是一戶人家,二老為阿翁阿母”沮宗又指了指木訥之人,俯首道:“此乃吾兄長,名為沮授。”


    “沮授?”裴陵聞言心中一震,脫口而出:“汝叫沮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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