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魔小太郎的目光不算直接卻也不算隱晦地望向源稚生,短暫的眼神交流後,風魔小太郎微不可查地對源稚生點了點頭。


    這個點頭的意思是:路明非沒問題,他認可了。


    源稚生沒有回應風魔小太郎的動作,而是在看了一眼路明非後,又掃視一番所有的家主們,然後再一次緩緩開口。


    “坦白說,我和路君的想法一樣,不論繪梨衣做出怎樣的決定,她以後處於怎樣的立場,隻要是以她自己意誌為主導的行為,我都支持她。”源稚生平穩地說出這句話,不僅以蛇歧八家大家長的立場,也是以一位兄長的立場,隻不過此刻後者要遠遠大於前者,源稚生接著說,“父親也是同樣的想法,稚女也一樣。”


    “繪梨衣是自由的,一個自由的人不應該收到任何約束,除非她自己甘願。”風間琉璃輕聲說。


    這一句話點醒了所有的家主們,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龍馬弦一郎和櫻井七海不自覺的低下了頭。


    因為羞愧。


    們的精神高度太低了,剛才講那些話時,雖然已經沒把繪梨衣當作沒有自我意識的秘密武器,但也下意識把繪梨衣和蛇歧八家捆綁在一起……從始至終,繪梨衣都沒有任何虧欠蛇歧八家的地方,相反的,是蛇歧八家一直虧欠著這個女孩,“上杉”這個姓氏一直是她的桎梏,鎖鏈被那個叫橘政宗的老人死死攥在手裏,但現在冒充橘政宗和赫爾佐格死了,這個女孩的枷鎖早就被鬆開,但他們卻下意識認為這個女孩留在原地更好。


    但說實話,她已經沒有任何留下來的理由了,蛇歧八家也從不算是她真正意義的家,而更像是牢籠,她不必再被困在牢籠裏,路明非替她解決血統隱患的那一刻,這個女孩的命運就該由她自己主宰。


    說的難聽一點,哪怕繪梨衣最後的決定真的是完全脫離蛇歧八家,加入秘黨或者什麽與蛇歧八家完全沒有利益糾葛的混血種組織,這些家主們也沒有任何理由與資格幹涉。


    所有的家主中,全程最淡定的就是風魔小太郎和犬山賀,犬山賀是因為早就淡出了家族的事務,可以說他孤僻,但其實他執拗的地方早已不在蛇歧八家之內,甚至如果不是犬山家短期內找不到合適的繼承人,這位老家主明天就能退位讓賢。


    而風魔小太郎則是早就知道這件事,這位資曆最深的老家主早就和源稚生通過氣,知道昂熱校長的提議,所以在所有家主們都沒有、甚至是避免把話題引到路明非身上時,他第一個站出來,直截了當地詢問路明非的想法。


    不是替風魔家詢問,也不是替蛇歧八家詢問,而是身為一位家族德高望重的長輩詢問,更是替兄長詢問……或許沒有血緣關係的長輩沒有資格質問路明非什麽,但如果是代替大舅哥問的,那就有資格。


    其實源稚生並沒有提前設置滿意或者不滿意的標準,他隻是想得到一個答案,他也沒有寄予風魔小太郎任何暗示,但他知道風魔小太郎能看出他的想法……隻能說,路明非的回答和源稚生的想法一模一樣,不過這也沒什麽巧合的。


    畢竟他們都是了解那個女孩過去殘酷命運、並且真心深愛她的人。


    那麽就隻剩最後一個問題。


    “繪梨衣,你願意去卡塞爾學院念書麽?”源稚生望向繪梨衣。


    “想,去看看。”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繪梨衣這樣回應。


    案板底下,她還握著路明非的手。


    她的血統問題解決了,接觸這個世界之後,她的情商不可謂不高,她沒有說是因為路明非,也沒有給出任何理由,隻是單純的、直截了當的回答源稚生的問題,並且沒用絕對的句式,沒有任何棱角。


    她說的是“想去看看”,這是她的心裏話,不僅僅是因為現在和路明非待在一起,繪梨衣也向往著學校的生活,以前那是自己觸不可及的幻想,隻在動漫和電視劇裏看過,她不止一次想自己和正常的女孩一樣,學校、食堂、老師、同學和轟轟烈烈或者偷偷摸摸的校園戀愛,哪怕是最平凡的學生時光,她都很好奇。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因為能和路明非待在一起,如果用通俗經典的說法就是,繪梨衣“fallinlove”,她淪陷了,如果換用現代潮流一點的說法……


    這傻妞純純戀愛腦,隻怕被路明非賣了還會替他數錢。


    當然,路明非也不是這種生孩子沒眼的爛人,真要說他有什麽和爛有關,大概就是他所有的天賦都點在了講爛話上。


    “那就這麽決定了,但是如果繪梨衣你隨時有回來蛇歧八家的權利,你在源氏重工的房間隨時會為你留著……當然,不會再有那些金屬的氣密門,你的房間會加一扇非常漂亮的落地窗。”源稚生對繪梨衣點點頭,“關於你入學的學習情況,我會在校長他們還在日本的時間和他盡快確定,還有,如果以後你覺得卡塞爾學院待的不習慣,或者在那邊受委屈了,隨時聯係我。”


    源稚生這句話說的毫不避諱,當著所有家主的麵表達了他對這個女孩的護短的偏袒……一位兄長對自己妹妹的愛。


    源稚生本就是個責任感極強的人,在知道繪梨衣和自己的血緣關係後,愧疚的心理足以讓這個笨哥哥對自己的妹妹無限度的寵愛一輩子。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源稚生還有意無意瞥了眼路明非身旁的路明非,這一次路明非倒是沒有縮脖子或者逃避視線,男人在這時候逃了和承認“我不行”有什麽區別?


    不過路明非回以源稚生的視線,在“你放一萬個心”的這種堅定眼神中還包含一絲絲的幽怨,仿佛在質問源稚生“大舅哥你還不了解我啊,那咱們倆這麽久的感情白處了唄,真傷兄弟的心!”


    源稚生沒有理會路明非這道幽怨的視線,他隻是在深深看了眼繪梨衣,似乎是已經確定這個妹妹未來的歸屬後,眼神又一次變了變。


    這是一種更加堅定的眼神,好像在了卻了所有的牽掛後,做出了一個無比重要的決定,這一次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


    沒有人覺察到源稚生這種隱晦的情緒變化,包括心思縝密的風魔小太郎,隻有坐在源稚生側後方的風間琉璃看了看哥哥的背影,眼裏的光跳動一下。


    是的,哥哥,你也該為自己勇敢一回了……不是為你那過分沉重又過分壓抑的責任感,而是完完全全遵循自己的內心,就像自己,就像繪梨衣那樣,追尋自由而活。


    家主們的本以為繪梨衣入學卡塞爾學院就已經是今天最重要的話題了,接下來大概就是討論一下明天的婚禮,然後再交代一下最近家主的當務之急和未來的大致方針,誰也沒看到,源稚生下定了決心似的深吸一口氣。


    他的下一句話,石破天驚。


    “我也將離開家族。”


    源稚生的聲音不大不小,語氣平靜,但這句話就像是一枚千千萬噸的重磅核彈,在醒神寺的本殿裏轟然炸開,所有的家主都被炸得暈頭轉向神誌不清。


    家主們紛紛起身,全都無法保持淡定,甚至顧不上蛇歧八家森嚴的禮節與教條,他們一個個表情驚訝……甚至是驚惶,臉上滿是不可置信,櫻井七海瞪大眼睛站著,風魔小太郎那張嚴肅的老臉也皺了起來,就連一向沉穩灑脫的犬山賀也下意識正襟危坐。


    隻有風間琉璃的嘴角,掀起一抹欣慰的弧度。


    離開家族……


    “離開家族……大家長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櫻井七海率先向源稚生發問,此刻也顧不上地位尊卑。


    “就是字麵意思。”源稚生依舊平靜地說,“我決定離開家族,理所當然的,大家長的位置也會一同退讓出來。”


    “為什麽,您還如此年輕,並且您才剛剛繼任家主的位置不久,蛇歧八家的曆史上還從未有過如此短暫的大家長,除了壽終正寢、年邁和死於非命的情況,在大家長身體健康的情況下,最短暫的繼位記錄也保持了七年。”櫻井七海看著源稚生的眼睛,語氣不是咄咄逼人而是疑惑不解,“您有什麽必須離開家族的理由麽?”


    路明非在心裏想了想,不是笑源稚生必須離開家族的理由很奇葩,而是笑那個隻當了七年的大家長,他知道是誰。


    越師傅,沒想到還有被家族的子孫後輩們拿出來在自己兒子麵前鞭屍地時候吧?


    越師傅,這裏有個漂亮的女人說你是最短的!


    “不是必須離開家族的理由,但我的確有自己想做的事。”源稚生雖然沒有難為情,但也沒有和櫻井七海對上視線,“我準備去法國。”


    源稚生用的是“準備”,而不是“我想”,這代表他已經決定了,此刻他提出這個話題是對諸位家主們的通知,而不是征求他們的意見。


    “法國?”聽到這個地方,諸多家主們的眉頭都緊縮起來。


    倒不是他們對法國有什麽意見,相反的,他們對這個國家都不太熟,蛇歧八家在法國沒有勢力也沒什麽生意網絡,和那裏的混血種組織更沒有什麽利益交道。


    所以大家長為什麽想去法國?那裏有什麽特殊的東西?


    風魔小太郎的眉頭皺了更深了一點,關於昂熱的想法和尊重繪梨衣的決定源稚生和他說過,但是關於源稚生忽然宣布退位的事他是一點也不知情。


    這簡直毫無征兆,哪怕是風魔小太郎這樣沉穩的老人也很吃驚……不對,也不能說毫無征兆。


    法國……


    風魔小太郎的眉頭挑了挑,他似乎想起來某件事,那是在源稚生還未繼任大家長之位的時期,橘政宗把蛇歧八家治理得蒸蒸日上井井有條,和怠惰又新派的繼承人天壤之別,許多戰略部的長老和神社的神官都不太支持這位年輕人繼任大家長的位置,那時候,一直在家族裏盛傳著某種流言,其實少主根本對繼任大家長也沒有任何興趣,他的願望是去法國的海灘賣防曬油。


    這種閑話風魔小太郎聽到的不多,但也不止一次,不過他一直沒放在心上,畢竟長老們和神官們再怎麽反對那個年輕人,他的身體裏始終流淌著“皇血”,這是無可爭議的,所以他生來就是領袖,這是他的宿命,和黑道宗家的至尊比起來,去法國賣防曬油什麽的……你見過哪個奧特曼出場不是為了打怪獸,而是為了擋建築工的麽?


    但是,這一次看著源稚生的表情,風魔小太郎意識到了,他是認真的,那些流言並不是空穴來風,這位年輕的大家長,甚至在已經繼任大家長之後,還幫助蛇歧八家渡過生死存亡做出了豐功偉績之後,依然不貪戀任何東西,類似於權力,或者財富聲望……他是真想去法國賣防曬油。


    盡管賣防曬油一輩子的收入也不可能抵得上蛇歧八家一周的營收,盡管成為了“防曬油之王”也不可能比得上黑道宗家至尊一根腳趾的地位,盡管賣防曬油遇到的那些金發碧眼但是最多隻能揩揩油的女孩作為大家長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但這些似乎都不是他的追求。


    他,隻是想立刻家族,去法國的某個海灘,賣防曬油,僅此而已。


    或許未來也不一定一直賣防曬油,也不用一直待在法國,隻是想離開家族,這才是這個年輕人內心最深的想法。


    原來,不僅僅是上杉繪梨衣,家族對他來說,也是困住他自由的牢籠麽?


    “法國……哪裏?”櫻井七海還沒回過神來,“為什麽是法國?”


    “因為幾年前偶然在雜誌看到一款防曬油的廣告,插圖是法國的天體海灘,那時候就萌生這個想法了。”源稚生這一次無比坦誠地說,“這幾年想法一直沒有改變,我覺得那裏就是我的歸宿,如果在大家長的位置上熬到退休,我不確定那片天地海灘還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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