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舊事重提坐在寬敞的廳堂中,武承嗣少不得把這裏和剛剛積德坊那座宅第作了比較,最後在心中得出了一個結論。


    盡管武三思家裏頭也同樣是富麗堂皇,但比起這裏究竟是差了許多,而且他可以斷定,自己如今身處的地方絕非是此地會見重要賓客的場所。


    果然是天家威嚴不可褻瀆。


    這修文坊便是如此光景,還不知道東宮中會是怎樣的景象!真不知道李賢是從哪裏來那麽大的定力,居然能抵抗東宮那種巨大的**!盡管這修文坊幾乎就在皇宮門口,但甭管是誰,大概都會義無反顧地往東宮搬吧!他幾乎沒有去動侍女送上來的茶,隻在心裏頭考慮自己該說些什麽。


    他已經三十出頭,不年輕了,這樣的年紀倘若還不能起步,這幾乎就別想在仕途上有什麽大收獲。


    他有野心,但他自己也知道並不是那種極其有才能的人,否則大可去考進士,根本不必劍走偏鋒。


    李賢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武承嗣坐在那裏皺眉苦思的樣子。


    雖說早知道自己有這麽個表兄,但這樣近距離地看到還是頭一次,因此他少不得好好打量了一下。


    到最後,他在心裏曬然一笑不就是同樣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一張嘴,看上去尋尋常常的一個人,最多也就是有點陰鶩而已。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這下子,剛剛還坐在那裏沉思的武三思驚得慌忙站起,畢恭畢敬地上前行禮。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雖說李賢對武家的親戚總有一種排斥感,但此時少不得含笑點頭打了招呼,坐下來之後還寒暄了幾句。


    心裏頭少不得猜測一下人家的來意。


    武承嗣說的話並沒有很出乎他的意料,在一開始地生澀之後,對方便開始表示忠心,無非是說自己作為武家人對太上皇後的恩德感激不盡,所以想要報效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當初武承慶兄弟幾個怎麽被貶出京的,李賢心裏頭清清楚楚,故而對這種昧心話很沒有勁道。


    再加上麵對著又不是需要掩飾的人,他幹脆打了個嗬欠。


    李賢這不打嗬欠還好。


    一打嗬欠,武承嗣登時感到自己剛剛說錯了話,暗自懊悔不已。


    世上的人大多喜歡聽好話,他還記得上回他見到武後時,痛哭流涕代死去的父親表示了追悔莫及,結果武後雖麵上沒表示什麽,臨走地時候還賞了他一件錦袍。


    至少還不鹹不淡地勉勵了幾句。


    可是,李賢竟然絲毫不接話茬!瞧見武承嗣那張臉變幻不定,李賢也懶得去猜測人家下頭準備說什麽,索性直截了當地說:“承嗣表兄,你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無須顧左右而言他。


    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要官可以,你至少得表現出相應的才能。


    我不喜歡別人來什麽無謂表忠心地那一套,忠心這種玩意本來就不是能靠一輩子的。


    唯有才能一輩子可用。”


    覺得自己這話還有些不到位,他冷不丁又加了一句:“我從來不指望屬下個個忠誠,忠誠與否在於人心,大概天下還沒有人能誇口駕馭人心,我自然不會高看自己。


    承嗣表兄若隻是單單來向我表示忠心,那就不必了。


    我上頭還有皇帝五哥,皇帝五哥上頭還有父皇母後,你說對不對?”這話說得武承嗣後背直冒涼氣。


    很多事情都隻能在心裏想想,哪有像李賢這樣隨隨便便就往外頭說的?而且還說得那麽明白,甚至大大咧咧地說,所謂忠誠原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想到自己此前自以為考慮周全,他頓時悔得腸子都青了。


    隻不過。


    既然來了。


    他實在不甘心空著手回去,當下便咬咬牙說:“我不擅讀書。


    也沒有什麽其他了不得的本事,唯精於計算,尤其是數字,想在戶部謀一職位。


    我並沒不奢望今後出將入相成什麽大事業,卻不想就在這洛陽城中以外戚的身份混一輩子。


    我武承嗣雖然不是什麽頂天立地的漢子,卻不願意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這一番話方才讓李賢稍微有了一點觸動。


    然而,他想到地卻是,武家人先前隻是貶官,卻並沒有流放,倘若武承嗣真的被流放到海南那種地方朝不保夕地過上幾年,是否還會有如今的骨氣?隻不過,這種事情沒有假設,他的軌跡既然已經變了,那麽武承嗣自然也是一樣。


    “既然承嗣表兄實話實說,那麽我也不含糊其辭糊弄你。


    你既然已進六品通直郎,那麽進戶部也不是什麽不合情理的事。


    明日你且去戶部度支任職,若是一月之內不出紕漏且戶部郎官認可,之後便正式委任。”


    武承嗣雖說是把心一橫明明白白地求官,卻沒有料到李賢竟然會答應得那麽爽快。


    要知道,武三思以從一品國公的身份,在洛陽盤桓了這麽好幾年,至今還是一個閑得不能再閑的尚書省員外郎,隻能作為九參官上朝,他竟然能撈到一個實職?雖然還沒有到手,但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在一個月之後勝任。


    為了這一天,他已經準備很久了,決不會遜色於那些老於此道的老吏。


    於是,他當即深深下拜道:“殿下天高地厚之恩,我定會銘記在心,以圖後報……”話沒說完,李賢卻笑嗬嗬地一口打斷:“以圖後報就不必了,你隻要別讓戶部那位度支狄郎中到我這裏來抱怨就行。


    看在你是武家人,而且有這個心,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其他的事情我便不會插手。


    若是你這一個月之後不成,那就是你自己地問題了,你也不必埋怨我。”


    倘若說之前武承嗣自忖對李賢摸得頗為清楚,那麽此時此刻,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評判這位古怪的儲君,隻得唯唯諾諾應了。


    情知今天的拜訪已經到了尾聲,他原本要走,到了門邊忽然停住了腳步。


    “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對殿下說。


    今早堂弟三思召了武家眾子弟在一起訓了一通話,大體是約束大家低調一些,這倒沒什麽好說的。


    我隻是聽說祖母當日在的時候,曾經很愛重一個叫做惠娘的使女,此次卻沒有看見,便順帶提了一句,誰知三思堂弟卻麵色大變根本不答。


    我出來的時候問過一個使女,說是祖母去世的時候就不見了……”不提到武惠娘還好,一提到這件事,李賢頓時也覺得一陣頭大。


    想當初,他判斷武惠娘很可能是他那個姨娘韓國夫人地私生女,也曾經悄悄地向老外婆試探過。


    誰知道老外婆老而彌堅,一提到此事便顧左右而言他。


    而到了她去世的時候則更懸了,找遍了整個家裏上上下下,愣是就沒有了武惠娘這個人!是老外婆早有安排,還是武惠娘自己跑了,抑或是誰把人藏起來了,總而言之不得而知。


    他雖說相信老外婆的獨到果斷,傾向於第一種可能。


    畢竟,就算是他胡思亂想的那樣,那麽人家也是老外婆的外孫女,盡管是不能曝光地外孫女。


    至於人當初是怎麽被武三思當作侍女地,他實在是想不通,也沒法去想。


    “有勞承嗣表兄費心了。”


    他淡淡點了點頭,也沒說這事情很重要,也沒說這事情不重要,就把武承嗣送到了廳堂之外。


    剩下的路當然無需他前去送,自有管家把人送到家門口。


    然而,武承嗣求官對他來說隻不過是意料之中地事,忽然被人挑起了武惠娘的事,倒是一件讓他頭痛的勾當。


    李顯當初看上武惠娘,他也曾試探著去向去向榮國夫人說項,結果被一口回絕。


    似乎之後紀王李慎也隱約提起過,說是越王李貞對武惠娘的模樣頗為中意,曾經起過歪心思。


    而自打那兩樁事情之後,他那老外婆隻要外出就決不會帶那個丫頭,也隻有常來常往的他在登堂入室的時候看見過幾次。


    揣著這份心思,回到眾女中間的時候,他還有些心不在焉。


    而賀蘭煙聽說武承嗣光明正大跑來求官,免不了在那裏又嘀咕了幾句,說什麽臉皮厚雲雲。


    其他人聽多了她的這種叨咕,遂各自一笑權當什麽都沒聽見。


    至於李賢臉上的躊躇,則是誰都沒有往心裏去。


    畢竟,這年頭誰會一點心思都沒有?武後的四個兒子中,李旦如今也已經年滿十七歲了,按照道理可以建宅別居,但他仍是毫不避忌地住在李賢家裏。


    一來是這裏熱鬧,嫂子們對他都好;二來則是因為藏書豐富,他可以盡情飽覽。


    隻不過,雖然他喜好讀書,但按照規矩總得學習一些其他技藝。


    就比如這一天,他便在黃昏日落時分,拖著簡直要散架一樣的身子進了洛陽城的定鼎門。


    倘若可以,他發誓這一輩子都絕不去幹打獵的勾當。


    真不知道這打獵有什麽好玩,讓家裏從上到下一大幫人,就連他的妹妹李令月也那麽熱衷。


    順帶提一句,他的母親武後也同樣是準頭很高的好箭手。


    一整天狩獵一無所獲的他,在臨回城的小道上收獲了一個最大的獵物。


    不是什麽野兔山雞野豬之類的俗物,而是一個女人。


    沒錯,剛剛受封相王的李旦,最怕見血的李旦,在他的初獵上,很不幸地把一個正在灌木叢中的女子當作了獵物,誤射了一箭,結果不得不火燒火燎帶回來救治。


    因此哪怕是在進城門的時候,他還是垂頭喪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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