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跳級,師兄也沒留級。”路明非擠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臉,“阿姨,您是不是記錯了啊?”


    “我兒子讀幾年級我還能記錯啊?那我這做媽媽的得多失敗啊?”蘇小妍翻了個白眼,“子航前段時間才給我發郵件呢,說大二學期末的課程緊,這段時間都回不來,所以你們回來了我才驚訝啊,明非你真以為阿姨老年癡呆啊?”


    “沒,阿姨您蠻年輕的,像小女孩。”路明非嘴上哄著蘇小妍,內心卻已經翻江倒海。


    “哈哈哈哈,經常有人這麽說,但怎麽說也是四十歲的女人了,在你和子航這個年紀,我領結婚證啦。”蘇小妍笑笑,旋即又愁容滿麵,“唉,你說我兒子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懂事是蠻懂事的,就是好像隻知道學習,還好有你是他好朋友,要不我都要以為他不會社交了,你說這麽大的小夥子了,女朋友也沒談一個,高中三年都不早戀的,我可不想老了才給他帶孫子。”


    路明非徹底呆住了,楚子航沒交女朋友?那夏彌是什麽?夏彌都去楚子航家,和蘇小妍見過多少次了?連這都忘了麽?


    所以蘇小妍的記憶,還停留在楚子航大二的時候?那時候夏彌還沒進卡塞爾學院。


    “生了孩子也不用您帶吧?”路明非順著蘇小妍的話題說,“家裏不是還有佟姨麽?”


    “唉,按照我那傻兒子的性格,他開竅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啊?那時候佟姨都多大年紀了?”蘇小妍歎了口氣,“我這兒子什麽都好,帥氣聰明,看著很呆板實際上可會疼人,每天晚上都記得提醒我喝熱牛奶,以後進了社會一定也是金字塔尖的精英,好工作肯定是不缺的,我什麽都不擔心他,就操心他什麽時候能找個女朋友,生個大胖小子。”


    “您還很喜歡小孩子啊?”路明非隨口問,拿起桌上一隻蘋果,用醫院準備的塑料水果刀替蘇小妍削皮,大概是害怕病人用真刀傷了人。


    “說不上喜歡,但最近覺得小孩也挺好玩的,可以打發打發時間嘛。”蘇小妍撇了撇嘴,“年輕那會兒可討厭小孩了,因為根本沒時間玩,還要照顧楚子航那臭小子,小屁孩可不像現在懂事,你都不知道把一個扒拉大點的男孩拉扯大有多煩人。”


    “瞧您這話說的,好像師兄小時候讓您遭了多少罪似的。”路明非的刀工相當不錯,抵著刀背把蘋果皮削成薄薄的一長綹。


    “可不是麽?我一個人把他養大我肯定遭了不少老罪啊!”蘇小妍撇著嘴說,“你都不知道單親媽媽有多累多苦,為了照顧他啊,我連舞蹈演員的工作都辭了,就害怕沒有時間陪我兒子!”


    “啪嗒”一聲,水果刀掉在了地上,蘋果被路明非死死的攥在手裏,捏出了指印,一場綹蘋果皮被切斷了,“滴答滴答”的,紅色的血落在木製的地板上。


    “哎呀,明非伱怎麽這麽不小心啊?”蘇小妍連忙從床頭櫃上抽出衛生紙,給路明非擦被割破的手指,“放下吧放下吧,阿姨不是很餓,不用吃蘋果。”


    “單親媽媽……”路明非的雙眼死死的盯著蘇小妍那對漂亮的眼睛,“您說您以前是單親媽媽?”


    “是啊,子航沒和你說過麽?”蘇小妍把染血的紙扔進垃圾桶裏,“從小就是我和子航兩個人相依為命啊,在他上初中的時候,我才嫁給我現在的先生,要是早點嫁人說不定能輕鬆很多,其實也不是說帶著小孩的單親媽媽嫁不出去,大概是我年輕的時候眼光太高了,這看不起那瞧不上的,覺得一個人把兒子養大的本事也有,就一直沒想著找個伴侶什麽的。”


    “我知道,您和鹿叔叔在師兄初中的時候結的婚,您之前和我說過,我是說……上一個呢?”路明非糾正了一下措辭,把蘋果遞到蘇小妍手裏,“我的意思是,您的前夫,也就是楚子航的生父,他沒有和你一起照顧師兄麽?”


    “早就不在了。”蘇小妍從路明非手裏接過蘋果,咬了一口,語氣滿不在乎地說,“不在的人又怎麽和我一起照顧孩子呢,到頭來還不是得靠我自己。”


    “不在指的是……他離家出走了?”路明非進一步問。


    “是死了。”蘇小妍用兩隻手抱著蘋果,像倉鼠一樣啃。


    “死了……”路明非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看著蘇小妍的眼睛,但看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反應。


    這代表蘇小妍打從心裏就認為楚子航的生父早就死了。


    但事實上是直到楚子航小學,他的父母才離婚,這一點路明非很肯定,而且初中的時候他見過那個男人,他仍有記憶……可蘇小妍的記憶卻完全不一樣,她不記得那個男人照顧楚子航的日子,在她的意識裏,楚子航從小就是被她一個人獨自撫養長大的。


    “你很關心我前夫的事啊?”蘇小妍看了眼路明非。


    “不是……就是最近聽師兄提了幾句,所以就問問。”路明非扭頭看了眼門口,房門依舊緊閉著,走廊上沒有人走動的聲音,楚子航還沒來。


    怎麽還沒來?


    從一樓找到四樓,哪怕一間間病房看過去,這麽久的時間再怎麽也該找過來了吧?更何況這間房裏還亮著燈,門口也寫著蘇小妍的名字,絕對不可能被略過。


    難不成因為什麽事被困住了?


    “子航?他這麽在意這事幹嘛?”蘇小妍麵無表情地說,“他又沒見過生他的那個男人。”


    “在師兄出生之前,他就去世了?”路明非追問。


    “是啊,我剛懷上楚子航的時候他就不在了,我們是閃婚你知道吧,總共也沒相處多少時間,說實話你不問我對那個男人都沒什麽印象了。”蘇小妍的語氣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我也是年輕的時候被騙了,也沒舉行婚禮,也沒見過公公婆婆,也沒得到什麽遺產,稀裏糊塗的遇上一個男人,然後稀裏糊塗的生了個孩子,你說我這是造的哪門子孽唉。”


    “名字呢,阿姨你總記得他叫什麽名字吧?”路明非猶不死心地問。


    “名字啊,過了這麽多年了,說實話我還真有點……你等我想想啊……”蘇小妍的眉頭也忍不住皺了起來,似乎路明非提了一個千古難題,需要浪費她大量的腦細胞。


    “沒事,阿姨你先想想,你好好想,我出去看一下師兄怎麽還沒來……”路明非剛一起身,蘇小妍忽然抓住他的胳膊。


    “明非啊,我怎麽感覺,突然有點喘不過氣呢?”蘇小妍的臉色不太好看。


    “怎麽了阿姨?”路明非連忙扶著蘇小妍,靠在床上,“哪不舒服?是頭疼麽?”


    “是頭疼啊,我真有點不記得了,按理來說我和那個男人結婚是沒多久,但起碼也是在一起過吧,還生了個兒子,我怎麽連他名字都不記得了呢?”蘇小妍的臉色有些白,“我連他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你說他不在了又不是他的錯,我怎麽就忘的這麽徹底,我是這麽薄情一個人麽?”


    “不是,阿姨您要實在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路明非安撫道。


    “不對啊,總感覺不對勁啊,我印象裏是有這麽個人,腦子裏有個模糊的人影,但我想看清那個人影的時候,我就腦仁疼,越想越疼,越想越疼啊。”蘇小妍捂著腦袋,“怎麽搞的啊,我是不是出什麽問題了?”


    “阿姨,您沒問題,放心,您隻是累了。”路明非拍拍蘇小妍的肩膀,輕聲說,“好好休息吧,好好睡一覺,什麽都別想了,等會兒師兄就來看你了。”


    “不行啊,明非,不行啊。”蘇小妍把被子扯開,語氣裏透著固執,“我得想起來啊,我和那個男人生了個孩子,怎麽就把他搞忘了呢?我不是這樣的人啊,子航還不知道他親生爸爸叫什麽呢,我的腦子不能一點事都記不住啊……”


    路明非沉默了,他看著蘇小妍淩亂的模樣,明白這大概就是她被送到這裏的根本原因了。


    奧丁的出現,楚子航和諾諾忘記了葉勝,準確來說,奧丁修改了現實,葉勝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這個世界上認識葉勝的人都會慢慢忘記他,印象越深刻的也許記得越久……同理,這個世界上認識楚天驕的人也會漸漸遺忘那個男人。


    楚子航沒有忘是因為他把那個男人經曆刻在骨子裏了,路明非沒忘大概是因為路鳴澤的原因,他屏蔽了奧丁的人能力。


    而蘇小妍,這個女人也是對楚天驕印象深刻的人,她們有共同的記憶,還有一個孩子,他在遺忘楚天驕的時候,很可能會出現一些矛盾。


    她還記得她和某個男人生下了楚子航,但她把那個男人的一切都給遺忘了,甚至是名字和長相,就好像那個男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樣。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可以抹去的,記在本子上的字跡,大腦裏的記憶,身為“神”的奧丁要做到這些事很容易,但這個世界上又有一些東西是無法抹去的,它客觀存在著,用自身的存在抵抗奧丁的神力。


    這個東西就是楚子航,楚子航的存在讓蘇小妍的記憶和認知產生了根本性的悖論。


    就像那個男人曾經對楚子航說的,他必須要讓楚子航活著,因為楚子航是他的兒子,身體裏流著他的血……隻有楚子航活下來,他才有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明。


    “我想起來了!”蘇小妍忽然尖叫一聲。


    “您想起什麽來了?”路明非低聲問。


    “我想起來了,我弄丟了,曾經和那個男人的結婚證,我找不到了。”蘇小妍的表情有些茫然又有些難過,還夾雜著一點點恐懼,“我的抽屜裏有一張照片,是以前的家裏,我和楚子航還有一個人,但是那個人……他沒有臉!”


    路明非歎了口氣,不論現實被如何修改,新的現實和舊的現實總會有出入的地方,蘇小妍的記憶中,那個男人在楚子航出生之前就不在了,但蘇小妍保有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裏出現了蘇小妍記憶裏不該出現的男人,所以他是沒有臉的。


    所以蘇小妍才被診斷臆想症麽,因為她是對那個男人印象最深刻的人之一,她還有一些記憶的碎片,所以在其他人看來,她忽然瘋了。


    “我想起來我做的夢了,他好像沒有死啊,他好像沒有死……”蘇小妍的嘴裏喃喃著,她看上去已經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兩行淚從她秀美的臉上滾落,“我是不是病了?我是不是病了……我的腦袋好混亂,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


    “別想了,有時候記性太好不見得是好事。”路明非不想把蘇小妍卷進這次的事裏。


    “告訴我吧,明非,你告訴我吧……”蘇小妍淚眼朦朧,用近乎央求的語氣對路明非說,“他叫什麽,你知道的對不對,求求你告訴我那個名字……”


    沉默了片刻,路明非把蘇小妍扶回床上,為她輕輕蓋上被子。


    “是的,蘇阿姨,你記錯了,那個男人其實沒有死,他姓楚,楚子航就是隨他的姓。”路明非輕聲說,“楚天驕,他的名字是楚天驕。”


    蘇小妍瞪著紅腫的雙眼,她的嘴巴因為不可置信而張大,遺忘的記憶和被修改的現實碰撞,這個女人的精神世界在這一刻仿佛被撕裂了。


    病房的門在此刻被推開了穿著白色衣服的男人女人衝進房間,看著床上的蘇小妍,劈頭蓋臉對路明非一陣數落。


    “你對病人做了什麽!你對病人做了什麽!”戴著口罩,醫生打扮的男人發出怪叫,“你不知道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麽,你怎麽能這樣刺激她!”


    “快,給她打鎮靜劑和催眠藥,忽然一會兒又該鬧了!”戴著口罩,護士打扮的女人也尖叫,她們成群結隊往病床上的蘇小妍靠近。


    但路明非卻守在蘇小妍的床邊,寸步不讓,他瞅準一人,猝不及防的掀起她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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