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閩浙總督何璟的聯姻親戚,在福建省的這塊地界上,真正敢和胡楚元過不去的人少之又少。


    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咽不下這口氣也得咽著。


    葉文瀾擺的散夥飯吃的還算痛快,很快,他就將近三十九名被裁撤的官員送走,自己也讓管家準備好帳目,乘著轎子前往船政衙門。


    葉文瀾在船政衙門的職務是總監工,加布政使銜,也算是二品官商,可他很少在衙門上班,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奔走於南洋和福建之間做生意,替沈葆楨運作那筆巨額私款。


    ……


    聽說葉文瀾來拜見自己,胡楚元就讓張百熙、屠仁守等人先避開。


    隨後不久,葉文瀾就領著自己的管家和幾名家丁進了胡楚元的書房,讓下人先將數十本賬簿送上去。


    他這才和胡楚元道:“提調大人,葉某此次前來是要和大人商量一件大事!”


    胡楚元微微點頭,請他坐下來,道:“沈葆楨沈大人已經托人給我送信,告訴我衙門中存在著一筆私賬,看來,葉大人送來的這些賬簿就是那些私賬咯?”


    “哦?”葉文瀾微微有些驚訝,隨即又道:“確實就是這些帳目,還請大人派人核查,這筆款子從同治五年開始積累,每年約有十萬餘兩銀子劃入。蒙尚書沈大人信任,一直都由我單獨經管,這些年來,我將款項分存在四家商號,經營南洋和福建之間的商貿,主營茶糖瓷器,錫器、漆器、南北雜貨土貨等等也都做,若無生意往來,則在福州、廈門、南洋三地發貸,經辦福昌錢莊七家。”


    胡楚元很幹脆的問道:“目前總款有多少錢?”


    葉文瀾道:“官款總計撥出214萬兩白銀,曆經十三年的苦心經營,總額約有429萬兩白銀。按照沈大人當初和我的約定,兩成利潤歸我,算上本金,大人可以領走其中八成,約合386萬兩。”


    商人終究就是商人,表麵上看似公平的帳目,裏麵必然有鬼。


    別的不說,葉文瀾的船隊從南洋專跑福建,去南洋的時候運送瓷器、茶葉、絲綢、漆器、雜貨,回來的時候運送胡椒、糖、錫器、紅木等等,隻要有214萬兩銀子的本金,三年來回倒賣就能賺到214萬兩銀子的純利。


    帳目,這種東西……誰不會作?


    作假的帳務肯定有破綻,可是,那要看誰在作假,船政衙門的這幫官員作假的水平基本也就是業餘二段,瞎子都能看出問題,葉文瀾可就是職業七八段的水平。


    沈葆楨事先和胡楚元在信裏說過,隻要能收回300萬兩銀子,衙門就算是獲利很豐厚,不宜多問。


    沈葆楨之所以會這麽說,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懂做生意。


    胡楚元沉默不語,在心中琢磨著這件事,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必要將葉文瀾私吞的錢都摳出來。


    見他不說話,葉文瀾就笑道:“大人不用多疑,南洋跑福建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前些年還有不少利潤,這些年呢,隨著海關的厘金稅款激增,我這買賣也做得艱難。本金雖然是越來越多,可市場上能夠收到的貨並不多啊。”


    “這樣吧……!”胡楚元拿定了主意,道:“葉大人,這筆帳呢,我就不多問了。福建水師正急著和洋人購買鐵甲艦,朝廷的海防費用卻隻能集中在北洋水師。我尋思啊自己先捐銀五十萬兩,您在閩台一帶多多替我募集捐款,所得的錢都捐給福建水師購買戰艦,砥衛咱們福建台海。”


    “這……?”葉文瀾暗暗咂舌,聽胡楚元的意思,他至少也得拿出三十萬兩銀子。


    他想,好家夥,你還真是敢下血本,為了釣出我吞的錢,居然舍得自己拿出五十萬兩銀子做本金。


    葉文瀾索姓道:“這樣吧,朝廷待我甚厚,讓我一個商人也能加上布政使銜,位居二品大員。聖恩浩蕩,如何能夠不報,福建山水養我五十餘載,如何能夠不報?我就將經營私庫所得的兩成紅利都拿出來,總計四十三萬兩白銀,和大人一起捐資,讓咱們福建水師也增購幾艘拿得出手的鐵甲巨艦。”


    胡楚元笑道:“葉大人好闊氣,這一手就要捐四十三萬兩銀子,那行,我捐六十萬兩。”


    葉文瀾想了想,道:“那好,我捐五十萬兩。”


    “八十萬兩!”胡楚元神色平淡的讓人發指。


    葉文瀾暗中訴苦,心想,我們這是何苦啊!!!


    他承認自己是多撈了不少錢,但和胡楚元的身家相比,也不過是十之一二……他估計胡楚元的身家大約有三四千萬兩銀子。


    “這……?”葉文瀾知道胡楚元是真不打算鬆口了,急忙道:“大人,你我各捐六十萬兩銀子吧,再多下去,我受不了啊。和您鬥富,我不是自己犯傻嗎?”


    胡楚元也不想繼續逼下去,就此打住道:“那就這麽個數吧,還希望葉大人前往其他富紳那裏遊說,各家出錢千兩百兩都可以,積少成多,若能有個二百萬兩銀子,差不多也能買三四艘鐵甲艦了。”


    葉文瀾默默點頭,道:“好,好,我下午就去找福建各地的富紳商議。另外,我想問一問提調大人,沈大人留下的這筆錢又要怎麽用呢?”


    胡楚元笑了笑,問道:“葉大人覺得該怎麽用呢?”


    葉文瀾早已想的很清楚,笑道:“專營南洋福建之間的商貿還是很有利潤可賺的,當然,大人要是用來炒賣茶葉生絲,那也不無不可!”


    這是廢話,胡楚元的江南商行根本不缺錢炒絲炒茶,犯不著將船政衙門也拉進來分一筆利潤,最好的辦法還是繼續用於經營南洋和福建之間的海貿。


    另外,葉文瀾立刻就漏了破綻,胡楚元要查賬了,他說經營南洋福建的貿易不賺錢,現在要合股經營了,他又說賺錢。


    商人啊……無利不起早!


    胡楚元也不介意,笑道:“我也有意繼續經營海貿,還和沈尚書商議過了,打算由船政衙門出官股和江南商行合股籌辦一家南洋商行,目前正在物色人選。”


    “什麽?”


    葉文瀾大吃一驚,他必須承認,這一次算是真被嚇到了。


    胡楚元慢條斯理的笑道:“葉大人不用驚訝,我剛開始和中堂大人籌劃江南商行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想要壟斷南洋和國內的糖業貿易,另外在台灣、瓊州兩府大力推廣甘蔗種植,興辦榨糖廠。目前的江南糖王是寧波方家,兩三年後,那就會是我們江南商行。”


    “這……?”葉文瀾更是驚訝。


    思量片刻,他忍不住“勸諫”道:“提調大人,這恐怕是不太好吧,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您這不是要把天下所有商人都得罪了?”


    胡楚元笑道:“做生意講究的是公平競爭,不可能因為怕得罪人,我就隻做我的鹽業和絲業生意。朝廷也沒有律法明確規定,除了寧波方家,別人就不能經營糖業生意。”


    葉文瀾悄然急著了一身冷汗,寧波方家主要是買南洋和廣東的糖,南洋的糖業,一半都是他在供應。


    若是江南商行大肆進入糖業,生產、采購、運輸、批發、零售全部吃下,那哪裏還有他的份?


    見他神色不安,胡楚元就笑道:“葉大人,您想不想加一股啊,有江南商行做渠道,進口多少東西都能賣得掉,南洋商行的生意想不火都難呢!”


    葉文瀾尋思良久,慎重的說道:“我倒是很想多入幾成的股份,就不知道胡提調有沒有興致招我入股……提調大人,咱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對南洋的生意是了若指掌,你在江南五省則是渠道廣布,錢莊勢大力雄,你我聯手,那真是財源廣進啊?”


    “不錯,還真就是這個道理呢!”


    胡楚元笑了笑,仿佛是才想起來,又道:“葉大人,這個南洋商行是辦定了,我琢磨呀,衙門占三成的官股,江南商行占兩成的股份,您啊,我給三成的股!”


    葉文瀾接著胡楚元的話續道:“那麽……胡少,您個人占兩成?”


    胡楚元道:“可以這麽說。”


    葉文瀾想了想,知道自己還是有優勢的,畢竟這些買賣得靠他來經營,他要的是商行的本金和朝廷的免稅政策,以及江南商行密布江南五省的渠道和門鋪。


    當然,胡楚元完全可以找別人,可未必就比他熟稔。


    他慎重的尋思片刻,道:“胡少,葉某要的不多,四成的股份歸我,餘下的股份隨您怎麽分都行!”


    胡楚元道:“三成五,最多了,要不然……!”


    不等他說完,葉文瀾就道:“行,就衝您的麵子,咱們成交了。我拿三成五的股份,可南洋商行得是我說了算,大小事務皆歸我管!另外,船政衙門得給我留一個正二八經的職務,頭上有這個官帽,我才好做生意。”


    胡楚元道:“沒有問題,除了南洋商行的總辦一職,我另外在船政衙門留你一個經調職務,等同提調,專管錢財審察。實際的事務都會由他人替你處理,你隻要把經調的章印留在衙門即可。”


    葉文瀾嗬嗬笑道:“留給別人……我不放心,胡少,提調,經調,兩個職務就您一個人擔待著吧,官印就留在您的手中。”


    商人,終究就是商人。


    隻要有錢賺,大家怎麽都好談。


    葉文瀾心裏很清楚,南洋商行是官股商辦,這就意味著很稅款厘金上的優惠……隻憑這一點,他就比其他的貨商更有利潤,更容易做大。


    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經營輪船航運,在其他各地也能辦廠子,辦銀行。


    何況,他還能倚靠江南商行做生意,買進多少貨都能銷售掉,能買多少就買多少,且是不積不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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