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臃腫的身體坐在網吧前台的櫃台後,血肉模糊,他那雙眼眶已經被挖空,像是兩個黑洞一樣直勾勾地盯著麵前的路明非和老唐。


    “是那個黑人老板?”路明非望向椅子旁角落裏的一件背心,這是網吧老板前不久還穿在身上的衣服。


    本該是純白色因為常年不洗浸了汗漬而泛著微黃的背心,現在已經被鮮血浸染得通紅,紅得令人發指,紅得觸目驚心。


    幾個小時前那個老板還坐在櫃台後老神在在的吞雲吐霧和老唐爭嘴,現在卻血肉模糊到麵容都看不清……


    老唐看著那具鮮血斑駁已經辨不出人樣的屍體,怔怔無言,良久後,他彎下腰撿起那件浸泡在鮮血裏的背心,雙臂鼓脹青筋暴起,用力擰出血漬後,輕輕地披在皮囊和性命都雙雙失去的黑人老板身上。


    “剝皮者?”聲音近乎是從緊咬的牙縫裏滲出,老唐的太陽穴上青筋如遊龍般突跳扭動,裏麵蘊著肉眼可見的憤怒。


    “剝皮者。”路明非肯定了老唐的自問自答。


    某種程度上來說以前的他和老唐其實算是一類人,身體裏藏著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怪物,像個異類一樣混跡在普通人的世界裏,活得孤寡而又平庸。


    他們需要為吃飯和生活而發愁,無聊時搓一把星際,開心時給自己泡麵桶裏多加兩根火腿腸,可能贏一把遊戲或是與喜歡的女生講上一句話心裏就會被塞得滿滿的,足夠他們快意滿足好多天。


    他們的人生仿佛就是一首孤獨的協奏曲,而唯有平凡才能作為唯一的主旋律。


    因為一旦被某種欲望吞噬了他們象征著平凡那一麵的內心,骨子裏斂藏的怪物就會破蛹而出,世界難以承受起如此的滔天怒焰!


    於是路明非把溫暖的手掌搭在老唐的肩上,以此來告訴他不論發生什麽身邊還有兄弟陪伴著他,希望能稍稍平息一下他心底足以焚天的怒火。


    “明明你知道麽……”


    身子猛烈上下起伏了許久,路明非都能感受到老唐在竭力抑製心中的怒火,他再次開口,聲音很沉,聽起來有些傷心。


    “他叫休,我一直叫這家夥黑心老板,說他的心比他的皮膚還黑,可他真的是個好人,獵人這個攪一攪就翻湧起無數泥沙的圈子裏很難得會有這麽好的人。”


    “他幹了沒幾單之後就金盆洗手了,作為圈子裏威信比較高的獵人在布魯克林開了這家網吧,用的是他攢下來的酬金,算是給了所有賞金獵人一個臨時庇護所,不論在外麵有怎樣的私仇,來到這間網吧裏就不允許發生任何的爭端,這也是為什麽我願意把你帶來這兒上網的原因,休是個很靠譜的人。”


    “哪怕嘴上抱怨著網吧漲價,可我也願意掏這份錢,因為我們都知道休其實每年都會把網吧百分之八十的收益捐給他鄉下老家的一所黑人小學,他說自己小時候因為膚色被人瞧不起沒讀過書,隻能過這種刀尖舔血的生活,但他不希望孩子們也背負這種不公的命運。”


    “這樣的人,他憑什麽該死啊……”


    路明非從沒有見過這麽傷心的老唐,這個整天大大咧咧喜相無比就算天塌下來都能笑著抓緊時間打把星際的男人,此刻卻蹲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發問。


    他看起來……悲傷極了。


    “老唐,老唐!”路明非蹲下身子,雙手都搭在老唐的肩膀上,看著對方已經有些渙散的瞳孔,猛地搖了搖他的肩膀,“凶手還流落在外,我已經知道‘剝皮者’是誰了,我們一起把那個家夥揪出來,手刃了她,為這些無辜的人們複仇,好嗎?”


    老唐抬頭,把目光從死去的黑人老板身上轉向路明非,他望了路明非很久,很久,像是在靠著眼前少年的麵龐告訴自己一定要壓製住心底某些近乎要突破桎梏的怪物。


    “好。”老唐看著路明非,輕輕地回答,輕輕地點頭。


    他緩緩站起身,踩著血水把一件件浸滿血跡的衣服從一個個腥臭刺鼻的血坑裏撈起來,用力擰幹,披在每一具鮮血淋漓的屍體上,千篇一律卻不知疲倦。


    路明非也幫著老唐一起承受這份髒與累,偶有幾次他有些不放心地抬頭看了看老唐的側臉和背影,路明非能看到,後者隻是很認真地在做這件事,不管網吧裏這些慘死的屍體生前他認識與否,他都會披上紅色的衣服遮住那些裸露的肉髒,再站在他們身前,靜悼半分。


    像是想要遮住這些和他同樣身為獵人的家夥們最後一絲尊嚴一樣。


    路明非沒來由的想到了在夢境裏的故事中,老唐的弟弟死在麵前最後他和已經化為諾頓的老唐不得不兵戎相見的場景。


    那時的他好像說了這麽一句話:“老唐……你怎麽搞成這樣子了?你……你看你衣服都不穿。”


    “老唐……”


    滿手鮮血的路明非隔著幾條過道和血河遙遙望著老唐。


    “你還好吧?”


    “我沒事的明明。”老唐回以路明非一個看不出情緒的笑。


    陪著老唐把這些做完之後,兩人在網吧的衛生間把染紅手臂與袖口的猩紅鮮血潦草地衝刷了一遍,然後走出了獵人網吧。


    路明非走在前麵,老唐緊跟在身後,由於路明非沒有回頭,所以他沒看見。


    在走出獵人網吧,踏出門檻迎著月光的那一刻,浩瀚的金色像是沸騰的海洋一樣在老唐的眼底流淌過,轉瞬即逝。


    ……


    “老唐,所以你得告訴我,為什麽你趁著上廁所背著我接取‘剝皮者’的任務?”


    紐約布魯克林偏僻的郊區,輕軌列車載著茫茫夜色中的旅人在窗外呼弛而過,路明非和老唐對坐在他狹窄的出租屋裏,對視。


    “你還記得我和你在機場見麵的時候麽,我是從明星肯派莎的保安隊伍裏溜出來的,當時隊伍裏還有一個我前不久認識的獵人朋友,他也是個星際高手,當時我不知道他私下接取了‘剝皮者’的任務,我還和他約好晚上在獵人網吧碰頭,介紹你們認識。”


    “但在下午的時候,我就收到了他的死訊,那時我才知道他居然偷偷了接下了那個詛咒,這也是為什麽我一定要帶你去獵人網吧的原因,我本以為那裏算是相對安全的地方,但沒想到……”


    老唐的臉上寫滿了懊惱。


    “原來是這樣啊,那麽一切都說的通了……”路明非靠在老唐放著電腦的小書桌上,語氣幽然,“我現在隻祈求她趕緊來……然後趕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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