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深吸一口氣,他踩實了作業電梯,用力往上一躍,兩人的身影跨過了圍欄來到天台上。


    此時源氏重工的天台上空無一人。


    天台上密布著各路管線、排氣係統和水箱,以源氏重工這麽巨大的體量,當然不隻有一個儲水箱,四座巨大的儲水箱分別立在大廈的東南西北四個角落。


    大廈天台的最中央是一處高聳的圓台,圓台最中央,一個黃色的圓圈包圍著一個白色大寫的“h”,赫然便是一個直升機停機坪……但此時停機坪上空無一物,非必要情況,幾乎沒有直升機會在這麽惡劣的雷雨天氣飛行。


    狂風和暴雨從四麵八方襲來,天台上的排水係統正在分奮力工作,但這場暴雨實在太大了,天台上還是開始積水了。


    好在積水的程度不深,也隻是堪堪漫過鞋底的程度,路明非彎下腰,把背上的繪梨衣輕輕在北側的水箱後麵。


    風是從東南麵刮來的,整個天台上沒有能躲雨的位置,路明非就把繪梨衣放在北麵的水箱後,就算不擋雨,至少能稍稍遮風。


    “繪梨衣,天台往下,最高的十個樓層裏有死侍出沒麽?”路明非對繪梨衣問道。


    繪梨衣仔細聽了聽樓下的動靜,然後朝路明非緩緩搖頭。


    路明非點了點頭,看來死屍群應該暫時都還集中在大廈偏低矮的樓層,因為人群也都聚集在一層到二十層之間。


    “剛才那些執行局的家夥說東京警視廳的救援直升機到了,我去看看大廈周圍有沒有動靜。”路明非對繪梨衣交待道,“你乖乖待在附近不要亂跑啊,不要翻越欄杆,地上路滑,小心不要摔跤了。”


    繪梨衣點點頭,看起來很乖巧,向路明非示意自己不會亂跑。


    路明非躍上巨大的儲水箱,從高處俯瞰這個天台的全貌,在黑夜中,四個儲水箱像是四尊極大的像,鎮守源氏重工天台的四角,東麵的儲水箱上是一根細長的避雷針,西麵的儲水箱上矗立著高聳的塔型的信號接收器,塔頂的發射器和接收器以固定頻率閃爍著紅光,兩團光斑被暴雨淋得模糊,在深夜中看起來就像是惡魔邪魅的瞳孔。


    四個巨大的儲水箱兩兩相鄰的中間就是通往大廈天台的四個入口,每個入口的門都是緊鎖的狀態,看起來雖然不如繪梨衣房間的那扇氣密門那麽嚴密,但也是遠超普通建築門板的堅硬程度……其實從很多地方都能看出來,這棟大廈的建築安全等級已經遠超日本的任何一座大廈,不僅是防震程度,還有建築用料、暗道數量和不計其數的安全門……簡直麵麵俱到,就像橘政宗說的,全封閉係統一旦開啟,哪怕是一隻老鼠也別想從源氏重工大廈裏溜出去。


    設計者絕不是單單把這裏當作黑道宗家的大本營建造,如果在這棟大廈裏爆發出類似於瘟疫或是喪屍之類的危機,啟動全封閉係統就可以把所有的危難全部阻隔在大廈內部……不對,源氏重工的建造者是橘家旗下的丸山建造所,橘政宗那條老狗絕對沒這麽好心,他並不是擔心更大的危機席卷整個東京,不然不會從大廈落工的那天,他就想到將死侍豢養在大廈底部,或許哪一天會發生死侍竄逃的情況,就像今天死屍群襲擊整個大廈,於是將整座大廈修建得固若金湯。


    那條老狗擔心的並不是死侍群會給東京都造成多麽嚴重的恐慌,他也並不在意大廈裏會有多少人因為他豢養的這些寵物而喪生,他將源氏重工大廈設計得這麽嚴密,為輝夜姬增加了全封鎖狀態,是害怕死侍的消息泄露在公眾視野下的話,他煞費苦心設計了幾十年的計劃也會隨之暴露,為了不暴露他的計劃,他甚至可以讓整座大廈的無辜人為之賠上性命。


    路明非在心裏狠狠啐了那條老狗幾口,他一邊觀察著大廈天台的全貌,一邊注意大廈的周邊有沒有螺旋槳的聲音或是信號燈的光點……可他什麽都沒看到,隻有雷電和暴雨肆虐著這座黑夜中的城市,那些執行局專員們說的東京警視廳的直升機並沒有來。


    路明非回到北側的儲水箱,他扭頭看向繪梨衣,發現繪梨衣已經不在原處了,但好在女孩也並沒有走遠。


    繪梨衣正撐在天台邊緣的圍欄上,她瞪大眼睛朝遠處眺望,看著被夜幕和風雨籠罩的這座城市。


    夜裏的東京都簡直美極了,因為傾盆的暴雨,街道上很少有行人,少了幾分往日的嘈雜,偶有的幾個人撐著顏色不同的大傘經過,像是在雨中盛開的顏色妖豔的菌菇,也有上班族頂著公文包跑過漫水的街道,皮鞋踩著積水的坑窪,濺起漣漪與水花,又被降下的雨幕迅速淹沒。


    暴雨似乎將整個世界都淋得晦暗了,但巨大的霓虹燈板依舊照常亮著,當下最火熱的實事被編成圖片和文字,在上麵不停滾動;遠處高架路上,車流串成會發光的飄帶,飛馳掠過,組成包裹著這座城市邊緣的輝火流螢;一同亮著的還有那些高樓大廈裏的萬家燈火,它們的光芒湊在一起,在細密的雨絲裏光影搖曳,拚出了一個朦朧的夜晚。


    在每個亮起輝光的窗口裏都坐著不同的人,或許是一個加班至深夜的上班族,滿臉都寫著對疲憊與困倦;或許是挑燈夜戰的國中生,為了升學改變命運而徹夜耕耘;又或者是父母陪坐在嬌小的嬰兒身旁,為他唱著舒緩催眠的搖籃曲,他們忙碌了一整天,到現在已經昏然欲睡了,但依然強撐著精神,眼含幸福……從這處高聳的天台眺望出去,人世間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藏在那一個個小小的、發著光的方格子裏,每個發光的方格子裏都代表著某一類人的人生。


    繪梨衣的身子微微向外麵探出,她看得怔怔出神,甚至不知道路明非逛完一圈已經回來了,女孩一席紅色長裙在夜幕的高空中飄搖,像是懸崖邊,一隻即將奔赴向自由的紅鳥。


    女孩的背影在朦朧的雨夜中美得簡直驚心動魄,路明非披在她頭頂的白大褂已經被她套在了身上,她暗紅色的長發被暴雨淋得濕透了,柔軟的發絲上掛滿了水珠,看起來更像紅色的水藻了,雨幕串成簾在她的眼前滴落,她呆呆地望著這座她一直生活的城市,女孩透紅的瞳孔裏,整座城市如畫卷般倒映在其中。


    繪梨衣凝望著暴雨中下東京的夜色,似乎被這座城市的美麗給震撼得無言失神……


    而路明非在繪梨衣的身後,他凝望著那個凝望東京的女孩,被女孩的美麗的震撼得無言失神。


    繪梨衣忽然轉頭,望向路明非,雙眸中寫滿巨大的驚喜與神往,被繪梨衣這樣的眼神忽然盯住的路明非猛地愣住,沒來由的有些緊張,心髒躲在胸口裏,像擂鼓似的,“砰砰砰”跳個不停。


    路明非從儲水箱跳下,來到繪梨衣身旁,繪梨衣抓過路明非的手,深處食指在路明非手掌心寫字,路明非覺得有些癢癢,又不想把手縮回來。


    “美しかった。”繪梨衣在路明非的手上寫道。


    這句話在日語裏的意思是“很美麗”,或者是“太美了”。


    繪梨衣在說這座城市很美麗,她日常裏是個不太會為任何事表達情緒的女孩,任何事都隻會用一些直白到有些傻的形容詞來描述。


    譬如對陪她打遊戲時的源稚生就是“喜歡”,對忙於工作抽不出時間陪她的源稚生就是“不喜歡”,輕鬆熊就是“可愛”,小怪獸就是“不可愛”,哪怕在麵對死侍這種殺人的怪物時,她也生不出任何情緒……但女孩看到這座城市時,她對路明非描述的形容詞是“很美麗”,這大概是繪梨衣能表達的最熱切的情緒了,看得出來她真的很開心。


    “看到那個尖尖的建築了麽?”路明非上前兩步,和繪梨衣肩並肩撐在護欄上,手指向遠處朦朧雨中一處高聳的尖塔式建築,建築的東段隱沒在鉛色的烏雲中,路明非為繪梨衣介紹道,“那叫東京天空樹,也叫東京晴空塔,曾是世界第一高塔,全世界最高的自立式電波塔,也是世界第二高的建築物,僅次於迪拜的哈利法塔,當它被點亮時,會發出五彩斑斕的光,據說站在天空樹上俯瞰整個東京,才能看到這座城市最美的夜景。”


    繪梨衣看著尖塔建築的目光透著無限的神往,他牽起路明非的手,寫道:“想去天空樹。”


    奇跡般的,當女孩寫完這句話後,耀眼的輝光忽然刺破了夜幕,路明非和繪梨衣雙雙扭頭望去。


    順著路明非手指的方向,那座尖聳的塔型建築忽然亮起來了,底部是純粹的淺藍色,中部是優雅的江戶紫,頂部發出最明亮的、藍白色的耀眼光輝,光芒將包裹在天空樹頂部的那一整片的烏雲都點亮了,宛若在這座城市的上空綻開了一朵巨大的、會發光的、瑩藍色的花束。


    “是sakura讓天空樹亮起來的麽?”繪梨衣在路明非的手指上寫著問道。


    “不知道。”路明非搖搖頭,忽然笑著說,“也許是繪梨衣讓它亮起來的呢。”


    其實路明非知道天空樹不會在這個時間段發光,必定是有人掐準了時機,砸了不少錢讓天空樹恰好在路明非帶繪梨衣來到天台的時候亮起,那人此刻也必定正觀察著自己和繪梨衣的一舉一動……隻可能是薯片和長腿了,這倆貨一直是很熱衷這種事,自己沒有談戀愛的想法,八卦別人的戀愛卻比誰都積極。


    繪梨衣伸出一隻手,就像是要隔著遠遠的距離觸碰那支散發著散發著湛藍光輝的虛幻花束,動作滑稽得像個小孩子,卻又荒誕得讓人心疼。


    因為那束花名為“更外麵的世界”,對繪梨衣來說,外麵的世界一直像是一場飄渺的幻夢,她製訂過那麽多次的翹家計劃,其實那些計劃全都隻有簡單的一句話……“想去更外麵的世界”。


    女孩安靜地望著東京的夜色,好像要把這座城市的每一處都收入眼底,好像如果一直沒有人來打擾她,她就能一直這樣看下去,路明非在她的旁邊輕輕出聲:“我們要走了。”


    繪梨衣輕輕點頭,有些不舍地將目光收回。


    “沒事的,我們會去很多很多地方,不隻是東京。”路明非微笑著說,“外麵的世界很大的,比繪梨衣想象得還要大得多得多得多!”


    路明非話音剛落,巨大的風聲從大廈一側升起,那是螺旋槳割裂空氣的聲音,一架漆黑的直升機飛掠到路明非和繪梨衣的頭頂,探照燈白色的光柱將兩人籠罩其中。


    鋼鐵的巨翼將雨幕切開,雨滴聚在旋轉的翼尾甩出螺旋狀的水花,路明非兩人頭頂的大雨被巨大的直升機遮住了,順著探照燈慘白的光柱往上看,直升機的機身上印著顯眼的金色櫻花。


    飛機的底部漆著“mpd”的字樣,代表這是一架隸屬於東京警視廳的直升機……但路明非心裏清楚,直升機上坐著的大概不會是東京警視廳的人。


    冗長的扶梯從直升機的底部降落,意思是讓路明非和繪梨衣自己爬上去,這架直升機甚至沒想過在源氏重工的樓頂停靠,這顯然不是救援人員該有的態度。


    路明非再一次彎下腰,把繪梨衣背在背上,沿著長長的救援扶梯向上攀爬。


    剛剛探進艙門,路明非就聽到清脆的咀嚼聲,一個靚麗的身影在直升機後排靠窗的位置上坐著,女孩的身旁,各種味道的薯片堆成小山,占了一個人的座位,咀嚼聲就是從女孩的嘴裏發出的,她正捧著一袋黃瓜味的樂事薯片吃得津津有味。


    “哎呀哎呀,終於出來了麽?我們都繞著整個東京巡航一圈了,你們倆要是再不出來,長腿大概就要帶我飛去橫濱市看夜景了。”


    薯片妞看著路明非調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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